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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辨认的生活(组诗)

2022-04-08惠永臣

鸭绿江 2022年3期
关键词:小木屋老马小路

惠永臣

山坡上,那么多的牛羊低头吃草

那么多石头

都放弃了言说,它们却都是见证者——

草木绿了又黄

黄了又绿;牛羊一批批长大

又一批批被运到山外

牧人从来舍不得让皮鞭

打在牛羊的身上

挤奶的女人,从来都会给羔犊子

留一口奶水

当你站在山坡上

甚至站在它们中间,你就会感动得流泪

——它们一抬头

世界就马上温柔起来

我只身而来

我一边拨弄着这些细硬的荆棘

一边走向一天的深处

我束紧衣着

狭窄的自己

从缝隙里穿过,就像侧身穿过窄门

——我有时佝偻

有时挺直身身子

其实,我平常也是这样生活着

吹埙的女孩

邻居的小女孩

时断时续地吹着埙

似啜泣,似倾诉

秋阳从枯黄的枝叶上滑过

一个下午的时光,我什么事

也没有做

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孩子

面临大海,给我发来一个怪异的图片

我的心暖了一下

而那埙声,像一股股寒风

又吹了过来

人世温润

但总有不幸降临人间

疾病自降生那一天,就纠缠上了她

而我端起的汤药

苦味像蒺藜,刺痛了我身体的通道

我一天好似一天

而她,却从绝望中获得了

短暂的快乐

石匠老马

粉尘罩着老马和一堆石头

手握钢钎和锤子的老马

一下一下地凿着石头

像一下一下地凿着自己

浑身上下全被粉尘包裹

皮肤很黑的老马

在一下又一下的敲凿中

把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白人

有些石头棱角分明

像个性生硬的老马

有些石头已经变得乖顺、安静

等待着老马派遣

这些从石头里请出来的屋脊兽

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一块石头已经不单纯是一块石头了

一块石头里

藏着万千气象

而老马这个人,却简单得

如一日三餐那样

馒头就咸菜

小木屋

草地上的那座木屋

门一直是关着的。只有阳光和虫蚁

偶尔会进去一趟

门前的石头上,晒着被风吹来的枯草

它们很轻,很轻

轻得像脚步一样

门前还有一棵柿子树

不知道是谁栽的,不知道主人

并不影响它挂满红红的柿子

门前的小路

也不知道是谁走出来的

相信,它一定是通往了远方

几次想推门进去

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能有什么用呢?

一座安静的小木屋

是不需要人去打扰的

一座小木屋

“是自己把自己关上的”

芦苇老了

这些芦苇确实白了头

这些曾经站在水里的芦苇

随风摆动,集体喧哗

这些芦苇老了,在不知不觉中

我们也老了

相互搀扶着,又走过了一秋

这些老了的芦苇

即将被割掉

这些命比纸薄的芦苇

应该值得再次轮回

但不敢想象,这一泓水,因缺少了芦苇

将会是怎样

我们老了

华发迎风飘动,步履蹒跚

与我们擦肩而过的

又有些什么

——时光护佑过的

我们都值得珍惜

行走

一条河,走着走着就安静下来了

一条路,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当你看到河床上露出的石头

大多光滑圆润,让你爱不释手

曾经的咆哮

似乎有了爱的成分

当你沿着小路进山

看到的那些树木,突然在不约而同地

落着叶子,而你浑身发热

这是你一天的经历

先是沿着河边走,最后是顺着

那条小路进山

走着走着

你不知不觉地将自己走进了黑夜

在山上

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

抬头可以看见,一只鹰扯着一片蓝天在飞

高树上,有密匝匝的花朵垂挂着

安静得没有一丝喧嚷

低处,有一股溪水把清凉

送往更低处

很少有人来过这里

我接受着山风的吹拂

也接受着低伏的野草的撩抚

浓荫之下

我真的喜欢这样一直坐下去

等倦鸟归巢

等虫鸣喧嚣

夕光终于漫过来了

面对落日,我愿低头默哀

而升起的圆月,又让我对明天

充满了希望

那些年

那时候,我常围着一座小湖转圈

有时手里捏着一根柳条

不停地击打水面

看缭乱的波纹

有时什么也不拿

就一圈两圈绕着湖边走

似乎没有尽头

也无起点

那一年干旱

湖水一降再降,最后露出

怪石嶙峋的湖底

这一切,对无所事事的我而言

却是那么稀松平常

一块砖

一块被时光和烽燧

抛弃了的砖

现在在我的手里

两千年的沉重加上当今的风尘

我感受到了一块砖

多舛的命运

把它放在哪里合适

我试了好几次

都没有替它找到合适的位置

难道,它还需面临再一次

被抛弃?

风尘仆仆的一块砖

风尘仆仆的时光

风尘仆仆的我

像三个无人照看的孩子

流落在空旷的漠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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