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写作学优秀论文选(1980—2020)》序
2022-04-06方长安
方长安
写作是人类意识活动的一种展开形式,一种理性表达行为,人在写作中舒展自我,言传文明;社会经由写作,文化疆域不断拓展,日益进化。写作学是研究写作现象、规律与特征的学科,人有多复杂,人类社会有多丰富,文化有多繁复,写作学就有多丰富与复杂。在这个意义上,写作是一种复杂的知识过滤、整合与表达行为,一种艰难而极富挑战性的精神活动。知识书写,属于专业性行为,严格意义上讲,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完成;精神活动,则既是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又富有个体性,其中文学性书写是精神活动中最重要的部分,高度主观化,崇尚创造。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长期以来,如何发展写作学就成为有争议的问题,甚至写作学科存在的合理性也因此受到过质疑。
回望改革开放以来写作学科的发展历史,不难发现这种质疑所带来的影响。在我的印象中,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写作学在大学中文专业课程体系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所有中文专业都有写作课,课程设置、师资力量及其学术研究,都不亚于别的二级学科;不仅如此,外语专业、新闻专业等也开设写作课;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很多学校少开或不开写作课,写作学科日趋边缘化,或者被取消,或者合并到别的二级学科里。这种情况的发生,与知识书写的专业性和精神表达的独特性,有着直接的关系。就是说,在不少人看来,写作难以教授,或者说无须教授。近些年来,常有人提到写作学科的边缘化导致了学生写作水平的整体下降,所以呼吁重新重视写作学科建设。学生写作水平是不是整体下降了,这是一个需要综合考量的问题。如果说学生写作水平确实整体下降了,那是不是写作学科边缘化所致,这又是一个问题,在缺乏充分调查与数据统计的情况下,我不敢轻易下判断。但网络化时代,写作现象更加复杂,问题更为多元,写作形式更加多样化,从提升写作能力角度看,恢复写作学科地位,加强写作学科建设,是合理的,也是非常必要的。
那新时代应如何进行写作教学、如何建设写作学科呢?近些年来,不少大学中文专业开始恢复写作课,重新重视写作学科,以自设方式建设写作学硕士点、博士点,培养写作学高层次人才;一些大学成立了写作中心,聘请作家、诗人讲授写作课,传授写作经验;一些大学探索在全校范围里组建队伍,面向全校不同专业学生开设写作通识课;一些大学创办创意写作教学实验班,培养文化创意写作人才。这些都是在意识到写作课之重要性后而进行的教学实验与探索,且已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对写作学科的重视,肯定是好事,如何建设,我们可以在实践中加以探索与总结。
时代日新月异,网络化的生存方式使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世间万物的联系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人对自我的认知也不同于以前,关于这些变化的书写形式、传播途径也不同于以往,作为研究写作表达的写作学当然不能照搬以往的经验与思路,创新性发展是一个刻不容缓的课题。过去,写作课主要是中文系开设,属于中文专业的一个二级学科,培养对象主要是中文系学生,课程内容包括文学性写作和应用文写作,现在这种思路肯定与网络化社会对写作学人才的需求不相适应,与国家新文科建设的精神不一致。写作是人类共同的文明行为,写作学关涉所有学科和所有人,它的边界是开放的,过去我们将这种边界的开放性视为问题,甚至因此认为写作学不应该作为独立的学科而存在,很多高校取消或者将它合并到别的学科里,这种思维上的误区应该改变,应将写作学科的开放性视为其重要特色与优势,而不是作为问题加以回避。
开放性特征决定它不只属于中文专业,其内容不是简单化的文学写作和应用文写作,其教学形式也不是以往那种课堂上老师讲、学生听,课后学生开展程式化的写作训练。开放性要求我们建立一种“大写作”观念。有容乃大,所谓“大写作”,就是要突破传统写作学壁垒,将人类所有写作行为纳入其体系,以开放的关系网络为背景,研究人的写作乃至人工智能写作现象,将写作活动看作人的全面发展工程,看作人类社会文化与文明建设工程,所以必须将写作学科置于文史哲大背景中,与社会科学相融通,与自然科学相融通。写作学关心的不再只是文学性和应用性书写,而是在人的深刻性和文化复杂性意义上打通所有学科边界的书写现象,以抵达传统写作学所未曾达到的所有领域;写作学讲授的不只是遣词造句的问题,不只是行文的修辞技术问题,而且是要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宏观视野里,将人、事讲得既符合其原本生存形态与逻辑,又利于当代的社会秩序建设和文化健康发展,利于立德树人意义上人的综合素质的全面提升,以“写”育人,以“写”塑人,打开日益固化的专业性边界,解放人的思维能力与创造力,创造性是写作课培养的重要目标;写作学课程,不再只是中文专业的课程,也不再只是英文专业、新闻专业的课程,教学形式也不再只是传统的课堂教学和完成课后写作训练,而是突破传统的教授时空,利用全网络,进行系统的写作阅读与实践,将写作意识与实践行为融入现代数字化生存时空。当然,这种所谓的“大写作”观念,并不是要排挤传统的“小写作”课程,而是包括“小写作”的全部内容,否则“大写作”就可能成为一个抽空的概念,甚至可能成为一个新的打压写作学科发展的概念。
国家正在实施的新文科建设规划为写作学科重建,提供了良好的探索、实验环境。很多学校已经行动起来了,中国写作学会作为全国性的学会,通过举办不同规格的学术会议,通过在会刊《写作》上组织学术专题研讨,通过评选学会成立40周年写作学优秀教材、优秀著作与优秀论文,积极参与方兴未艾的写作学科重建事业。这本《中国写作学优秀论文选(1980—2020)》就是中国写作学会成立40周年评选出的优秀论文的选集。改革开放40年,写作学科建设道路虽然坎坎坷坷,但全国写作学人并未停止探索,写作学研究随着时代发展彰显出自身的时代特色,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与之相应,该选集采取按文章发表时间先后顺序编排的体例,为大家回望40年写作学研究历程展示一道历时性风景。
需要说明的是,中国写作学会成立40周年优秀论文的评选,未经作者个人申报,参评论文来自社会读者、各省区市写作学会和中国写作学会专家的推荐,评选标准是论文的学术创新性、学科价值及其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当然,40年来,写作学优秀成果很多,更多的优秀论文因名额限制未能入选,本选集论文只是优秀成果的代表;评选中因为适度考虑了年代分布情况,希望尽可能地展示不同年份的研究面貌与特征,所以获奖作品质量上也可能存在一定的差异。《中国写作学优秀论文选(1980—2020)》涉及40年来写作学研究的方方面面,反映了40年来写作学发展的大体情况。不仅有传统写作学的修辞论、个性论、实践论与价值论等,而且包括非虚构写作、女性写作、民间写作、方言写作、底层写作等方面的成果;不仅有解剖先锋文学、身体写作、新概念写作、网络写作、创意写作等问题的论文,而且有研究小说写作、散文写作、诗歌写作、新文学史著作写作方面的成果;不仅有文学创作类的研究,还有应用文、报刊专栏写作类论文;不仅有具体作家作品写作案例解剖,还有写作教学模式论;不仅有原创写作论,还涉及作品改写问题;不仅研究写作内部问题、作者之死问题、伦理问题,还涉及读者阅读、新媒体传播、数字化现象,以及海外华人写作,等等。形式上,多为学术论文,但也有会议讲话体和对话笔谈类。在问题阐释论证中,充满反思性,使相关问题研究进入一个新的层面,上升到了新的高度。作者队伍包括著名诗人、资深编辑、学术名家和年轻学者等,有长期从事写作学教学的研究者,也有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以及新闻学等领域的专家,体现了写作学的跨学科特征。正是这种跨学科特征,决定了改革开放以来写作学科发展道路虽然坎坎坷坷,学科地位虽然存在边缘化情况,但写作学研究成果却相当丰硕,涌现出一大批学术精品。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所选论文作者授权中国写作学会将获奖论文结集出版。这本论文集既是过去40年写作学研究成就的总结,又是新发展的起点,将在中国写作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与话语体系建设与创新中,发挥重要作用。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