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落在键盘上(组诗)

大雨落在键盘上

是儿子打游戏的声音

我不忍制止——

外面的世界或许才是游戏的投影

大雨落在键盘上

我不能写出的

它替我写了出来

有时候，泪水就是全部的语言

大雨落在键盘上

劈开顽固的大海

斷崖般陡立

似乎要把地球掀翻

大雨落在键盘上

砸痛大地的良知

伤口一样喷薄的花朵

写出了春天的供词

雨水啊，你不要早晨下

会冲走早市摊主一天的钱

当我跳出这样的话

突然感到羞愧

那晚上下，夜市摊主的梦就泡了汤

那中午下，外卖小哥就淋成了落汤鸡

那不下雨，农民的玉米地正等着灌浆

总有人此刻需要雨

有人不需要雨

我的伪善多么多余而可耻

1

这个春天

我们都失去了单数

花朵般从众

春天也许就是一场起哄

比赛膨胀

一个看不见的病毒

想载上地球那么大的圆帽

2

或许春天本身就是一种病毒

谁也不能免疫

我们都病着，微微发着热

看万千花朵

流言一样冲出我们的身体

3

你被四面的风声轰炸

花朵爆满枝头

没有缝隙，插不进目光

只剩下碎了一地的头皮屑

煽动起蝴蝶的尖叫

又被蜜蜂缝合

粘成完整的星体，甜蜜得难以搅动

奇怪，在落叶堆积的明亮的腐败里

在鲜艳编织的陈旧的地毯上

我总能看到一只独角兽，踽踽独行

那沉重的身影曾让黑夜无法下咽

那碎裂的脚步声曾让灵魂无法消融

那伤口里的翅膀曾雪耻过我荒蛮的青春

如今，我只能看到他的侧影

或者他只剩下了右侧的侧影可以示人

那眼睛依旧朝着太阳的诗篇

那鼻子依旧勾起月亮的笔尖

那独角依旧挑亮满天墨水的星光

多么孤独呀，才会寻找另一个孤独

本为消灭孤独

反而让孤独增倍

多么孤独呀，才找到一群孤独

本想融化孤独

反而被孤独淹没

多么孤独呀，才会生下另一个孤独

让孤独成为遗产

代代相传

多么孤独呀，才会把秘密封进树洞

时间竖着耳朵在倾听

多么孤独呀，才会让野心穿越虫洞

空间弯着嘴在诉说

多么孤独呀，才挥舞日月的皮鞭

把羊群一样的星空

抽打得更加灿烂

心碎如果叫不醒冰冻的大海

我就不愿成全它

那一次次自身的淘洗

闪烁钻石的伤口

（ 我愿它是动物性的

而不是植物性）

心碎如果震不动冷漠的星空

我就不愿信仰它

在爆破的时空里又添一把火

我们成为宇宙的后遗症

（ 我愿它是人性的

而不是神性）

心碎如果不是一粒种子引爆春天

我就不愿迷恋它

那花朵的盛开是花心的碎裂呀

一生我只对裂帛的声音上瘾

（ 我愿它是植物性的

而不是人性）

风摔打着我的门窗

像一个人摔打着我的思念

谁能忍住风

谁就能忍住疲倦的一生

声音也能杀人

就像思念最能蚀骨

在失眠的梦里

一寸寸叫醒孤独

听，沙子在暴动

石头在涨潮

飞到鼻尖的高度

掀起头发的愤怒

其实我不是怕风

而是怕风带来的多余的事物

本为消灭差距

却加深了差距

其实我们也是风

或唤醒风的墙壁

我思念你，只是想让你把我带到

风惹不起尘埃的地方

幸亏三月里百花暴动

才缝补了春天的漏洞

花朵是春天的补丁

蜜蜂是花朵的补丁

幸亏四月里丁香早早起身

放出烟幕弹

才把我藏起来

躲过了飞驰的车轮

幸亏五月荼蘼落尽

玫瑰就崛起三生三世的头

否则一个医院的疼痛

连金刚也无法顶住

幸亏夜行列车上沉默的女孩

任黑暗像久别的亲人围拢我

泪水打开逃生之路

她救了我，她却不知道

幸亏站台上人群散尽

一个撂荒的身影走过来

手中举着的不是我的名字

而是三十年前的心跳

总有一些人过着另外的生活

他们用皮肤摩细山水

用骨头折断冰峰

只为了倾听高处的声音

总有一些人行进在荒漠的路上

被风沙封喉也不回头

被金子绊倒也不停留

只为了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光

总有一些人隐居在自己的内心

向着灵魂的洞房出走

成为头戴荆冠的新郎

成为委身寂寞的新娘，狂欢到天尽头

你所爱的，是一个爱上了不可能的人

致命的虚无使他们的背影发蓝

又蓝得清晰、深刻

像星子扎进星空的序列

只能用一首诗的时间挽留你

春天，大地的心慌写在脸上

美得过分是不是也是一种惩罚

让你长久地陷入词语的流放

谁在细细地区分花朵

它们的质地和人一样不同

有的唱着纯棉之歌，有的抽出丝绸之路

有的铺开厚厚的天鹅绒的思想

玉兰花让你学会仰视

是翅膀的形状，火焰的思想就总要向上冲

而看郁金香你只能低头

它掀起的风暴会压低你的灵魂

谁说，花朵永恒，天空完整

谁就接近神祇

谁说，死之前必须美貌，必須盛妆

谁就永远不死

只能用一首诗的距离捕捉你

你扑倒，擂响大地的心跳

提醒像钉子一样钉在大地上的人民

都有花开的权利

就那样平坦的一滩

像被欲望煮沸的床单

你想掀开来看吗？

表面就是深渊

就那样平坦的一滩

像被想象烙熟的大饼

你饥渴可是吃不下

余光已被拓宽

就那样平坦的一滩

却长出最陡峭的刀山

你等待刀尖很久了

血已被洗蓝

看见木槿

总想起南方的庭院

一个高挑的齐刘海的女孩

她有着历尽沧桑后人情淡薄的紫

一日就是一生

她活出了单纯和明亮的死

坐在雨水的马车上

身体的陡峭加剧了她天才的反光

她抽出诗歌，每一首都是第一首

她暗自欢喜，雨水的皮鞭抽打在心上

作者简介：

李见心， 原名李建新，1968 年11月生于抚顺，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参加过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多部，获奖多次。现供职于锦州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