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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套张

2022-04-12王位

福建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小凤小舅子老哥

王位

一大早起来,落套张就翻箱倒柜地找出久未使用的剃须刀,然后对着墙上挂着的大镜片,脖子伸得老长地仔细刮起胡须来。落套张老伴儿一旁拿眼瞥了下他,嘴里啧啧道,这价还捯饬上了。落套张老伴儿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扑哧笑了,自己不也偷偷把压箱底儿那件姑娘早年给买的一直舍不得穿的蓝纹碎花上衣翻了出来,并板板正正地放置衣柜边上?她不急着穿,主要是怕干活弄脏了衣服。

虽然这几天手脚没闲着地一个劲儿收拾,但还是有干不完的家务,尤其是灶房锅台,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白瓷砖擦得能照出人影来。看一个家庭主妇是不是干净利索,哪都不用看,就看她的灶房就行了。落套张老伴儿,从当姑娘时就干净,都干净了一辈子,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掉链子,落人耻笑。

头天下午,落套张还特意打电话把在县城上班的小舅子也喊了过来,说咱们这个穷乡僻壤,就你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你咋也得回来帮着撑撑门面把把关。其实,落套张叫小舅子回来,还有另外一个考虑,就是想让他回来掌勺主灶,因为他毕竟初中毕业学过几天厨师。

很显然,落套张把这次会亲家看得十分重要。也是,在农村,姑娘出门子,儿子娶媳妇,那可是件天大的事,说得严重点,农村啥事都可以马虎,唯有这件事是万万马虎不得的。他思前想后,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两万元聘礼也准备妥当。开始老伴儿把两沓钱用报纸裹了递给他,落套张接过钱,使劲白了老伴儿一眼,说去找张红纸来。落套张老伴兒就委屈地咕哝,“起初我也觉着不好。儿子就说行啊,管啥玩意,包上就行。”“他懂什么。”

现杀的老母鸡加粉条早就炖锅里了。见人干等不来,落套张小舅子就有点急,拿锅铲使劲翻了下锅底,叨咕着,这咋还没到呢?粉条都有点炖大劲儿了。

姑娘家住邻村,两村相距不远,中间只隔条安邦河,从这村到那村,徒步也走不上个把钟头。落套张老伴儿就出得大门外,手搭凉棚使劲儿跷脚朝村口张望。

瞧着瞧着,落套张老伴儿眼睛一花,竟恍惚看见了媒人。看见了媒人,落套张老伴儿就慌慌进屋,说来了来了。落套张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冲老伴儿一挑眉毛说,慌什么?落套张抬手往下抻了抻中山装的衣襟,说咱们出去迎迎。落套张刚一推门,媒人便一头栽进来,险些与落套张撞个满怀。媒人一脸沮丧,说这姑娘又反悔不干了。落套张老伴儿就说,前几天那姑娘不是见完咱宝金挺中意的吗?这才几天就变卦了?媒人生气道,村里也不知是谁乱嚼舌头,说咱宝金右手中指短一截,是个残疾。其实,宝金右手中指也就短那么一小截,跟无名指几乎一齐,不注意看不出来。那天,姑娘和张宝金见面,姑娘就没注意到张宝金右手中指少一截。只见张宝金1.8米多的大个,长得膀大腰圆的,眉眼又周周正正,瞅哪哪中意,姑娘当场就频频点头应下了。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要不说这林子大了啥损兽都有,搅黄了人家,你又能捡到啥?落套张老伴儿嘴里嘟囔着,转而埋怨起落套张来,说当年就不应该让他去什么南方打工,钱没挣多少,却落个残疾回来,弄得往后连对象都不好找。落套张也是一肚子火,说那几年他们班大班的不都一个勾一个地走了,再说出去闯闯有啥不好。落套张老伴儿听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闯出啥了,还不是又得回来?宝金要是不去打工,再咋着也不至于少节指头。落套张就抢白老伴儿说,那还有出去闯成老板的呢,怪自己没本事。你咋不说姜二丫把命都闯没了呢?

落套张小舅子见姐姐和姐夫两人杠上了,忙一旁打圆场,都少说两句吧,此一时彼一时,那咱种地不剩钱,不走咋活?谁想到现在土地一下变金贵了,种地国家又给地补又给粮补的。再说,现在城里也不比前些年好混了,下岗的多,一个岗恨不得800个人去抢。

落套张老伴儿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抹起了眼泪。落套张小舅子就说,一家女,百家求,能行行,不行拉倒。随即抬手一掌拍在外甥宝金的肩头,说就凭我外甥这模样,还愁讨不到老婆?等我回城里找,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然后扭头冲姐夫落套张嬉皮笑脸道,姐夫,这可是一分酒一分活,就看你今儿中午给我喝啥酒了。

吃午饭时,媒人忽然想起来,说,“我来时看到西桥头一帮人吵吵嚷嚷打捞人呢,说有个妇女跳河了,好像是人救上来了。”张宝金没等媒人说完,撂下碗筷就跑去看热闹了。

这一晚,落套张失眠了。儿子宝金上南方走那年才19岁。那时,村里的小青年刚刚兴起往南方跑。宝金在村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帅小伙,别的不敢说,单说找对象,在村里也是扒拉挑。像村东李大个子家的水莲这孩子,老相中宝金了,都主动托人来问,那咱要娶水莲都花不了几个钱。宝金走那年底,水莲就远嫁到了镇里,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小舅子说得对,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后悔药上哪买去?

反正横竖也睡不着,落套张一个骨碌爬起,一手拄着炕沿儿,探出身去,趔趔歪歪将一只手伸进门旁外衣兜里掏了半天,才摸出烟和打火机来。

夜已经很深了,屋里屋外任什么都寂静着。落套张趴在炕沿上,一根接一根地吐着烟雾,心事也就随那烟头一同忽明忽暗地跳动着。

农村孩子结婚都早,小姑娘蛋子,有一个算一个,稍稍够点岁数的,早就名花有主了。不信你挨村打听去,能在家待到十八九的,你都寻不见。小伙子更是,一过了20岁,就成了大龄青年。他忽然想起村西头李三家的李旺,挺好个孩子,就因24岁了,提了几门亲都没成。女方家乍一听男方岁数,就急忙刨根问底,都这么大了,咋拖这么晚?莫不是那方面不行?要是那样可不中,那不等于把姑娘推火坑了?

想到李旺,落套张就想到了儿子。想到了儿子,落套张心下倏地一紧。儿子比李旺也只小一岁,尤为致命的是,儿子宝金手指还有个残疾在那明晃晃地摆着。落套张越想越恓惶。心说,儿子的婚事还真就大意不得。

儿子宝金这晚也失眠了,他想起出去闯荡的这四年,自然就想到了刘萍。刘萍是他在东莞打工时认识的。两人同在一个车间。起初两人互有好感。南方天气热,傍晚下工的时候,两人常常结伴去逛街,遛个马路,吃个小吃,看个电影啥的。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住了。起初他俩都是心急火燎地跑去小店打游击,提心吊胆不说,主要是这一次次的也挺费钱。后来刘萍在外面租了间民房,就让张宝金也搬了过去,说房租AA制。他俩于是整天出双入对,俨然一对亲密的小两口。房东大娘也是一口一个你家老公你家媳妇地叫着。

临近春节,张宝金回家时就执意想把刘萍带回家,也好让爸妈高兴高兴。可刘萍死活不同意,说她要回自己家过年,一年没见家人了。老实巴交的张宝金拗不过刘萍,就只好先把刘萍送上火车,再自己孤单单回转。

春节过后,张宝金早早返回东莞。下车就急匆匆赶往他们租住的小屋。房东大娘很疑惑,说你媳妇把房退了,你不知道吗?张宝金掏出手机给刘萍拨过去,听到的却是“您拨打的手机已停机”。

张宝金的初恋,就这样花一样绽放却梦一般地迷失了。

人急能看出来,小舅子回到县城还没等进家门,落套张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说我窖藏十年的好酒你也喝了,你答应的事,可别回去就忘个一干二净啊。

还别说,落套张小舅子这次真上了心,回去不久,就托厂里的工友给搭了一个。姑娘名叫小凤,家住城郊,是菜农。小凤有俩哥,大哥有个对象,因家里一时拿不出钱来,婚期一拖再拖,二哥正读大学,一年的开销也挺大的。再加小凤的爹又是个老药罐子,一年吃的药比饭都多,弄得家里始终紧紧巴巴。

相看就在落套张小舅子家。小凤姑娘那天穿套洗白了的紧身牛仔服,清秀的脸上透着些许清高。她进屋就一屁股倚在床头柜上,像没事人似的随手捡起床头一本花花绿绿的时尚杂志翻弄着,偶尔抬下头,拿眼角儿斜下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张宝金。张宝金坐在那里,尽管有点局促不安,可偷偷盯人家姑娘腰身的眼神兒明显露出了馋相。也是的,小凤姑娘虽身居城郊,但毕竟是在县城读书长大的,出落得白净秀气,那眼波子,自然飘忽灵闪,勾人魂魄。

返回路上,张宝金就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地跟爹说,那姑娘长得真不赖。有点像谁呢?有点像谁呢?反正挺眼熟的。张宝金蹙了好一阵眉头,忽地想了起来,对,像杨幂。可当爹的却有点泼冷水,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咋总觉着这姑娘不像是咱老张家人呢?这姑娘一看就心眼活泛,咱庄户人家得找个能过日子的才行,这可不像过年买年画,图看不图用。儿子宝金听爹这样说,眼皮就塌下来,一脸的不悦。

没过几日,落套张小舅子电话打了过来,说人家小凤姑娘同意了。不过聘礼可没少要,女方家要了5万块聘礼。落套张一惊,说要这么多,那我们得商议下。放下电话,落套张就好声劝儿子,我看咱还是退掉这门亲吧,爹再……还没等爹把话说完,儿子张宝金一跺脚摔门而去。

见儿子这般痴迷,落套张思忖良久,就打电话提醒小舅子,说不管人家女方家这回看没看到,咱得吸取上次教训,得把宝金手指有残疾的事说在头里。落套张是想,如果小凤姑娘嫌你宝金手有残疾不同意,那宝金我看你还跟谁耍驴。可落套张小舅子很快回话说,人家姑娘说了无碍大事。落套张这下一点辙都没了。

当爹的见儿子一连三天蒙被在炕不吃不喝,心就软下了。心说张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别再害出相思病有啥闪失。于是,落套张就冲一旁正催他赶快拿主意的老伴儿说,那就依了他吧,这个孽障。当张宝金娘跑去告诉张宝金说你爹答应了,张宝金腾地掀被坐起,吓了他娘一大跳。“娘!我饿。”张宝金娘一把将儿子揽入怀里,并抬手抹了好几下眼角。

一切比预想的顺利,只要钱到位,啥时摆宴迎娶由男方定夺。说两个孩子也都不小了。落套张几乎倾其所有,很快将结婚东西张罗齐备,择定了良辰吉日,一通吹吹打打,将新媳妇小凤迎进了家门。

可哪料想,结婚第三天,新娘子探娘亲却一去不归。这都回去9天了,哪有新媳妇回门待这么久的?人家新媳妇头次回娘家顶多待个两天三天的就回了。这很不正常。落套张心就有些慌,并有种不祥的预感,忙叫来儿子张宝金问话,“你们俩结婚这几天正常吧?”老实木讷的张宝金则支支吾吾:“正,正——常。”话就像没长根似的摇晃飘忽。当爹的其实是想问儿子和儿媳行房事没有,可这种事当爹的又不好跟儿子直言。落套张急得背着手围屋地直转圈。又问,你俩吵架拌嘴了?儿子说没有。

就在落套张给小舅子挂电话说这事时,儿媳妇小凤突然回来了。是她哥陪着回来的。见媳妇进屋,张宝金嘻地笑了,忙讨好地迎上前去。小凤白了他一眼,抬手将张宝金推开,径直上炕翻箱倒柜拾掇衣服。心刚刚热上来的张宝金一看这架势不对,忙颠颠跑去喊爹娘。左邻右舍见落套张两口子急火火往新房奔,就猜想一定是出啥乱子了。

张宝金爹娘慌慌张张闯进屋,小凤扭头只撩下眼皮,就又自顾自地埋头继续整理她的衣物,心说就是搬来天王老子也没用。落套张见状急问,小凤姑娘你这是干啥?有啥事你跟我们说。是不是宝金他欺负你了?小凤就头也不抬地说,等到法庭上说吧。小凤收拾好东西,从炕里一个出溜下到屋地,一脸严肃地说,下周一到县法院离婚,这是法院传票,我顺便给你带来了。说着把一张盖有大红印章的传票拍在炕上。随后,小凤和她哥一前一后迈出屋门。见院里围拢不少人,新媳妇小凤便停住脚,像发表告别演说似的故意提高嗓门说,本小姐还是黄花大姑娘!

晚饭桌上,落套张一边不住地往肚里猛劲儿灌着白酒,一边怒骂身旁埋头扒饭的张宝金,你这熊货,在一起住了三天,是她不让你碰,还是你……人家小凤一出屋就说自己还是黄花大姑娘。到底咋回事?啊——你这个废物!酒杯在桌上就蹾得山响。

宝金开始也想解释了。结婚头天晚上,宝金就猴急地过去抱小凤,想跟小凤亲热。可小凤一把推开宝金,说我来例假了,别碰我,便一头翻过身去,裹紧衣服脸冲向炕墙。宝金无趣地坐在炕梢,望着小凤的后背,就知道小凤是故意装的。装你个头去吧。宝金后来也就再没碰她。

宝金后来一想算了,这事一提脸都红,咋开这个口?于是,宝金就把头埋进了饭碗里,任由爹去骂。

在法庭上,小凤姑娘就指责张宝金在她来例假时强暴她,说张宝金太粗鲁,结婚第一天就暴露出家暴倾向,这以后的日子还能有个好?还不如趁早。

法院很快将婚后财产分割完,过给女方那5万块钱聘礼算是打了水漂儿,归了女方。张宝金就剩下新房里那些电视机、洗衣机、高档组合音响、家具等摆设。那女法官明显偏袒女方。小凤在法院走廊里就小声管那女法官叫姨妈。

落套张小舅子后来跟落套张电话里说,判完离婚没几天小凤大哥就结婚了。气得落套张小舅子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再没钱结婚也不能做这阴损事。

就这样,费劲巴力娶回的小凤,只停停脚就凤一样飞了。飞就飞吧,还生生讹去5万块钱。何止5万?买这买那,外加操办酒席,统共下来,花了十五六万元。这叫落套张心里很是添堵,甚至恼火。

一些好心村民就劝落套张正好趁这结婚用品还都簇新着,不如趁热再张罗一个,也能节省些。要不这新买的东西时间一长就搁旧了,到那时你还得重新买一茬。落套张一想也是,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老张现在也是手插磨眼,不往前走恐怕都不行了。若能尽快把儿子的婚姻大事圆上,也算给自己这张老脸多少找回点颜面。

于是,落套张挖空心思,玩起了人海战术,凡沾亲挂拐的都通知到,不管它树上有枣还是没枣,都先抡它一竿子。没出半个月,领命回去的嫁到外乡的落套张大姑娘张桂莲很快给弟弟找妥一门亲事。

姑娘长相当然比不过小凤,矮身量,皮肤稍黑,鼻梁上散落着几撮雀斑。姑娘乍看很不起眼,但细看,却也不难看。最主要是姑娘庄稼活样样没的说。

落套张领张宝金去女方家越唠越中意,说一看就是把过日子好手,连声说,中啊,中啊……常言说得好,娶一个好女人富三代。落套张笃信这个。可儿子张宝金却不以为然。嘴上虽没明说反对,心里却暗暗嘀咕,长得黑不溜秋的,掉地上都找不着,跟先前小凤得差十万八千里。这当爹的哪看不出儿子那点儿破心思?就将说话带搭不理的儿子拽至屋外的房山头一顿数落。头一个长得倒是俊,咋样?连边儿都没让你碰,还让人讹去5万块,窝囊不?咱是庄户人,就别想那高口味。咱得找能下田肯吃苦会过日子的主,那些小姐秧子咱庄稼院水浅养不住。爹是过来人,爹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听爹的没错。这当爹的劝得是唾沫星子直溅。儿子张宝金虽心有不甘,可眨眨眼睛一想,爹说的也是句句在理,也就点头认下了。

女方家闻知男方也不富裕,新近又被人家卷走5万块,就很是同情,只象征性提了3000元聘礼。还特意让媒人捎话过来,按说亲戚都轧成了,本不应索要啥聘礼,可这老辈人留下的习俗,不要点意思意思,好像俺姑娘嫁不出去似的,降孩子身价。落套张听后甚是欣喜,说俺这亲家开明啊!

不过,姑娘提出,先头媳妇留下的东西,一样都不要,说俺一辈子就翻这一回身,那些东西叫人忌讳。再说人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款。

人家姑娘挑得也并非没道理。落套张只凝眉蹙了一会儿,就大手一挥说,中,就依了姑娘,全换新的,反正就一遭了,上一个咱啥都认了,这个咱也不能见是软柿子就往死里捏。

关键是落套张很是认可这姑娘,觉着花多花少,千金难买一个愿意。再说,这财宝毕竟没出外国,还不都花咱老张家身上了?

为倒出资金买新的,落套张开始折腾新房里的电视机、洗衣机等家电。家电这玩意一出商场就是二手货了,就像女人,一旦过了水,身价自然大跌,你不打折扣,就没人动你这份儿心思。结果每个大件最终都便宜了好几百块才处理掉。等把第二个媳妇娶进门,落套张拉了一屁股饥荒。

前前后后没超过仨月,落套张连着操办两次婚事。落套张想想心就堵得慌。可不管咋着,瘦驴屙硬屎,儿子总算有了自己的家,老张家也算添丁进口了。

可头顶4万多元饥荒过日子毕竟心不踏实。儿子一旁甜哥哥蜜姐姐去了,可落套张一连几晚睡不着觉,他盘算着这连借带抬的钱款得咋个还法。钱大都是从亲戚朋友手上拆借来的,人家看在亲戚份儿上,只提了3分利。

现如今也不都咋了,农村人也都钻进钱眼儿了,这才几年光景,抬款利息就驴打滚似的翻到了5分。管你三叔二大爷的,索你个3分利,那就是给足你面子了。

落套张就想起他结婚那时,人的心肠都有股热乎劲儿,甭说三亲六故,就是街坊四邻,谁家有个大小事情,恨不得一村子人帮忙,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一个个忙前跑后的,就像操办自己家事儿一样,一点儿代价不讲。唉——老皇历了,翻不得了。

叫落套张焦虑的是,这些抬款到明年春种都得还给人家,咱那可是拍着胸脯打的包票。咱得讲个信誉,不能叫人背后戳脊梁骨,宁让身子受罪,不能叫脸受热。人一旦失去信誉,在这地界上也就没法混了。

今年庄稼长得不错,伺候得也精细。五垧半责任田,又外包了4垧地,弄好了剩个三万两万的,余下点就好掂对了。想到这,落套张就觉着这日子还有的缓,大不了紧紧裤带打熬两年,咬咬牙就过去了,居家过日子,谁还没个马高蹬短的时候?

老天也真不成全人。眼瞅着到手的粮食,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淹得颗粒无收。村子都险些毁于一旦。

这真是越瘸越加棍点。落套张哪经得住这一连串重击?他再也支撑不住,被撂倒在炕上,嘴唇起了一溜燎泡,一夜间头发全白了。七八天才爬起炕。从此,他逢人就说,完了!完了!这下落套了,这下算彻底落套了!

那阵子,他就像祥林嫂似的受了刺激,逮谁都是那句话,落套了!落套了!呼来唤去的,这绰号也就在村里叫响了。起初是大人叫,后来孩子也跟着叫。

有天晌午,落套张从大老王家门前经过,走到院门外,就隐约传来一句“落套张”,声音尖细稚嫩,似有还无。落套张先是一愣,止步四下撒目,见没人啊。落套张刚要抬脚走。“落套张,我在这呢。”落套张这才发现大老王的3岁半小孙子,从柴草垛后面探出個小脑瓜,跟个光腚麻雀似的,龇出一颗小奶牙,嘻嘻笑着。落套张也呵呵笑了,并冲孩子一龇牙,吐下舌头,扮了个鬼脸儿,逗得孩子仰头咯咯咯笑个不停。

原来前几天,大老王请落套张来家喝酒。落套张进屋瞥见大老王小孙子,就欢喜得伸手一劲儿摩挲孩子头。喝酒时,还不住地往孩子嘴里搛肉。孩子听爷爷在酒桌上落套张落套张地劝酒,就记下了。

落套张喜欢孩子,不管在村路上,还是在农家里,也不管是半大小子,还是黄毛丫头,每每见了,总好嬉皮笑脸地逗着。“这丫头,越长越好看了,快成大姑娘了。”明明是奶奶手里牵个小孙子,落套张却戏称,“小伙子几岁了?”孩子仰脸瞅着落套张干努嘴不吱声,这当奶奶的忙回答,“5岁了,可淘了。”落套张就一边走一边说,淘小子出好货。

落套张无论到谁家喝酒,临上桌,孩子往往被大人呵斥着往桌下赶,他每每都拦住不让。别价,咱这日子还不都是给孩子过的?有时孩子慑于父母眼睛的连剜带瞪,就讪讪地跳下炕,在炕沿上蹭过来蹭过去,眼瞟着饭桌,身子却忽远忽近。落套张每每见状,就朝孩子摆摆手,从盘里挑块肉夹给孩子,孩子就得了宝似的飞奔而去。

有天黄昏,几个村民和落套张在村委会门前老榆树下饭后闲侃。村民李三就笑嘻嘻逗落套张,说你也算咱镇上一名人了。咱镇原来有“三张”——糖画张,切糕张,麻绳张。这回算上你,就是“四张”了。大家就哈哈笑。落套张也跟着笑,笑过就说,咱哪能和人家比?人家那是大能人,咱这辈子连人家一个角儿都抵不住。

一想到自己陷入的窘境,落套张就很恓惶。爹娘一辈子过怕了穷日子,就巴望着他们的儿女将来可别再像他们那样苦熬岁月。所以从小在给落套张起名字时,落套张爹就颇费了番周折,竟跑到8里地外的镇上,不惜花5角钱请算命先生给落套张起的大名——张国富,就企盼着儿子将来的日子能富可敌国。哪承想自己却落套到这般田地?

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日)一过,天气立马暖和起来。转眼就到了春耕大忙时节。庄稼去年颗粒无收,可这饥荒哪一份儿都得还。再说人家也同样受灾,人家若是拿这灾情向你要钱,那是咋说咋有理。落套张就想,事儿得说到哪办到哪,别等着人家找上门来,亲戚里道的,对谁面子都不好。

那天晚饭后,落套张在屋地背手踱了足足一个下午,手一挥就拿定了主意。五垧半责任田卖掉能还个大份儿,种地用的小四轮车卖了还可还上一个大份。姑娘这份儿能暂时缓一缓。居住外乡的姑娘怕爹娘着急上火,就捎信儿说她那钱可以不着急。可姑娘日子也不宽裕,不都还咋也得还一部分。况且从姑娘那借来的钱,有很大一部分是姑娘从别人手上拆借的,姑娘那天无意中就说漏了嘴。

落套张实在是想不出辙了,一跺脚,把自己居住的三间大房也卖了。饥荒总算堵个大半。老两口却落得地无一垄房无一间。

起先儿子儿媳让老两口搬他们那住。落套张没允。说孩子能有这句话就中了。长不久的事儿就别往一块凑,等闹得生分再散就不好了,让人取笑。他就想起村里开始和儿女在一起过的那几家,哪一家末了不都闹得哭天喊地的?何苦呢?所以,对这个问题,他和老伴儿意见是出奇的一致,说破大天,就是死活不去。落套张从卖房钱里抽出200元盘下村西头空闲多年的耳子房。农村的耳子房其实比地窝棚也大不到哪去,昏暗潮湿,开门就对着炕灶。但不管咋说,老两口总算是有了栖身之地。

土地,在农村那可是养家糊口的命根子。农民失去了土地,就等于城里工人下岗丢掉饭碗一样,那是极要命的事情。落套张每天看着村民们张罗买种子化肥,心里既不是个滋味,又急急慌慌的。往年这会儿,他早就和大家一块商议着选购哪家的化肥好,然后结伴一同去县城购肥。等他们把购好的化肥运到车站装好,通常也就到了晌午。接着老哥几个就嘻嘻哈哈地就近找家小酒馆儿,点上尖椒炒干豆腐、油炸花生米、肉丝炒豆芽几道便宜菜。再热上一瓶60度的北大荒老酒。老哥几个围桌极高兴地慢慢喝。菜舍不得吃,小筷头搛着,酒却不耽误下,扯着没边儿没沿儿的闲嗑荤话,直到下午3点多钟家乡那趟客车快开时,才一脸汗珠子地匆匆赶往车站。

可今春却突然没自己啥事了。冷不丁闲下来,落套张还真很不习惯,一日日急慌得没着没落的。农人突然没农事可做了,这还算啥子农人了?

想到还欠姑娘一笔不小的款项,心头就像有块石头重重压着,连走路的两条腿都像灌满铅似的沉重。

这些日子,落套张走路总是倒背着手深勾着头,一副从地上找金子的模样。

他确实是在为自己找金子。他的心一直没有停止这方面的寻找。他说他得给自己找个挣钱的营生,不能这样整日坐在屋里喝闷酒。自己虽说扔五奔六了,可身子骨还算硬朗,再扑腾几年也散不了架。人不能总背着饥荒过日子。欠儿女咋的?欠儿女的就可以不急不慌?像乡亲们说的那样,欠儿女的就啥时有啥时还,甚至没有还可以不还。要说欠,从小把他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这做儿女的还都还不清?话是那样讲,可见哪个那样做了?

落套张在村道上一边勾头走着,一边不住盘算着往后的日子。这时,就听村头有人喊:“卖鱼了,新鲜的开江鱼了……”喊声越来越近,说话工夫,那鱼贩子就推着摩托车走到了身旁。“都啥鱼啊?”落套张无意识地嘣出这句话来。可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十分的好笑,弄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闲钱买鱼吃?可话出口也就收不回来了。鱼贩子停下来,说:“啥鱼都有,你要啥?”落套张就装模作样地伸长脖子去瞧。摩托车后座一边驮只筐,筐口上蒙着一层蒿草。鱼贩子伸手把蒿草拨开,左边筐装的是大一点的鲶鱼和鲤鱼,右边筐全是白票子、穿丁子和板黄等小杂鱼。

这时,就围上不少村民,有看热闹的,有存心想买猛往下砍价的。说你这大鲶鱼5块钱卖不。这鱼贩子就一脸不悦,这么大的鱼,5块?干脆白送你得了,小杂鱼还3块呢。这鱼贩子就有些抱怨,说我们这一天跑跑颠颠也不容易,现在的鱼贩子比鱼都多,一天也就能挣个三五十元的跑腿钱。

落套张就想,现在的人贪心咋这么大?一天赚三五十元还嫌少。再一想,这贩鱼一天能有这大赚头?转念又想,自己反正一天干闲着,不如整辆自行车也販鱼,也不远走,就在周边几个村屯转悠,一趟剩个十块八块的也中啊,总比整天闷头上火强。

翌日,落套张拾掇好儿子一年多没骑的破自行车,又弄俩筐一杆盘秤,从儿子手里拿了200元生意本钱,就像模像样上路了。

他得跑四公里外的河套去上鱼,然后再到附近村屯转悠。乍开始他只能上一些小杂鱼,因小杂鱼所用本钱少,但卖不上好价钱,赚头也小,一趟下来,也就能赚个十块八块的。但落套张却很知足。那些大点儿鱼大都叫骑摩托车的鱼贩子包下了。鱼贩子路过村屯也只是虚晃一枪,看有没有谁家操办红白喜事或家有贵客的,也不作长停留。他们主要是把鱼驮到镇里推给政府食堂和路边饭店。

尽管每天上的都是小鱼,但也并非天天都能上到,落套张时不时就跑空。

时间一长,落套张便知,河套上的那些渔民,许多都有固定客户,做生意都讲个信誉,人家一天来早来晚或不来,你都得放进鱼囤子给养着。有时晚一两天,鱼死了一两条,那损失也都加在鱼贩子身上。

一连两天,落套张都跑空沒上到鱼,他就有些心急。第三天他早早就去了。他走了几个渔窝棚,一问,不是没有就是给人留着呢。

这可怎么办啊?落套张很沮丧,不想再做努力,随手将自行车顺势扔在河岸,蹲在河边儿掏出老旱烟卷起他那喇叭筒来。见对面窝棚门口正飞梭引线补网的老汉,就把手上卷好的喇叭筒朝那老汉晃晃,喊道:“老哥,卷根儿?能降住这玩意不?这可是自家小园种的,老蛤蟆头烟儿,劲儿可大着呢。”“真是?哈哈——可有好几年没尝这味了,市场上都寻不见了,净抽洋烟卷子,直燎舌头。”

老汉来了兴致,丢下手里的网,甩甩湿手,又在脏兮兮的大襟儿上手心手背地蹭几下。落套张把烟口袋和纸递给老汉。待老汉把烟卷好,落套张又替老汉燃着。老汉深吸一口,悠悠吐出烟雾,“嗯——是这味儿,正宗!地道!”

老汉姓潘,今年六十有二。老伴前年走的,三个儿女都在外地。在山东济南的老儿子就一遍遍催他过去。为这,爷俩差点闹翻脸。潘老汉就说,我身子骨还硬朗,我这辈子就愿意捣鼓个鱼虾的,等不能动弹了再去。可做儿女的说我一个人在这边,他们不放心。

落套张越听越羡慕起潘老汉来,“老哥,我可就没你有福气了。儿子成家了,我却落套了……”两人越唠越投缘。落套张就将家里现状一五一十地倾诉出来。

潘老汉听后长叹一声,心就生出些怜悯。潘老汉半天没言语,将烟递到嘴上,猛吸了几口后,将烟屁股吐在地上,呼地站起,伸手拉一下落套张的衣袖,说,跟我来,我篓里还给别人留些鱼,你拿去吧。我给你最低价。

临走,潘老汉又叮嘱落套张,打明个儿起,你早些来,我把鱼多给些你。你若来晚赶在那骑摩托车的小吴后头,小吴见篓里有鱼,我就没法说话了,他是我的常客。不过人家可比你强百倍,大砖房早住上了。落套张就感激得连连点头,说那就多谢老哥了。

第二天来时,落套张特意为潘老汉捎来一捆蛤蟆头老旱烟,说家里也剩不多了,你先抽着。这样一来,落套张每趟来上鱼都不跑空,一天总能多多少少有些赚头,最多一趟能赚二三十块呢。

几场雨过后,秋越发凉了。一天,潘老汉突然将落套张拉进渔窝棚,郑重地说,我那老儿子又催我了,把路费都给我汇来了,让我最近就动身。儿子那边买卖做得挺大,估摸是缺人手,我这把老骨头在那边若能派上用场,我就不打算回了。要是让我在那儿干吃闲饭,我还得回转。再说我也嫌城里闹哄,过个横道跟做贼似的,慌慌张张的。

落套张听潘老汉这般说,眼里满是不舍。就说,老哥,我真舍不得你走啊,你这一走,咱老哥俩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上面。

“老哥你打算几时走?”

“我想后天就动身。这不,我正要有话跟你交代呢。”

潘老汉接着就把自己的想法向落套张和盘托出。你也一大把年纪了,骑辆破车子风里雨里地跑,不容易啊,这些日子我看你都瘦了。我这一走说不准还能不能回转,我把这些都留给你,我看得出你是个能吃苦的人,你一准行。一天下网起鱼两档子活,一教你就会,赚头也大,赶上冒鱼,一天能赚200多块呢。这窝棚、18片挂网,还有下网用的皮筏子,我都留给你,窝棚里的米面油也够你吃上一阵子了。我估摸着有一两年你那点饥荒就都能堵上。

潘老汉伸手拍拍落套张的肩膀说,这回你一下由走商变成坐商喽。

还没等潘老汉把话说完,落套张一把攥住潘老汉的手,喉咙哽咽了,一个字也说不出,任两行老泪河一样流淌。

翌日晨起,落套张特意骑车跑趟镇里。他先到镇供销社花46块钱买瓶好酒,又去集市割一大条子猪肉。回到家,他把板棚吊着的猪腰子筐够下,一看筐里老旱烟就剩两捆了。落套张思忖下,找来一张报纸铺在炕上,,拿出一捆用报纸裹好。可出屋时,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突然停住了。他骑着门槛想了半天,返身又把另一捆老旱烟也拿上了。老伴就说,你都送人,你抽啥呀?落套张就说,抽啥?集市上的土烟有的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潘老汉明天就要启程了。他想好好为老哥喝顿饯行酒。想想也许这是他和老哥的最后一顿酒,落套张心就戚戚然。

潘老汉一听家里仅存的这点儿蛤蟆头老旱烟都拿给了他,忙抽出一捆说,你都拿给我,你抽啥?快拿回一捆。落套张就说,老哥啊,我没啥送你的,这点破烟儿都是自家小园产的,也不值几个钱,你就都带上,要不我这心过不去啊。

一大块猪肉加宽粉足足炖了半铁锅,弄得巴掌大的窝棚香喷喷的。两人你来我往地喝得极高兴,从贴晌一直喝到日落西山。

落套张见天色已晚,就恋恋不舍地起身道别。老哥我得回了,太晚老伴儿该惦记了。

临走,落套张从兜里掏出一卷子毛票放在炕上,有张50元的,其他都是些10元、5元、1元的皱巴巴毛票。“老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大老远的道儿,你路上也好买些吃喝。”潘老汉一见急了,生气道:“你这是做啥?你都啥样了,咋还给我钱?快拿回去!”潘老汉一把抓起炕上的钱票撵出窝棚,两人撕扒起来。

“你是在打我老脸,还是嫌少?”

“你这说的哪里话?你都落到了这般境地,我也帮不上你啥忙,咋还能要你的钱?”

“老哥,咱俩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留给我这一大堆东西,一分不取,你还想咋帮我?这钱你要不收,我心里堵得慌!”说着,落套张的眼泪就下来了。

看到落套张流下泪来,潘老汉只好连声说:“好,好……我收,我收下就是了。”潘老汉就把窝棚的门钥匙塞给了落套张。

次日天刚蒙蒙亮,落套张早早赶来,他想送送潘老汉。可他赶到,见门落锁了,心就咯噔一下,忙打开锁进了窝棚。他一眼瞥见炕头上放着一卷子钱票,拾起一看,除了他送给潘老汉的外,还多出两张百元票。落套张眼泪忽地涌下,止都止不住。

连下了几场雨,河水开始暴涨。水一涨,鱼就往上顶。落套张每天鱼都不少挂,最多一天卖300多块钱。落套张每天鱼出手后,就回窝棚盘腿坐,像僧人打坐似的,左手食指含一下口水,再仔细数两遍钱票,然后将钱掖好。老伴儿隔几天来取一趟钱,顺便再给他捎点当地的土小烧(白酒)。

老伴儿原是准备过来给他做伴儿的,说一天捣鼓点饭啥的也能伸把手。可落套张不允。他是心疼老伴儿。这河套一到傍黑,蚊子嗡嗡的,多得都能缠成蛋。河边的蚊子奇大,叮一口眨眼就肿起个红包。他是不想让老伴儿也跟着遭这罪。

霜降一过,秋凉越发明显了。这时的阳光就显得极为金贵。落套张每次下网回到岸上,使劲甩一下湿手,再在袖口上手心手背蹭几下,然后拣块干爽的地儿盘腿坐定,一边眯缝着眼望着极静极静的秋水,一边两手哆哆嗦嗦卷根大喇叭筒,悠悠地紧一口慢一口地吐着烟雾。

秋阳悠悠地落去。远处苇丛不时传来雉鸡和水老鸹的鸣叫,咕,咕咕……幽幽凉凉的,透着孤独与苍凉。

嘎——嘎……上空忽然传来邈远的雁声。落套张举头仰望,一群“人”字形的雁阵向南飞去,急匆匆的样子。落套张忽然想起潘老汉。呀,一晃老哥走了小半年了?一想到老哥,落套张就恨起自己来,咋就没要下他儿子的地址呢?老哥还没抽着他今年的老旱烟呢。今年的烟长得不错。

落套张每天都有不小的进项。估计到杀冷封冻,挣下的钱就能够堵饥荒的了。日子有了盼头,落套张心情就越发地悠扬起来,晚上顿顿少不了要抿上几盅土小烧。喝到高兴处,就嚎上几嗓子,唱《马前泼水》和《王二姐思夫》啥的,大都是他早年从说书人那听来的。落套张少年时就痴迷听书,曾跟说书瞎子跑到外村去听,害得家人找了一夜。尤其唱《马前泼水》朱买臣落难进山砍柴那段,极为动情。

“……日用三餐费用虽不大,怎奈是我肩不能担担,手不能够提篮,我又不能买卖做生涯。那一日深山把柴打,偏遇着北风冽冽大雪纷飞上山滑……”

每唱至此,落套张眼角子就湿湿的,想到自己,如今不也像朱买臣一样落难下河打鱼为生了吗?等唱到朱买臣进京赶考中了状元,落套张就声高八度,想象着自己的日子就要苦尽甘来了。哎呀呀,看我张奴就要翻身来了……

责任编辑 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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