隔世信札（组诗）

路攸宁

宜宾的阴雨天，是持续的，绵密的

一种浑厚的力牵引着万物的生长，脚下线索引诱着人类

我渴望走入那片深邃的空间，在被白昼注视的瞬息

路面湿滑，木结构桥面，和湖水保持恒定距离

深水恐惧症因此间的疏离与眺望，而隐现不定

我们互掷尘土与碎石，互掷生命的辽阔与簇拥

陷落的湖面，是孤独的容器，溢满沉寂的死水

它低迷，迟缓，怅然，陷入闭合的圈套

附着水面的莲花，被无尽的睡眠围拢

丧失自由的水草，在水波摇曳处，获得片刻的喘息

腐朽的植被与法则，在被泥土侵蚀之后

会被重新审读，一种崭新的秩序，被注入、运用

坠入尘世的雨水，从叶面滚落，简朴而又果敢

在无数朝向消亡，毁灭，火焰的时刻

你应该，破碎成雨滴，隐忍如珍珠

故人衰老，发际线如疲倦的潮水退后

这是你返回故乡的第三个年头

曾数次怀念的山野、田地，如今都在你脚下，身侧

四季在记忆中褪色，只有乍暖还寒的初春

一年又一年，不知疲倦地绘着故园旧景

和往日的春节一样，后辈们从远方归来

回到你的身边，他们聚拢，俯首，叩头

鞭炮声依旧响起，如同当年告别时，急促，撕裂

孩子们曾为了财物争吵，怨怼，反目成仇

许多的日子，他们不曾往来

他们都曾提起过有关你的梦，提起你在梦中说冷

后来的冬天，兄长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

他们唇间生疏，言辞却柔软

两个孤独的孩子，在你走后许久，互相谅解

曾被情感挟持的恩怨，也在岁月里，被情感抚慰

这些都是你所未知的，是泥土阻隔的音信

在被九月切割的时节，我们回到大面山

一个被反复陈述的名字，安置着老去的故乡

我们捡拾每一條熟悉的道路

指认每一座，在秋日鼓风的山冈

旧枝在足底断裂。干燥的季节

往来憧憧的人影和阔叶

在无味的秋色中，染上斑驳的光

即兴的物件，一排荒废的石阶

运送着无数仓促、辽阔的，寂寥之声

在蓬开的草絮中，我看到家园

更远的深山，是祖辈葬身的地方

那时，坟头草葳蕤，砌石萧条，凝重

蛰伏于山中的蕨类植物，因年月漫长

于永恒的孤独中，经受荣枯与时代更迭

风是迟缓的风，在久积尘灰的人世

从此地吹向孤独的远方。空荡的天幕下

黄昏呈琥珀色。晕染、游离，迷失在草木之间

我们为何对寻常的事物存有疑虑？

未被怀念过的旧人，遗憾走入那一截尘土

这满目的疮痍，又装点了谁的旧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