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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经济”的前奏:清代贵州纺织业的技术移植

2022-04-08刘爽

贵州文史丛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清代纺织业技术

刘爽

摘 要:自乾隆初年开始,贵州纺织业在官府主导、士绅联动、匠民参与的合力下,开展技术的异地引进,并结合本土实践,逐步形成了以正安蚕为中心的桑蚕丝织业、以遵义蚕为发端的柞蚕丝织业以及作为补充产业的棉纺织业。以此为技术支撑,蚕匠、织户、茧商、雇佣主相互依存,形成了传统手工工场的初步形态。由于其难以发挥对传统手工业的“联进功能”,只能通过“半专业化”与“半工业化”途径来实现社会分工。与此相应,半官半民的蚕桑技术推广机构也应运而生。移植的纺织技术奠定了贵州手工业由传统农业下的依附经济转型为近代工厂手工业的技术基础,不仅改善了“谋衣艰于谋食”的民生问题,而且实现了纺织业技术与经济的跃迁。如若将清代贵州纺织史置身于中国手工业的近代化进程中,可以看作是“中间经济”的前奏。

關键词:清代 贵州 纺织业 技术 中间经济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2)01-78-85

一、引言

兴起于乾隆初年的种桑植棉运动,遍及陕西、四川、河南、贵州等省,其中尤以贵州的纺织技术移植更具典型性。彼时贵州地瘠民贫,不如川陕等地拥有良好的农桑耕读传统,开展植桑养蚕事宜可谓困难重重。然而,在清代官绅的激励倡导和民众的广泛参与下,贵州纺织业蹒跚前进了百馀年。学界早在上世纪就开始对贵州棉纺织业和蚕丝业中的主要问题展开了讨论。

顾文栋认为贵州棉纺织业一直附庸于生产力水平较低的农业经济下,不可能有着超前的发展,直到明初建省、清初改土归流以后,家庭手工业的纺织活动才进入高潮,并且进入小商品生产阶段。尤为重要的是,洋纱倾销并不能摧毁贵州本地的土布生产。1何伟福认为清代贵州商品经济的发展吸引了外省商人的进入,从而带动了棉、布、丝、绸等业务的发展。2熊元彬的研究对贵州手工业的考察与定位颇具有启发性,通过对贵州纺织业的历史梳理和近代化特征分析,认为手工业的男女分工和人口变动改变了贵州经济结构,传统经营组织与经营体制的多样化并行不悖,社会风尚习俗的改变和手工业发展形成良性互动。云贵高原棉纺织业兴起于机制洋纱与传统手工织布的相互结合中,虽然起步甚早,但是发展滞缓,对外界依赖较大。1彭南生指出中国近代手工业是一种介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中间经济层次,中间经济既是对手工业经济形态变更所处阶段的定位,又是对手工业在传统农业和现代工业中间所起作用的规范。2

本文拟以贵州纺织业的技术引进为线索,探究清代贵州如何实现外来技术与本土实情的相契,从而实现纺织产业经济的整体跃迁,进而论述“移植”的技术如何拉动纺织业步入一种近似于“中间经济”的形态。

二、纺织技术的异地引进

由于传统纺织业的技术体系程序复杂,流程繁琐,对各个环节要求极严苛。清代贵州对江浙、山东等地纺织技术的引进是基于本土实情、技术难易程度以及历史机缘等因素综合考量的结果,故而对于桑蚕(家蚕)丝织业与柞蚕(野蚕)丝织业有必要分而叙之,对棉纺织业亦要单独阐述。

(一)以正安蚕为中心的桑蚕丝织业

贵州桑蚕业源于明嘉靖年间,时任贵州巡抚刘大直发布《训耕织文移略》:“晓谕军民植桑养蚕,种花纺棉,尽行织纫之业,自享衣披之利,以图富庶之意。”3但彼时贵州尚处于土司统治,行政阻力颇大,劝课之事难以推行。直至乾隆十三年(1748),正安州吏目徐阶平“悯州贫无蚕桑利,购买浙种,教树桑饲养之法,数年,蚕利遍布州境,在任十三年,置丝绸市,招四方商贾”4,此时正安才初步改变了历来没有织纴之业的窘境。徐氏乃浙江嘉善人,自浙江购买蚕种,引进相关配套技术教民饲养之法:

当春夏之交,以纸糊周密深房,偏悬茧种于窗棂之上,因州地寒,中设柴燎,日加微炙,历数日而蚕种皆出,然后配以雌雄,卧以筐箔,五食三眠,累累成茧,茧质较大于江浙,惟经烟熏,故其色黄。初州地少桑,阶平教饲柘叶,后家皆桑,始尽已桑饲。其茧色美质精,不下中州之产,而价昂于山丝,缫丝,昔皆以手洴澼5,故质粗而织毛,今则偏张机杼,渐成花样,售丝售,远通商贾。6

道光十九年(1839),知府黄乐之认识到柞蚕必须依赖大量山林橡树,非男工不可为,占据了优质劳动力,不能发挥妇女的劳动优势,加上家丝之价高于山丝,决定推行桑蚕,与山茧并行不悖,从而获取更大的利润。又鉴于“惟正安州家蚕颇盛……《蚕桑宝要》一书论之最悉”,开始刊印《蚕桑宝要》一书,推广正安桑蚕的成功经验。并采取了一系列劝导植桑的奖励措施,“活桑百株者,报验后,即赏一两重银牌,一副花红,以次递增。活千株者,赏二两重银牌五面,花红一副,通计活至五万株,则其势已成”7。然而,只有绥阳县报称种活数万株桑树,这与绥阳悠久的蚕桑推行历史有关。早在明代,绥阳第七任知县母扬祖就颁定过《利民条约》,其中对劝桑政策的实施采取了因地制宜的灵活策略,“地广人多者,可种二百多株,地狭人少者,可种五十株”8。遵义、仁怀、桐梓三属并无一人报验领赏,黄乐之将原因归咎于“种之不得其法”,故而刊发贺长龄的《种桑捷法》。

正安植桑养蚕缫丝技术主要源于浙江诸暨人周雪园所作《蚕桑宝要》,辅之以《蚕经》《农书》《乌青文献》《务本新书》《涌幢小品》等文献,诸书反映的基本是江南蚕桑生产经验与技术,《蚕桑宝要》成为贵州各地方志争相著录的重要文献,延续至民国而不绝。与此同时,铜仁府玉屏知县王存成所编《玉屏蚕书》1,亦是源于浙江人氏陈竹坡教授邑人栽桑养蚕之法,亲躬示范,栽活桑苗两万馀株,改造缫车技术。贵州巡抚贺长龄为书作序,倡率蚕利,以求“一邑者利全省”。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培育,正安蚕初具规模,开始向周边辐射,形成了以正安蚕为代表的桑蚕丝织业。

(二)以遵义蚕为发端的柞蚕丝织业

贵州柞蚕的引进肇始于乾隆七年(1742)春,知府陈玉以家乡山东历城的槲茧推行于遵义。他三次往返于历城购买蚕种,聘请蚕师为技术指导,在署衙隙地反复试验,依托郡内的大量野生槲树,终获成功。于是晓谕村里教以放养缫丝之法,配套以蚕种、织机、资金等硬件,来年秋天,会报民间所获茧至八百万馀。是年,蚕师、织师之徒能蚕织者,数十人,皆能自效其乡里。遵义大儒郑珍于道光十七年(1837)撰成《樗茧谱》,该书“凡种槲饲蚕煮茧织之方,无一不备,实为遵义兴利之源,行之而效者也,乃不以之自私,特作是谱以公之各府州县”2。成为柞蚕技术的集大成文献,形成了以遵义蚕为发端的柞蚕丝织业。

率先效仿的是黔东南的黎平府。自道光二十九年(1849)始,郡人集资赴遵义买种,请匠放养山蚕,著有成效。知府杨书魁出示劝谕,后任者知县陶履诚、知府胡林翼,捐资给民买种放养,成为一大利源。光绪三年(1877),知府袁开第辟公桑园,谕郡人购种河南归养黑洞头二眠约三十万,但三眠因为雨雹受损。后任知府俞渭模仿遵义办法,令民间放蚕收茧,传询地方绅士耆老,发给《樗茧谱》二本,以资效法,并捐廉银二百两购种试办,特派文生谢文模带府役两名,前往河南南阳府购种,置备缫丝织机等器具。3

随后都匀知府王仲瑜倡导饲养山蚕,散种试办,越年大获,乡民竞效。但是蚕师均借材遵义,且价值昂贵,于是派遣生徒去遵义学习相关技术。宣统二年(1910),遣人至杭州、嘉兴采办湖桑,并聘蚕师,但是随着革命兴起无疾而终。4与此同时,麻江县欧阳朝相开办实业小学堂,农林别科毕业生周锡麟、州劝业员艾绍儒送学生赴遵义学习蚕桑。5道光初年,平坝知县刘祖宪曾捐廉银购买橡种,延请工师,种橡树,育蚕,至咸丰同治兵燹遂停。光绪末年,知县戴永清筹款派县人六人,赴遵义学习育蚕、织丝半年,归来后未能倡办。6

(三)勉力而为的棉纺织技术

贵州除了局部河谷地带相对适宜植棉,其气候条件总体上并不适宜植棉。故而,清代贵州棉纺织业的定位在于“用以补蚕桑之不及”。即便如此,为了解决“谋衣艰于谋食”的困境,各地官员依旧竭力推行植棉。

乾隆三年(1738),广东道监察御史包祚永认为“黔省之人不纺不织,黔省之苗狄妇女皆知纺织,而汉人多不纺不织”,为了使民崇尚本业,奉旨修辑《农政全书》;随后布政使陈德荣教民修渠堰育蚕,倡率地方蚕务,勤加查验,立法劝惩;嘉庆二十一年(1816),李钟瀚任思州知府,劝蚕桑以开其利;道光十五年(1835),历署铜仁、黎平、都匀三府的杨春喈,教民种木棉、兴蚕桑。以上官员对于贵州植棉业的推广可谓前赴后继,但真正卓有成效的还是任树森的作为。

鉴于贵州所产木棉“色黄而绒薄,为棉不暖,为布不韧”的缺陷,道光十七年(1837),兵备道任树森驰书嘱咐在河南为官的刘荫棠,购买当地棉种来黔,教民试种,并推行中原地区业已成熟的棉花种植技术。他认为木棉种子是成败的关键,贵州木棉为最下的紫花棉,而不知改变种质。如果商贩带木棉种子回黔,途中花费五倍于前,即便有佳种,也不会引种而来;士大夫宦游他省亦未留意,试种失败后,更加坚信天地不宜之说。于是购买河南、湖南的优良棉子分种,以证明“时之宜迟早,壤之宜黄白,粪之宜多寡,气之宜寒暖,天之宜雨旸,地之宜湿燥”1,试验与传统说法有不符合的地方,依照方观承《棉花图》明确纺车之制、种棉锄式等技艺,使得贵州棉业有了质的进步。最终,随着植棉技术的传播,乌江、锦江、清水江、都柳江、盘江、赤水河流域发展了植棉区,贵阳、安顺、都匀从湖北、河南引进良种,逐步形成了兴仁、兴义、安顺、清镇、独山、遵义、榕江、德江、郎岱等棉纺织的集中产区。

三、纺织技术的本土实践

异地引进的技术最终在贵州的本土实践中结出了怎样的果实?这种“移植”的技术经过本土改良之后,与贵州地方特色相融合,呈现出独特而多样的纺织业存续形态。

(一)較高起点的传统家庭纺织业

经历百馀年官民共建后的贵州纺织业初具规模,在一个较高的起点上开启了传统家庭纺织业的发展之路。遵义之“遵绸”和正安之“丝婆绸”早已率先行销遐迩,利润甚博,“遵绸之名竟与吴绫蜀锦竞价于中州”。道光五年(1825),遵义茧北至陕西,东南达湖广,为全黔独饶之郡。后来居上的桐梓效仿遵义,获利甚巨,所织双丝名曰“桐绸”,立同心号,销售于两湖、两广之间。河南、四川商贩以茧货绸,岁入不下数十万金。道咸年间有洪顺、国祯、兴顺等十大商号相继而起,在四川设立蚕织合组绸帮公所(今云贵会馆),后来以赝货致败。同光之际,分茧帮、绸帮,有山西商人载河南茧种来交易生丝,市场甚旺。随后有洋庄丝客,民间所织生丝绸(俗名黄绢)与正安绢相埓,行销于贵阳、正安、重庆。道光十八年(1838),婺川知县陈文衡招募邻近县女工来县教习,设立纺织局,制备织具、纺车,谕全县妇女报名学习,四十名为一班,资其薪水,勤敏者奖励银牌,学成出局,给以棉花、纺车。招募男女织匠,制造机床、织具,分局教习,每班男妇各十人,开设棉店,交易棉纱。商人田太澍捐钱二百千,并董其事,其后知县俞汝本接任,设局实践。大定知府徐玉章买木棉,制纺具,设纺织局教妇女纺织。2

由上可见,贵州纺织业中的蚕匠、织户、茧商、雇佣主相互依存,形成了传统手工工场的初步形态,促进了贵州手工业的发展和转型。一方面,蚕匠、织户和商帮承受着外来商品的倾销和外来资本的冲击,使得他们在难以为继的情形下穷则思变,或改良旧法,提高生产效率,或相互合作,扩大规模,在市场大潮中完成艰难的转型;另一方面,外来资本通过收购、重组来改造当地小手工作坊,从而拉动产业的前进。

(二)半工业化与半专业化的生产经营形态

较高的起点使得贵州纺织业在发展之路上作出了很多有益的尝试。开阳县的纺织业曾盛极一时,所出土布名“本机布”,虽粗糙不均匀,但质地较厚,经久耐用,与湖北省黄州布并驾齐驱。后因洋纱棉麻制品物美价廉,土布市场遂为外货所取代,李香池等人提议举办茧茶事业,筹集资金数千两,成立开阳茧茶公司,为本县近代化工场之嚆矢,但制茧缫丝缺乏专业人才,故而无所成就。1镇宁县的纺纱工业以家庭妇女为主力军,盛于清末民初,织布工具采用妇女专业织机,全部为本地木头制造,可织宽尺许、长三丈七八之白布,除供本地人作衣料外,多数迩销邻近,苗族妇女所织粗麻布,可作口袋帐篷,亦可外销。但无力改良,加之洋纱输入,遂逐渐被淘汰,竟至全部停歇。2桐梓县开设兴黔麻棉公司,袁鼎卿购成麻棉机一部,雇工招工,造木架配机械。3清镇工业以纺织为最,城乡市镇无论官绅士庶,莫不家制纺车,少则一具,多则数具,机杼之声,不绝于耳。光绪年间零星残存,洋货充斥,纺织之风,日益下降。民国初,商民合资创办纺织厂,名曰万家福公司,置铁机二十架,一架一天二匹布,盈利三角。4兴义县土布以棉纱为经纬,木机编织,专用于农工衣服。每户纱在十股以内,产量五万五千匹,织布者百户,营业者三十户5。贵州移植的成套纺织技术,建立在高起步阶段,一开始就未曾依附于农业发展而来,而是在政府、士绅、工匠、农民的共同合力下独立培养出来的经济形态。但由于缺乏技术的“原始积累”,故而难以发挥其对传统手工业的“联进功能”。在生产技术水平较低、经济基础薄弱的条件下,只能通过手工业的“半专业化”6与“半工业化”途径来逐步实现社会分工。

(三)半官半民的蚕桑技术推广机构

光绪三十一年(1905),贵州巡抚林绍年奏请开办蚕桑学堂。拟在遵义设公司推广蚕桑,以“开边民风气,保中国之利权”。随后,贵州兴办蚕桑推广机构如火如荼地进行。绥阳县蚕桑学堂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开设,知府袁玉锡以七千金资助学堂修建,宣统二年(1910)开办蚕桑讲习所,民国初年开办蚕桑局7。同年,清镇知县罗万华创设劝业所,后成立桑区,乡绅组织复泰公司,育蚕缫丝,制机编织,堪与遵义绸媲美,运至湘西洪江售卖,人争购取。清末民初,桐梓县奉部组织农会,虽有农林毕业学生数人,又不能实施其学,试办蚕桑即行失败。与此同时,独山议事会议长邱联芳、董事会总董余照春、董事刘芳兰设蚕桑会醵金,购买公私桑园,按法种植,至此蚕业萌芽,知州马桢开办蚕桑女学堂,招聚生徒讲习,出丝尚鲜,属于优品。1

综上所述,晚清蚕桑局源于传统官员的劝课农桑举措,具有救世济民的教化与技术指导特点,与近代局务机构形式相融合,兼具官与民的双重色彩,蚕桑局的发展是晚清近代化变革的缩影,是一种半官半民属性的过渡机构。2贵州蚕桑局伴随着异地技术的引进,加上官员政绩与民众求富的合力驱动,一时发展蔚然成风,并且机构名目繁多,如蚕桑学堂、讲习所、劝业所,最终发展为蚕桑局。

四、技术西移的特点

(一)官员、士绅与匠徒民众的联动合力促发了技术移植的成功

在引进纺织技术的过程中,官员起到了倡导表率的作用,士绅则介于官民之间,在谕令传达、理念传播、民众诉求等方面起到了关键的桥梁传导作用。具体而言,官绅群体出于政绩追求与求富心理,使得技术引进具有功利化倾向。在对江浙等发达地区进行技术考察与选择时,期待一种立竿见影的实践效果。最终,在短短数年之间形成了以遵义蚕和正安蚕为代表的丝织产业技术。其中一个重要手段在于对蚕书及其相关技术进行通俗化、简要化、实用化的二次创作,使得蚕桑知识迅速下移到普通民众之间,使得士人所作蚕书能够有效地在民众之间传播。如刘祖宪创作《橡茧图说》,图文并茂,语言通俗易懂,刊刻本散给民间,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图片配诗四十一首,贯穿于种橡作茧的全部流程,其中第一首《橡利》云:“莫把嫩枝作薪炭,山桑原不亚家桑。”第六首《种橡兼种杂粮》云:“橡树新栽隙地多,兼将豆麦种山阿,春蚕未熟人先饱,试问山农识得么。”3更是形成了《蚕桑宝要》《樗茧谱》《玉屏蚕书》《种棉法》等流传广、实用性极强的蚕桑类农书。晚清蚕桑局的发展则是典型的官员倡导、绅士参与、匠徒小民共同维持的机构。4

(二)移植的纺织技术演化为类似于“中间技术”的形态

彭南生指出“中间经济”赖以支撑的“中间技术”形态是手工业生产力的变革取向,尤其是鸦片战争和甲午战争加速了旧式手工工具的趋新进程,“石磨+蒸汽机”技术模式兴起,手工业从传统向现代过渡的中间技术。5然而,贵州的纺织技术是在一种几乎空白的经济背景下从江苏、浙江、山东、河南等地直接“移植”而来的产物,这决定了它有着较高的起点,但又缺乏相应的传统积淀的支撑。换言之,这种“移植技术”没有像引进地域那样,经历过历史时期的“原始積累”,在后续的发展中往往会显得后劲不足。纵贯贵州的纺织发展史,几经中断却又偶尔兴盛,个中原因或是官员的离任使得政策中断,或是商人的撤离导致资金匮乏,或是天灾人祸、战乱兵燹导致人财两空,但不容忽视的原因还在于先天不足的经济与技术基础导致后续力量乏力。机器生产仅局限于遵义、贵阳等中心城市,对周边的辐射有限,尤其是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依旧停留于传统手工土法阶段。

(三)女性工人兴起

家庭作为社会生产的基本单位,家庭生产的点滴汇成了商品经济的潮流,推动了生产规模的扩大和技术的更新进步。妇女的角色与社会定位已经引起学界的高度重视。李伯重认为“男耕女织”的自然分工并非普遍与固定的,而是有条件的,它并非中国传统农家劳动安排的支配性模式,而是男女同工。农家妇女转向棉纺织业是出于对较高报酬的主动追求,而非家庭人口压力下的消极应对;被纺织业的较高效益吸引,而非大田劳动所排挤。1更有学者注意到清代贵州方志中出现了大量的“纺织娘”记录,她们成为家庭中女性劳动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纺织经济成为寡居家庭的重要经济来源,守寡的“纺织娘”所承担的繁重的纺织劳动支撑起了无数个男不耕的家庭,从而推动经济发展,也是她们充满艰辛的人生旅程。2笔者统计了道光《平远州志》中《列女》记载的“纺织娘”,总计约一百三十五人,其中明确说明这些寡居妇女依靠纺织度日的有三十人。如周罗氏,十八岁丧夫,抚养幼女,纺织采薇度日,六十卒;李翁氏,二十八岁丧夫,朝夕纺织,侍奉翁姑,八十三卒;马张氏,二十八岁丧夫,以纺织孝顺母亲,抚养两代人,守节五十年;王杜氏,家贫以纺织度日,六十一卒。3这些载入方志的妇女多数享有高寿,在极端困苦的生存境遇下,上侍奉老人,下教养子女,靠一生的纺织劳作撑起家庭的运作与家族的延续。近代贵州女性工人的兴起使得社会分工更加优化高效,为劳动力市场注入了活力。

五、结语

清代贵州纺织业的技术“移植”与中国手工业从传统向近代转型的历史变迁相伴而行,其意义是多方面的。其一,开辟利源,改善了贵州民众“谋食艰于谋衣”的境况。官府与士绅在推行蚕业、木棉的同时,不仅出资捐款,给以小民工匠开展纺织的资本,而且着力以民众的长远之利为本,通过学堂、劝业所、蚕桑局的机构传授成套技术,刊刻蚕书散布乡里,使得民众的知识与技艺水平得以提升,从而实现授之以渔,良性发展。其二,促进了商人群体的形成,进而扩大了市场,整合了资源。本境商人主要为土布贩卖商和小型商号,遵义商人向西至川渝,南至湖广,为土布生产打开了销路。惠水谷蔺布商贩也在黔中开拓了市场,镇宁的铁笛布、台江的斜纹布、黎平的洪州葛布、独山的顺水斑布都在本地商人和客商的带动下流通四方,这些都促进了贵州纺织业的分工与产业化发展,实现了人力资源和纺织原料的整合。其三,奠定了贵州手工业由传统农业下的依附经济转型为近代工厂手工业的技术基础。就历史经验而言,纺织业是实现近代工业化的突破产业。贵州自乾隆年间开始,由官府主导、乡绅参与、匠民践行,形成了桑蚕丝织业、柞蚕丝织业、棉纺织业三大技术体系,直接促成了传统家庭作坊纺织业的盛行,所谓“大妇牵小妇,纺织声声如转轴”。并且,遵义、贵阳、正安等地开风气之先,起到了很好的先导作用,受此辐射,周边县境可以更加便捷地引进纺织业成套技术,相互学习借鉴,最终贵州全省的纺织生产蔚为大观。

综上所述,清代贵州的纺织业实现的技术移植,不仅改善了“谋衣艰于谋食”的民生问题,而且实现了纺织技术与经济的跃迁。如若将清代贵州纺织史置身于中国手工业的近代化进程中,可以看作是“中间经济”的前奏。如今的贵州蚕茧质量依旧位居全国前列,加上值此国家“东桑西移”的新布局下,贵州蚕桑产业可否重续历史辉煌,让荒山变为“桑田”,或可从历史的长河当中寻找经验。

The Prelude of “Middle Economy” : Technology Transplantation of Guizhou Textile Industry in Qing Dynasty

Liu Shuang

Abstract: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reign of Emperor Qianlong, Guizhou textile industry, led by the government, linked by the gentry and the participation of artisans, who carried out the introduction of technology in other places, and which was combined with local practice, gradually formed the mulberry silk industry with Zheng 'an silkworm as the center, the tussah silk industry with Zunyi silkworm as the origin and the cotton textile industry as the supplementary industry. With this as the technical support, silkworm, weavers, cocoon merchants and employers depend on each other, forming the initial form of the traditional handcraft workshop. Because it is difficult to give full play to the "linkage function" of traditional handicraft industry, which  can only realize the social division of labor through the way of "semi-specialization" and "semi-industrialization". As corresponding as this, the sericulture technology of half official, half civilian popularizing an organization also arises at the historic moment. The transplanted textile technology laid the technical foundation for the transformation of Guizhou handicraft industry from the dependent economy under the traditional agriculture to the modern factory handicraft industry, which not only improved the livelihood problem of "finding food and clothing is the more difficult one", but also it realized the technological and economic transition of the textile industry. If the textile history of Guizhou in the Qing Dynasty is placed in the process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 handicraft industry, it can be regarded as the prelude of "middle economy".

Key words:Qing Dynasty;Guizhou;Textile industry;Technology;In the middle of economic

責任编辑:朱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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