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背后的现实关怀——论刘珈辰长篇儿童小说《秘境帝花园》

徐 霞

云南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秘境帝花园》是儿童文学作家刘珈辰笔下的一部长篇幻想儿童小说。整部作品分上下两卷，共四十八章，由晨光出版社于2021 年7 月出版。《秘境帝花园》的写作汲取《山海经》的文学营养，建构了一个有别于人类社会的悬在空中的帝花园世界，由此展开丰富幻想，开启一段跌宕起伏、奇幻曲折的成长之旅：风雨云为了找到自己的姥爷姬泽厚，意外地卷入了陆吾大神和魔君之间的仙魔大战。历经重重艰难，风雨云蜕变成长为坚韧的耀眼少年，顺利找到了姥爷，最后众人团结一心、安全脱困，平安返回人类世界。《秘境帝花园》立足少年儿童的心理和阅读趣味，构思奇妙，情节有趣，在幻想的表层下，作家对人性和生命成长进行了思考，是一部既具瑰丽想象又有现实关照意义的儿童小说。

一、游戏精神与儿童文学

（一）游戏与人的发展

荷兰人类文化学家胡伊青加提出了“人：游戏者”的论断，指出游戏乃是人类本身的一种存在方式。他所论述的“游戏”，至少包含这样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人类物质活动中各类实体的游戏活动，它是人不可或缺的生命活动；二是人类精神活动中的价值取向与观念形态，即游戏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一种隐喻与象征。但无论哪个层面的游戏，它都对人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具体表现为：在游戏过程中，我们的情感得以满足和释放，认知能力和思维能力、想象力和创造力得到了刺激与发展,从而使得自我探索、自我把握与自我超越的能力进一步提升，人性也因此更加完满。恰如席勒所言，“游戏的最高境界是人性的完满实现”。

（二）游戏精神是童年生命自由、精神解放象征

首先，因为游戏是孩子生命的本能需要。“小儿生活中，游戏一事占其大半，苟视小儿行动，即可知之，无待繁证。小儿自朝起以至夜卧，舍食与游外，更无所事”[1]，四处奔跑、打架和好之类的游戏，给孩子们的生活带去了无穷的乐趣，在游戏中他们激情四射、活力无限。其次，游戏有助对孩子的审美教育。“今观小儿游戏，非特好得绘本人形而已，且喜自作画，折纸造象、歌吟舞蹈，模拟人事，是实为绘画雕刻音乐演剧诸艺之初步”[1]。在游戏中孩子们不仅收获了快乐，还萌发了对“绘画雕刻音乐演剧诸艺”的审美追求，此时的他们，拥有最纯粹和本真的审美。游戏精神是儿童生活在想象层面的拓展和延伸,是天马行空、漫无边际的“童年幻想”的审美转化物。游戏精神是儿童文学的本体特征，这既是对把儿童游戏、闲逛作为有价值的生命方式的肯定，也是对人类永不停息的生命活力的赞美。幻想是儿童游戏的一个显在特征。放眼世界，如《阿丽丝漫游奇境记》《彼得·潘》等经典儿童文学作品，无疑都充满着游戏精神。

（三）游戏精神与儿童文学

要在作品中真正写活儿童游戏的趣味性，呈现童年生命在游戏中的欢乐和激情，获得儿童读者的情感共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究其原因，儿童文学自身结构性的缺陷是重要根源。“儿童同成人一样的需要文艺，而自己不能造作，不得不要求成人的供给”[2]。儿童文学是成人写给少年儿童的文学，但成人被唤醒的“观念性童年”与儿童“实体性童年”之间依旧存在着诸多差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环境与记忆，成人作家曾经的童年游戏，未必就能引起当下儿童的情感共鸣。在具体写作中，如果过多地考虑成人读者，这样的写作有可能陷入对游戏步骤、场景的单调叙写，更有甚者会滑向成人之于儿童的教化或训诫；如果过多地倚重儿童读者，则可能让写作流于游戏或娱乐的俗套。当然，只预设成人或儿童为单一的“受述者”，这样的儿童文学作品的深度和厚度也会受限，因为它失去了儿童接受者与成人接受者冲突与互动反向的推力[3]。儿童文学创作中，作家在赋予作品童心洋溢的趣味外观的同时，又能让孩子体验真正游戏的趣味，收获真善美的审美教育，这是对作家“儿童观”及“儿童文学观”的一个考验，也是成人作家不得不面对的一个艺术难题。

二、《秘境帝花园》的游戏精神

（一）峰回路转的情节构思

从事儿童文学创作多年，作家刘珈辰显然对上述问题有着积极的思考和自觉的追求。表现在《秘境帝花园》的写作上，这是一部趣味十足，充满游戏精神的作品。《秘境帝花园》的游戏精神首先表现在峰回路转的情节构思上。以风雨云寻找姥爷为线索，整部小说可分为进入帝花园，历险帝花园和平安返回三个部分。其中，少年们在帝花园险时的险象环生、跌宕起伏是作家书写的重点。刘珈辰突破现实状态下的思维定式，以毫无羁绊的想象力，巧设悬念，辅以夸张、幽默，把少年们秘境历险的过程编织的奇幻无比，游戏和趣味则由始至终贯穿于整部小说。找卫婆婆这一情节就颇有代表性。住在“界山”的卫婆婆，是能帮助风雨云找到他姥爷的关键人物。然而，寻找卫婆婆的过程可真是一波三折。进入帝花园世界不过短短两天，少年们两度差点就丢掉性命，虽得马成山圣女苏丽妲儿相助，却也被告知卫婆婆已行踪不明、性命堪忧的坏消息。不想就此放弃的风雨云坚持继续前往界山，中途又被妖怪捉住了。好不容易脱险到达界山之巅，看到的却是卫婆婆很有可能已经殒命赤蚁的惨烈图景。寻找姥爷姬厚泽的任务一下陷入了死局，可就在众人觉得无望时，卫婆婆却又完好无损地出现了。原来她的家根本没被赤蚁侵占，相反是她故意设计招来赤蚁，借此来掩盖自己的行踪。曲折离奇的情节带来的悬念迭生和意外惊喜，是作品富有游戏精神的表现。而类似峰回路转的情节，在《秘境帝花园》中俯拾皆是，风雨云为找到姬厚泽可谓历经艰辛，但蓦然回首，姥爷就近在咫尺——欢乐谷谷主身边的大跛。小说在关键时间节点上的设置也颇富游戏趣味，风雨云等人进入帝花园是在傍晚十分娲皇宫人群散去哐当落锁时，历险结束离开帝花园也同样是在黄昏娲皇宫工作人员清场后正要上锁时。对于渴望刺激，喜欢探险的少年读者而言，《秘境帝花园》具有游戏快感的情节设置无疑会增强阅读的趣味。

（二）趣味十足的人物形象

《秘境帝花园》的游戏精神还体现在小说人物形象塑造上。母亲姬顺子认定儿子风雨云拥有古老血统和神奇天赋，他能奇迹般地打开通往帝花园世界的大门，寻回失踪已久的姥爷姬厚泽。学校武术队教练钟大成，据传武功深不可测，他也坚持只有风雨云而不是艾罕浪能进入帝花园。他们的笃定，似乎都在暗示风雨云是一位了不得的英雄少年。但事实是，甫一出场风雨云就狼狈得让人大跌眼镜：身形瘦弱，性格怯懦，虽在威名赫赫的二十四中武术队，却连跑步都跑不过女生。进入帝花园世界后，同精明警觉、各有法术的姬吟风、姬山，尤其是艾罕浪比较起来，风雨云总是说话无厘头做事无章法，化解困局的能力远不及他人。刘珈辰采用前后对比和适度夸张的手法,让风雨云自然而然地闹出笑话，又不时带来意外惊喜。随着探秘帝花园世界的深入，风雨云纯真不羁的个性不断展开，幽默善良又有趣的人物形象也渐趋丰满。当小说最后，历险归来的文弱少年突然面露惊慌，说着“糟了！我的假期作业……”时，相信儿童读者能自然地产生既心领神会又乐不可支的审美游戏效应。

（三）人物对话背后的语言幽默

隐藏在人物对话背后的语言幽默，是《秘境帝花园》游戏精神的第三重表现。刘珈辰是一位坚持从儿童视角和儿童心理出发，进行幽默想象、趣味营造的儿童文学作家。在《秘境帝花园》的写作中，她立足孩子的情绪与感受，让人物发出与其性情相符的趣味之语。纯真如风雨云，他同伙伴们的对话，就因其谐趣、无厘头而形成了令人捧腹的游戏氛围。来到帝花园后迎来第一个日出时，面对天空掠过的长尾彩鸟，他先懵懂地问“哇，那是什么鸟？”从“哇”这个语气词，清晰可见他初到异世界看什么都新奇的欢乐。得知是凤凰后他又兴高采烈地大叫“啊啊，凤凰！凤凰啊！”将内心的喜悦、快意展现的淋漓尽致。见到衣袂飘飘、姿态曼妙的少女，前一秒说话声音高亢无比的少年突然结巴了起来。刘珈辰巧妙地用语气词写活了一个神经大条、自在不羁的少年形象。也正是这份精神气质，让风雨云明明身处异世界却在悠乐为自己敷药治疗胳膊时，盯着问那些白色粉末是不是“云南白药？”被生罗嘲笑缺齿的嘴张得老大气恼回怼“笑人齿缺，狗洞打开！”额头被砸了一个包，不是第一时间喊疼，而是嚷嚷“为什么总是有人和我天庭饱满的额头过不去！”小说中风雨云那些荡漾着笑意的语言，看似荒诞、滑稽，却与人物形象非常贴合。读之，童趣洋溢，袅袅不绝。在阅读中相遇这样一位天性幽默、豁达、活泼、单纯的少年，儿童读者又如何能禁得住那浓厚的游戏意味而不哈哈大笑呢？

三、《秘境帝花园》的现实关怀

刘珈辰并没有将《秘境帝花园》的写作，停留在为游戏而游戏的浅层。在奇幻、谐趣的幻想游戏背后，《秘境帝花园》暗含着作家以童年生命图景与思维方式对当下社会的人文关照，绮丽、趣味，刺激阅读感官的场景背后也包含着作家对生命成长与人性种种的深刻思考。

（一）对童年生命的成长关怀

《秘境帝花园》有对童年生命的成长关怀。《秘境帝花园》是一部以成长为主题的儿童小说，作品中的成长书写，可从两方面理解。其一，是作品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在跌宕起伏中呈现一种向上的精神追求。风雨云是作家重点刻画的人物，他能否顺利探秘帝花园，找到并平安带回自己的姥爷姬泽厚是整部小说的主要线索。在长达四十八章的小说书写中，刘珈辰把风雨云等人进入秘境帝花园，历经重重艰难险阻，几次命悬一线，最终化险为夷的冒险之旅书写得险象环生、环环相扣。“充满邪恶的世界是人类的地狱，却是魔界的欢乐谷。你的亲人会坚守住自己的家园，自己的灵魂吗？”在作家掷地有声地叩问中，小说的价值内涵也得到了呈现，那就是人要对真善美有所坚守，要能不断净化自己的内心，在自省中拔升自己的精神境界。这一积极的精神追求，使《秘境帝花园》具有了特殊的人文关怀，而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所实践的始终是教育的最初也是最根本的意义，也就是‘人’的塑造，是对于‘人’这一特殊存在的关怀”[4]。其二，通过小说中具体人物，如风雨云、艾罕浪等的转变性成长，使儿童读者在审美感知与认知上得到提升。小说一开篇，刘珈辰就以姬顺子的一个梦境成功地设置故事伏线：父亲姬泽厚究竟是失踪了还是在帝花园世界？他还有可能平安归来吗？要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关键在探秘帝花园，那个只向拥有古老血统和神奇天赋的人洞开的神秘世界。而风雨云等人的帝花园冒险之旅，可谓困难重重：众人进入帝花园不久就在绿暗森林遇到了埋伏，一度陷入狼狈的窘境。欲成功找到姬泽厚，界山的卫婆婆是最关键的人物，可几番寻找却始终不见她的踪迹，甚至不断传来她已死的消息。最牵动风雨云内心的，是谁才真正拥有圣裔醇血的血统？他能顺利解决眼前一个又一个的困局，把姥爷平安地带回去吗？“没用的孩子”的风雨云，为了找到自己的姥爷，抚慰母亲姬顺子多年来对其父的思念之情，为了让所有生灵免受仙魔大战的伤害，一次次面对困难、挫折却从没有放弃。刘珈辰以峰回路转的情节设计，清晰展现一位少年的成长，他乐观善良、不轻言放弃的可贵品质让人无形中收获成长的精神力量。艾罕浪是小说中同样令人动容的人物形象。与“衰仔”风雨云相比，艾罕浪的出场就自带光芒：“二十四中的学生恐怕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然而，自信、功夫过硬的艾罕浪却没被钟老师选中，成为进入帝花园的人选，这让他既沮丧又非常不甘心。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他，不顾友情先一步抵达帝花园，当陆吾神提出只要他肯牺牲性命，就可让万物免受灾祸，他却说“我没有那样的胸怀。我爱的人就那么几个，我用的东西就那么几件，天下万物于我又有什么关系？”此时的他只想赢过风雨云，证明钟老师的选择是错误的。艾罕浪是自私的，却也吐露了很多少年真实的内心想法。这个拥有傣族血统的少年最终放下心中成见，团结地同风雨云等人一起，奋力阻止仙魔大战爆发，守护了帝花园世界的和平。读到小说最后，传达给读者的暖意，或许就是刘珈辰成长书写背后蕴含的力量，它会引导儿童加深对生命价值的体认，增强生命理想与乐观信念的塑造。

（二）对所有生命存在的肯定和尊重

《秘境帝花园》的写作，还有对所有生命存在的肯定和尊重。《秘境帝花园》主要围绕风雨云与小伙伴们一起历险秘境帝花园，寻找姥爷姬泽厚的故事而展开书写。在小说中，刘珈辰以瑰丽的想象，为儿童读者营造了帝花园这个神、人、妖、魔更居的奇幻世界，各式神兽神通广大，各类法术魔幻神奇，进入秘境帝花园的世界，一切仿佛都变得玄美而虚幻。然而，在幻想的面纱背后蕴藏着作家对所有生命的肯定和尊重。小说第十六“离魂”一章的写作便很有代表性。风雨云等人被银发洞主派出的小妖团团围住，历险之旅因此陷入困境。更为紧急的是，帝花园中仙魔大战一触即发，所有生命正遭遇巨大危机。此时，若妖精悠乐能阻止白亦纯跟随魔头一起，危局便可能出现转机，但显然悠乐并不情愿这么做。木姆找到他时，他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收起你无所谓的笑容吧，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来的模样。我记得从前，无纹乐山的悠乐是一个热爱这片土地的妖。你是妖，可是并不与仙为敌，也不任意欺凌人类。”木姆的一席话，特别是那一句“大家都是这片天空的子民”隐约可见一种命运共同体的生态意识，这不仅是小说中木姆等人的信念，更是作家刘珈辰整体主义生态观的写作立场的反映。小说中，无论是妖是仙还是魔，所有的生命都共存于同一片天空下，现实中，无论动物、植物还是人类，所有的生命存在都共存于一个广阔的生态系统中，我们维护大地的和平与美好，是为了所有生命更好的可持续发展。究其内在，则是出自对所有生命存在的充分肯定与尊重。事实上，整部《秘境帝花园》的写作，除了“离魂”这一章，还有如银发洞主之所以甘愿向魔君低头称臣，是为了绿暗森林的所有精灵能够继续安居家园，以及小说的起点——风雨云去帝花园找到自己的姥爷姬泽厚，也是为了挽救他的生命。持有对所有生命存在的肯定与尊重，我以为对儿童文学的创作是十分重要的，这也是儿童游戏内在价值的一重体现：缩小儿童（人类）生命与大自然中其他生命存在的疏离感。当儿童忘我地投入游戏时，他们不会有人类生命凌驾于其他生命存在之上的傲慢，在他们眼中自然万物不分你我，所有生命都是有价值、有情感的存在，这大概就是弗洛伊德说的“诗人所做的事情与儿童在游戏中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从这个角度出发，想象瑰丽的《秘境帝花园》就有着不可忽视的对生命和生态的现实关怀。

四、结语

《秘境帝花园》是云南儿童文学，特别是长篇儿童小说创作上的又一重要成果。整部作品深入少年儿童的心理和审美，既有天马行空、奇思妙想的游戏精神，又有对当下儿童成长的切实关怀，是一部融趣味性、文学性和现实关照意义的亮点之作。阅读小说，读者能深切地感受到刘珈辰对少年儿童诚挚的爱和真正的理解，以及她对自我创作的要求：“故事是筋骨，情感是血肉，词句是衣服首饰。在这个基础上，融入哲学思考、文化传统等等，可以让作品变得更丰满、厚重”。愿驰骋在儿童文学创作广阔天地的刘珈辰，能保留这份写作的初心，继续为孩子们带来更多丰满、厚重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