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热窝: 一座美丽而充满伤痕的城市
2022-04-14陶诗秀
陶诗秀
最早知道萨拉热窝是少女时代看的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我仍记得其中一句台词“空气在颤抖,彷彿天空在燃烧”,影片的男主角瓦尔特是文革后无数青少年崇拜的“硬汉”。几十年后,2018年的10月金秋,我独自一人背着包从波赫(波士尼亚与赫塞哥维纳)的莫斯塔尔坐了两个多小时汽车,到达向往已久的萨拉热窝。
老城东边 浓浓土耳其味
从汽车站打了辆出租,到达我预订的民宿hoste Apartments HAN Alifakova,它位于一个半山坡上,属于萨拉热窝最古老的城区;从洁净木制小楼梯走廊上挂的黑白照片来看,这栋建筑有超过两世纪的历史,经过了时间和战争的摧残,内部被修缮一新,有着家庭般的雅致温馨感和五星级宾馆的洁净。房屋的主人请我在暂无人预定、有窗景的房间坐下喝茶,从窗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像倒插细细铅笔杆的清真寺宣礼塔、红色的瓦片屋顶、雄伟的条纹市政大楼,这景色充满异域风情,乍看不像欧洲城市。
安置好行李,出门走几分钟,穿过河流上的小桥,经过市政大楼就到了附近建于15世纪后期的老城东边土耳其区巴斯卡尔森雅,首先见到的是清真寺和一个挨一个的餐馆、小店、咖啡馆。在广场的中心,满地咯咯叫的鸽子,比人还多,灰麻麻的站一地,还有一座百年园顶摩尔式风格的Sebilj喷泉,它是萨拉热窝的象征标志之一。
慢慢地进入老城,看到的是色彩艳丽的各种小商店、土耳其风格的餐馆,五颜六色的地毯和吊灯。在市政府大楼对面一个漂亮干净的传统土耳其餐馆,享用丰盛的一餐只要7欧元,那些色彩斑斓的甜点真的让你感觉就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堡。
走在“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电影中的铁匠街,两边小店里全是琳琅满目、闪闪发光的各种铜银咖啡壶和杯盘、灯具、器具。周遭充满艳丽的色彩,土耳其咖啡館内闲聊的包头巾穆斯林女人们、小巷内吸水烟的年轻男人、浪漫温馨的小酒吧……,从石板路穿到小石巷,整个老城区的小街小巷到处弥漫着鄂图曼帝国缓慢的生活气息。
东正教堂、天主教堂毗邻
出了老城区,我又看到另一幅街道景象。
新古典风格的建筑大楼,门前肌肉丰满的人物石雕使我以为身处在罗马,可是一转身,映入眼幕的清真寺白色园顶和高耸宣礼塔,又让人觉得好像置身土耳其伊斯坦堡的一个角落。这是有近600年历史的“沙皇”清真寺,是鄂图曼帝国在波士尼亚建造的第一座清真寺。
再走几步,在老城区西边看到雕花淡绿色的奥匈帝国时期的建筑,又以为在维也纳的一条街道上,几步之遥是两个尖塔高耸的红色天主教堂,转身黄色的东正教堂尖顶出现在树荫丛中。这些代表不同宗教的建筑,彼此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实在令人震惊;所有的信仰都在同一条路上,它们之间没有界限,但也可能隐藏着多少缝隙。这就是萨拉热窝,由不同的面孔、众多文化和宗教融合,以及民族冲突而形成的一个独特城市,它是欧洲的一座城市,又截然不同于欧洲的任何一个城市。
一个阴天的早上,我蹬上有百年历史、色彩亮丽的有轨电车,向司机买1.8马克(约7元人民币)的车票,与一名当地中年妇女一起坐在一排硬硬的椅子上;车厢里有瓦尔特那样面孔的男人们,也有一些戴着头巾的穆斯林女人,随着吱吱嘎嘎声响慢慢地沿着河的东岸穿梭于老城。透过电车车窗,我看到绕城的滚滚河流、飞翔的鸽子、承载历史重负的拉丁小桥、市政厅大楼、菜市场。在波赫独立战争时期,从1992年到1994年电车停止运行,战后在许多国家帮助下才将这有100多年历史的有轨电车延续下去。掠过眼前的是几个世纪的清真寺、教堂、有弹孔痕迹的高楼,电车彷彿带我穿过百年时光。
市政厅大楼是当地最具有代表性的奥匈帝国时期建筑,橘红条纹具有摩尔风格和北非伊斯兰艺术风格,最早为市政大楼,1949年后改为图书馆;1992年内战时,萨拉热窝被围困,塞尔维亚炮弹摧毁图书馆,其中90%图书被烧毁。这是当代历史上最大的蓄意图书馆火灾事件,一位32岁的图书管理员从火中拯救书籍时失去了生命。1996年战后,在欧盟和西欧国家的援助下开始重建,最后恢复昔日的辉煌,内部结构如苏丹宫殿般美丽辉煌。现在市政厅时常举办各种活动,如音乐会和展览。
下午,我常去在老城中一间小酒吧,里面全是老物件装饰:褪色的木制老窗架、手摇电话、磨损的小木桌、老式铜吊灯,墙壁上一幅色彩暗淡的风景油画,这些物件散发出陈旧时代的气息。我总是找张靠着街边的小桌子,点一杯热茶,摊开自己的书本,偶尔抬头看着对面一个小店橱窗里一位俊美少年凝视的画像。临近黄昏时,玻璃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很多幻影重叠在一起,橘红的墙壁、室内的吊灯、座椅、我的茶杯、室外空荡的小椅子、对面的小店,真实和虚幻重叠在一起,恰是人生众多时刻的再现。
墓碑遍布 生者死者共存
最后一天早上在享受了萨拉热窝的美丽、温馨、缓慢、异域风情后,我参观了1995年雪布尼查大屠杀摄影展。这一天因此变得沉重和悲伤。黑白照片中,一位母亲身上披着布条,写有全家被杀男性的名字;一个简陋沙发上,老妇人将自己的照片剪下,贴在丈夫和儿子的照片中,在难民营等待永远不归的亲人。
大屠杀5年后,从万人坑里挖掘出600多具尸体,那铁锹都无法承受痛苦而断裂;现在已经有8300多具穆斯林尸骨被确认,战争剥夺了他们的生命,抹去了他们的面容,亲人只有从挖掘出的衣物去认领所剩几块残骨。
满墙都是在战争中被埋葬的男人面容,他们或微笑、或年轻、或中年或老年,这些沉默的黑白照片对我默默诉说战争的残酷和失去亲人的无限悲痛,以及生命中一段被战争切割的无奈和苦楚。
黑白照片显示出战争的残酷,显示了巴尔干民族之间的分歧、冲突和对抗。我自问,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如果没有生命,那些用惨痛的牺牲争夺来的独立、土地还有什么用呢?为什么地球上的人类要用宗教、民族来分割开,互相残杀?这都是一时无法回答的问题。
去萨拉热窝之前,我在莫斯塔尔遇到一个如林黛玉一般纤细的年轻中国女人,她曾在萨拉热窝住过一个多月,她说:“我是一个敏感的人,我在萨拉热窝见到太多的墓地,这个城市使我感到忧郁。”
我住在半山坡上,再往上爬十分钟,就在我住的旅馆后山坡上有一片墓地,白色墓碑像石林一样布满半个山坡,站在墓地边,似乎我也可以感受到笼罩在萨拉热窝上空的绝望与死亡。
从1992年至1996年2月29日,萨拉热窝遭到南斯拉夫人民军与塞族共和国陆军围困40多个月,这是现代战争史上最长的围城战役。不谈那些死于战斗的士兵,更多的受害者是萨拉热窝的平民;因缺水缺电缺粮,很多人死于饥饿和疾病,其中包括“瓦尔特包围萨拉热窝”的著名导演。
墓地周围有密密麻麻、一个挨一个的房屋,这些居民每天上下班经过墓地,从墓地中的小径穿过。在萨拉热窝的花园中和清真寺旁,也可以看到规模不大的墓地、各式各样的小石墓碑,好像人们习惯生活在墓地边,生者于死者为邻。
几天后,我反复来回漫步在萨拉热窝的街头,穿过很多不同风格的建筑面貌和教堂清真寺,看着带有弹孔的楼房、如丛林般密集的墓碑,我感到不能把萨拉热窝简化为一系列景点来参观的城市。因为那些所谓的景点单个来看没有特别出色之处,例如清真寺比不上伊斯坦堡的规模盛大、天主教堂比不上意大利的壮美;但萨拉热窝的多样性、异域风情及背后的冲突和创伤,使得这个城市具有独特的魅力与悲伤,它多次从战争的灰烬中重生,多次成为巴尔干地区冲突的心脏。但目前,它是我游览巴尔干地区,感受到的一颗温暖心脏。
(责编 孙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