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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英出使罗马,东西方交往未完成的传奇

2022-04-12林硕

世界知识 2022年7期
关键词:大月氏班超西海

林硕

东汉永平十六年(公元73 年),班超率36名部属以“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的豪气,在鄯善击溃匈奴使节,取得“通西域”的关键胜利。永元三年(91年),班超被朝廷委任为西域都护之后,决定遣使西行赴“大秦”,也就是罗马帝国。他选中了自己众多属吏中的甘英担此重任,因为此人长期追随他鏖战天山南北,对西域比较了解。汉和帝永元九年(97年),甘英从当时西域都护府驻地龟兹(今新疆库车)出发,向罗马进发。

甘英西行的大致路线是,自龟兹至疏勒(今新疆喀什),翻越葱岭(今帕米尔高原)进入中亚腹地。公元一世纪前后,在葱岭以西依次是贵霜帝国(“大月氏”)、帕提亚帝国(“安息”)、罗马帝国的安敦尼王朝。三国与东汉帝国一起,共同构成彼时横亘欧亚大陆的“四大帝国”,形成了巨大的“文明带”。

南宋《佛祖统记》中的“汉西域诸国图”,现藏于首都图书馆。

当时,尽管汉王朝通过“张骞通西域”“蔡愔白马驮经”抵达过大月氏,但对海之彼岸的罗马帝国只有模糊概念,不了解具体通途。班超为何要派人探索“大秦”这个陌生国度?笔者认为可能同东汉政权与大月氏的关系日趋紧张有关。原本,两国睦邻友好,大月氏先是出兵襄助东汉平定车师,后向汉天子贡奉珍宝异兽,然而对于月氏王“求汉公主”的请求,汉政权予以拒绝,双方关系开始出现裂痕。就在班超成为西域都护的前一年,即永元二年(90年),“月氏遣其副王”将兵七万,对班超的驻守地发动进攻,被班超以“收谷坚守”之策击败。

尽管遭遇了军事挫败,大月氏的国力仍不可小觑。彼时的贵霜帝国处于欧亚交流的“十字路口”,东西向上是古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南北向上连接着中亚草原和印度次大陆。尽管班超暂时将月氏军队驱赶至葱岭以西,但并未从根本上消除安全隐患。于是,班超开始向西寻找新的盟友,以对大月氏构成牵制。

甘英使团进入葱岭以西后抵达的第一站,是当年汉武帝为求汗血宝马不惜发动战争的大宛(费尔干纳盆地)。随后,甘英转向西南,进入巴克特里亚地区,也就是我国史籍中的“大夏”。公元前一世纪初,这个希腊化的王国已被大月氏征服。自大宛到大夏再到大月氏的线路,对汉朝人还是相对熟悉的。但是,当甘英穿越广袤的贵霜帝国进入安息境内,一切变得陌生起来。虽然张骞的一位副使曾在公元前119年造访安息,受到君主梅赫尔达德二世的热烈欢迎,但在《史记》中只留下“行比至,过数十城,人民相屬甚多”不到20字的潦潦印迹。

安息帝国崛起于公元前三世纪中叶,领土主要包括伊朗高原和两河流域,西方史学家称其为“帕提亚帝国”,亦称“阿萨息斯王朝”。崛起之初,安息选择与罗马帝国联手,对盘踞地中海东岸的塞琉古王国实施夹击。公元前64年,“罗马三巨头”之一的庞培(Pompey)将塞琉古仅存的核心区域叙利亚纳入罗马帝国版图。共同的敌人消亡之后,安息与罗马的“蜜月期”也告结束。公元前53年,“罗马三巨头”中的另一位强者克拉苏(Crassus)效仿庞培,起兵四万征讨安息,向东攫取政治资本。安息名将苏雷纳(Surena)统率三万骑兵,诱敌深入,在卡莱战役中击溃罗马军队,克拉苏父子被杀。以此为开端,罗马、安息为争夺小亚细亚东南部、亚美尼亚地区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争,直到公元19年才告一段落,这为后来甘英使团受阻埋下伏笔。

公元一世纪末,甘英使团抵达安息国都和椟城(赫卡通皮洛斯,Hekato-mpylos)。帕科罗斯二世(Pacorus II)对东汉来使表现得非常友善,或许是因为他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战略压力:西面,安东尼王朝的图拉真大帝已将罗马帝国疆域扩张到历史顶点,对邻国安息采取咄咄逼人的蚕食政策;西北面,黑海北部及高加索地区的游牧民族阿兰人频频南下袭扰安息。由此可知,公元一世纪时,古丝绸之路并非坦途,尤其是安息西北部战事频仍。正是在此背景下,甘英一行抵达“条支城”,然而这里将成为他们此次出使的终点。

据《后汉书》记载,(甘英)“抵条支”,“临大海欲度”,可活跃在安息西界的“船人”(水手)告诉他们“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甘英闻之乃止。

实际上,这种说法不甚准确。相对于南朝刘宋时期范晔所著《后汉书》,东晋袁宏的编年体《后汉纪》成书更早,对此事的记载更接近历史原貌:甘英遇到的并非水手,而是当地一位长老,此人所言或许更能代表当地人对于甘英西去的态度。他告诉甘英:“国西有弱水,近日入所矣”,也就是经水路可至大秦;还有,“陆道绕海北,行出海西至大秦”。至此,摆在甘英面前有水、陆两条通向罗马的路径。

甘英缘何舍弃陆路,执意尝试渡海前往罗马?他所抵达的“条支”与“西海”又是哪里?千百年来历史学者们莫衷一是,常见的观点有“安条克说”和“布什尔说”两种,“西海”概念则对应指地中海东部海域和波斯湾。持第一种观点的以日本学者宫崎氏为主,他认为“条支”是“安条克”的音译,指塞琉古王国首都安条克(Antiochia)的外港塞琉西亚(Seleucia)。塞琉古王国极盛时期版图面积曾达350万平方公里,西起小亚细亚和叙利亚,东至伊朗高原东部,被我国史籍称为“条支国”。公元前 64 年,塞琉古王国被罗马征服,沦为叙利亚行省。换言之,如果条支是指安条克城,则甘英使团业已抵达罗马境内,何须渡海?

第二种观点认为“条支”是在安息西南部的布什尔港,这里的地理环境与《后汉书·西域传》的描写颇为相似,即“城在山上,周回四十余里。临西海……三面路绝”,但亦存在不符之处:此地的陆路通道位于其东北方向,与《后汉书·西域传》中“唯西北隅通陆道”的记述大相径庭。

此次还存在第三种“木鹿说”。木鹿位于今土库曼斯坦境内的马雷州,旧称“梅尔夫”,今译“马雷”(Merv),是古丝绸之路上有名的绿洲之一,历史可上溯至公元前十世纪。木鹿在塞琉古王朝统治时期另有其名“安条克”或“马尔吉亚纳的安条克”。当时在塞琉古境内共有十几座以“安条克”命名的城市,开国君主塞琉古一世用这种形式纪念自己的父亲安条克。他的继任者安条克一世繼续大规模建城运动,在中亚腹地营造了另一座安条克城,作为抵御安息入侵的“桥头堡”,也就是木鹿,后来逐渐发展成为连接中亚、西亚的商业中心,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贸易中转站。

既然塞琉古境内曾存在十余座“安条克城”,为何笔者推定甘英使团抵达的是木鹿呢?主要依据是,由此地向西便是我国史籍中记载的“西海”。《史记·大宛列传》写道:“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显然,“西海”就是中亚阿姆河、锡尔河汇入的里海。那么,里海称得上“海水广大”么?答案是肯定的。里海属于海迹湖,曾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湖岸线全长约7000公里,水域面积超过38万平方公里,面积与波罗的海相若,占全球湖泊总面积的14%,而公元一世纪左右的里海面积比现在更辽阔。既然贝加尔湖在我国古代被称作“北海”,作为世界第一大内陆湖的里海被视为“西海”当无异议。关键在于,彼时的里海南岸正经历着阿兰人的频频南下和罗马人的不断蚕食。凡此种种,恰好解释了安息长老为何告诫甘英等人最好“绕海北行”。

关于甘英止步西海的原因,《晋书·四夷传》中有较详细描述:安息人告知“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怀。若汉使不恋父母妻子者,可入。”这种说法应该是来自古希腊传说。据《荷马史诗·奥德赛》载:在喀耳刻岛与斯库拉之间的海岛上,生活着一群鱼尾人身的女妖“塞壬”(Siren),她们善于用曼妙歌声吸引过往水手,诓骗至岛上残害。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奥德修斯途经海妖岛时,有巫师建议他用蜡封耳,以免听到歌声。奥德修斯吩咐随从依此行事,自己却不以为然,让水手将其绑在桅杆上,果为歌声所惑,所幸同行水手以蜡堵其耳,才平安驶离。安息长老刻意夸大渲染“海中有思慕之物”,却绝口不提避惑之法,可见其主观意愿并不希望甘英继续西行,阻止东汉王朝与罗马帝国建立直接联系的企图跃然纸上。至于当地势力为何要这样做?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防止自己陷入东西两强联合的“夹缝”,二是维护自己的丝绸贸易“中间商”地位。

就在甘英临海而还归国后不久,一支来自罗马帝国的“使团”出现在东汉国都洛阳街头。这便是《后汉书·孝和孝殇帝纪》中的“蒙奇、兜勒使团”,也是我国文献中首次出现“欧洲来客”。

东汉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年)冬,“蒙奇、兜勒二国遣使内附,赐其王金印紫绶。”所谓“蒙奇、兜勒”,实际上是汉朝人对罗马帝国治下“马其顿”地区的误译。吊诡之处在于:在罗马帝国的任何文献中,都无法查到此次遣使访华的记录。因此,学界普遍认为“蒙奇、兜勒使团”可能并非由官方派遣,而是古丝绸之路上的罗马商人托名觐见,藉此谋利。尽管如此,该“使团”能够出现在洛阳,甘英能够奉命出使罗马,共同反映出公元一世纪前后古丝绸之路和东西方文明交往的曾有繁盛。

这种繁盛有文物为证。1987年,位于洛阳市启明东路的机车厂正在进行车间扩建,工人师傅在挖地基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座东汉古墓,从中出土了一件精美的缠丝玻璃瓶,现收藏在河南省洛阳市博物馆内。无论从器型风格还是制作工艺看,该文物均呈现出公元一世纪左右罗马玻璃瓶的典型特征。类似玻璃器皿最早出现于公元一世纪30年代的地中海东岸,正是罗马帝国在古丝绸之路上出售的产品。无独有偶,1979年苏联考察队曾在中亚发掘了一处古墓,出土的古罗马、安息艺术品中有两件玻璃瓶与洛阳文物极为相似。因此,有理由相信洛阳东汉古墓中出土的缠丝玻璃瓶是从古罗马经丝绸之路输入我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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