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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著作的话语建构方式
——论刘保昌《地域文化视野中的两湖现代文学研究》

2022-04-06房广莹

写作 2022年5期
关键词:两湖文学文化

房广莹

刘保昌新作《地域文化视野中的两湖现代文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年)的出版,完善了其“地域文化”研究系列的整体性和丰富性,是地域文化创作和研究系列的集大成之作。对两湖文化的深度耕耘贯穿了刘保昌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历程,而创作实践与理论研究的互动又形成其诗与思之间鲜明的内在风格和自我秩序,在纵向的传统精神和横向的审美差异探索中,为阅读并理解两湖乃至中国现代文学提供了一种整体性的思路。

一、中国式话语批评的自觉建构

随着现代人文学术的发展,自觉建构中国文学研究范式已成为学界共识。这一课题的提出,基于以下三种研究过程中呈现的问题:其一人为地割裂了传统与现代的联系,将五四前后中国文学理论置于一种断裂关系之中;其二长期将西方理论视为圭臬,将西方特定历史语境中产生的理论观念普遍化为全球通行的原理,用以阐释大多数中国文学现象;其三则反其道而行之,将中西文论对立起来,拒斥外来的有益思想。刘保昌的研究实践无疑是另一种优解,这部60多万字的学术著作能够始终围绕着“民族文学的未来和出路在哪里”①刘保昌:《地域文化视野中的两湖现代文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211页。的核心问题展开。从地域文化视角出发探索民族文学的现状和发展,其实有着较为悠久的学术传统,同时,当代文学创作和研究也正在经历着一场“地域文化热”。然而在实际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地域文学、文学地理学、区域文学等概念却以边界模糊的面貌展现在人们面前,几个概念在运用的过程中似乎经常混为一谈。如果继续沿着这种思路走下去,我们不仅无法界定研究的边界,更难将问题抽丝剥茧从而影响剖析的深度。刘保昌的研究之所以具有独特性和综合性,首要原因是他对“地域文学”的内涵与外延进行了去蔽还原。

从概念本身出发,经过细致严谨的知识考古,刘保昌为“地域文学”实现了命名。为了更好地理解地域文学、文学地理学和区域文学间的区别和联系,他引入了罗伯特·墨菲的“文化区”概念,即“相邻或相近社会文化的趋同倾向造成某些地域中文化的相似性”①[美]罗伯特·F.墨菲:《文化与社会人类学引论》,王卓君、吕乃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251页。。两湖文学之所以能够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根本原因在于两湖属于同一个“感觉文化区”,它是“人们对于某种文化区域的认同,这种认同感被区域内外的人们广泛认可”②刘保昌:《地域文化视野中的两湖现代文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55页。。尽管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两湖地区曾经被视为“形式文化区”和“功能文化区”③形式文化区是指一种相互间有联系的文化所分布的地域范围,在空间分布上具有核心区集中而边界模糊的特征;功能文化区是以政治或某种社会功能组织起来的空间区域。二者分别对应文学地理学和区域文学。,但是从更长远的历史角度和内部的文化特征来看,两湖地区作为整体存在的“感觉文化区”,共同享有“楚”的盛名。诞生于轴心时代的楚文化无疑是中国文化类型的巅峰之一,两湖人士对楚文化的认同感已经内化至血脉之中,成为地域内人们共同的历史记忆。此后,晚明文化、近代的经世致用文化与楚文化共同构成了两湖文化融合激荡的繁荣景象。追寻中国历史文化深厚雄浑的根脉,在宏阔的文化史中建构文学的当代性,并深入探寻区域文化史的整体发展规律,是刘保昌一以贯之的思想理路。事实上,两湖文化之所以能够发展为极具典型性和长久性的地域文化,与楚文化“混一华夷”的开阔境界有关,更与其发展史内在的平衡功能有关。刘保昌注意到两种文化精神共同构成现代两湖地域文化精神,其一为“热心洋溢、九死未悔的外向进取精神”,其二为“冷眼观世、思辨自适的内向掘进精神”④刘保昌:《地域文化视野中的两湖现代文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87-88页。,热/冷、外向/内向、集体/个人、入世/出世的两极转换,以国家意识形态为准星流畅地进行着过渡。在近现代传统儒家主流文化式微之时,屈原精神与道家文化发挥了中华传统的力量,激活了现代文化中热烈、浪漫与冷静、理性相交融的精神传统。

中国文学向来注重时间与空间的有机统合,这是前现代社会人与自然高度融合的结果。而现代性是建立在时间感知之上的,因而文学创作对时间叙事也就更加重视,中国现代文学甚至一度出现以时间重构世界的方式来靠近“世界文学”的现象。刘保昌对文学研究中地域文学视野的重视,无疑是对长期以来西方文学话语范式的去魅,他警惕着现代化、城市化对民族文学独特魅力的冲刷和消解,试图以中国式的文学研究方法捍卫民族记忆、激发文化活力。

二、两湖文学述史模式的整体性观照

刘保昌一直强调文学只有注重空间与时间的有机交融,才能再现一个鲜活的现代两湖文化空间,文学研究也才能够具有坚实的“及物”的论证基础。两湖文化是典型的感觉文化区,拥有着楚文化的共同精神特质,然而这种地域文化的认同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区域内的历史和人文精神要不断被书写、被凸显。事实上,楚文化与儒家文化一起构成了中国文化的双源,暗示了中国文学的开端与地域空间的不解之缘,牵引着中国人对主流与边缘、历史与现实、神话与人间的结构性想象,共同凝结为两湖地域独特的气质和精神。为更加全面系统地分析两湖现代文学的述史模式,刘保昌采取以时代为经、以地域单元为纬的结构,通过还原真实历史、文本历史和区域共性与个性的多向运动,拟现两湖文学史的多维立体面影。

全书以历史时代为经进行线性整合。论者综合历史研究与美学研究的方法,认为两湖现代文学史上的历史书写存在政治形态、文化形态和人性形态三种,在线性的时间流变中总结出文本演变的大致走向。对两湖文化的现代再发现始于20世纪初陈独秀、梁启超等知识分子安邦救世的热望,王船山、曾国藩、蔡松坡等历史人物身上凝聚着“经世致用”的文化传统,代表了南方文化中不竭的活力和改造的激情。20世纪40年代,救亡的时代主题召唤作家们创作出《屈原》(郭沫若)、《怀沙》(孟超)、《江汉渔歌》(田汉)、《李自成》(姚雪垠)等历史题材文学,政治形态的两湖历史书写演绎着家国天下的救亡情怀。十七年文学延续现代两湖历史书写的政治形态,再现中国近现代革命的风雨历程。由于新历史观念的形成,21世纪文学逐渐呈现民间化、个人化和隐喻化的特点,何顿的“长沙新市民”小说系列代表了人性形态的两湖地域书写,凡人生活的合理性充分受到理解和尊重。刘保昌通过博览的方式,竭力挖掘出在文学史观、美学观念和文本规模上已经具备相当独立性的两湖地域文化历史书写,为其在文学发展史上确定清晰且重要的美学坐标。

在具体论述中,全书又以地域单元为纬细读文本。两湖文化多元丰富,难以进行简要的归纳,论者采用“感觉文化区”这一相对富有弹性的划分方式,从武陵、中部和东部地域进入问题,探讨地域共性表象下众声喧哗的热闹景象。这种进入问题的路径大概产生于两种因素的聚合,其一是两湖地区丰厚的文学传统和文化底蕴让知名作家和传世名作不再“稀缺”,即便是把研究范围限定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依然有足够多的研究对象需要筛选、分类、阐释和归纳。其二是地域文化视野的观照角度,决定了在对众多研究对象进行比较分析时,有必要将地域差异及其背后的文化语境差异作为主要区分标准。这看似简单的视野和方法,实则需要极高的学术水平和对两湖地区历史、文化、风俗的全方位了解。刘保昌满足了上述所有的学术条件,于是才达成了学术视野和研究方法的浑融,对于沈从文、废名、周立波、韩少功、刘醒龙、林白、田耳等著名作家的论述不再是孤立的个体研究,更在一个全新维度上建立起了井然有序的两湖现当代文学研究谱系。

三、有生命力的个性化批评

文学研究自有其学术规范,“零度”的介入和“中立”的价值向来被视为客观的标准。然而,成熟的批评家却能突破这些窠臼,构建起个性鲜明的学术风格,刘保昌的批评极具辨识度,我们可以从中仰望日月星辰、纵览壮丽山河,更重要的是能够触摸到生命力旺盛的“人”。文学批评形态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即自发的批评(读者的批评)、职业的批评(大学教授的批评)和大师的批评(公认的作家的批评)①[法]阿尔贝·蒂博代:《批评生理学》,赵坚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13-83页。。刘保昌的批评风格介乎于职业批评与作家批评之间,学者的专业素养造就了他严谨缜密的批评风格,而文学创作的经历又让他能以饱满的内蕴和精准的文辞从容剖析文本,进而接续起创作和批评的血脉,赋予文学批评以浓厚的主体意识。

首先,在阐释文本和作家的过程中,读者能够明确感受到批评者与批评对象之间跨越时空的共情。比如在评论沈从文时,论者感叹于《边城》的璀璨夺目,却也对沈从文的创作生涯起伏颇感伤怀,这其实并不是批评家无意识间放纵了情感,而是一位作家在思想领域对另一位伟大作家生命经验的感同身受。在论述韩少功的小说创作时,论者发现了汨罗之于作家创作的重要意义,着重强调了一个特定的“文本世界”对于作家不断追求创新的意义,这一发现源于刘保昌写作者视角和理论的自觉。

其次,“地名”的使用是全书的一大特色,这不仅源于“文学地理学”的理论视野,更是一种个性化的文学批评方式:当李传锋与武陵、田耳与佴城、马笑泉与梅山、彭家煌与洞庭、韩少功与汨罗、刘醒龙与黄冈、何立伟与长沙、黄永玉与朱雀城、周立波与益阳、陈应松与神农架、林白与王榨、池莉与吉庆街共同绘制出一幅文学地图时,这也意味着一种新的文学研究视角和批评立场逐步建立起来。论者并不是单纯地在两湖区域地图上寻找知名作家,也不是机械地从作家的传记中搜索“地名”的踪迹以丰富地方志,而是通过着力呈现诸多作家独有的“文本世界”及其生命体验,使每一组作家与地名之间形成了完整的有机联系。

最后,生动、细腻的语言兼具学理性与趣味性,多种语体的自如切换与运用,实现了大部头研究专著的真正“可读性”。拥有小说、传记、论文等多种文体写作经验的刘保昌,在理论著作的语言把控上精密而不失流畅。在论述、辨析理论问题时行文环环相扣、逻辑清晰,在个案研究中又能做到旁征博引、挥洒自如,时常显现的“诗化语言”更是充分体现了他的文学创作天分。事实证明,理论文章的严肃、精确和语言上的文采斐然并不冲突,专业性与学理性也不该等同于枯燥乏味。因此,我们认为增强理论文章的可读性或许是一种更宏大意义上的严谨。

综上,刘保昌的《地域文化视野中的两湖现代文学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开拓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疆域,自觉建构了一种中国式的有效批评话语,以文学史与文化史为经,以区域著名作家的个案研究为纬,构建出一幅生动活泼而又秩序井然的两湖文学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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