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还是不吃
2022-04-12廖冉
廖冉
小婷是一个21岁的年轻女孩,正在读大三,她容貌出众,身材苗条,学业成绩优秀,担任学生会领导职务,乐于助人,是家长眼中的好孩子、同学眼中的优秀学生干部。可是这样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却突然在课堂上晕倒,送到医院后被诊断为“进食障碍”——当时身高168cm的小婷体重只有43kg,且已经停经4个多月,长期暴食和催吐摧毁了她的身体健康,最后不得不进行了长达半年的精神科住院治疗。
在住院治疗期间,小婷参加了医院的进食障碍病人团体,跟病友们一起分享和探讨自己的内心感受,这让她有机会坦露内心的压力和挣扎。原来小婷的妈妈从小就严格要求她必须处处拔尖,不允许有脆弱和失败。小婷虽然外在认同了妈妈的完美主义,但对妈妈的愤怒和对主控感的追求被压抑,让她用进食和催吐的方式来宣泄压力,直到入院。
进食障碍(Eating disorder)主要包括三个亚型:⑴神经性厌食症(Anorexia Nervosa)以体重明显减轻、闭经、体相障碍和盲目追求瘦为特征,病人会严格限制自己摄入的食物;⑵神经性贪食症(Bulimia Nervosa),是以反复发作性暴食,并伴随防止体重增加的补偿性行为及对自身体重和体型过分关注为特征;⑶暴食障碍(Binge-Eating Disorder)是以快速、不可控制的过量进食为特征,患者没有运动、催吐等代偿行为,所以往往会体重超重。显然,小婷属于神经性贪食症,这也是青少年当中发病率最高的一种进食障碍亚型。
在美国,进食障碍的发病年龄高峰为13~22岁,女性发病率远高于男性。值得注意的是,神经性厌食症在所有心理障碍中死亡率最高,死亡率高达 5%~15%。进食障碍是一个长期发展的过程,平均病程3~8年。针对进食障碍的心理治疗要实现对症状的改善一般要6个月以上,一年到一年半才能让内在人格有所变化。
从精神动力学的角度来看,进食障碍患者的主要议题就是对抗与控制:吃与不吃,或吃进去与吐出来,都是一种表达手段,用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来表达内心的渴求和恐惧。
进食是一个人维持生命的必要手段,能够有效缓解饥饿带来的不适感,给人带来满足感和控制感。中国有句俗语叫民以食为天,可见在老百姓的眼中进食的崇高地位。心理学研究也发现,经历过长期战争和饥荒的人对食物会有一种病态的占有欲,一旦有进食的机会,他们会吃远远超过身体所需的食物量,并通过囤积食物来获取安全感,且这种对进食的痴迷可能会通过基因传给下一代。对于暴食症患者来说,大量占有和吃进食物,是他们获得掌控感和安全感的重要手段。
我的身体谁做主?幼年时期,孩子每天吃什么,什么时候吃,吃多少都是由父母决定的,随着孩子年岁渐长,自我意识逐步发展,他们开始想要控制什么东西可以进入自己的身体。如果家长仍然想要全面控制孩子的生活,就会引发孩子的对抗,青少年难以表达对父母的愤怒,就可能将进食武器化,拒绝大部分甚至所有的食物(有趣的是,在某些示威活动中,弱势群体也会用绝食来表达跟权威的对抗)。
这里面潜意识存在的想法是你们要负责照看我的身体,如果我的身体受苦,那就是你的错,我破坏我的身体就是跟你的对抗。这种逻辑表现出来的是非常幼稚的全能幻想,即世界是以我为中心的,其他人的存在都是为了满足我的需要。事实上,在最早的母婴关系当中,妈妈的一部分(乳房)就是食物,母乳喂养维持了一部分孩子在子宫内时存在的共生关系。所以,与父母的分离和个体化与进食障碍有着密切的关系。
除了分离主题,在青少年进食障碍患者中,也有一部分患者是在潜意识中害怕性发育和性成熟。她们拒绝长大,恐惧成为一个性成熟的女性,企图继续保持“幼年形态”,所以拒绝进食和长大。这种对性成熟的恐惧可能与埃勒克特拉情结有关,也就是与男性的俄狄浦斯情结相对应的女性在儿童时期形成的恋父憎母情结。长大成为一个具有性魅力的成熟女性意味着跟母亲成为竞争对手,甚至把父亲从母亲那里抢过来开始具有现实可能性,这都会让青春期的女孩害怕长大,害怕对母亲的威胁和背叛。
所以进食障碍可能被作为一种“去性化”的手段,减肥意味着减去身上的脂肪和曲线,也就是去掉女性特征,回到童年。所以他人干预他们的进食被感知成是恶意的,他们想要我吃东西,真正想要的是让患者遭受其无法忍受的痛苦,所以任何想要强迫、利诱进食障碍患者进食的治疗手段,最后都会失败。
进食障碍也可以帮助个体得到一些东西,比如关注和爱。正如广告和偶像劇所暗暗传递的信息,只要苗条美丽,就会有王子/“霸道总裁”的追求,从此享受丰富的物质和所有人的宠爱。所以有一部分患者会把减肥节食作为逃避现实问题的解决方案,似乎只要自己瘦下来/变得更美,所有生活的困境就会迎刃而解。但这种逃避和幻想只是镜花水月,不但不能解决现实问题,反而会让人陷入更糟的境地。
进食障碍是一种与社会文化背景、家庭养育风格紧密相关的精神障碍。在心理治疗当中,要理解病人内心的矛盾冲突,需要从他的成长经历、依恋关系入手,透过自我身份认同、性欲的压抑和表达、与父母的认同和攻击等主题看待其紊乱的进食行为,帮助病人将潜意识层面的冲突意识化,提升其心智化水平,促进健康的情感表达,最终减少病态行为,形成更加整合的自我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