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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山东方言岛语言接触的制约机制

2022-04-15扎西央宗陈荣泽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制约普通话方言

扎西央宗,陈荣泽

(西藏民族大学 文学院,陕西 咸阳 712082)

“语言接触”是指说不同语言的个人或群体在相互接触过程中引发语言在结构及功能上的变化。该定义包含了接触主体、接触关系和接触结果三大要素。相应地,语言接触就可以从这三个方面进行分类,即接触主体类型、接触关系类型和接触结果类型。语言接触研究应涵盖语言接触的制约机制、过程机制和变化机制三大内容。[1]162-178这其中,制约机制重点探讨的是哪些因素以及这些因素如何影响接触过程和接触结果。本文即从接触主体(首主体和次主体)和接触关系两个方面讨论关中山东方言岛语言接触的制约机制。

一 接触首主体与关中山东方言岛的语言接触

从根本上说,语言接触就是说不同语言或方言的个人或群体之间的接触。作为一个能动的个体或群体,人在语言接触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人自身的各种因素制约着语言接触。

(一)首主体的客观因素

1 人口因素

语言演化与人口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历史上的人口变迁是语言演化的主要原因之一。[2]在语言接触中,尤其是在因移民而形成的语言岛或方言岛的语言接触中,人口因素是接触首主体最为重要的客观因素,制约着方言岛的语言接触。

(1)人口来源。对于绝大多数因移民而形成的言语社区而言,其人口来源往往是复杂的。就关中山东方言岛而言,其创始人口具有“绝对多源性”和“相对单一性”的特点。这两个特点对方言岛的内部接触产生了重要影响。创始人口的“绝对多源性”引起不同方言在方言岛中产生内部接触。创始人口的“相对单一性”则表现为方言岛中的居民多来自山东某一个相对集中的区域,如三原县大李村居民多来自菏泽、定陶一带,西安市阎良区谭家村居民多来自高密、昌邑一带,这就从根本上决定了方言岛属于山东方言的本质属性。从语言接触角度来看,创始人口“相对单一性”在方言岛的内部接触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2)人口数量。如果说方言岛创始人口“相对单一性”是从微观的角度来观察方言岛内部创始人口的数量比例,那么这里所说的人口数量则是从宏观的角度来观察整个方言岛的人口总数,并讨论人口数量的多少对方言岛在外部接触中的制约作用。对于语言而言,使用某种语言或方言的人越多,那么该种语言或方言就会越强势;反之,就会越弱势。在方言岛的外部接触中,人口数量对方言岛的发展演变起关键作用。关中山东方言岛,其人口数量不尽相同,少则几百,多则几千。一般说来,人口数量越多的方言岛,其方言特征保留得越好,受关中方言的影响越小,例如阎良区的谭家村、蒲城县的太平村;人口数量越少的方言岛,其方言特征保留得越少,受关中方言的影响越大,例如阎良区的马家庄。

(3)人口结构。人口结构是指将人口以不同标准进行划分而得到的一种结果,可以分为自然结构、社会结构和地域结构。依据人口的社会特征,人口的社会结构主要包括阶级、民族、文化、宗教、婚姻、职业等。在关中山东方言岛内,居民婚配对象经历了由过去以山东移民为主到现在以陕西当地居民为主的变化,这一巨大变化对语言使用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山东话”单方言格局变为“山东话+陕西话”的双方言格局。在此格局形成以前,山东方言岛与关中方言的接触一般都是在家庭之外,甚至是在村外展开的。此格局形成之后,山东方言岛与关中方言的接触不但在村外,而且在村内、家庭内也同时进行。于是,山东方言岛与关中方言的接触格局由原来单一的外部接触变为外部接触和内部接触并存。该格局的形成加速了山东方言岛的衰退,使其面临濒危,乃至消亡。

2 地理因素

“地理环境是影响民族文化的重要因素,从人类总体历史发展来看,地理环境对于文明的形成及文化的传承都有关键性的作用。”[3]14就关中山东方言岛而言,地理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方言岛与周围方言的外部接触。关中平原,经渭河、泾河、洛河冲积而成,地势平坦,号称“八百里秦川”,其便捷的交通有利于人们之间的交往。山东方言岛居民在日常生活中与陕西人的交流十分密切,在此背景下,关中方言就更容易对山东方言岛产生影响。从已调查的材料看,关中山东方言岛无论在语音、词汇还是语法方面都受到关中方言不同程度的影响。另外,相较于交通闭塞、人员流动较小的方言岛,紧挨城镇、交通便利、人口流动较为频繁的山东方言岛的语言变化速度明显要快一些。例如阎良城区凤凰村中幼儿较多地使用普通话,很少使用山东方言,其山东方言的磨蚀速度就要快于位于农村的山东方言岛。

3 社会因素

社会是由个体的人通过各种关系联合起来的集合体。江荻认为,开放的社会系统创造积极活跃的社会活动,促使语言系统处于活跃开放的状态,在封闭的社会系统状态下语言的发展趋向保守、停滞。[4]90-91改革开放前,中国社会比较闭塞,经济、科技、交通、传媒等事业发展缓慢,人们生活节奏较慢。在此背景下,关中山东方言岛与普通话的外部接触少,受普通话的影响很小。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加之普通话的大力推广,关中山东方言岛与普通话的外部接触越来越频繁,受普通话的影响也越来越明显,并且年龄越小,受普通话的影响越显著。这一点可从阎良谭家村山东方言岛内部的年龄差异中窥见一斑。[5]

(二)首主体的主观因素

接触首主体的主观因素主要是集体意识,而接触首主体的语言态度就是一种集体意识,它会影响人的行为、说话,进而影响语言及其演变。语言态度对语言演变的影响有两种情况,要么阻碍语言演变,要么促进语言演变。

语言态度在汉语方言中阻碍语言演变的案例莫过于客家人“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的祖训了。客家人的这一祖训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客家方言的演变,保存了客家方言的重要特征,对于维系和发展客家民系也有关键作用。不过,随着社会日益开放,这条祖训也遇到了困境。据调查,在成都十陵客家方言岛中,86.5%的被试者愿意继续讲客家话,7%的人明确表示不愿意,6.5%的人持无所谓的态度。[6]125在关中山东方言岛中不存在“不卖祖宗言”的祖训,不过这样的心理却是在移民群体中潜藏着的。因为作为符号系统的语言不仅有交际、思维的功能,还有族群认同、文化传递的作用,所以,类似“不卖祖宗言”的语言态度,或许是关中地区出现山东方言岛的一个主观因素。在关中山东方言岛的发展过程中,虽然类似“不卖祖宗言”的潜在语言态度并没有突显出来,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大多数长辈还是要求晚辈在家中使用山东方言。不过,由于现实原因,他们对于后代不会说山东话多有包容,说山东话行,说陕西话也可以,基本上抱持一种放任自流的语言态度。这种语言态度极不利于方言的代际传承,将严重影响方言岛方言的发展,会加速方言的衰退和濒危。

二 接触次主体与关中山东方言岛的语言接触

虽然语言在本文中被称为“接触次主体”,然而语言,更准确地说是发生接触关系或处于接触状态中的语言,才是语言接触真正的研究对象。在讨论语言本身对语言接触的制约作用时,有较多因素需要考虑,例如语言以何种形式接触、语言之间的强弱关系等。

(一)语言形式

口语和书面语是语言客观存在的两种形式。口语是以在场的形式进行直接交际,书面语则是以不在场的形式进行间接交际。在语言接触中,口语和书面语这两种客观存在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语言接触的关系和结果。

1 语言形式对关中山东方言岛接触关系的制约

与关中山东方言岛接触的方言有其周围的山东方言、关中方言以及普通话(这里将普通话视为一种特殊的汉语方言)。在这三种方言中,周围的山东方言、关中方言与方言岛是以口语形式进行接触的,属于直接接触;普通话则是以书面语形式进行接触的,属于间接接触。从强度上看,山东方言岛与关中方言的接触要强于与普通话的接触。虽然关中山东方言岛之间也有直接接触,但从整体上看其接触不及与关中方言接触频繁,接触强度较小,彼此间的影响很小,仅在个别方言岛中才有所体现。例如受周围山东方言岛的影响,三原县大李村的去声由412变为31。从对方言岛的影响程度看,方言岛之间的直接接触远不及方言岛与普通话的间接接触,普通话对方言岛的影响仅次于关中方言。例如关中山东方言岛是否分尖团、[v]声母的演变等与关中方言有别,却与普通话趋同,应是受普通话的影响所致。

2 语言形式对关中山东方言岛接触结果的制约

不同形式的语言接触不但影响语言接触的过程,也影响着语言接触的结果。语言接触的结果可以从语言结构和语言功能两个方面来看。关中方言对山东方言岛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在语言结构上表现为借用、干扰、混合,在语言功能上表现为兼用、磨蚀、转用、濒危。普通话对山东方言岛的影响相比于关中方言要小,在语言结构上表现为借用、干扰,在语言功能上表现为兼用。

(二)语言强弱

语言的强弱主要是就语言在社会生活中所处的地位而言。就地位高低而论,语言有强势语言和弱势语言之分。强势语言,是指在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处于强势地位的言语共同体成员使用的语言,通常也是声望高的语言;弱势语言,是指在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处于弱势地位的言语共同体成员使用的语言,通常也是声望低的语言。[7]193于关中山东方言岛而言,关中方言和普通话都是强势方言,山东方言是弱势方言,山东方言岛也就必然受关中方言、普通话的影响。虽然关中方言和普通话都是强势方言,但是在不同历史时期二者对于山东方言岛的强势地位是不同的。首先,二者本身就存在强弱势的差别,关中方言是弱势方言,而普通话是强势方言,普通话对关中方言也施加影响。其次,在过去,关中方言是较为强势的方言,对山东方言岛的影响较大,而随着普通话的大力推广、普及,其强势地位逐渐衰落,对山东方言岛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小。

三 接触关系与关中山东方言岛的语言接触

接触主体对语言接触的制约作用通常表现在接触结果上,而接触关系对语言接触的制约作用则表现在接触过程和接触结果两个方面。接触关系对语言接触的制约主要通过接触方式、接触强度来实现。

(一)接触方式

学界常常将语言接触分为直接接触和间接接触两类。直接接触指使用不同语言的人直接进行口头语言交际,间接接触指使用不同语言的人没有直接的口头语言交际,只是通过书面语或现代通讯媒体进行间接交际。[8]4接触方式对语言接触的过程和结果都有影响。

在接触过程中,关中山东方言岛在直接接触和间接接触上的表现是不同的。关中山东方言岛与关中方言的直接接触,是在方言岛居民与陕西当地人交流过程中进行的,其所覆盖的人群十分广泛。由于陕西当地人不懂山东方言,所以山东方言岛居民在与陕西人面对面的直接接触中就试着去学习关中方言。在此过程中,关中方言的一些特征逐渐为山东方言岛的居民所熟悉,并慢慢进入山东方言岛之中。例如,关中山东方言岛普遍受关中方言影响,不少知庄章组字由[tʂ]组声母变为[ts]组声母,如三原大李村、阎良马家庄和大荔雷家寨的“斩”“色”等字,有的形成叠置,如“茶”“柴”等字有[tshtʂh]两读(大李村)。在直接接触中,山东方言岛多数居民虽然基本能说关中方言,但是其发音还不地道。

方言岛的间接接触是与书面语的接触,主要出现在文化教育中,由文化程度高的人将普通话的特征带入方言,并逐渐影响文化程度低的居民,最终将普通话的特征在整个言语社区中固化下来。例如阎良谭家村山东方言岛语音内部就存在着文化程度上的差异。[5]

(二)接触强度

在讨论语言接触的时候,还要考虑接触的“度”,因为接触的“度”直接与接触的结果相关联。接触强度是就一种语言影响另一种语言的力度大小而言的。托马森从借用成分的种类和等级来衡量接触的强度,认为:偶然接触,只借用非基本词汇;强度不高的接触,借用功能词和非基本词汇的实义词,以及借用少数结构;强度较高的接触,借用基本词汇和非基本词汇,借用更多重要的结构特征;高强度的接触,大量借用各类词汇,大量借用各种结构特征。[9]21根据托马森的等级分类,可以将其4 个接触等级对应地称为轻度接触、中度接触、强度接触和超强度接触。

关中山东方言岛的语言接触强度问题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首先,关中山东方言岛与不同方言接触时各自的接触强度不同。山东方言岛受关中方言的影响最大,在其语音、词汇、语法中都能看到关中方言的某些特征。这里仅以阎良马家庄为例加以说明(表1),其源方言为朱家庄方言,当地方言以富平城关方言为比较对象。

表1反映出马家庄在声母、韵母方面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声母方面,[tθ]组声母变成了[ts]组声母;韵母方面,韵母[u]变成了[ou]。前者既有可能受关中方言影响,也有可能受普通话影响,但是后者显然是受当地方言的影响。

表1 遇摄合口端精庄组字的读音比较表

其次,从整体上看,关中山东方言岛的语言接触强度还不高,处于中度接触阶段。许多方言岛并没有借用关中方言的基本词汇,还较好地保留着自身的特点,只有少量借用关中方言的基本词汇和语法结构。这里仍以阎良马家庄为例加以说明(表2)。

由表2可见,马家庄“父亲”“母亲”的说法与源方言朱家庄基本一致,“妯娌”的表达上增加了陕西方言的说法,在程度表示法上已完全变成陕西方言的说法。

表2 亲属称谓词及程度表示法比较表

四 结语

制约关中山东方言岛语言接触的因素有很多,归结起来主要有:第一,在接触首主体的客观因素中,人口的来源、数量、结构等制约着方言岛的内外接触,地理和社会状态影响着方言岛在语言接触中的发展演变速度;在接触首主体的主观因素中,放任自流的语言态度对山东方言岛居民的方言代际传承造成了负面影响,加速了山东方言的衰退和濒危。第二,在接触次主体中,口语和书面语两种不同的语言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语言接触的关系和结果,而强势的关中方言、普通话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对山东方言岛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第三,在接触关系中,直接与间接的接触方式影响着方言岛语言接触的过程和结果,中度接触使方言岛在语言结构上还较多地保留着源方言的特点,但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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