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榈油产业绿色转型挑战
2022-04-13袁亚楠
袁亚楠
棕榈油可能是目前最受争议,但又无处不在的原材料。
就全球来看,每天有数十亿人在消费棕榈油。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FAO)数据,2019年全球棕榈油产量将近7460万吨,约占全球食用植物油产量的36%。印尼、印度、中国、欧盟等,是全球主要的棕榈油消费市场。
“棕榈油的用途非常广泛,超市货架上近一半的包装商品中都包含棕榈油。”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北京代表处可持续食物消费与绿色供应链项目主任于鑫介绍,“目前棕榈油约七成以上被食用(烹饪用油、食品工业、方便面、烘焙等),约两成被用于日化行业,剩余则主要用于生物柴油,微量用于饲料行业等。”
数据显示,对棕榈油产品的需求量仍在持续增长:2000年到2015年间,全球人均棕榈油消费量翻了一番,达到7.7公斤;到2050年,棕榈油需求将继续上涨,达到2015年的3倍 。
围绕棕榈油产业,核心的困境在于发展与环境的尖锐冲突:对生产国而言,棕榈油生产事关上千万人的生计,也是国家出口的支柱产业和重要的经济来源;另一方面,粗放的油棕树种植也导致森林被毁、生态破坏等问题。
不断扩大的市场需求,让棕榈油产业的“绿色”转型日益紧迫。
油棕树原产于西非,从当地的普通油料作物到一步步攻占全球市场,整个过程与西方国家的殖民有着密切关联。
早在15世纪,欧洲人到达非洲几内亚海岸时,就注意到了当地对棕榈油的消费量很大。16世纪,欧洲人向美洲贩卖黑奴时,他们将棕榈油也一并搬上船,作为给奴隶的食物。1807年,大西洋奴隶贸易被取缔后,英国政府鼓励商人利用与西非当地的联系,将棕榈油作为国际贸易的替代品。
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助推了对棕榈油的旺盛需求。欧洲的制造商们发现,棕榈油非常适合用作给发动机零件上油,生产锡板时也可以被用作工业润滑剂。棕榈油还是制造肥皂和蜡烛的理想原料,没有气味、更易产生泡沫,比动物脂肪的使用效果更好。为此,西非的油棕种植规模一扩再扩。19世纪70年代,棕榈油成为西非主要的出口商品。
1848年,油棕树漂洋过海,被荷兰人带到了东南亚,在位于印尼爪哇岛的茂物4棵油棕树苗安了家。这些油棕最初仅作为观赏植物,被种植在街道旁、公园里。1911年,比利时企业家阿德里安·哈雷特(Adrien Hallet)在印尼苏门答腊岛开辟了东南亚的第一个油棕种植园,开启了东南亚的棕榈油大生产。1939年,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油棕种植园总面积超过了10万公顷,全球50%以上的棕榈油产自东南亚。如今,东南亚已成为全球棕榈油的主要产区,来自印尼和马来西亚两国的棕榈油产量占全球的85%左右。
棕榈油由于不含反式脂肪,比人造黄油更加健康,常温下呈半固态,性状稳定,在联合利华等大企业引领下,棕榈油全面取代人造黄油,完成了对食品行业的征服。此后,价格低廉、品质优良的棕榈油也被日化、生物柴油甚至饲料等行业纷纷采用。
棕榈油产业推动了生产国的经济增长,但同时也引发了严重的环境问题。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印尼一些企业和个人以毁林烧荒的方式,为油棕的种植开辟新土地。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在1990至2020年间,印尼超过2640万公顷的原始森林消失,锐减约22.3%。油棕种植面积的扩大是重要原因,统计显示自1990年至2019年,印尼的油棕种植园面积从110万公顷扩张到1638萬公顷;1995年至2015年间,油棕种植面积以平均每年45万公顷的速度扩张。
“无序扩张的油棕种植破坏了热带雨林,造成森林碳汇流失和热带雨林生态功能丧失。”于鑫告诉记者,“毁林过程中‘烧芭’造成了温室气体排放和烟雾问题,森林中泥炭地的毁坏也造成碳汇流失。生态系统的破坏,又导致当地生物多样性锐减,红毛猩猩、亚洲象、犀牛等物种受到威胁。”
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驻华代表处2020年发布的报告,原生林和伐木林转化为油棕种植园会导致原有的物种丰富度降低 83%。全球范围内,棕榈油的生产会让约193个物种的生存受到威胁 。
虽然棕榈油的生产会带来严重的环境破坏,但是又很难找到更好的替代品。
“替换棕榈油并非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案。”于鑫举例说,“油棕的单产效率极高,约为大豆油的10倍,葵花籽油的9倍,菜籽油的6倍。换成生产效率计算,同需压榨500万吨油脂,大豆需要1000万公顷的耕地,而棕榈油只需要100万公顷耕地。”
WWF德国分会曾在一份报告中估算了在德国用其他植物油替代棕榈油的成本和收益,发现虽然在技术上完全可以实现替代,但难以实现预期的生态目标,因为替代棕榈油需要扩大种植面积,从而导致更高的毁林率、更多温室气体排放和生物多样性丧失。
既然无法将棕榈油从日常生活中完全消除,那么引导棕榈油产业可持续发展,成为目前最可行的道路。
切实落实“可持续”标准是棕榈油产业成功转型的关键。
“简单来说,可持续的棕榈油产品就是指采用不造成环境和社会危害的方式生产出的棕榈油,符合不破坏原始森林等自然栖息地,不污染环境,保护野生动物、小农利益等核心的环境和社会标准。”于鑫告诉记者,因此一瓶棕榈油的 “好”与“坏”,并不一定能从产品本身体现出来。
目前广泛采用的做法,是对棕榈油产业链上的各方进行可持续认证。“从生产角度上讲,马来西亚和印尼分别颁布了各自的产业强制性标准,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产地种植园对相应议题的关注度。”于鑫说,“我们建议这些强制性标准,能够在实现无毁林、无泥炭地开发、无社区剥削等方面继续加强。”
全球范围来看,最主要的可持续棕榈油认证组织是“可持续棕榈油圆桌(RSPO)”。该组织成立于2004年,试图以国际认证方式来回应行业面对的挑战,以私营部门倡议来弥补生产国国家监管的滞后。
“RSPO 的目标是对可持续发展的三个关键支柱——人、地球和发展产生积极影响。”RSPO中国区负责人方立锋说。据他介绍,RSPO目前已制定三大认证标准:可持续棕榈油生产的原则和标准;独立小农标准,由于全球约40%的棕榈油产自于小农 (油棕种植面积在50公顷以下,主要劳动力来自其家庭,农场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农民),该标准旨在为小农的可持续生产提供帮助;供应链标准,为RSPO认证材料的供应链监管提供保证。
比如,RSPO规定经过认证的生产商不能砍伐森林或在泥炭地上种植油棕,以及加强对工人权益的保护。要获得认证,申请者必须符合标准的所有关键指标。然后,成员单位必须每年接受审计,并由RSPO认可的认证机构每5年进行一次评估。
“依照标准,RSPO成员可以使用更少的土地生产更多的棕榈油、改善生计,同时保障人权和劳工权利,保护野生动植物和生物多样性,减少对森林和土地的破坏。”方立锋介绍说。截至2020年底,全球19%的棕榈油产量已经通过RSPO认证。但在中国,仅有6%的消费量通过RSPO认证,并未完成2020年达到10%的目标。
难题出现在了产业链的不同环节:从产业链上游看,要获得RSPO可持续认证,棕榈油生产者必须满足经营透明度、保护自然资源和生物多样性、负责任的土地开发等各类指标,并聘请第三方认证机构进行审计,无论是为了履行这些手续,还是实现生产的改善,都会带来额外支出。这些要求对小农来说更加艰难。在印度尼西亚,小农种植户获得认证的成本达到每吨8至12美元 。由于经济效益有限,可持续棕榈油种植对生产者缺乏吸引力。
在生产加工环节,由于收购的棕榈油来源多样,很难区分是否来自经过认证的种植园,这就需要进一步将可追溯链条延伸至种植园;在消费端,不少消费者不愿承受“溢价”(目前对“溢價”的高低没有定论,通常认为在3%至30%之间),导致可持续棕榈油产品难以与同类竞争,毕竟溢价对于销售者是额外收益,但对消费者则是额外负担。因此,全球19%的可持续棕榈油产量中,约一半(主要在发展中国家市场)只能以未认证的普通棕榈油卖出…… 一系列问题,导致产业转型艰难。
印度尼西亚棕榈油种植园。
“近几年全球通过RSPO认证的比例一直保持在17%至20%的水平,并没有形成特别大的增长。”于鑫说,“在棕榈油产业整体转型上,目前仍处于初步阶段。”
“中国是全球棕榈油的第二大进口国和第三大消费国,中国在帮助转变可持续棕榈油市场方面可以发挥关键作用。”方立锋说。
目前,更多的中国企业开始意识到棕榈油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RSPO的中国成员已超过270家 ,保持了一定的增长态势。中国的认证企业承诺要加大可持续棕榈油的进口,但目前来看,中国进口的可持续棕榈油数量仍然很低。
为了撬动一部分大企业的行动,2018年7月,WWF联合RSPO,以及中国食品土畜进出口商会(CFNA)共同发起了“中国可持续棕榈油联盟”,初始成员包括AAK中国、嘉吉中国、汇丰银行、欧莱雅、玛氏等跨国企业,由它们作为可持续棕榈油议题上的先行者向行业发出倡议。
中粮集团是中国第二大棕榈油进口商,也是央企中推动可持续棕榈油进口的“领头羊”。中粮旗下的企业也已制定了相关的可持续棕榈油采购政策。但2018年,中粮集团进口的可持续棕榈油比重约为11% ,仍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方立锋认为,整个棕榈油产业链上的相关企业和消费者的意识仍然有待提高。但他对中国的棕榈油市场转型前景保持乐观,“中国‘30·60气候目标’的提出将积极推动全国的绿色转型和可持续发展,势必会有效推动包括停止毁林和促进可持续棕榈油进口和消费的进程。”
“目前,中国生态环境部正在制定大宗软性商品的国家战略,来推进包括棕榈油在内的绿色价值链建设。”方立锋说,随着越来越多的棕榈油价值链上的企业行动起来,加入RSPO并开启相关的认证采购和消费,中国将在帮助全球实现市场转型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于鑫也有着同样的期待,她认为随着中国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以及政府对于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兑现“双碳目标”承诺的决心,推动可持续棕榈油在中国的发展前景总体向好,具备很好的政策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