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民国时期中国学人国际发表的主要内容及影响
2022-04-08东阳
东 阳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北京 100024)
晚清民国时期,中国学人的国际发表(不含自然科学)主要是基于西方人的误读和污蔑而进行的反击。他们在西方世界用法文、英文等语种发表文章、出版著作;推介中国传统文化,介绍真实的中国,为中国声辩。并认为西方社会种种弊端,中华文化都可以很好解决。民国时期的学人,把西方学术理论与中国社会结合起来进行研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学术成就。新闻传播领域开始对中国传播现象进行研究,从研究问题、方法、理论、结论等对后世都有一定的启发作用。晚清民国时期,中国学人国际发表的主要内容有相似之处。以文章发表时间先后为脉络,对其进行简要梳理、归纳并具体分析其影响。
一、介绍中国传统社会
晚清时期外交官陈季同Monpays(《吾国》),介绍中国传统社会结构。文章分析中国传统社会的统治基础是“孝” ,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以家长制为核心的社会组织结构。作者认为西方文明具有狂热和易于冲动的特性,中国文明则较为平和,与其五千年的古老历史相适应,颇有见地。每当指出欧洲社会的弊端时,常自夸中国是如何完美。另外,作者多次表露出世界主义的理想,以及对各国间和平和理解的期望,表明作者受到当时欧洲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
民国时期留学生林语堂Li:ThePrincipleofSocialControlandOrganizationinChina(《礼:中国社会控制与组织之原则》),林语堂认为:中国的未来是要在旧传统和新观念两方面之间找到重合、形成平衡,中国才能真正发展。
林语堂ALifeinaSouthernVillage(《南方乡村生活》),林语堂出生于南方乡村,倾心于自然山野的本色纯真。因此,向西方人介绍中国南方乡村百姓生活。此篇文章被认为是林语堂的第一篇文学作品[1]。
林语堂MyCountryandMyPeople(《吾国与吾民》),1935年在上海用英文撰写而成到美国出版(New York: Reynal)。林语堂开宗明义对“中国通”(Old China Hand)无情鞭挞,“希望越过语言的隔膜,使外国人对中国文化有比较深入的了解。第一部分谈中国人生活的基础,种族上、心理上、思想上的特质;第二部分谈中国人生活的各方面:妇女、社会、政治、文学、艺术。”[2]他对儒家、道家、佛家都有讨论和分析,褒贬兼施。对中国并不是一味颂扬,而同时也有很锐利的批评,特别是在政治方面。为当代欧美人士了解中国文化的重要著作。赛珍珠(Pearl S. Buck)认为,它是“关于中国最完备、最重要的一本书。”[2]
民国时期留学生费孝通PeasantLifeinChina(《中国农民的生活》亦译为《江村经济》),1939年由伦敦劳特利奇(Routledge)书局出版。费孝通坦陈“中国农村的基本问题,简单地说,就是农民的收入降低到不足以维持最低生活水平所需的程度。中国农村真正的问题是人民的饥饿问题。处于饥饿状态的农村和农民,对谁都没有好处。为了恢复广大群众的正常生活,迫切地需要一些能够切实生效的政策。对人民实际生活情况的真实、系统的反映,将有助于决策者制定合适的政策。”[3]马林诺夫斯基在该书序在里写道:“这是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一个民族研究自己民族的人类学当然是最艰巨的,同样,这也是一个实地调查工作者的最珍贵的成就。”[3]该书成为国际人类学界的经典之作。
费孝通EarthboundChina(《被土地束缚的中国》),1945年由Chicago University Press出版。包括费孝通与助手张之毅在云南内地农村的三本调查报告:《禄村农田》《易村手工业》和《玉村农业和商业》《昆场劳工》。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资源也束缚农民,解放被束缚的劳动生产力,转移到其他产业上,是解决农民贫困的一条道路。
费孝通China’sGentry(《中国士绅》),1953年由美国著名人类学家雷德斐尔德(Robert Redfield)作序、其夫人玛格丽特(Margaret Park Redfield)修改、编辑的《中国士绅》由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主要论述了传统社会中文人和士绅的作用;同时还论述了乡村和城市之间的关系。从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深层次地探讨了中国传统的社会结构,剖析了中国士大夫阶层的本质特征和在中国传统社会结构中的作用,指出中国面临的现实问题的根由所在。许烺光(Francis Hsu)教授在《美国社会学杂志》(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上称赞道:“这些文章不能被任何一个研究中国士绅的学者所忽视,六部生活史也毫不逊色。这些士绅中有文人、军人、官僚、商人、土匪和改革家。”[4]对文章给予较高评价。
民国时期留学生林耀华Miao——ManPeoplesofKweichow(《贵州的苗蛮》),这是林耀华的博士论文,1940年在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Vol.3,No.5上发表。《贵州的苗蛮》是历史人类学研究的产物,以研究文献为主完成。精确考证了贵州苗民名称及52个支系名称的来历、分布,简略描述了各支系的饮食、服饰等习俗,是林耀华先生西南少数民族研究的试笔之作。[5]
林耀华KinshipSystemoftheLolo(《罗罗的亲属系统》),1946年在HarvardjournalofAsiaticStudiesVol.9,No.2上发表。1943年7月,林耀华团队深入大凉山罗罗国等地进行实地调查。罗罗即凉山彝族,林耀华发现:彝族以“血统优劣”而分成等级制;以家支为基本单位形成大大小小的聚落。家支即家族支系,它是以父系为中心,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结合而成的社会集团。以采取父子连名的办法来保持血缘关系。头人,是凉山彝族家支的首领。家支组织在彝族社会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全文运用中国功能学派理论,如罗罗的“丈夫死后可以另外嫁人——转房”习俗,[6]一致对外的“打冤家——尚武习俗”等等。[7]凉山罗罗研究是国内学者第一次用人类学的方法对凉山进行系统研究。
民国时期留学生瞿同祖《中国封建社会》,燕京大学文学硕士学位论文,田岛泰平,小竹武夫合译日文版,1942 年由日本东京生活社出版。瞿同祖以封建社会的全部社会现象为讨论的对象,注意其整体的社会结构及功能。从土地制度、宗法制度、阶级和政治四个角度阐明:中国封建社会始于西周,终于秦统一天下。此观点在中外史学界引起巨大反响,并逐步形成共识。
二、介绍中国传统文化
陈季同LesChinoispeintspareux-mêmes(《中国人自画像》),以一个中国人的视角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如宗教、哲学、教育等作了详细的介绍。如中国人的家庭生活,如结婚、离婚、祖先崇拜等,比较、分析了东西方文化的特性。认为中国文化固然优于欧洲文化,现实中国国泰民安,无愧人间盛世。作为一名外交官,“陈季同写《中国人的自画像》,主要目的是让西方人正确理解中国人,不要对中国人产生各种误会。世界上许多国家之间的战争和矛盾,往往是因为思想上的隔阂造成的。国与国之间的和平共处,正是要建立在相互认识、相互理解的基础之上。”[8]其中对中国明显有过誉之词,并非完全“真实”。
陈季同LethétredesChinois(《中国人的戏剧》),由陈季同与蒙弟翁(Foucault de Mondion)合著。从戏园的结构,中国戏的剧种,角色的种类及分工,表演的方法,开、闭幕形制,乃至虚与实等诸多方面,对中国戏剧进行了生动的解说,涵盖了中国戏剧的主要方面。并在介绍过程中不时将其与欧洲戏剧加以比较,是一部比较风俗研究。
陈季同LesplaisirsenChine(《中国的娱乐》,亦译《中国人的快乐》),从中国人的住宅写起,分类介绍了中国的世俗和宗教节日如春节、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等;此外公共娱乐涉及戏剧、斗动物(蟋蟀、鹌鹑)以及棋弈、饮酒、茶会、赌博、狩猎等娱乐形式。作者客居异域,怀念祖国,对中国的描绘相当理想化,且多有溢美之处。1895 年,伦敦出版了此书的英译本。
晚清时期留学生辜鸿铭TheSpiritoftheChinesePeople《中国人的精神》,源于1914年,辜鸿铭参加“北京东方学会”学术活动,并以英文提交该论文。这是辜鸿铭向西方宣传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作。之后,很快由德国学者奥斯卡·A·H·施密茨(Oscar. A. H. Schmitz)译成德文,一时轰动西方。书中详细阐述中华民族的精神和中国文明的价值,相信西方国家的最终出路应该在中国文化中寻找。以后又有法、日多种译本。
辜鸿铭TheDiscoursesandSayingsofConfucius(《论语》),1898年8月《论语》英文版出版,辜鸿铭向西方介绍中国传统经典,认为西方的问题只能在传统中国文化中寻求答案。辜鸿铭TheConductoflife《中庸》,1904年英译《中庸》,在《日本邮报》连载,继续向外国人介绍中华文化经典。1906年正式在上海出版发行,英文名改为:TheUniversalOrderorConductofLife。
林语堂AReconstructionoftheGoldenMeanAccordingtoConfucius(《遵循孔子本意,重构中庸》),认为“中庸”是一种人生观,是中国传统文化近情性的体现。近情是核心,明理、常识为载体。是一种以人为本的宇宙人生观。林语堂以现代人的文化思考赋予了“中庸”现代性的内涵。
林语堂TheSpiritofChineseCulture(《中国文化之精神》),着重探究中华文化内核。他认为中国的人文主义第一要素,就是对于人生目的与真义有公正的认识。我们的行为要纯然以此目的为指归,达此目的之方法在于明理:即所谓事理通达,心气平和;即儒家中庸之道。在于享受淳朴生活,尤其是生活的快乐。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或是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此为人生追求幸福的终极目标。
林语堂TheWisdomofConfucius(《孔子的智慧》),1938年由The Random House出版社出版。林语堂不仅从《论语》,更从《礼记》《孟子》《中庸》和《大学》等古籍中撷取儒学经典的智慧哲思,以诗意雅致的文字,于风趣睿智中,为我们解读经典,对孔子思想进行了完整而系统的论述。孔子的思想不只是“处世格言”“道德修养”,更是一种深沉的理性思索,一种对人生意义的执著追求,充满了诗意的情感内容,具有“终极关怀”的宗教品格。
三、为中国声辩、正名
辜鸿铭ChineseScholarship(《中国学》),该文章认真探讨了西方19世纪以来的汉学研究,在肯定汉学家做出成绩同时更多是严厉的批评。如整体研究水平低下、方法不当、动机不纯、歪曲中国的一切等等。这些文字在《字林西报》上连续载出。这是辜鸿铭平生正式发表的第一篇文字。[9]此文一出,即使在西方也得到不少汉学家认可。
辜鸿铭DefensioPopuliadPopulos:ModernMissionariesconsideredRecentRiots(《为祖国和人民争辩——现代传教士与最近教案关系论》)。辜鸿铭指出洋教士在中国拥有太多特权,经常仗势欺人、为害地方;为中国人民的反洋教斗争作辩护。 其文一经刊出,许多英国人士对列强挟武器力量、借不平等条约种种特权在次殖民地为所欲为视为当然的侵略行径感到激愤、震怒,直接投书公开表示同情中国人民。
林语堂ChinaUnitingAgainstJapan(《中国团结致抗击日本》),林语堂称,如果蒋介石带头抗日,全国都将追随他,中国人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战胜日本侵略者。
林语堂TheRealThreat:NotBombs,ButIdeas(《真正的威胁:不是炸弹,而是思想》),林语堂指出,法西斯再凶狠,战争再暴虐,也不能毁灭人类的文明。
林语堂有关抗日的文章在美国以及国际社会引起广泛关注,特别是在华人华侨中反响巨大。
四、小说刻画中国社会现实
陈季同Leromandel’hommejaune(《黄衫客传奇》,亦译《黄人的小说》),这是陈季同创作的唯一部长篇小说。 以南京书生李益与流落民间的霍王之女霍小玉的恩爱情仇故事展开,对封建家长制干预儿女婚姻,最终导致二人病亡的悲剧进行谴责。故事以黄衫客作为贯穿全书的主线,特别是黄衫客形象的“虚化”为小说增添了超现实主义的神秘色彩, 散发出的一种迷离悄恍的梦幻气息,更加突出全书的悲剧气氛。
作者对于宴饮、乡试、婚葬等中国习俗不厌其烦地加以介绍,显然是考虑到法国读者的欣赏口味和接受程度。对于南京和杭州美景的着力渲染,烘托了男女主人公最初浪漫美好的爱情经历。
《黄衫客传奇》是陈季同以欧洲人的视角写就的一部现代意义上欧式小说,叙事方式和艺术结构全部为欧洲习惯。1900年又被译成意大利文在罗马出版,在西方风靡一时。
林语堂MomentinPeking(《京华烟云》),是林语堂旅居巴黎时,于1938年8月至1939年8月间用英文写就的长篇小说,1939年由The John Day Co.出版。《京华烟云》以主人公姚木兰的命运发展为线索,讲述了北平曾、姚、牛三大家族从1901年义和团运动到抗日战争30多年间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并在其中安插了袁世凯篡国、张勋复辟、直奉大战、军阀割据、“五四”运动、“三一八”惨案、二战爆发等历史事件,全景式展现了中国近现代社会风云变动的历史风貌。被《纽约时报》誉为中国的《飘》。
林耀华TheGoldenWing:AFamilyChronicle(《金翼——一部家族的编年史》),该书初版于1944年,由纽约的Institute of Pacific Relations出版,后又以TheGoldenWing:ASociologicalStudyofChineseFamilism(《金翼:中国家族制度的社会学研究 》)为副标题出版,并请英国著名社会人类学家雷蒙德·费斯(RaymondFirth)先生撰写导言。
小说的时代背景为辛亥革命到日本侵略中国期间;通过张、黄两家面对生活中的机遇与挑战,他们两家不同的选择,演变出截然不同的个人际遇与家族命运。两个家庭在社会生活与经济变迁中的兴衰沉浮,刻画出了中国南方乡村生活的全景。导致“变迁”的力量归纳为四种:物质环境,技术原因,人物变换和体系外的因素等。“由于社会转型社会变迁等原因,导致某些社会群体从社会地位到价值观都发生重大的变化,因此这些群体的成员实际上进人了一种新的社会境况中,这会造成他们看问题的视角也发生变化。在社会转型过程中,一些群体被边缘化了,另一些群体则向社会中心进发。”[10]这正是张、黄两家在这一时期的真实写照。《金翼》曾经畅销于西方各国,受到学术界热捧,其影响远远超过林耀华的博士论文。
五、学术专著聚焦中国问题
中国新闻传播领域的国际发表以民国时期的留学生林语堂、汪英宾、孙本文等人为主。民国时期社会学者引进了传播学概念,留学生对中国传播现象及中国问题开始研究。中国的新闻传播研究逐步走向海外,引起一定反响。此时的新闻传播论文国际发表受理论运用、学术视角、研究方法等方面限制,学术水平有限,但是毕竟开了一个先河。
林语堂AHistoryofthePressandPublicOpinioninChina(《中国新闻舆论史》),该书于1936年,由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出版。这是“我国第一部舆论史,也即第一部关于言论出版自由斗争的历史。其写作体裁是历史,可是其立足点却在当代,着眼于史鉴作用。这样,对本书之关注,当远不限于史学界,而是扩及于政治和思想文化广泛阶层了。”[11]此书成为中国舆论学研究的开山之作,甚至还“对美国的汉学研究发生过影响,在50年代前后还是美国大学中关于中国近代史的指定参考书之一。”[12]
民国时期留学生汪英宾于1924年5月,在美国出版TheRiseoftheNativePressinChina(《中国本土报刊的兴起》)一书,是第一位以英文专著的形式向英语国家介绍中国报业发展历史与现状的中国学者,是中国新闻史研究的先行者。
民国时期留学生孙本文1925年在纽约大学完成了博土论文ChinaintheAmericanPress:AstudyoftheBasisandTrendofAmericaPublicOpiniontowardChinaasRevealedinthePress(《美国媒体上的中国:美国媒体对华公众意见的基础及趋势研究》),孙本文通过内容分析和文本解读的方法,统计了美国报刊中涉华报道的总量和主题分布,结论为美国媒体关于中国的报道和言论,都是从美国自身的利益出发。[13]
这一时期新闻传播学者的国际发表依今天的眼光看,选题一般、研究方法、理论原始,结论平淡无奇。但是结合当时美国传播学刚刚起步,这些先行者的眼光还是比较超前。从他们关注的问题、研究方法、理论及结论等对后世都有一定的启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