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搞殡葬改革(上)
2022-04-11☉薛峰
☉薛 峰
改革是权力、利益的调整和再分配。改革要敢于向传统挑战,敢于向既得利益者叫板。
任何改革的成功都绝非偶然,没有对问题的深邃思考和精准应对以及百折不挠的坚韧,改革是走不远也是走不下去的。
有人认为我干了一件和县委书记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其实不然,革除陈规陋习,倡树时代新风,县委书记责无旁贷。
以后无论我在哪里,干什么工作,我都会不遗余力地为我的改革呼吁,因为我知道这场改革的成功来之不易。
2017年5月10日,也就是我到沂水县担任县委书记整整5个月后,我发动和实施了以“殡葬全免费”为核心的殡葬改革:凡是具有沂水籍在沂水去世的公民,其遗体运输费、火化费、骨灰盒费、公益性墓穴和墓碑使用费、碑文刻制费全部免除,相关费用由县乡两级财政承担。自此,一场改革大幕在2434.8平方公里的沂水大地上全面拉开。2018年7月1日,我们又在“全免费”改革的基础上进行了丧事礼仪改革,全面推行了“追思会”模式,改革也由“殡葬全免费”调整深化为“惠民礼葬”。
如今,沂水的殡葬改革已经过去4年多的时间了。这场改革总体来说非常成功,也非常顺利。改革以来,所有新去世人员100%进了公墓安葬,每年可节约社会殡葬支出近2亿元,节约土地300多亩,节约木材1万余方。4年多来,没有发生一起因改革引起的群众上访案件和群体性事件,也没有发生一起因改革引起的媒体恶意炒作事件。实事求是地讲,改革的成果出乎了我的意料。
很多人问过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殡葬改革?实行殡葬改革的目的是什么?你的改革一定能成功吗?考虑过殡葬改革万一失败的后果吗?这些疑问贯穿着改革的始终。
小时候对殡葬的记忆刻骨铭心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也经历过几场葬礼。我老家是鲁南地区,殡葬方面的习俗是非常繁琐而厚重的。我参加的第一场葬礼是我爷爷去世的时候。爷爷去世时83岁,因为那个年代农村年过80岁的人少之又少,这个年纪去世在农村称为“喜殡”。那时我还小,虽然家里不富裕,但送殡的场面非常大,吹吹打打,哭天喊地,人迎来了一拨又一拨,院里院外白花花的一片。我跟在大人的后面,一会哭,一会跪,木偶一般。那时候,我们老家还没有推行火化,爷爷灵柩出殡的时候,紫红色的大棺材需要前后16个人抬,一个人骑坐在棺材上,手拿一根竹竿指挥着抬棺人缓缓把棺材抬起,抬棺材需要平衡,掌握不好棺材容易倾斜甚至侧翻。从家里到墓地,虽然路途不是很远,还是把抬棺材的人累得汗流浃背。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几天的丧礼下来,家里的大人们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
我读初二的时候,一位伯父去世了,我对农村葬礼有了更深的体会。按照老家的习俗,逝者的儿女要在灵屋里守灵,而当侄子的要陪跪。所谓陪跪,就是来人祭奠的时候,跪在灵棚的两边。我在家排行最小,这个差事自然落到了我的身上。我特地向学校请了假,在伯父的灵棚边整整跪了四五天。几天下来,膝盖肿痛得直不起身来,无奈又在家里躺了一周,随后的期末考试成绩一落千丈。
农村薄养厚葬是很普遍的事情。衡量子女对父母孝敬与否,为老人举办的葬礼成了最重要的标志。葬礼隆重,就说明子女孝顺。所以,有的人在父母生前不一定孝敬,但葬礼是很用心的,也舍得花钱,力求落个孝敬父母的好名声。很多老人也认为,如果自己去世后葬礼办得风光,不但很有面子,而且对自己的一生也是一个很好的交代。绝大多数老人在去世之前就让儿女打好了棺材,亦称“寿材”,有增福添寿之意,放在家里天天看着,这样心里踏实。我姥姥就早早地打好了棺材,一直放在卧室里。小时候每次到姥姥家,她的卧室我是不敢贸然进去的,最怕见的就是那口大棺材。姥姥对那口棺材管护得非常精细,只要有空就擦拭一番。在葬礼上,磕头也成了一门学问,谁头磕得规整,谁就知书达理,谁就有教养,俨然成了评判人品的重要标准。举办葬礼是要查日子的,特别是出殡那天更讲究,有的为了等良辰吉日,尸体停放好多天才能下葬。葬礼还要请吹鼓手,家里再没钱,至少也要请一帮,有钱的要请三四帮。围观的人越多,吹鼓手越卖力,特别是吹唢呐的,较起劲来腮帮子鼓鼓的,脸憋得通红。有的葬礼还请来了所谓的“道士”现场做法事,手里拿着宝剑,嘴里念念有词,行为怪异,举止疯癫。逝者入土后,祭祀程序也很复杂,“三日坟”“头七”“五七”“百日”,后人一两年消停不了。
在农村因葬礼而引发的争斗是常有的事,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也屡见不鲜。我们村有这么一户人家,弟兄三人因给父亲办葬礼出钱不均而大打出手,这边老人还未下葬,那边两人进了医院一人坐了牢房。
老家村东是一块老坟地,零星地矗立着几十座坟头,关于坟地惊悚的传说也很多,这里是让孩子们十分恐惧的地方。小时候最怕的事情是上坟,虽然是跟在大人后面,但吓得也是大气不敢出。
虽然小时候对殡葬的记忆不是很多,但殡葬的神秘、恐怖和荒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长期基层工作的经历,让我感觉殡葬改革迫在眉睫
自参加工作以来,我一直在基层。担任过乡镇的党委宣传委员、乡镇长。在县这个层面上,先后担任过副县长、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组织部长、县委专职副书记、县长。2016年12月,我来到沂水县担任县委书记。
工作后,我很少参加农村的葬礼了,城市的追悼会倒是参加了不少。我以为随着人们生活质量的改善和文化水平的提高,丧葬方面的陈规陋习应该会逐渐减少。但实际上远非如此,有些地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有的地方修起了“活人墓”“豪华墓”,人还健在时,就选择风水好的地方大修坟墓。墓的规格和标准不尽相同,价钱也不一样。有的活人墓极尽奢华,不但占地多,还开山毁林,破坏耕地,把原本风景秀丽的青山绿水搞得满目疮痍。有的推行火化的地方还是大棺材下葬,称之为“二次装棺”或“装棺再葬”,坟头也是越砌越大、越添越高。修坟和制作销售大棺材还是个很大的产业。我们国家推行火化最重要的就是为了节地和环保,在一些地方远远没有达到这个目的。
农村的葬礼越来越讲排场,而且互相攀比。有钱人炫富张扬,大操大办。有的葬礼沸沸扬扬好几天,请戏班子唱大戏,这边尸骨未寒,那边鼓乐喧天,甚至夹杂一些低俗的表演,不伦不类,大伤风化。有的富庶人家办葬礼,还出现了上百人抬棺的闹剧。有的人为了面子,办葬礼也是不惜倾其所有,甚至负债累累,拖垮了家庭,甚至还因丧致贫、因丧返贫。
城市也不是一方净土,很多市民也饱受殡葬之苦。农村人去世后,基本不用买墓地,可以埋在坟地里,如果老坟地满了,也可以埋在村前屋后、河边路旁甚至自己的承包地里。而城市则不同,城里人去世后要买墓穴,墓穴虽不如农村的墓穴面积大,但价格却高得离谱。我做过调查,在我们这里,一座县城经营性公墓的墓穴价格在2万元左右,市一级的在5万元左右,省城一级的10万元左右,当然还要看位置,有的地方还“一墓难求”。这个价格对于一般工薪阶层来说负担也不轻,对于城市的下岗职工和城郊区的失地农民来说无疑是天价。以至于有的人感叹“死不起”。
殡仪馆是人们非常关注的地方。很多人抱怨火化费用高。据了解,高档火化炉,使用液化气,燃烧时间短,燃烧彻底,火化工艺既先进又环保,当然火化费用也是高的。而低档火化炉,使用柴油,燃烧时间长,价格则相对低一些。在殡仪馆举办追悼会,收费也不低,一些殡仪馆都有规定,租赁场地要花钱,请鼓乐队要花钱,前来参加吊唁的人一般是不允许自带花圈的,要献花圈只能租用殡仪馆的花圈。我了解,各地殡仪馆的经营模式不尽相同,绝大多数殡仪馆都是自收自支单位,有的还让个人承包了。要生存下去,不收费是不可能的。
这几年,清明节成了国家法定假日,也有了祭奠先人的机会。几年前,我就发现老家东面原本空旷的坟地早已“坟满为患”,一问家人才知道,随着村里去世的人越来越多,老坟地早用完了。因为村庄建设面积越来越大,差不多和老坟地连为一体了,老坟地想扩也扩不了,上面又不让村里规划新的墓地,怎么办?很多人就直接将自家的逝者埋在了自己承包的责任田里。我问他们,坟墓安放在基本农田里没有人管吗?他们告诉我,人死后总得有个地方埋吧?埋在自家承包地里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是死人的事,想管也管不过来。其实不光我们村,农村死人与活人争地的现象很普遍。
我的父亲今年已88岁了,母亲也84岁了,他们住在城郊。父亲80岁那年,就让我们弟兄们买墓地。像父亲这个年龄有这个想法是在情理之中的,其他弟兄也动了心。对此,我是不赞成的,虽然我没有把其中的缘由向父亲解释,但我做过其他兄弟的工作。我告诉他们,一个墓穴,几百块钱的成本,要卖两三万元,根本不值这个钱,再说,父母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依然很健康,如果买了墓地,就感觉到他们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做子女的心里感觉很不舒服。虽然时至今日墓地一直没有买,但凭直觉,父母还是有这个想法的,只是他们不再提罢了。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我始终认为,不该有这样的利润,总有一天会改变,到那时墓地的问题可能会自然而然解决了。
有一句话叫“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句话用在殡葬上最贴切。但我理解的是,一场豪华的葬礼,死人可能要了面子,活人却遭了罪。我们常说红白喜事,红事虽然有时也铺张浪费,但毕竟是吃了喝了,人情往来也装进了腰包,但白事就不一样了,烧了,埋了,浪费了,这与国家提倡的建设“两型”社会也是背道而驰的。
在很多地方,“死、殡、葬、祭”是一条利润丰厚的产业链,很多人赚得盆丰钵满。我认为,当一个企业如果把发死人财当作冠冕堂皇值得炫耀的事业,这个企业就沦丧了良知;当一个地方把发死人财看成理所当然司空见惯的事情,这个地方就没有了底线。
对各地殡葬改革案例的研究,让我受益匪浅
带着这些疑问和困惑,早在10多年前,我就开始了研究和思考。我把这些年来全国各地殡葬改革的案例搜集起来反复研究。
有的地方针对土葬盛行而推行火葬,明确时间节点,规定自某日起去世的一律火葬,但出台政策比较仓促,工作方式简单;有的地方搞平坟,但一定要讲究工作的方式方法,还要充分考虑逝者后人的感受,不能主观臆断或者依靠行政措施;有的地方禁止使用大棺材,这本来无可厚非,但如何处置居民自家里制作好的大棺材是重点,有的地方不惜斥巨资集中收缴,无形中大大增加了财政开支;有的地方为了节地,不让散埋乱葬,不让立大坟头,但公墓的规划和建设滞后。
有一点必须承认,各地殡葬改革的出发点是好的,是积极的,也是为了解决问题的。即使失败了,也为中国的殡葬改革事业作出了探索。没有他们,后来者也可能会犯同样的错误,出现同样的失误。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通过研究,我发现很多地方殡葬改革之所以失败,无外乎几个原因:一是只堵不疏。殡葬改革也要像大禹治水一样,坚持堵疏结合。既要封口,更要出口,光堵不疏是绝对不行的。二是忽略了殡葬改革的系统性,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挂一漏万。殡葬改革是系统工程,要改就系统地改、全链条地改甚至于一步到位地改,而不能拖泥带水顾此失彼。既要瞻前,更要顾后,环环相扣,统筹兼顾。单纯改哪一个环节,不但成本高,也会造成前后不协调,顾头不顾尾。三是急于求成,不善于打持久战,不能够做到久久为功。殡葬方面的陈规陋习不是一天形成的,有它的历史性、长期性和顽固性,要想改变它也绝非一日之功。如果不能做到立竿见影,那就要在潜移默化中去改变,用时间换空间,急功近利的思想是要不得的。特别是不能用极端的方式解决极端的问题。对待极端的现象,最忌讳的就是用极端的方式来处理,这样容易出大问题。特别是不要翻旧账。有一句话说得好: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过去遗留的问题有它深厚的背景和根源,不能揪住不放,改革毕竟是向前看,要有一个长远的眼光和宽容的胸怀。四是工作方式方法过于简单,过多地依赖行政命令,没有多措并举综合施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这些年来,各级、各界都认为殡葬改革很重要,但对殡葬改革的容忍度太低。殡葬改革实际上进入了一个“不改不行,改不好不行,改出了问题更不行”的怪圈。其实,有的改革可能已经到了最后的攻坚和决胜阶段,说不定坚持下来就攻下了这个山头,啃下了这块硬骨头,就会柳暗花明。但恰恰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最终顶不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前功尽弃,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担任县委书记,给我提供了改革的平台
中国有一句古语:郡县治,天下安。这说明郡县在国家治理中处于特殊的地位和作用。10多年前,我开始思考殡葬改革的时候,还是苍山县(现在的兰陵县)县长。当时,我曾经做过调研,农村70%~80%的陈规陋习集中在殡葬这个环节,可以说殡葬改革也是移风易俗的重中之重。我曾经多次和乡镇的同志交流过,也和上级民政、国土等部门的领导探讨过,但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也没有付诸行动。一来思路还不尽成熟,总觉得还有一些把握不准的地方;二来也受到外地改革失败的影响,底气还不是很足;三来自己也有顾虑,毕竟是县长,可支配和调动的资源是有限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失败了,自己受难为不说,还可能连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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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我来到沂水县担任县委书记。组织上给了我这个平台,是对我的信任和期待。这个平台不是用来炫耀的,更不是用来当跳板的。平台不在大小,关键看干不干事。我曾经在苍山县担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当时我发现全县在上海打工的有10多万人,其中党员上千人,这些流动党员的管理和服务成了大问题,家乡的党组织鞭长莫及,流入地的党组织又不了解情况,很多党员游离于组织之外。鉴于这种情况,2008年6月21日,我在上海创新性地设立了苍山县驻沪流动党员党委,从此流动党员找到了党组织,有了自己的家。这是全国第一家流动党员党委,这一做法在全国得到了推广。现在,我又在县委书记这个平台上,虽然处江湖之远,但只要想干事,还是能够干成点事情的,能实现一些梦想的。
来沂水工作之前,我对沂水的了解并不多,所以心里没有多少底数。到任以后,我发现沂水群众基础不错,干部的执行力强,各项工作也有比较好的铺垫。但由于刚刚历经人事调整和换届,人心特别是机关干部的心比较散,干事创业的注意力不够集中,等待观望的情绪比较明显。这与刚刚换届后党委政府所承担的责任和压力是格格不入的。如何把干部的心收起来、注意力集中起来,是当务之急。通过了解,我发现沂水的移风易俗工作有一定的基础,火化率基本达到了100%,但殡葬方面的陋习也非常多,在农村只要人过60岁,就开始打大棺材,过70岁就开始修坟,社会上还流传这样一句话,“要对老的好,墓地先选好;要对老的孝,早备棺材料”。举办丧礼也存在“泼汤”“招魂”“路祭”和铺张浪费大操大办的问题,入土前把骨灰放进大棺材下葬,再起大坟头。随后的一两年,祭祀活动比较多,亲朋好友都要参加。很多人深受其害又苦不堪言,很多家庭都不想这样做,但碍于情面和传统势力的影响,不得不“随大流”。
沂水县沂城街道生态安葬区。
这个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殡葬改革。想通过开展这项工作来凝聚人心提振士气,同时也可以检验和识别干部。
深入调研,集思广益,为殡葬改革奠定坚实的基础
2017年,春节刚过,我就召集一帮人进行为期3个多月的改革前期工作。
首先是召开不同层次的座谈会,听听大家对陈规陋习的评判,对殡葬改革的认识,畅所欲言,广开言路,讲心里话,说真心话。其次是让有关部门开展测量测算,掌握第一手资料。如一口大棺材需要多少木材,一个坟头需要占多少地花多少钱,全县一年去世多少人,一个家庭办一场葬礼需要花费多少,等等。数据表明,做一口大棺材约需要1方木材,一亩杨树生长一年也就出1.5~2方木材。棺材的价格取决于材质和棺材板的厚度,一般来说,杨木棺材价格比较便宜,一口棺材大概2000~3000元,如果材质是松木或柏木的,价格应该在1万元左右。一个散葬坟头大约占地15~20平方米,修葺费用也不尽相同,少则两三千元,多则过万元。一亩地最多安置20个左右的坟头,如果均按双穴墓计算,一亩地也就埋40人左右。沂水县近几年每年去世8500~9000人左右,办一场葬礼少则1万多,多则几万甚至十几万,统算户均2.5万元左右,全社会每年用于殡葬的支出2亿多元。再次就是委托有关部门对改革中可能出现的风险进行了科学评估,制定了相应的预案。如公墓建好了没人进怎么办,在改革过程中出现了偏差甚至恶性事件怎么办,万一改革不成功造成了恶劣影响被炒作怎么办,等等,几乎能出现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反反复复的座谈、调研和测算,本身就是统一思想、求同存异的过程,没想到广大干部群众对陈规陋习也是深恶痛绝,都认为非改不可,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思路日趋成熟,改革时不我待
早在几年前,我就构思过全免费的殡葬改革模式,通过测算,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这是个很大胆的决策。过去全县每年殡葬支出2亿多元,现在这些钱由政府来承担,政府能拿得起吗?其实账不是这个算法。如果去世的人能够进入公益性公墓安葬,不再使用大棺材,不再立大坟头,要省很多钱。运输一具遗体费用大约200元左右,修一座公益性墓穴成本在六七百元,一个骨灰盒一二百元,加上殡仪馆的运营费用和职工的工资,一年全部的费用不超过2000万元。这笔钱相对于政府整个支出来说并不是很大,县级财力完全可以承受得了。政府以不到2000万元的投入,节省社会2亿多元的开支,何乐而不为呢?使用骨灰盒安葬,全县一年可节约木材1万方左右。再说占地,过去散埋乱葬,一年用去三四百亩地,现在集中安葬,三四十亩地即可,又能节省多少地呢?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是下决心的时候了。
2017年5月8日,县委召开常委会专题研究殡葬改革。民政部门汇报了前期的工作情况,其他相关部门作了补充和解释。在各位常委发言之前,我先声明,今天这个常委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常委会,每位常委都要发言,都要亮明态度。常委们在发言中都明确表示支持。但从言谈举止中,我也看到了大家的顾虑和隐忧。最后我做了强调,我告诉大家,殡葬改革很敏感,也备受关注,成也好,败也罢,弓开了就没有回头箭。既然我们定了要办这件事,大家就不要说三道四。当前首要的任务就是精诚团结步调一致,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当然,也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无论出现什么样的结果都需要大家共同面对。在这个会上,我提出了这场改革的指导原则:“三为主”“三不准”“三严禁”,即以正面引导为主、以说服教育为主、以优质服务为主;不准强制、不准“一刀切”、不准搞平坟运动;严禁制作和使用大棺材、严禁在基本农田修坟建墓、严禁个人和集体租售土地作为墓地。“三为主”“三不准”主要是针对干部来的,是对干部在改革中的行为和工作方式方法进行严格约束。“三严禁”中的很多内容,都是国家明令禁止的,只是我们在改革中进行了刚性约束。
常委会结束后,我和县长在会议室作了长时间的单独交流。我认为,作为党政主要负责同志,思想的高度统一尤为重要。
其实,当时酝酿这场改革,我的压力是最大的,我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改革失败了,我是发起人,最应该追究责任的是我,我有这个思想准备。但是我想,即使失败了,即使公墓修好了没有人进,但逝者前期的遗体运输费、火化费和骨灰盒使用费肯定是免除了,对老百姓来说也是办了件实事。再说,失败了也会为中国的殡葬改革提供有益的借鉴。当然,我还想过,我们这种“全免费”模式的改革,如果再走不通,中国的殡葬改革很可能在一定时期内走入了死胡同。2019年2月1日,新华社内部信息刊发《以极致思维把全民惠葬改革进行到底——沂水持续深入推进殡葬改革调查》。是的,“全免费”颠覆了以往殡葬改革的概念,称之为极致思维并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