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昶致陈豪手札七通释读

杨斌　邱康宁

摘 要：《冬暄草堂师友笺存》收录有袁昶致陈豪手札十七通，作札人袁昶为庚子事变中因为反对纵容义和团与多国开战而被杀害的“五大臣”之一，受札人陈豪，官虽不达，但其生平事迹亦入《清史稿》。因篇幅所限，文章先将作于光绪四年（1878）至袁氏罹难前不久的光绪二十六年（1900）间的七通手札整理并略作考释。此七通手札时间跨度长达二十三年，在此期间，袁昶由户部主事升任徽宁池太广道道员、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而陈豪在湖北多地任知县后，辞官归田。七通手札可知其间二人的交往，亦可见二人师友薛时雨、谭献、李慈铭等名士的生平和交游，诚为研究晚清官僚士子交游的实物档案。

关键词：袁昶 陈豪 手札

中图分类号：K05;K25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2）01-121-130

袁昶（1846—1900），原名振蟾，字爽秋，号重黎，浙江桐庐人。光绪二年（1876）进士，授户部主事。十八年（1892）任徽宁池太广道道员，转擢江宁布政使，調直隶，未几内召，以三品京堂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后授光禄寺卿、太常寺卿。庚子事变时因主和直谏，与许景澄、徐用仪等一同被处死，宣统元年（1909）追谥“忠节”。著有《渐西村人初集》《安般簃诗》《于湖小集》等。

陈豪（1839—1910），字蓝洲，又作兰洲、兰舟，号迈庵，晚号止庵。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同治九年（1870）优贡。朝考用知县，分发湖北，历任房县、应城、蕲水、汉川等县知县。《清史稿》有传。陈豪工诗文、书画。著有《冬暄草堂遗诗》《冬暄草堂遗文》等。

袁昶与陈豪，一个晚清名臣，一个多才循吏，皆为浙东人，又同为晚清著名词人薛时雨的授业弟子，相知契交长达三十馀年，往来书信不断。检《袁昶日记》，在有关二人的书信往来中也多有记载，如光绪四年（1878）九月“得陈蓝洲大令来书”1，十月“陈蓝洲兄移书相规云云”2。《冬暄草堂师友笺存》3收有袁昶致陈豪手札共计十七通，较为连贯而完整地记录了二人从同治六年（1867）至光绪二十六年（1900）长达三十馀年的交往。因篇幅所限，笔者先将作于光绪四年（1878）至光绪二十六年（1900）期间的八通手札整理并略作考释，以飨学界。

一

兰洲老兄大人左右：

丁丑春仲，弟适楚游，而执事已于前十日荣莅所治，怅然无由相见。曾托丽棻1处奉上一函，至今未奉玉札，岂前函未达眄睐邪？昨得桑根老人2教之，执事休沐，东还杭州，省觐慈侍，禄养康娱，机云会合，闻之觉蔼然孝弟之心，异于流俗人之得禄还之者。弟近日闻人有大善甚喜，心胸为之一开，况在同门之友乎。湖上彷徨否？旧游多不得共，想不免俯仰兴怀。然昔同笔研，它时苟各有所树立，何负于年力，何损于美趣，明者以为然否？弟今年三月杪，将细弱卜居日下，稍有水草休息肄养，舍下讬庇安适。惟初来时，途中艰劬，不一状耳，兄所知者。莼老3清贫如故，又添一星。紫泉4往保省亲，廿日内当复来，贫不可支。道远书何能悉，敬叩台安。伯母太夫人前叩安，谔兄5好。

六月廿九日 如小弟昶顿首

按：本函未署作年。据函中所述“丁丑（1877）春仲，弟适楚游”，可知此札当作于光绪三年（1877）之后。又，据考，光绪四年（1878）“袁昶携眷至京，就职户部，与时任户部行走的李慈铭同曹”6，即函中所云“弟今年三月杪，将细弱卜居日下”之事。故此札当作于光绪四年（1878）六月二十九日。

光绪三年（1877）正月，袁昶至丹徒，“访丹徒韩叔起比部（弼元）”7，后“泊江阴县”8。二月初，“泊泰兴县辖之荒港宿”9。“十一日，由小河口遇顺风，张帆行，历焦山、象山间（在今镇江，古称京口）”10。“十四，天未明，轮舶行，抵江宁下关，晨炊过和州含山县界，食时过芜湖无为州”。“十五，夜入黄州界”11。袁昶至武昌后，曾“登武昌蛇山”12，游黄鹤楼。三月“入汉阳城”13，即函中所述“楚游”之事。三月晦，至扬州，与时在扬州书局任职的庄棫重逢14;六月“舟中发病”15;七月“夜泊九里梅花洲”16，后至家乡桐庐;十二月，返回全椒家中17。光绪四年（1878）正、二月期间，袁昶携家眷北行，二月曾至扬州，再次与庄棫重逢18，后又至上海，再至大沽口19。结合手札内容可知，三月杪，袁昶始达京师。

函中所述“执事已于前十日，荣莅所治”，即陈豪于光绪三年（1877）权房县篆1之事。札尾谈及二人在京好友李慈铭、濮子潼等人的“近况”，据《李慈铭年谱》光绪四年（1878）载：“三月二十六日，贫甚，欲谋称贷。”2与函中所述“莼老清贫如故”相符。

二

蓝洲长兄吾师大人左右：

甲戌判襼，几及十春，索居无俚，揽结之思，楮墨难罄，想复同之也。敬惟治谱夙成，循声流播，望实辐凑，远近咸推。如庚桑楚居畏垒之都，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寸心钦迟，何有涯邪。兄天性洞达，中无纤芥尘滓。所心折者，不难于清操介石，而难于上下交孚，以诚相感，则正荆公诗所云“丹青难缋是精神”者耳。涉历既多，所惬心之治状尚丐公馀清暇，漫笔记载如恽子居决事3例，赐示以启蓬塞，以禆智术。此弟心诚求之，非贡谀也。伯母大人版舆未来鄂中否？竟属谔士兄里门侍膳，以竢随时休沐定省，亦是至计。官如传舍，终非菟裘，远识冲襟，计之审矣。

弟久虱农曹，补缺尚须数岁，玉桂国中，卖文为活。年来心力，亦复摧颓。今年四五月间，山妇弱女同时患病，俱在药炉中度日，入秋幸获少安。弟力忏浮华，绳墨自守，然长沙地狭，不足回旋，意气消磨，殆非少壮矣。友人中莼客屡病，其况状不待言。雪渔4使湘，可把晤否？仲修5卸全椒事后入藩署文案。紫泉新入都。均父6在张朗帅7营中，功名已开复，惟捐复银两难以猝缴耳。

拉杂奉闻，岁暮天寒，颇歌无褐。倘获于郁林装石，少割升斗以纾鲋辙否？王修龄8饥寒当从谢仁祖9求贷也。兹乘蕖川大令10同年之便，匆匆奉问，祇颂台安，惟希垂察，不尽。

八月十七夜 如小弟袁昶顿首

内人率子女叩请大嫂夫人坤祉，郞爱均吉

按：本函未署作年。据谭献《复堂谕子书》载：“己卯七月蒞全椒……居官两年，殊疚心无一善也。辛巳秋九月，解官回櫂，今方伯卢公又命备幕僚。”11可知，谭献“卸全椒事”在光绪七年辛巳（1881），而“入藩署文案”当在此年九月后，再据札尾所署日期——八月十七日，可知此函似当作于光绪八年（1882）八月十七日。另，函中“信使”蕖川大令即刘秉彝，据《袁昶日记》光绪八年（1882）七月，“刘蕖川同年大令（秉彝）自湖北来”1，八月，“送刘蕖川。刘言陈蓝洲令房县、应城，皆勤于内政，日坐厅事，判决讼谍，案无留滞。二县之民颇有去思，现又奉檄权应山矣。心甚善矣也”2。可知光绪八年（1882），陈豪权应山县3，此札正作于刘秉彝临行前。

光绪八年（1882），袁昶仍任户部主事，户部在古代称大司农，故明清俗称户部为农部。主事是户部小官，故称农曹。函中谓“弟久虱农曹”，即是久任户部主事。《袁昶日记》光绪八年（1882）五月载：“家人遘疾者多，日内稍安，仍延医服药。”4与函中所述“今年四五月间，山妇弱女，同时患病”相合。

函中谈及李慈铭、杨文莹等好友的情状。据李慈铭日记光绪八年（1882）七月十一日：“下午腹痛，夜遂大病，胸塞口燥，身热如火，二更吐利交作，达旦如捣。”5与函中所述“莼客屡病”相合。又，《清实录》光绪八年（1882）五月载“以翰林侍讲学士叶大焯为湖南乡试正考官，编修杨文莹为副考官”6，即函中所述“雪渔使湘”之事。“均父”即施补华，考施氏生平，施补华于光绪七年（1881）二月，从张曜移节于喀什噶尔，八年仍在张曜喀什噶尔幕7，即函中所述“均父在张朗帅营中”之事。

三

蓝洲仁兄先生左右：

雪渔奉使还，为致赠言十有二韵，远道殷勤，双南比重。弟之不肖，窃于时贵馈岁，颇存介介，惟出诸廉吏之损，则不敢不拜嘉续。朱令君携示手教，联椾累幅，道旧叙怀，中多阅历有得之言，救时药石之论。不意数年契阔，学识乃尔醇粹，读之一似饮醇酎，使人心醉也。至所称古方不可治今病之说，则尊指稍未分晰。盖今世九流溷浊，君子道消，无礼无学，莫兹为甚。民犹是三代两汉之民，而所遇之长官大吏、僚列令史、贼曹伍伯，皆挟欺售诈，心目为之震眩。吾以一身扞格，支吾其间，欲外同流俗，内立劲操，此古方之所以不可施行，今病之所以骤难捄药，盖坐不逢时之故耳。陆三鱼8、方望溪9、谢梅庄10处康乾极盛之时，而犹不得行劲气特操，今时之闇浊正与康乾相偭。吾曹劲节去前三公远甚，所以犹能委蛇窃食于时者，乃正坐和光。今病之中，深愧无古方之挟耳。公以为何如？

伯母大人居止安善，潭弟自嫂夫人郎爱以下比想无恙。弟寓大小讬庇平安，足慰远注。仲修久不得信，于吏术颇凿枘，仲兄向日好诋诃秋实者，颇受病深也。石泉中丞11九十月间入都晤谈，养摄晬然，近谒浮邱相侯1于白下，再还湘也。子方2不赴宁夏任，闻与化书公不合，将乞病归禾中，道远书何能悉。匆匆簿领，抽暇作复。专此奉谢，叩颂道安，惟教察不既。

蜡月十二日 小弟昶顿首

按：本函虽未署作年，但据函中内容推知，亦当作于光绪八年（1882）。理由如下：其一，上一札云“雪渔使湘”，而本札云“雪渔奉使還”，可知此札当作于杨文莹出任湖南乡试副考官返京以后;其二，据《陶勤肃公行述》载：“（光绪）七年九月，特旨擢宁夏府知府，八年秋，返甘肃省城，充乡试内监试，未及赴宁夏任。”3即函中所述“子方不赴宁夏任”之事;其三，据《翁同龢日记》光绪八年（1882）九月十六日载：“晨到传心殿晤汴生，又到朝房看杨石泉。”4十月初五日载：“杨石泉方伯昌濬，曾任浙抚，以葛毕氏案左迁。今甘藩，入见有赠，却之。”5与函中所述“石泉中丞九十月间入都”云云相符。

四

兰洲先生仁长兄大人执事：

前月初奉到在鄂所发手6，并远辱颁赐犬辈舆图三种，仰荷提撕，鏃砺之厚，受宠若惊。特小儿曹顽劣，不足上称长者命之之意，殊切主臣耳。其时即欲布复敂谢，因欲卸篆后，行斾即将去鄂，鄂必道于湖，冀在江干迎候颜色，攀缘作数日留刀，久之未得消息。及仲修老人来芜，始悉傔从早已安抵珂里。莱綵斑连，承欢甘旨，极天伦之至乐，此弟与修老所企羡不可得之境也。仲老云兄虽假归，有遂初服之志，而伯母太夫人颇劝出山，再为大云。韩子所谓虽在京师，父母乐也。此中慈意，必有不得已之苦衷，在兄大人，难审出处而已。

闻杭中近来风俗，日渐于奢，此人心痼疾之忧，兼防子弟擩染。鄂中官乡，有香帅7、右铭老8以为之上官，有梁星海9、杨叔峤10诸君以为之友，此皆与左右相知，气类可谓不孤。似尚可委蛇其间数年，再出以遵慈命，亦未始非中策也。叨在夙素，故佈陈之。弟游宦二十馀年，久怀誓墓，既乏吏才，又性韵刚疏，与世多牾，自揣当早退守拙，非能久虱官场者。积悴之士，须发已半白，惟思却扫，以收炳烛困学之功，惟有夙昔心，依依守林处耳。

弟四月廿二因公赴宣州，五月十三日因公赴皖垣，刻尚滞旅寓未归也。拙刻先奉一册，出处守□之谊，尚祈老斲轮手教之。至祷至祷。手布匆匆，未获缕陈，叩请侍履万福。

如弟袁昶顿首 五月二十日

按：本函未署作年。据函中所言“因知卸篆后”“已安抵珂里”，可知此札当作于陈豪辞官归杭后不久。考陈豪辞官之时间，陈豪季子陈叔通诗集《百梅书屋诗存》，收有《题汉罂斋梅林下与仲兄合影时仲兄六十》一诗，诗下附录其兄陈汉第《仲兄六十自述》诗，对其父辞官之经历叙述颇详，云“叔亡祖母衰，父归遂初服”，小注云：“时父署隋州，甲午（1894）夏乞养归里。”1可知陈豪辞官归杭在光绪二十年（1894）夏。故此札似当作于光绪二十年五月二十日。

光绪十八年（1892）三月，袁昶保以本部郎中遇缺即补，俟得道员后加二品衔;十二月，袁昶“蒙恩擢为皖南兵备”2，授分巡安徽徽宁池太广道。十九年（1893）三月，袁昶离京，经天津走海路赴芜湖，四月，抵达芜湖官署。《袁昶日记》载“自四月二十三日到任起，常关裁革陋规，汰除浮费，比较委员功过，整饬胥役惰勤，有司僚友，笔秃唇焦，辛苦一年。”3

函中谈及袁昶因公赴宣州、皖垣4之事。据《袁昶日记》光绪二十年（1894）四月载：“自芜湖至宣州水程。……日哺，抵宣州城外。”“至校场，伺候大府阅枪靶操。”5即函中所述“弟四月廿二，因公赴宣州”之事。五月载：“舟发安庆，回望江城，灯火粲然。”6即函中所述“五月十三日，因公赴皖垣”之事。

札云“仲修老人来芜”，考谭献行迹，光绪十六年（1890）正月，谭献应张之洞邀请，前往湖北武昌，主经心书院讲席，遂为院长，二十年（1894）正月，谭献仍任职于湖北经心书院，二月二十二日“上江裕轮舶回杭”7，沿江而下;二十三日“泊九江十数刻”8;二十五日“抵沪，换舟”9;二十九日“到家”10。可知，谭献至芜湖与袁昶把晤，似应在此年二月十三日至二十五日期间。另，《袁昶日记》光绪二十年（1894）二月载：“阅仲修近年日记及诗，渐多见道反约语，有祈招之心矣。”11“仲修同年，今之老于文学者。”12似与谭献至芜湖之事有关联。

五

兰洲先生兄长大人左右：

违阔日久，时切驰仰，稚金敷凉，不审台履珍卫奚似？敬维养堂馨膳，侍履潭禧，以时曼福，公私顺遂，诸叶颂私。闻署方伯龙公13极倚执事，为百城矜式，目为今之陆灵寿、彭三河。似闻左右天君泰然，仍未销假，有遂初侍养之请。抱如石之介，笋履道之贞，清标亮节，令人瞻企不已。抑行藏仕止，本可因心作则，将一酬龙公之知己，奏刀发硎，乘云洒润，使旧治父老吏民欢呼迎此翁邪？去就机宜，不审近已定所向否？绛云在霄，舒卷自如，进退绰有馀裕，想与时消息耳。

时局气象未遇廓清之期，习洋务者侈言铁路、铸币、商务以求富国，造兵舶、制火器以希自强，人之攘臂欲为管桑猗白，不知根本仍在吏治民生。“藏富于民”四字，上下征利之秋，竟无人体验及此，将来四支涸竭，无水无鱼，竭脂膏以奉偿款，不知国之命脉将焉托也。若曾、胡诸公1处此地位，必深顾根本，知所以下手之处，不同近日之纷纭也。

弟处今年榷阅短收甚巨，京饷火迫，日坐针毡，欲稍稍留心民事以塞咎责，而苦无公之精心实力，欲相师而未能，公其有以药石我乎？弟四五月病眩晕症悸六十馀日，入闰月始渐瘳，然遇事不能苦思，衰白成一翁矣。兹乘吴孝膺世讲之便，奉上燕窝一匣，上奉伯母太夫人一餐之需，祈赏入幸甚。手肃，未尽欲陈，惟为时颐卫道体为祝。

如小弟袁昶再拜 七月廿一日

小儿等附叩

按：“方伯龙公”即龙锡庆，于光绪二十年（1894）十月擢湖北按察使，抵鄂即授布政使，二十一年（1895）七月调浙江布政使2，在鄂任职未满一年。再据札尾所署日期——七月廿一日，可知此札似当作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另，据函中所述“弟四五月病眩晕症悸六十馀日，入闰月始渐瘳”可知，此“闰月”当为闰五月，而光绪二十一年（1895）恰好有闰五月，可知此函作于此年七月二十一日之显证。

有关陈豪在鄂的政绩以及与龙锡庆的交往，據《陈蓝洲先生家传》载：“在鄂二十年，声绩著闻，先后保加五品衔，荐卓异，传旨嘉奖，而君以母王太宜人惮远行，未获迎养，日夕念亲，舍君弟鄂士又卒里中，遂引疾解职归。明年，布政龙公锡庆驰书抵君，请强起福鄂民，君感其意，再至鄂。会王太宜人疾，遽辞归，自是奉母不复出。”3考陈豪光绪二十一年（1895）前后之行迹。此年闰五月，袁昶曾致信谭献：“兰洲奉太夫人至鄂，当轴极为刮目，内行纯笃，循良推重，同辈中最为成气格者。”4可知，陈豪确曾奉其母再次至湖北。

有关袁昶此年的情状，袁昶曾于此年三月致信缪荃孙：“弟今年正二月两赴金陵，一至皖垣，吏琐牙参，劳人草草，头目眩晕，心气怔忡之症又发。遇事健忘，向来循诵之陈编，宛如隔世，彻夜不寐者五十馀日。延请陈莲舫先生诊治，据云心液过耗，血不养肝，非静养数月，不能复原。贱性疏懒，本不宜繁剧之区，虱此三年，苶然疲役，所得不偿所失。”5与函中所述“弟四五月病眩晕症悸六十馀日”相合。据《袁昶日记》光绪二十一年（1895）闰五月载：“钞关岁入，征不敷支。前此历任本有积亏，自十三年孙署任至十八年李署任已历六任，滚支滚算不能各清各任，外销不敷，亏至八万。不佞十九年四月到任，至上年仲冬止，每届收税至二十万左右，所短尚少，今年冬夏，因倭衅兵差，商贩稀少，遂至税收奇绌。今日始定，见以每月外加一之项停放，将以弥补此亏，亦不得已救弊之法也。”6即函中所述“弟处今年榷阅短收甚巨”云云事。

“吴孝膺”即袁、陈二人好友吴士林之子1。据《袁昶日记》光绪二十一年（1895）七月载：“与吴孝膺说陈伯严之为人，胸臆广博天所开。又云：陈兰洲作吏，民不忍欺。不知何政术得此，殆任真无所先耳。”2可知在袁昶作此札的七月间，确与吴孝膺有交往。

六

兰洲长兄大人有道：

人事拉杂，久不获简尺，上候起居。然亮节高标，襟抱雪净，时时萦绕心目中。鱼相亡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所耿耿者，梦中不识路耳。前闻颐綵堂前，莱子偶抱足疾，近已不须邛竹杖否？龙仁陔方伯下世，兄少一知己。鄂渚当事，咸盼大云复出。闻堂上之意，亦以兄禄养为乐，弦歌三径之意究何如？或俟春融时邪？弟拙制伤锦，烦烹碎鱼，吏术既非所长，而夙怀常居学地以自锻炼，竟无一成，甚愧平生师友药石也。久拟贡芹为伯母太夫人寿，而道远无长物可献。谨上代祝笺仪丛刻一箧，乞勿斥为盗泉而却之，并乞教正为幸。豁庐主人3将行，匆匆手布，不尽千一。敬叩

侍履万福。

如小弟昶再拜

按：本函未署写作时间。据函中所述“龙仁陔方伯下世”，可知此函当作于龙锡庆亡故后不久。龙锡庆卒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故初步判定此函当作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或次年。“豁庐主人”即高骖麟，据《袁昶日记》光绪二十二年（1896）十一月载：“亲家高豁庐先生自海上枉轸辱临，喜出望外。自己丑别京师，八年矣。下榻通隐堂，襟抱夷旷，党竹溪、顾仲瑛一流人也。”“西医赫怀仁携刘翻译来，东廨拜豁庐主人，留共西餐。”4可知，在此年十一月，高骖麟曾造访袁昶，故函中有“豁庐主人将行”云云语，可知此札当作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十一月或十二月。

札云“莱子偶抱足疾”，“莱子”即孝子之意，在此指代侍母极孝的陈豪，从而可推知陈豪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间曾患足疾。

七

兰洲兄长大人执事：

彼此事冗，致未通问几一年。每有客从杭来，辄询尊状。闻意兴健适，养堂康吉，第季5伟高，尚又出自成一风格。前半生为循吏，晚节则为逸民，有此冲襟，足以自立鼎鼎百年中，又为之欣喜也。闻今岁公舍大云6之幕而主讲书院，不知在何郡？迄未得确音。大云近为人言弹射，闻交青田查办，不知如何交卷。公近状何似？复堂老人、雪渔太史常见否？处今日事局，出不如处，山林皋壤，有至乐存焉，有事业存焉，何必朝隐金门哉。弟浮湛于此又三年，无所效犬马尺寸，甚愧师友平生之言。俄槎期满，当轴见推，弟以邻强非口舌所能扞冲，内病亦多隐忧，遂决计坚辞，俾六尺顽钝暂栖日下，是进退转有馀地，公定谓然也。兹乘友人旋杭，托携上癸巳至戊戌六年中拙集六册，呈公一噱。此六年中，虽与公踪迹契阔，然历历供状，可藉察小子往来无状之大概也。惟教之幸甚。元同1歾，可惜。其所校《黄帝内经太素》不知可觅致否？叩颂道安，冗不一一。

如弟昶顿首 三月廿二日

按：本札未署作年。据函中所述“元同歾，可惜”，可知此札当作于黄以周（字元同）亡故后不久。据《复堂日记》光绪二十五年（1899）十月廿六日载：“雪渔、仲恕来，又知黄元同十七日逝于半山墓庐。”2可知黄以周卒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十月十七日，再据札尾所署日期——三月廿二日，可知此札當作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三月二十二日。

陈汉第《仲兄六十自述》诗，附注云：“父归田后，应阳湖恽布政祖翼之聘入幕府，至此始辞职居家。”3可知，陈豪于光绪二十年（1894）夏归田后，曾入浙江布政使恽祖翼幕任职，故函中有“闻今岁公舍大云之幕”云云语。又，《清德宗实录》光绪二十六年（1900）二月载：“据称浙江藩司恽祖翼到浙以来，朘刻自肥，知府何恩烰等均因勒索陋规，无力完缴，情急自尽。凡委差缺，辄先私人，尤视纳贿之多寡为优绌，水师统领费金组侵蚀军饷，兵役鼓噪，该藩司借给饷银弥补，各军饷项存放钱店生息，与局员分肥等语。著刘树堂按照所指各节，确切查明，据实具奏，毋稍徇隐。……寻奏查藩司恽祖翼被参各节，均无实据，请免置议。总兵费金组亦无剋扣侵蚀情事，惟居官冶游，应请交部严议。”4即函中所言“大云近为人言弹射”之事。

光绪二十四年（1898）四月十六日，袁昶奉命按察陕西，未行，五月二十四日复奉命擢授江宁布政使，六月又遵命赴京。八月，袁昶入都陛见，奉旨调授直隶，旋以总署（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需才，奉旨以三品京堂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5。二十五年（1899），授光禄寺卿，转太常寺卿，充总理衙门大臣。在京期间，袁昶与盛昱、王彦威，王懿荣等好友，文酒诗会不断6。直至袁昶作此札的二十六年（1900）三月，已在京任职三年，故函中有“弟浮湛于此又三年”之语。

函中所述“俄槎”之事，即清廷选任驻俄国公使之事。据光绪二十六年（1900）四月十一日7，袁昶致缪荃孙札：“弟本有俄槎之说，以病坚辞。美无此说，亦尚未请代者，公据讹传，未为典要也。子与荐莫世兄，并荐其郎文报，事均子虚。孟子谓邹衍曰：予老矣，安能从子游于大九洲之外。公印证此事，可粲然也。所示莫世兄衔名谨藏之，俟美槎有人，相机作曹邱。然近来限止，每一公使只许带参随十员奏案，路逾窄矣，未必谐也。”8可知，此年清廷曾选任袁昶为驻俄公使，袁昶以病坚辞。检《清代职官年表》，光绪二十五年（1899）出使俄国大臣为杨儒，但由于二十六年（1900）杨儒任期已满，故清廷重新选任使俄大臣。后桂春被选任为使俄大臣，但亦未履任1。

手札七通，内容颇丰。从第七札可知，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三月，袁昶本欲退隐，但最终却选择了继续任职于总理衙门，“仕与隐的情感冲突，是袁昶始终难以抉择的两端”2，此种心境在袁昶手札中也有所反映。在袁昶作最后一札数月后的七月初三，袁昶终因反对与联军开战，直言进谏被杀，七月十四日，陈豪致信好友谭献告知袁昶罹难之事，谭献“益骇愕”，且悲痛不已。二十日，“白叔来谈许、袁补害始末”，谭献“凄然痛之，迹悚然敬之”3。七月二十二日，袁昶妻子家眷返回南中，以松江为家4。

Research on The Seven Letters from Yuan Chang to Chen Hao

Yang Bin  QiuKangning

Abstract：There are seventeen letters from Yuan Chang to Chen Hao. Yuan Chang was one of the "five ministers" who were killed by the die-hards during the boxer rebellion because of their opposition to conniving the boxers and starting a war with many countries. The letter was addressed to Chen Hao， although the official rank is not high. but his life story was also into the "history draft of the Qing Dynasty. "Due to space limitation， this article will be written from Guangxu four years （1878）to Guangxu twenty-six years（1900）of the seven letters collated and slightly explained. The letters span twenty-three years， during which Yuan Chang was promoted by the head of the household department to walk the Taiguang Road Terrace and the premier's office in Ningchi， while Chen Hao resigned and returned to his native land after serving as a county magistrate in many parts of Hubei Province. The seven letters can not only reconstruc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yuan and Chen from the four years of Guangxu to the twenty-six years of Guangxu， but also cover the lives and travels of Xue Shiyu，Tan Xian and Li Ciming， who were their teachers and friends， which is a study on the real files of the official contact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Key words：Yuan Chang;Chen Hao;Letters

责任编辑：李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