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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书写与个体的救赎
——读《晃来晃去的人》

2022-04-07匡荣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24期
关键词:约瑟夫芝加哥都市

匡荣

(四川大学锦江学院,四川 眉山 620860)

《晃来晃去的人》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索尔.贝娄的第一部小说,这部小说以日记的形式描述了二战期间生活在芝加哥的青年约瑟夫入伍前的经历和纠结的心理历程。作品出版后,引起了国内外很多学者的关注,其中涉及的主题有人的异化和回归,以作家的犹太身份为前提的进行了空间研究等。主人公约瑟夫代表的不仅是犹太人的处境,还有现代都市人的尴尬和茫然。在外界强调索尔.贝娄的犹太作家身份时,他反驳说:“我写的是美国......我无法脱离我的美国生活。”[1]基于贝娄对普通美国市民生活的记录,和对美国都市生活的体验,笔者从空间理论出发结合现代都市危机,分析了身处芝加哥的主人公约瑟夫的生活困境。

一、都市的扩张与闲逛者

19 世纪后半叶,随着工业化的发展和西部大规模开发,美国城市数量开始大规模增长。“1860—1910 年期间,10 万以上人口的城市从仅有的9 个增加到50 个”。城市的扩张产生了美国的大都市区。[2]20 世纪20 年代,芝加哥迅速发展成美国的第二大城市,完成了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全过程。从40年代到50 年代,芝加哥城市经济从逐渐稳定向后工业时代转型。本文写于20 世纪40 年代晚期,小说主人公约瑟夫在加拿大蒙特利尔的贫民区圣多明我街道长大。后来,移民到了芝加哥。芝加哥也是贝娄长期生活的城市,更是美国现代都市文明的象征和缩影。小说里贝娄呈现了当时芝加哥的城市景观:工厂的烟囱、滚滚的灰烟、一排排的贫民窟、大大小小的仓库、悬挂的广告牌、暗淡的霓虹灯、街道上的阴沟。暗淡又缺乏活力的城市色调勾勒出芝加哥后工业化时期的颓败的城市场景。小说中描写,隐喻着主人公黯淡、痛苦、焦灼和压抑的心理状态。城市“它是一种心理状态,是各种礼俗和传统构成的整体。”[3]

工业化和资本的加持不仅使温暖的城市街区生活消失,还促进了大量移民的涌入。20 世纪初,芝加哥成为美国三大移民城市之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增添了这个城市的多元性,同时,也使城市生活中产生了更多的疏离感。来自于不同背景的人,聚集在这个超级城市,拥有着各自不同的习惯、文化和信仰。沃斯认为城市是“聚合了大量异质性个体的居住地的社会行为和社会组织形式。”[4]这种异质性由杂糅的生活场景和生活方式体现出来。在都市生活中人们与无数的人进行接触,游走在纷繁、多变的生活场景中,缺乏生活的共同价值和良好的沟通性,很难形成共同的家园价值和达成共有的社区意识。

小说中威斯康星大学历史专业毕业的主人公约瑟夫,以知识分子自居,喜欢高谈阔论德国社会民主党,热心国家、社会的未来,保持着清高和思维的独立,但因为生活的拮据只好租住在一个人群混杂的旧公寓。租来的寓所经常充斥着邻居的咳嗽和咆哮,浓厚的食物味道的飘散在不整洁的楼宇角落里,缝纫机的工作声,暖气水管的声音,充斥着约瑟夫的小房间,常常会因为自己收音机播放的音量大而遭到邻居的提醒。邻居万纳克先生,身体状况不佳,经常酗酒,上厕所不关门,行为粗鲁,还偷东西。这样的生活场景令人尴尬、烦躁,惶惶不可终日。戴维.哈维认为“物质空间是体验的空间”。[5]约瑟夫一天在斗室里枯坐十个小时,困在窄小、喧闹的六面盒子里,他试图与另一个自我唇枪舌剑,在质疑中反思,平均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三个街区,漫游在城市的街道。“用身体的实践展开去构成空间”。[6]波德莱尔的19 世纪中叶巴黎的“浪荡子”见证的是喧嚣的都市,流动的人群,消费的浪潮,正如本雅明对波德莱尔的评价:“他的生活方式揭示了光环后面大城市居民日益迫近的困境。”[7]文中的主人公和都市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晃来晃去,成为具有典型意义的现代城市流浪者,没有归属感的闲逛者。

二、都市的货币经济与乞丐

小说中提到的芝加哥正逢总统胡佛当政期间,当时国内推行保护大资本家的经济政策,政府与商业打成一片。商业急剧膨胀的情况下,物价飞涨,失业、破产,低迷的经济现状充斥着整个芝加哥。“货币代表了现代社会和文化的最独特的特点。”[8]书中裁缝范采尔曾经免费为约瑟夫钉了一个扣子,现在要收取这一毛五分钱了,比起以前这价格提升了。然而,这笔“不菲”的费用是有生活的实用价值的,可以买3 杯咖啡,或是一顿早餐。生活需要生意经,金钱“表现个体生命与历史的最深刻的潮流之间的关联。”[9]人与人之间的金钱利益在资本主义的商业社会里愈发凸显,这使贝娄笔下的住仍约瑟夫更加孤立。

一方面,约瑟夫应招入伍丢了工作,赋闲在家。失去了物质基础,远离社交,离群索居的生活,让他没有归属感。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货币经济关系中,重新塑造着人对于价值的理解。这一点在约瑟夫的家庭生活中表现的比较突出。失业在家的约瑟夫经济上依靠妻子过活,当他到岳父家里帮忙,岳母对他的评价是整天没事干,完全忽视了约瑟夫对家庭怀有的温情和付出的责任,看重的是他能否创造更多的经济利益。“人丧失了他在社会的中心地位,成了经济目的的工具。”[10]在约瑟夫的原生家庭中,哥哥从一名通信员成了交易所的一员,又娶了有钱人家的女儿,侄女被宠溺的常常让约瑟夫想去拯救,但效果甚微。因为播放唱片,侄女出言不逊直呼约瑟夫:“要饭的”,[11]还在两人的缠斗中又口无遮拦地骂自己的叔叔是:“杂种”。[11]受到侄女的一番侮辱,看似偶然,其实必然。一切源于哥哥以金钱为中心的价值判断,侄女自然从小就耳濡目染了,所以约瑟夫对哥哥说:“你教她恨那个阶级。”[11]大哥努力工作,步入婚姻,都是为了摆脱穷苦,他不能理解弟弟生活的选择,劝解他参军后成为一名军官,改变自己的身份,飞黄腾达。商业社会中的金钱观体现的淋漓尽致,对于金钱的膜拜,使家庭成员间的相互理解、信任化为乌有。城市资本的空间生产导致了物欲横流、人心冷漠,造成了社会内部的极度分裂,让日常生活成为零散的碎片;使意识形态庸俗化。

三、都市的政治日常与退隐者

“城市不只是建筑物的群集,它更是各种密切相关影响的各种功能的复合体—它不单是权利的集中,更是文化的归极。”[12]城市文化涵盖了城市建筑空间范式以及城市政治、经济各种关系相互作用的综合。其中,政治干预力量在社会空间中起着重要作用,列斐伏尔认为“社会空间整体屈从于政治实践,即国家权力。”[6]

在日常生活空间中充满着国家官僚机构以及政治制度的干预。小说呈现了二战全面爆发之际的芝加哥错综复杂的政治权力关系。文本开篇就陈述了约瑟夫入伍前漫长的等待,不得已陷入到一种繁文缛节和官僚主义的推延中。作为一个移民,约瑟夫受到美国政府的不信任和排斥,长时间的调查、核实是出于谨慎,也是因为质疑。同时,政府部门内责任的承担和推诿,工序的繁琐、不便和官僚主义,更加导致了主人公遥遥无期的等待。城市的政治权力,整体上操控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空间,具有强制性和压制性,决定着在日常生活中都市人可否获取相应身份价值的认同。

所以,尽管如此折腾,主人公还是选择了当兵。约瑟夫一直以知识分子自居,读书看报,评评时事,保持着事物的独立理解和清醒的头脑,内心充满焦灼和不安。但在失业的日子里,他是被鄙视和驱逐的,丧失了经济地位后,始终以自己的身份感到尴尬。日记中,他写到:“对我来说,面对的不是一个开放的世界,而是一个封闭的、无望的监狱”。[11]参军前,他加入某个党派的目的是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对抗麻木、腐朽的社会。但这个党不需要。他的党不需要他思考,只要求他遵守纪律。退党后,在餐厅偶遇自己的之前的同志彭斯,对方没有搭理他,原因是他退出了党,政治前途惨淡。“知识分子以闲逛者的身份走进市场......与其不稳定的经济地位相适应的是,他们的政治功能也不确定。”[7]本雅明这里讨论的是知识分子,但对于都市文明而言,都市人都难逃商品经济中的浪潮。在不确定的浪潮中,需要有确定的力量,这种力量是被集体共识的、是被社会认可的价值接纳的,政治力量一定首当其冲。约瑟夫在晃来晃去中,在焦虑中高呼“为有规律的生活而欢呼!为精神监督而欢呼!兵团组织万岁!”[11]选择去当兵,冒着生命的危险,约瑟夫可以迅速回到军队熔炉,将不安和焦虑寄托于军队的价值和力量。因为这个熔炉是具有社会共同认可度的,是主流社会价值所倾向的。约瑟夫期望隐藏在这个巨大的洪流中,藏匿在纪律部队里,不去思考,和他人一样放下思考,受兵团的制约和监督。军队是国家机器,代表着一种意志,是社会意识形态的政治体现,它要求服从统一的意志,消灭个体的自由和意识。国家意志不需要个体辩驳,是务必支持的、务必履行的意志。

但这种高度一统的生活是否真的适合他呢?是救赎还是退隐?约瑟夫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告诉哥哥他宁可在战争中死去,也不愿分享其中的利益。对约瑟夫而言,选择参军是远离现实荒原城市生活的一种途径,也是寻找新的身份的一种方式,是含痛退隐在人群中。

四、结语

在货币资本对都市的充斥使其疯狂扩张的过程中,都市人或因为物质生活而潦倒,或因为社会地位而隐退,生存的价值感每况愈降,被迫穿梭、卷缩于城市的一隅,但他们仍像主人公约瑟夫一样无法舍弃生命的意义,渴望获得自我的救赎,寻找生活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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