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梅和她的孩子们(上)
2022-04-06陈洪金
◆陈洪金
第一章 白山黑水育初心
张桂梅出生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她少年丧母,在乡间生活,小时候被东北抗日联军“八女投江”的故事吸引。通过阅读小说《红岩》,张桂梅开始崇拜革命者江姐,接受红色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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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的少年时代都有一些秘密。很多时候,父母到外面干活去了,家里安静得像一片水波不兴的湖水,家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变成了沉默不语的静物。秘密就像蜗牛一样缓缓地伸出触角来,成为孩子们小小的兴奋点,在幽暗的时光里闪着微弱的亮光。其实,孩子的众多秘密,也有相似性。比如,在做完作业以后,薄薄的《地理》课本依旧没有合上,对孩子们而言,这里隐藏着一个神秘的世界。翻到最完整的那张中国地形图,这是被绿色、蓝色、褐色、黄色等诸多颜色覆盖着的中国地图,到处都是山脉、河流、平原、森林、海洋。目光顺着它们的方位、走向、分布,想象张开了飞翔的翅膀,仿佛在瞬间飞越了万里关山。目光所及的那些土地,都充满了无限的未知,隐藏着太多的秘密。有些时候,几个孩子头发蓬乱地凑在一起,玩起了一个游戏:一个人在地图上发现一个奇特的地名,大声念出来,其他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去找,最先找到那个地名的便是胜利者了。长大以后,很多人都会不知不觉地发现,自己的地理常识,在很大程度上起始于这样的游戏。
后来,有了贴在墙上的大地图,很多人都会像小时候一样,不由自主地一个人玩起年少时的游戏,一遍一遍地查找那些散布在地图上的地理名词:城市、岛屿、群山、国度。更多时候,则是张开五指,用拇指与中指之间的尺度,去丈量一座城市与另一座城市在地图上的距离。
我们的祖国土地辽阔。当我们打开世界地图,把目光投向世界的东方,便会发现,中华民族繁衍生息了五千多年的这片土地,是多么富有诗意。在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帕米尔高原、青藏高原、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华北平原、东北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吐鲁番盆地等不同的地形地貌,这些地方遍布着雪山、冰川、沙漠、绿洲、戈壁、盆地、丘陵、草原、江河、湖泊、森林、峡谷、岛屿。祖国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神秘的,让人充满了向往,特别希望在某一天,能够用自己的脚步去踏访,亲身体验一下祖国美丽的大好河山。尤其是我们祖国的最边缘处,它们到底是什么样子,很多人都怀着共同的好奇,梦想着找一个机会去看看。比如帕米尔高原的雪山冰川、曾母暗沙的蓝色海洋,比如乌苏里江畔黑瞎子岛的冰雪风光,黑龙江的漠河小镇。
然而,每一个人的足迹所到之处都是非常有限的。即使穷尽一生,我们也不可能把祖国的大好河山都走遍。但是,总有一些人和事,把我们关注的目光吸引到某个地方,一次次地通过镜头、照片、文字,甚至别人的讲述,去了解它。比如遥远的东北地区,黑龙江省一个叫作牡丹江市的地方。很多人都只是听说过这个城市的名字,对于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生活等稍微详细一些的情况,却都是那么的陌生。
黑龙江省牡丹江市铁岭公社,就是人民教师张桂梅的家乡。张桂梅在那里出生,成长,度过了她的童年和少女时代。而这之后的大部分时光,她是在云南度过的。
张桂梅在云南的经历,很多人都清楚地知道。作为云南省丽江市华坪县儿童福利院(“儿童之家”)的院长、华坪县女子高中的校长,她投身到云南贫困山区教育事业四十多年,无微不至地关心学生们的成长,用生命去呵护那些曾经因为贫穷落后而面临失学的山村女孩,她因此先后荣获“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十佳师德标兵”“中国十大女杰”“全国精神文明十佳人物”“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十佳知识女性”“中国教育年度十大人物”“全国百名优秀母亲”“全国最美乡村教师”“全国优秀教师”“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教书育人楷模”“全国优秀共产党员”“时代楷模”“全国脱贫攻坚楷模”等称号。2021年6月,中共中央授予张桂梅“七一勋章”。
这样一个让全国人民无比感动的人,在黑龙江省出生,在云南省轰动全国,成为人民教师的杰出代表。
这时候,我们再来看看地图,便会发现,黑龙江与云南的距离,是多么的遥远。黑龙江省在祖国东北最边远的角落,云南省在祖国西南最偏僻的角落。两个省相距很远,气候也完全不一样。黑龙江的省会城市哈尔滨是我国著名的冰城,每年冬天银装素裹,一派冰天雪地的景象。云南省的省会城市昆明则有着春城的美称,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温暖的阳光让人陶醉。然而,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省份,却因为一个名叫张桂梅的人民教师,被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是张桂梅的故乡,云南省丽江市是张桂梅的家乡。故乡和家乡,两个极为相似的称呼,在张桂梅身上却有了如此不同的意义。
张桂梅的故乡牡丹江市位于黑龙江省的东南部,地处中国、俄罗斯、朝鲜三个国家的交界处,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这里有着广阔的田野、茂密的森林、起伏的山脉,还有火山口国家森林公园、牡丹峰国家森林公园和牡丹峰国家自然保护区、雪乡滑雪场、牡丹峰滑雪场、横道河子东北虎林园及冬季在牡丹江江面上建设的雪堡等,是我国著名的冰雪旅游城市。这里生长着红松、落叶松、獐子松、云杉、冷杉、水曲柳等众多植物,山林间还有东北虎、梅花鹿、狍子、黑熊、野猪、紫貂等多种珍稀野生动物,是我国重要的生态林区。这里盛产水稻、玉米、大豆,是我国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一直有着“塞外江南”的美称。与此同时,特殊的地理位置、完备的工业生产体系,使得这个城市一直都是我国东北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和传统的工业基地。
这里还是我国少数民族满族、朝鲜族的聚居地。
张桂梅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满族人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是牡丹江辽阔富饶的大地、历史悠久的文化,养育了张桂梅。
张桂梅的故事,就从她的故乡牡丹江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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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6月,祖国东北地区一片花红柳绿,万物蓬勃生长,牡丹江地区也在南来的海洋季风温暖的吹拂下生机盎然。此时,我国已基本完成了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三大改造”,新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也在这一年圆满收官,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初步显示出生机与活力。作为我国重要的工业基地,东北地区的发展更是有目共睹。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张桂梅在牡丹江市一个农民家庭出生了。用当时非常流行的一句话说,张桂梅真的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她,是新中国第一代社会主义新人。
在生命刚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张桂梅应该是幸福的。她的父母是传统的农民,心疼每一个孩子。而她,上面还有哥哥、姐姐,家人的疼爱让幼年时的张桂梅时时感受着温暖与幸福。对于张桂梅来说,小时候的许多记忆大多都随着时光的流逝在脑海里变得模糊了。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是终生难忘的。牡丹江漫天飞舞的雪花,伴随着春天的气息绽放在野地里、沟渠边的花,飞过天空的鸟,哥哥姐姐带着自己田野、山冈、房前屋后玩耍的各种情形,都在张桂梅的儿时记忆里刻下了痕迹。这是故乡对于每一个人的生命之初必不可少的馈赠。
听故事,讲故事,是每一个人在孩提时期最着迷的事情。张桂梅的故乡牡丹江,是一个有着很多故事的地方。
就拿牡丹江这个名字来说,便有一个美妙的故事。传说,牡丹江是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人们在这里安居乐业,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直到有一天,这里出现了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经历千百年吸取日月精华,它修炼成了蛇精。这个蛇精并不像许仙所遇到的白蛇那样美丽善良,它经常窜进长白山周围的村庄里去祸害庄稼、牲畜和村民。方圆数十里,年复一年地被蛇精袭击,庄稼颗粒无收,房屋被毁坏,人被吃了,村民们的日子过得暗无天日。这时候,一个叫穆丹的小女孩站了出来。在满语里,“穆丹”有着“曲折”的意思。小女孩从小有着坚忍不拔的性格,喜欢练武,一掌可以击破石壁,一跃可以飞起几丈高,开弓能够射中空中的细线。随着她渐渐长大,武功在日夜不停的操练中得到飞速提高。“穆丹”谐音“牡丹”,人们慢慢地也就开始叫她牡丹。牡丹决定杀了蛇精为民除害,于是就去长白山的天池边找到蛇精厮杀起来。经过七天七夜的搏斗,双方一直不分胜负,后来,牡丹灵机一动,瞅准蛇精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的机会,一下子跳进了蛇精的肚子里。蛇精四处翻滚,搅得四下里天昏地暗。牡丹挥剑在蛇精的肚子里一顿猛砍,把它的内脏砍了个稀巴烂,蛇精终于死了。牡丹浑身沾满了蛇精的鲜血,筋疲力尽地从蛇精的肚子里爬出来,倒在地上。这时候,长白山天池里突然喷涌出泉水,把牡丹身上的血水洗净,然后顺着长白山流下来,鲜血染红了江水。为了纪念坚忍不拔、勇往直前、为民除害的牡丹姑娘,人们就把这条江叫作牡丹江。
女孩子们讲故事,往往也跟女性有关。牡丹江不仅是一个特产丰富、风景优美的地方,同时还是一个有着优良革命传统的地方。张桂梅小时候,就经常听到东北抗日联军在白山黑水之间英勇杀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故事。其中,最吸引张桂梅的便是发生在她的家乡牡丹江的“八女投江”的故事。1931年9月18日,日本驻中国东北地区的关东军突然袭击沈阳,以武力侵占东北,随后建立了伪满洲国傀儡政权,东北地区同胞在日本帝国主义的统治下过着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东北抗日联军,由杨靖宇、周保中等人率领,在林海雪原上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1938年10月,东北抗日联军第五军一师,在牡丹江市乌斯浑河渡口与日伪军千余人遭遇,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因为实力悬殊,抗日联军很快陷入被动。已经到渡口准备转移的八名女战士,为了掩护大部队顺利突围,在指导员冷云的带领下分成三个小组,重新投入战斗,与日军展开殊死搏杀。经过一番激战,大部队顺利转移突围,八名女战士却被敌人围困在河边。战斗到了最后,子弹打光了,敌人慢慢围了上来。这时候,冷云、胡秀芝、杨贵珍、郭桂琴、黄桂清、王惠民、李凤善和安顺福,这八位女战士砸毁了枪支,手挽着手,一边涉入乌斯浑河,一边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高唱《国际歌》,集体沉江,壮烈殉国。后来,“八女投江”的故事,便从牡丹江慢慢传向全国,凝聚成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一直激励着人们勇往直前。这个故事,作为牡丹江人,张桂梅听过很多次,那些女战士的身影,常常在她的脑海里闪现。革命烈士的精神,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慢慢地播下了一粒种子,这些女英雄成为她学习的榜样。多年以后,每当提起“八女投江”的故事,张桂梅的脸上总是浮现出凝重的神情,可以想象,革命英雄在她的心里,是多么的伟岸和高大。
张桂梅最崇拜的英雄,是《红岩》中的江姐。
有一次,村子里来了几个下乡干部。他们白天跟村民们一起劳动,晚上就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书。当时的张桂梅还是一个孩子,因为年幼还不能干活,于是有着很宽裕的时间。干部们不在的时候,她就把他们的书拿来看。那些年,革命故事书是最常见的。在张桂梅看的书当中,最吸引她的就是小说《红岩》。在那个崇尚革命军人的年代,张桂梅很快就成了《红岩》里江姐的崇拜者。她一遍一遍地读《红岩》,一点一点地加深了对江姐这位视死如归的革命烈士的景仰。让她尤为震撼的是,江姐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以后,关押在渣滓洞集中营里,遭受严刑拷打仍不屈服的情景:1948年6月14日,由于叛徒出卖,江姐不幸被捕,被关押在重庆渣滓洞监狱。国民党军统特务用尽各种酷刑:老虎凳、辣椒水、吊索、带刺的钢鞭、撬杠、电刑,甚至残酷地将竹签钉进她的十指,他们急欲从这个年轻的女共产党员身上打开缺口,获得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线索。面对敌人惨无人道的酷刑摧残和死亡威胁,江姐始终坚贞不屈:“你们可以打断我的手,杀我的头,要组织是没有的。”“毒刑拷打,那是太小的考验。竹签子是竹子做的,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铁!”
小孩子之所以是小孩子,就是因为他们会怀着各种各样的好奇心,悄悄地做一些被大人们当成“傻事”的事情。张桂梅也做过“傻事”。有一天,张桂梅等大人都出去干活了,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她悄悄地找来竹子,削了一根竹签,往自己的指甲缝里插进去。瞬间,钻心的疼痛从指尖传来,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痛,竹签插进指甲缝的痛,在张桂梅的手指上只是一瞬间,在江姐的手指上,却是一种漫长的酷刑。也正是这种痛,让张桂梅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江姐面对敌人酷刑时的坚强意志,让她对江姐充满了崇敬,对革命烈士充满了崇敬。从此以后,江姐的高大形象和革命精神在张桂梅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并且一直伴随着她走过一段又一段人生道路。
再后来,张桂梅看到了由长篇小说《红岩》改编的电影《烈火中永生》,革命烈士江姐从书里文字描绘的形象变成了银幕上鲜活的人物。张桂梅怀着崇敬的心情,把电影看了一遍又一遍,电影里的歌曲《红梅赞》,理所当然地成了她最喜欢唱的歌。这首在当年特别流行的歌,伴随着她走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走过了太多的坎坷与荣光。从白山黑水之间的牡丹江,到彩云之南的华坪小城,这首歌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
一片丹心向阳开 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
朵朵放光彩
昂首怒放花万朵
香飘云天外
唤醒百花齐开放
高歌欢庆新春来
新春来 新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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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家乡的抗联女战士冷云,还是《红岩》里的革命烈士江姐,那些革命战争年代的英雄,对于生活在新中国的张桂梅来说,还是有些遥远。他们在别人的讲述里,在电影屏幕上,这让张桂梅对革命英雄的崇敬之情,无法抵达那些曾经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身边。这,似乎成了一种遗憾。
然而,遗憾往往会在另外的地方得到补偿。
在张桂梅心里,那些英雄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称号——中国共产党党员。
在共产党员身上,流淌着一种共同的信念,那就是:为人民谋幸福。
当人民面临困难的时候,这些人总是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往前冲。
在很小的时候,张桂梅就亲眼看到过共产党员因为她的家里遭遇不幸而伸出了温暖的手,让她的家庭得以安稳渡过难关。
张桂梅出生在一个人口较多的家庭,家庭条件并不是很好。但是,她却有着美好的童年。很小的时候,在父母和哥哥姐姐的疼爱下,她是一个性格开朗、顽皮活泼的孩子。牡丹江茂密的森林,广阔的田野,房前屋后的每一个角落,家里的一草一木,都成了她玩耍的天然舞台。这时候的张桂梅,机灵、淘气、调皮,俨然一只安静不下来的小猴子。世界在她的眼里是神奇美丽、五彩斑斓的。
这样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自然也倍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在学校,张桂梅当过班长,也是班里的文艺骨干,并且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成了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她清楚地记得,加入少先队那天,老师带着她和同学们,在烈士墓前,举起小小的右手,握起拳头,面对烈士们庄严宣誓,立志做一名共产主义接班人。在学校里,她还在宣传队里演过江姐,一次次扮演英雄的形象,一回回说着英雄在小说里、屏幕上说过的话。也许,从那时候起,向英雄学习,做一名合格的社会主义建设者,为国家和民族作出自己的贡献,就成了张桂梅幼小的心灵里的一个愿望。
在那个火热的年代,人们都追求思想进步,学校里的孩子们也不例外。学生时代的张桂梅,饱受红色文化和革命理想熏陶,是一个充满革命激情的女孩子。中学时,《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等文章她烂熟于心,二百多页的《毛主席语录》能从头背到尾。
张桂梅之所以这样对共产党员、革命烈士、英雄人物充满了感情,在很大程度上还因为一件事让她难以忘怀:
那是张桂梅眼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说是普通,是因为那一天的清晨跟以前所有的清晨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天还是那片天,家还是那个熟悉的家,学校还是那所学校,同学还是那群同学。更重要的是,张桂梅还是那个活泼机灵的张桂梅。
但是,那一天又是特殊的一天。那天中午,张桂梅跟往常一样放学回家,远远地,她就看见自己家房子外面围了很多人,有熟悉的邻居,也有一些从没见过的人。
张桂梅心里马上紧张起来:“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她赶紧向着家里跑去。人们把张桂梅的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指指点点看热闹,有人进进出出地忙着什么。张桂梅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人缝里钻进去,渐渐地看清了自己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张桂梅家房子的一面墙倒了,更让她无比担心的是,她妈妈被压在墙下面了!
人们在忙前忙后抢救被压在墙下面的妈妈,根本没有注意到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得面如土色的张桂梅。此时此刻,作为一个小孩子,张桂梅挤在忙碌的人群里,手足无措。她特别担心妈妈的安危,眼泪在无声地流,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能焦急地站在一边,看着大人们在一片忙乱中来来往往。此时此刻,张桂梅知道她家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灾难。房子塌了,妈妈被压在墙下面。她的心里明白,也许,生活不会像往常那样充满阳光和欢声笑语了。
经过一阵忙乱,妈妈被救出来了,张桂梅听到人们说:“人没事,人没事!”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妈妈还活着。张桂梅心里有了一丝欣慰,妈妈还活着,一家人的生活就会一直保持着温暖的生机。无论以后的生活有多么艰难,只要有妈妈在,一家人就能在这个平静的港湾里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充满温暖和希望。
张桂梅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她出生那年,母亲已经48 岁了。大家庭里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作为一个小孩子,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应该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但是,这一次灾难,当母亲被压在倒塌的墙下生死未卜的时候,幼小的张桂梅心里产生了失去母爱的担忧。她深深地感觉到了母爱的弥足珍贵。也许,这就是张桂梅后来像母亲一样不计付出地关怀着她的孩子们,而孩子们也会情不自禁地叫她“妈妈”的初始原因吧。
母亲抢救出来了,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却让这个家庭犯了难。倒塌的墙,需要重新维修,这不仅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更需要人力、物力。
这时候,参与抢救的人群中,有一个比张桂梅大一些的姐姐站出来,对张桂梅的父亲说:“你领着家人去亲戚家住几天,我在这里带着大家帮你修房子,三天后你们就可以回来住了。”
张桂梅远远地看着这个姐姐在跟父亲说话,一脸成熟而坚定的神色,完全不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在张桂梅眼里,眼前的这个姑娘,白白的脸庞,两条长长的辫子;风风火火,干净利落。一身青色的衣服,一双好看的鞋子,完全是那个年代女孩子最常见的打扮。也许,后来报纸上、广播里常说的新长征突击手就是这个样子吧。
三天时间,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本来很短。但是对于张桂梅来说,却十分漫长。因为,她无法确定那个姐姐是否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她家的房子修好。在半信半疑里,张桂梅在亲戚家过了三天。她心里一直在想:“那个姐姐,真的能把家里的房子修好吗?”
等她回到家里一看,房子真的修好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新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当然,在家里,张桂梅又见到了那个姐姐。只是,她似乎不再像三天前张桂梅所见到的那样干净利落、英姿飒爽了。眼前的女孩,浑身都是泥巴,脸又黑又红——脸上裂开了一个口子,血从口子里渗出来;手又红又肿,手背上也都是血迹。三天时间,这个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张桂梅不知道。但是眼前的情景,让她知道,就是这个姐姐带着一些人,帮把她家的房子修好了;就是这个姐姐让她又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一家人满怀感激,对这个姐姐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面对一家人,这个姐姐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说:“不用谢我们,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是我们共产党员应该做的。”
共产党员——这是张桂梅亲眼看到的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共产党员,一个站在自己面前,可以亲耳听她说话的共产党员。
以前,张桂梅对共产党员的印象,往往是在书里看到的那些英雄人物。比如“八女投江”里的冷云、《红岩》里的江姐。而如今,一位共产党员就站在她面前,就是这个抢救她那被压在墙下面的母亲的姐姐,就是这个用三天时间帮她家把房子修好了的姐姐。当她家陷入危难时刻,共产党员出现在她的面前,无论是三天前的漂亮姐姐,还是三天后一身泥巴的憔悴姐姐,都是那么可亲可敬。
那一天,共产党员的形象在张桂梅心里变得更加鲜活了。共产党员,这个光荣的称号,从书本里、从银幕上走到了她的身边。她终于知道,共产党员不仅仅是革命战争年代那些为了人民翻身解放而流血牺牲的革命烈士,还是现实生活里的姐姐,是那些为了维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奋斗不息的人们。
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做一个像江姐那样不畏艰险的共产党员,做一个像那个姐姐一样为了人民群众的利益勇往直前的人,从此成为张桂梅的人生目标。
一颗信仰的种子,从此在张桂梅的灵魂深处生根,发芽。
第二章 曾是一片新天地
少年张桂梅随姐姐到云南省中甸县(今香格里拉市)工作,随后到丽江教育学院读书,再到大理喜洲教书、结婚。在彩云之南,在苍山洱海的怀抱里,张桂梅的生活曾经是那么完美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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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牡丹江的生活,对于张桂梅来说,既有童年时代的欢乐,也有人生最初的淡淡的忧伤。母亲去世后,生活虽不是那么圆满,但她还有父亲、哥哥、姐姐,一家人也过得其乐融融。
后来,姐姐参加工作,拿到了工资,家里的条件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改善。但是,张桂梅很快就发现,姐姐仿佛一个影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比天边还要遥远的云南。
云南,对那时的张桂梅来说,是一个特别陌生的地方,只是从地理课本上看到过。听说姐姐去云南工作,张桂梅悄悄地找来中国地图看了一遍。她发现,云南在中国的西南角,而她的家乡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在中国的东北角。老师在课堂上给她讲过中国地图——就像一只大公鸡,她的家乡黑龙江,就在这只大公鸡的头部。而遥远的云南,则在大公鸡的脚部。从家乡牡丹江市到姐姐工作的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中甸县(今香格里拉市),有四千多千米的路程。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途。绝不是从家到学校那么简单,也不是从牡丹江到省城哈尔滨那么方便。从黑龙江到云南,沿着那些弯弯曲曲的铁路,出了山海关,再到北京、石家庄、郑州、成都、昆明,再到大理、丽江,最后到达中甸县。在地图上摸索,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更何况,姐姐是坐着火车、汽车,一路踏过那么多的山山水水,到那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姐姐在家的时候,对张桂梅一直很关爱。姐姐离开家乡去了遥远的云南,张桂梅心里始终惦记着她。姐姐离开的时间越长,张桂梅对姐姐的思念也就越强烈。在张桂梅读初中的时候,她去过一次云南,从地图上搜寻过的那段纸上的距离,她终于实地去体验了一回。一路上,一个又一个散布在中国大地上的地名,在她的身边接连出现,然后再消失在身后,让她第一次感受到祖国版图的辽阔。牡丹江市平均海拔两百多米,中甸县平均海拔三千多米。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一种特殊的差异,张桂梅第一次到云南,就因为水土不服,没待多久又回去了。
中甸,也许是张桂梅心里始终不能抹去的地名。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相比,中甸是完全不同的。牡丹江是我国东北典型的平原城市,白山黑水养育了它的肥沃与辽阔。中甸这个地名,则又是另外一种风格。作为青藏高原东南部的边缘地带,滇、川、藏三省区的交界地区,中甸有着浓郁的边疆少数民族风情。中国历史上,这里曾经是吐蕃的疆域,也是雪域高原的一部分。藏族人民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着,雪山、森林、江河、草原、格桑花、牦牛、青稞酒、酥油茶、锅庄舞……构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基本的特色。20世纪30年代,英国著名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出版了一本小说《消失的地平线》。在书里,作家写到了一个名叫“香格里拉”的地方,这里有神圣的雪山,幽深的峡谷,飞舞的瀑布,被森林环绕的宁静的湖泊,徜徉在美丽草原上的成群的牛羊,净如明镜的天空,金碧辉煌的庙宇,这些都有着让人窒息的美丽。小说出版以后,在西方国家产生了强烈反响,西方人因此把他们心目中的世外桃源称为“香格里拉”。后来,因为书里关于“香格里拉”的描述与中甸县非常相似,2001年中甸县改名为香格里拉县,2014年又改名为香格里拉市。
对于张桂梅来说,中甸县这个旧地名是她所习惯的。她在这片土地上的经历,是与中甸县密切联系的,而香格里拉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出现的时候,她已经离开这个地方好多年了。
很多人都怀着一种疑问:当年,张桂梅和她的姐姐为什么会从那么遥远的黑龙江省牡丹江市,辗转于重重叠叠的山水之间,不远万里来到遥远的云南省中甸县,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少数民族地区扎根生活?
其实,很多看似难解的秘密,都经不起究根问底的探寻。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的经济重心尤其是工业重心高度集中在东北和沿海地区。后来,出于国防战略需要,我们国家实施了一场大转移,把国防、科技、工业、交通等生产资源逐步从东北地区和沿海地区迁入中西部地区。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到80年代,许许多多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从全国各地奔赴大西南、大西北,开展了艰苦卓绝而意义重大的建设。云南就是“三线建设”中的重点地区。张桂梅和她的姐姐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从东北奔赴了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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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12月,18 岁的张桂梅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来到云南省中甸县参加工作。
那时候的云南是我国重要的林区,尤其是在滇西北地区的迪庆、怒江、丽江横断山区,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蕴藏着丰富的林业资源。在“三线建设”中,很多东北地区的人们,从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地区来到滇西北,成为伐木工人。张桂梅和她的姐姐所在的中甸县林业局,就有着很多东北伐木工人。
刚开始的时候,张桂梅在林场工作。这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子,跟其他伐木工人们一道,爬高山、钻密林、穿深谷、涉溪流。原始森林和伐木工作,大风、阳光、寒冷的轮流打磨,把她从一个柔弱的、胆怯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坚强果敢、吃苦耐劳的女工人。
那些在林海中度过的日子,对张桂梅来说是充实而快乐的。高山峡谷里有鲜花野果,严霜积雪背后有歌声悠扬,羊肠小道上也有飞鸟虫鸣。更重要的,还有她作为一个女孩子的成长。林场的艰苦工作与大自然里的生活,让她很快成熟起来。不久,张桂梅在那些年轻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林场的团委书记。
1983年,一个不经意间的机会,她得知了林场子弟学校缺老师,于是她走上了讲台,当起了一名“半路出家”的教师。从林场到教室,她的人生道路就这样发生了转折。也就从这一年起,她开始在三尺讲台上教书育人,再也没有离开。
林场工人的孩子,在山野里跑习惯了,大多都很调皮,一年四季,总喜欢往山间、河谷、森林里跑,打鸟、摸鱼、采野果成了他们的日常游戏。要把这样一群孩子的心思从大自然里拉回来,把他们教好,让他们考出一个不差的成绩,该有多难啊。
怎么办?严格要求,耐心细致,多学多练。
自从走上讲台的那一年开始,张桂梅就开始琢磨课本,琢磨学生。她花费了很多精力在教书上,想尽办法让孩子们在课堂上更加专心地听讲,多做一些作业,多在学校里停留;在校园里多给孩子们一些关心,多一些师生之间的交流。
慢慢地,在张桂梅和孩子们的共同努力下,孩子们的成绩有了明显进步。然而,张桂梅是一个不满足于现状的人。虽然,她带出来的毕业班,考试成绩还不错,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效果不是很理想。于是,到大学里去学习深造的念头,闪现在张桂梅的心头。
在这段时间里,张桂梅认识了一个叫董玉汉的白族小伙子,也是林场子弟学校的老师。二人相识,相知,相爱。张桂梅,一个千里迢迢而来的东北姑娘,在这里找到了她的人生伴侣。
1988年,张桂梅调到大理,在董玉汉的家乡喜洲一中工作。新的学校要求老师具备更加系统完备的学科知识,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再去读书了!
当时,中甸县所在的迪庆藏族自治州没有实施高等教育的师范学校,张桂梅通过考试,考取的是与迪庆隔着一条金沙江的丽江教育学院中文专业。很长一段时间里,丽江教育学院承担着对迪庆、怒江和丽江等地处滇西北的少数民族教师人才的培养和培训工作,是滇西北地区唯一的一所高等教育学校。
丽江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方,主要生活着纳西族、彝族、白族、普米族、藏族、傈僳族等少数民族。丽江有许多以动物的名字来命名的山脉和水流,比如玉龙山、象山、狮子山、蛇山、黑龙潭、九鼎龙潭。张桂梅就读的丽江教育学院就在象山脚下,黑龙潭边。
在丽江的山环水抱当中,张桂梅度过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三年求学时光。丽江教育学院作为滇西北地区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让张桂梅对知识的渴求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在丽江教育学院,她如饥似渴地读书学习,为了再次走上讲台积累更加丰厚的学识。同时,这段岁月也成了她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三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张桂梅在这里成为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
从丽江教育学院中文系毕业以后,张桂梅在大理的喜洲一中当了一名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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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梅踏进喜洲,就被苍山脚下、洱海之滨的这个小镇迷住了。在东北老家,她习惯了林海雪原一派冰天雪地的景象;在中甸林区,她习惯了山野林间的万籁俱静;到了喜洲小镇,她每天可以看见高耸的苍山和碧蓝的洱海。更重要的是,她脚下的这片土地,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
这是一个跟董玉汉老师一样可以托付终身的地方。
与中甸、丽江一样,大理拥有着迷人的自然风光,但它更因其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而被世人所熟知。
这片被温暖的阳光照耀、高耸的苍山怀抱、洱海的浪花拍打着的土地上,居住着一个叫作白族的古老民族。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耕作放牧,唱歌跳舞,成为被大自然无限眷顾的民族。春秋战国时期,楚国人庄蹻率兵来到云南,沿着金沙江溯流而上,驻守云南。后来,他在云南建立滇国,大理就是这个早已被历史湮没了的古老国度的重要地区。西汉时期,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得知从中国西南地区也可以通往西域各国,于是便派人开通从四川经云南出缅甸去印度的南方丝绸之路,大理作为滇西北的交通枢纽,成为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上的必经之路,商队和马帮从此在这里来来往往,书写着历史与传奇。一千多年前,这里先后建立了南诏国和大理国,两个古国与我们中原地区的唐朝和宋朝同时存在,是当时重要的地方政权。如今的大理古城就是当年两个古国的都城。
喜洲小镇,在数千年以来,一直都是苍山洱海中人烟稠密、商业繁华的历史名镇。早在唐代,这里就是南诏国的故都,在后来的数百年里,喜洲一直都是洱海边一个十分繁华的地方,至今还完整地保存着许多古朴的街巷和院落。走进喜洲,以四方街为中心,北至田庄宾馆,南至富春里、彩云街、染衣巷,西至市上街中段,东至镇东公路东侧的两院保护民居,约17.32 公顷的面积内,集合了大部分重点保护民居,其中包括了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严、董、杨三家大院。著名作家老舍曾经到过喜洲,他被这个古镇深深地吸引,说:“喜洲镇却是个奇迹。我想不起,在国内什么偏僻的地方,见过这么体面的市镇……进到镇里,仿佛是到了英国的剑桥,街旁到处流着活水:一出门,便可以洗菜洗衣,而污浊立刻随流而逝。街道很整齐,商店很多。有图书馆,馆前立着大理石的牌坊,字是贴金的!有警察局。有像王宫似的深宅大院,都是雕梁画柱。有许多祠堂,也都金碧辉煌。不到一里,便是洱海。不到五六里便是高山。山水之间有这样的一个镇市,真是世外桃源啊!”
在喜洲一中教书的时光,应该是张桂梅人生中最甜蜜的日子。
张桂梅和董玉汉老师在喜洲一中,一边教书,一边在苍山洱海之间流连忘返。喜洲是董老师的家乡,也成为张桂梅的家乡了。在家乡,当一名乡村老师,跟孩子们生活在一起,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理想职业。这时候,董玉汉老师带着张桂梅,在他的家乡,吃着大理特有的乳扇,喝着白族的三道茶,抬头看苍山上的积雪,沐浴着洱海边吹来的风,生活的美好,仿佛一幅画卷,在他们的人生中徐徐展开。
很多年过去了,张桂梅的学生杨梁谈起张桂梅夫妻二人,还是那么动情。杨梁是喜洲本地的孩子,家住在喜洲镇仁里邑村。当年,杨梁先是在喜洲一中初30 班读书,后来又到36 班读书,张桂梅和董玉汉两位老师先后是他的语文老师。多年来,作为张桂梅在喜洲一中教过的最后一届学生,杨梁对张桂梅一直怀着深深的感恩之情。
在杨梁眼里,董玉汉老师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有点胖,无论是上课,还是平时生活中,他总是笑眯眯地面对每一个人。上课很风趣,很少看到他发火。董玉汉老师在喜洲一中教了几年书以后,便被提拔当了校长,整个学校在他的管理下,就像洱海水一样宽广而温厚。
张桂梅则有着东北人特有的直爽和刚烈。杨梁一再提起,张桂梅老师对学生的严管与厚爱,绝对不是她到丽江市华坪县教书以后才开始的。他坚持认为,在喜洲一中的时候,张桂梅老师就一直保持着那样的风格。只不过,在经历了一些人生变故以后,张老师的那种风格更加明显和深刻了。在课堂上,张桂梅老师对学生要求很严格,班上几个调皮的学生,很快被她管理得服服帖帖的。有一次,一个犯错的学生在课堂上跟张桂梅顶嘴,两人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展开了针锋相对的“大辩论”,彼此互不相让。张桂梅口若悬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这位学生终于承认了错误。
喜洲一中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农村中学,孩子们都是来自于周围村庄的农家子弟,除了学校所在村子的孩子走读以外,其余全部都是住校生。那时候,喜洲一中的学生宿舍全都是用教室改造而成的,每一间宿舍要住三十多个人。人一多就容易闹,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以后,孩子们回到宿舍,都争先恐后地去洗漱,忙完以后,各自回到床上,却不会安然入睡。他们开始了一天中最喧闹的时刻——“卧谈会”。孩子们都来自于农村,各种奇闻逸事自然成为“卧谈会”上最吸引人的谈资。他们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漫无边际地“谈”下去,经常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第二天,因为睡眠不足,孩子们一个个都萎靡不振、头昏脑涨,影响了正常的学习。
张桂梅很快就发现了学生们的“卧谈会”。她开始每天晚上去宿舍检查孩子们的休息情况,督促各个宿舍按时关灯入睡。每当宿舍外面传来张桂梅的脚步声,并伴随着一声“孩子们,睡觉了”,宿舍的灯就熄了。夜色里,孩子们一片静默。第二天,宿舍外面又传来张桂梅熟悉的声音:“孩子们,起床了”,宿舍瞬间喧哗起来,孩子们又争先恐后去洗脸刷牙,开始了新一天的学习生活。如此再三,时间一天天过去,孩子们的生活起居也一天天规律起来。
“没有谁安排张老师去这样做,她既不是学校领导,也不是班主任,说起来,这些都不是她应该管的事。如果说她身份稍微特殊一点的话,那就是她是董玉汉老师的妻子,是校长夫人。但是,我觉得这根本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张老师与生俱来的爱心。”杨梁这样评价。
张桂梅对学生的关心,不仅仅在课堂、在宿舍,还在于日常生活。这一点,杨梁同样是深有感触的。杨梁的家离学校不远,原本可以不用住校。但是,他是喜洲一中教师杨秉文的侄子,他没有跟同学们一起住在学校的大宿舍里,而是借住在叔叔杨秉文的教师宿舍。巧的是,杨梁借住的宿舍,就在董玉汉、张桂梅夫妇的隔壁。
杨梁也许是唯一一个从生活侧面观察过张桂梅一家在大理喜洲一中教书时光的学生。那时候,张桂梅一家的生活是宁静而甜美的。董玉汉老师作为一个喜洲本地的白族人,跟很多当地人一样喜欢种兰花。每到周末,学校里十分安静,杨梁就会搬一把小椅子,在宿舍外面的阳光下看书,做作业。他常常看到性格温和的董老师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给兰花浇水,有时候还把那几盆心爱的兰花搬到阳光下晒晒。
那时候的张桂梅,除了教书是一把好手,日子也过得很滋润。但她没有只顾自己过日子,而是时时关心着她的学生。杨梁作为住在隔壁的学生,经常受到张桂梅的照顾。那些年,食堂的伙食是比较差的。回忆起当年喜洲一中的食堂,杨梁至今记忆犹新:“天天一碗大白饭,浇上一勺几乎没有油星的白菜汤。每周只有周一那天,学校食堂的负责人会买来一点猪肉,用酸腌菜一炒,就算是加餐了。一元五角钱一份,住校的单身老师也就吃这个。”
有一个周末,杨梁在宿舍外看书。张桂梅在旁边一边洗菜,一边对杨梁说:“中午别去食堂吃饭了,跟我们一起吃。”之后,张桂梅把盛放在一个小簸箕里的一堆“草根”递到杨梁面前说:“你闻闻,这折耳根好香。”
杨梁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当时还没见过这东西,一闻,有股腥味直冲鼻头。‘好臭!’我脱口而出。”
“臭?一点也不臭啊,很香呢,你没吃过折耳根?”张老师说,“很好吃呢,越嚼越香,你尝尝!”杨梁半信半疑,接过张桂梅手中的一小节折耳根,咬了一小口,一嚼,哇,更腥臭了,到水沟边就要吐。“别吐!别吐!这可是好东西呢!咽下去!多吃几次你就不会觉得腥了,反而会觉得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张桂梅的话语中透着几分“霸道”。
那天中午,张桂梅还给杨梁炖了骨头汤,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最需要的就是营养。但是,在杨梁记忆里,让他最难忘的是那天吃的折耳根,他在张桂梅老师家里第一次吃到。腥臭的折耳根,在张桂梅的鼓励下,他咽下去了,因为张老师说,这种学名叫鱼腥草的凉拌菜,是一种可以清热解毒、消炎的中药,经常吃对身体很有好处。
如今,杨梁早已离开了老家喜洲,在广西桂林成家立业。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他,对张桂梅老师的讲述,常常是从张老师教他吃折耳根的那个故事开始,他说:“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张老师说的那些话,还回荡在耳边。不知几时,鱼腥草跟薄荷一样,都成了我最爱吃的东西了。所以,每当见到菜市场有卖鱼腥草时,我都会买一点来解解馋。在吃鱼腥草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张桂梅老师。有的人,没有光鲜靓丽的外表,刚接触时,甚至让人觉得没那么喜欢。张老师就是这么一个人。但在她严厉的外表下,有一颗伟大的心。在长久的岁月中,深深影响着我。”
第三章 人生壮阔磨难始
张桂梅痛失丈夫,随后离开伤心之地,到丽江市华坪县任教。初到华坪,多种疾病突如其来,张桂梅身陷绝境。受到社会各界帮助,张桂梅立志报答华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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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张桂梅在喜洲一中教书的那几年,日子过得特别幸福。
大理是一个从来不缺少风花雪月的地方。张桂梅在喜洲一中,在她的丈夫董玉汉老师的家乡,有了一个温馨无比的家。在东北牡丹江父母的家里,虽然是一大家子人,但是父母去世早,哥哥姐姐跟她年纪相差较大,张桂梅的心里其实有着一种莫名的、淡淡的、说不出的孤独。在中甸林业局时,张桂梅跟着姐姐的脚步,作为一个林业工人在山野林间穿行多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依附着姐姐的生活而存在的。只有到了喜洲一中,跟董玉汉老师结婚成家,张桂梅才有了人生中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庭。
那时候的张桂梅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年轻女教师。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她热爱生活,追求时髦。她涂口红,穿裙子,也喜欢跳舞。她的丈夫董玉汉作为喜洲一中的校长,在管理好学校和学生的同时,养养兰花,陪妻子逛逛街,买买菜。董玉汉老师是喜洲小镇上的大姓人家出身。在大理白族当中,人口最多的就是董姓和杨姓,走到哪里,都可以碰到本家亲戚,张桂梅的日子过得十分热闹。
这样的日子,如果一直延续下去,张桂梅肯定会成为喜洲小镇上平凡而幸福的人,一辈子守着学校,守着董老师的家乡,守着苍山洱海终老一生。
但是,不幸还是悄悄地来了。
1994年底,董玉汉老师突然胃痛难忍,夫妻二人到医院检查,结果把他们吓坏了:胃癌晚期!
沉浸在甜蜜生活里的张桂梅,突然陷入了绝望。看到诊断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检查结果,他们感觉到苍山不再是那么伟岸而挺拔的苍山,洱海也不再是那么水天一色的洱海,喜洲的每一寸土地,都成为他们苦难生活的见证者。
有病就得治,得了癌症,更得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晚期癌症是很难治好的。
董玉汉和张桂梅,这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开始在大理、昆明等地四处求医治病。从西医到中医,从各大医院的正规治疗再到从亲友那里得来的偏方,他们都抱着一线希望去试。
然而,药吃了很多,药水挂了一瓶又一瓶,病情却没有控制住,积蓄也花光了。
没有钱就到处借,找亲戚,找朋友,只要能够借到钱的地方,张桂梅都借了。
借了一回两回,张桂梅再也借不到钱了。
山穷水尽,张桂梅只好把董老师家两层楼的房子卖了,给董老师治病。
饱受癌症疼痛折磨的董老师深知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开始绝望了。站在医院的楼上,他无可奈何地对张桂梅说:“算了,别治了,回家吧。”
张桂梅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的希望,她对丈夫说:“没关系,我有工资嘛,怕什么呢?能活一天算一天,就等于你多陪我一天呗。如果有奇迹出现,你好了,你不需要上班,在家给我做饭,我去上班去就可以了嘛。”
董老师说:“好。”这个字,其中包含了许多无奈,也包含了许多勉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治病期间,六七千元一支的进口药水,一天天注射到董老师的身体里去,他的病情依然没有丝毫回转的迹象,癌细胞不断扩散。张桂梅一直深爱着的丈夫,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为了继续给董老师治病,张桂梅变卖了几乎所有的财产,花光了最后一分钱。癌症,最终让董玉汉和张桂梅夫妇俩走进了人生的死胡同。
丈夫最终还是走了,这一天是1995年2月24日。
董玉汉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但是,对于张桂梅来说,是人生中最伤心的日子,这意味着她跟自己最亲爱的人从此再也不能相见。在昆明邮局长途电话大厅,刚刚给丈夫办完手续的她,给亲友打电话,身边是来来往往忙乱着的人群,只有她,身心俱疲。张桂梅深深地感觉到命运的不公平,她觉得往后生活无比灰暗,于是放声大哭。
孤独,开始惊涛骇浪一样向她袭来,无情地冲刷着张桂梅的身影。
离开医院,极度悲伤的张桂梅心灰意冷地走在街上,丝毫没有注意避让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她想等着哪一辆车子把她撞倒,结束自己的生命。
车子真来了。一阵尖锐的急刹车声音过后,司机吓得面如土色。看着张桂梅,司机丢下一句怒吼:“你要死可以选择别的方式,不能这么坑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站在街边,张桂梅似乎被司机骂醒了,她想:“这个司机说得对啊,万一真被撞了,自己一了百了,可害苦了别人,不能这样做。”她痛哭了一场,然后打起精神处理起丈夫的后事。
处理完丈夫的后事,张桂梅回到了学校,回到了她的学生们身边。
校园依旧,学生和同事依旧。在喜洲一中,还是那样在每一个日升月落之间按部就班,学生们每天都还是那样忙忙碌碌地在教室、食堂、操场、宿舍之间生龙活虎地穿梭,把时间填得满满的,老师们也还是在钟声里进校、上课、下课、离校。似乎一切都从未改变过。
但是,张桂梅变了。她丢了魂似的,整天昏昏沉沉,不再像往常那样风风火火。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做起事情来也丢三落四,完全不是以前人们早已习惯了的那个张桂梅老师。她甚至害怕睡觉,因为她经常会梦见她的丈夫。在梦里,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董老师还是生前的样子,有点胖,面带着微笑。但是从梦里醒来,她就要面对现实,承受着失去爱人的悲痛。
没过多久,孩子们发现了张桂梅老师的颓丧。在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之后,孩子们眼里干练的张老师消失了,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张桂梅清醒地知道,如果再不摆脱这种状况,她肯定无法继续作为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站在讲台上去面对那些孩子们。这意味着她可能会误人子弟。这是性格倔强的张桂梅所不愿接受的。
于是,她想离开大理,离开喜洲一中。
她想找一个没有人知道自己悲痛往事的地方,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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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黑龙江人,云南对于张桂梅来说,还有很多地方是陌生的。在经历了痛失爱人的人生苦难之后,张桂梅对生活并没有多高的要求,只要有一所学校,能够让她住下来,重新走上讲台,拿一份工资,就足够了。经过一番联系、申请,张桂梅于1996年8月调到了丽江市华坪县教书。这一年她39 岁。
在丽江教育学院中文系读书的时候,张桂梅就不止一次听说过华坪县。这是一个被金沙江环绕着的地方,与四川省交界,不远处就是几十年前我国实施“三线建设”过程中发展起来的著名钢铁城市攀枝花市。华坪县给人最深的印象有两个方面:气候热、民族多。金沙江从华坪县西进东出,它流过的地方,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地理气候——南亚热带低热河谷气候,造就了华坪县所有的山地和河谷都适宜各种热带植物生长。华坪县是一个瓜果飘香的地方,尤其是芒果久负盛名,是全国有名的芒果之乡。华坪县民族众多,境内居住着汉族、彝族、白族、傣族、壮族、苗族、回族、傈僳族、纳西族、藏族、普米族等多个民族,可以说,这里是一个多民族和谐共处的大花园。在云南,多民族以大杂居、小聚居的形式分布在山山水水之间,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在云南,还有一个现象,民族众多的地方,尤其是山区,往往同时也是贫困地区。在华坪县,贫困人口也很多。
也许,张桂梅从苍山洱海之间的喜洲一中调到华坪县工作,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她会面临如此多贫困学生和贫困家庭,并且因此改变她的人生。毕竟,喜洲一中地处大理繁华之地,她在苍山洱海之间所过的,更多的是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如果不是丈夫突然因病离世,美好生活骤然破碎,她也许会在大理的风花雪月里安然度过恬静而幸福的一生。她来到华坪县,最初也是抱着疗伤的心态,打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默默无闻地过完一生,在无欲无求的状态里平静地老去。
最开始的时候,张桂梅是在华坪县城中心镇的中心中学任教。她本来是可以到华坪一中教书的,但是,她选择了中心中学。这所学校虽然地处县城,但是很不起眼,无法跟华坪一中相比,学校条件相对比较差。
到条件差的学校工作,承担繁重的教学任务,这是张桂梅自己主动要求的。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华坪这片土地和人民接受了她,让她有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她,作为一个外来者,重新走上讲台,面对一群新的孩子,面对那一双双清澈如水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又找到了教书的感觉,渐渐地又焕发出了生命的光彩。
那时候的华坪县,教育事业正处在一个从低谷回升的时期,很多学校条件很差,但是教师和学生都有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一步一步慢慢地在改变着全县的教育状况。张桂梅任教的华坪中心中学,也刚刚完成优化合并,还处于两个校点分开教学的状态,初一、初二年级12个班在原来的七中校址上课,初三年级8 个班在原来的六中校址上课。张桂梅到华坪中心中学以后,承担了4 个初中毕业班的政治教学工作,还负责学校毕业班女生的管理工作,同时还协助学校搞文艺工作。因此,从她的工作任务看,张桂梅不仅要上好每一堂课,做好一名教师的分内事,还承担着课堂以外的管理工作。
在华坪中心中学,张桂梅仿佛是一个拧紧了发条的时钟,跟时间一起赛跑。上课的时候,因为四个班在不同的校点,她必须在两个校点之间来回跑。由于课时有限,她只能找别人休息的时间给学生补课、考试等。每天早晨七点她第一个走进教室,晚上十点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周末当人们都在休息娱乐时,张桂梅却正处在工作最紧张的时候。在抓好教学工作的同时,她抓紧所有时间去给学生补课或谈心。此外,她还积极组织学生参加丰富多彩的文娱活动。
在讲台上,张桂梅是一个非常称职的老师,她敬业,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份新的工作当成了自己生命里特别重要的平台,倍加珍惜。她精益求精,每一堂课都认真准备,不断完善,力求用最短的时间让孩子们学到最多的知识。她付出,每天花费大量时间在教学上,把休息时间压缩到了最少。大部分时间,她不是在教室里上课,就是在宿舍里备课、批改作业。她满怀热情,以最充沛的精力,最十足的劲头,投入到教学当中。有时候,看到有的学生赶不上进度,她就单独给学生补课,给学生们“开小灶”。在华坪中心中学的日子,张桂梅除了教学工作,几乎没有自己的私人生活。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工作中去,一方面是为了在繁重的教学中忘记曾经的伤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报答这片接纳自己的陌生土地。总之,在华坪县,工作成了她最重要的事儿。
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上她的课。很快,她的教学成绩就呈现上升势头,孩子们的学习成绩也不断往前赶。就这样,随着教学工作不断提质增效,张桂梅在学校师生中的“名气”越来越大。渐渐地,整个县城都开始在流传:华坪中心中学来了一个外地女教师,教书教得好,特别拼命。
功夫不负有心人,张桂梅的忘我工作,为她赢来了到华坪县之后的第一份收获。1997年,中考,她接手仅一年的政治科目获全县教学二等奖,其中一个班名列全县第二名;10月,她被学校评为教学质量一等奖;12月,全县初三语文竞赛,她的一名学生获了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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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梅到华坪中心中学任教的一年时间,命运似乎向她敞开了温暖的怀抱,她在这个全新的环境里,似乎走上了顺风顺水的道路,华坪炽热的阳光,也许要掀起她生命里的光明的一页。然而,厄运却又在此时悄悄逼近了。
面对命运的不公,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正是因为选择的不同,人们往往会各自走出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有的人在厄运里哀叹,有的人在厄运里抗争;有的人被厄运纠缠得灰头土脸,有的人在厄运里走出一段与众不同的人生。
在喜洲一中,张桂梅遭遇厄运,失去了最深爱的亲人。在那场厄运里,张桂梅曾经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她来到华坪中心中学,在繁忙的教学工作和一群新的学生中间,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寻找一种在新的环境里安身立命的可能。然而,正当她的工作和生活面临新的起色时,另一场厄运又找上门来了。
这一次,厄运直接针对她本人,试图从肉体上折磨她、击垮她、摧毁她。
1997年4月,心无旁骛地忙碌于教学工作的张桂梅,时时感觉到腹部疼痛难忍。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有在意,随便找来一些药吃了。疼痛稍微缓解一些后,她就忍痛继续忙着上课,辅导学生,操心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事。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腹部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反而不断加剧。为了不影响工作,她抽空去了一趟医院,原本想请医生开一些药回来,边吃药边继续工作。想不到去了医院,医生让她做了一次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了,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医生告诉她,她得的可能是癌症(后来发现,是非常严重的子宫肌瘤)。
又是癌症?!
两年前,在喜洲一中,张桂梅的丈夫就是因为得了胃癌去世的。两年以后,医生告诉她,她自己也得了癌症。死神似乎还不想放过一个失去亲人不久的人。此刻,张桂梅面临的是三重压力:失去亲人的心理隐痛、身体的病痛和繁重的教学工作。
人生的选择又无情地摆在了张桂梅面前。
亲人已逝,任何人也无法挽回,并且,她已经为了丈夫每一丝活着的希望付出全部的心血,即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依然陪着丈夫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步:她,虽然有太多的悲伤和遗憾,但是,她已经尽力了。
即使医学在不断进步,可很多癌症一旦到了晚期,依然是不治之症。张桂梅意识到,医生的一纸诊断书,意味着她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自己的生命也快要走到了尽头,她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作为毕业班的班主任,作为一名责任心特别强的老师,张桂梅不敢想象,假若她放下手中的工作,抛下正在紧张地准备迎接升学考试的学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着死神一步步逼近,那将是怎样的一个场景——正在全神贯注地复习备考的孩子们没有了班主任,一套完整的复习计划就此全部落空,很多本应该考出好成绩的学生因为得不到及时的辅导而纷纷落榜……这可是关系到一群孩子命运的关键时刻啊!
面对厄运,面对生命里的严峻考验,张桂梅作出了选择:把检查结果悄悄地放进抽屉里,继续她的教学计划。
因为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学校里的领导、同事和学生都不知道她的情况。她忍受着身体的剧痛,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依然马不停蹄地穿行在教室、办公室和宿舍之间,备课、上课、辅导,一样都没落下。随着中考日益临近,她暗自忍着剧痛,不仅加大了学生的作业量,同时也加大了自己备课、批改作业和试卷、辅导学生的工作量。
病痛折磨着她瘦弱的身体,她面色苍白,却仍旧忘我地工作。
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孩子们毕业前夕最后冲刺的时光里多陪他们一程。然而,病痛却根本不在乎她的保密,它终于突破了极限,暴露在人们面前。由于病情不断升级,加上升学考试临近前的高强度工作,张桂梅的身体终于无法承受,几次晕倒在讲台上。
同事和学生们终于知道了张桂梅的病情,她的健康问题受到学校领导的高度关注,领导和同事都建议她平时多休息,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但是,张桂梅心里最看重的,依然是她的毕业班学生们。在考试前的关键时刻,她不能丢下孩子们不管。于是,她坚持着、忍受着、硬撑着,每天早上六点多钟起床,晚上批改作业试卷到十二点。一直到7月,张桂梅把孩子们送进中考的考场,才在学校领导和同事们的催促下去昆明的一家医院做手术。在医院里做手术的时候,医生吃惊地发现,她腹腔的器官已全部移位,肠子也粘连在后壁上。一场手术下来,医生从她身体里切除的肿瘤重达两千克。手术后,医生要求她至少休养半年,可是第二十四天,她就回到学校上课了。由于手术失血过多,伤口没有痊愈,巨大的疼痛折磨着她,可她仍然坚持在讲台上。
1997年8月,华坪县民族中学创建,作为一所新建的学校,各种条件比华坪中心中学更差,很多人都不愿意到这所前途未卜的学校。得知情况以后,张桂梅主动报名,调到了华坪县民族中学。
又是一所新学校,又是一群新学生。不变的是张桂梅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与高度投入,不变的还有她一身的病痛。她满怀着对一所崭新的同时也是充满困难的学校的希望,开始了新的征程。
1997年12月,新的学期刚刚开始,张桂梅的病情复发,她又病倒了。接二连三的病痛,始终没有放过这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老师,她越是想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病魔就越是疯狂地折磨她。
此后,她再也没有轻松过,病痛在她身上逐渐增多,到后来发展到二十多种。疾病对于张桂梅来说,简直就是紧紧跟在身后的影子,她走到哪里,病痛就跟到哪里,并且让她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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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倍受苦难和病痛煎熬的人,张桂梅对恩情这个词的理解是刻骨铭心的。
小时候,她跟父母在牡丹江市的老家生活,房子倒塌的时候,她目睹了那个共产党员姐姐对她家的帮助,深深地感受到了组织的温暖;在中甸县当林业工人的时候,她作为一个创业者和建设者,在深山密林的跋山涉水中感受过工人同事无微不至的关心;在喜洲一中,丈夫身患绝症,她受到很多亲人和朋友的支援、照顾。
在华坪县,这片火热的土地接受了她,给了她一份工作,让她在繁忙的工作中忘记伤心往事。但是,她到华坪县刚刚一年多,还没来得及放手一搏,却又疾病缠身。刚开始的时候,她在内心深处对华坪这片土地是心怀愧疚的。她觉得,这片情深义重的土地和土地上善良朴实的人民,敞开胸怀来拥抱她这个失意者。她又病了,她没有给华坪县和华坪人民作出多少贡献,反而让县里多了一份负担,她给华坪添麻烦了。
张桂梅常常心怀不安。当她又一次从医生的手里接过诊断书,回到学校,深思熟虑之后,她毅然决然地把诊断书锁进抽屉里,心里对自己说:“对不起你了,张桂梅,我也没有办法救你!”
但是,张桂梅的这种愧疚和不安,很快被化解了,紧跟而来的是感动和感恩。就像当初迎接她的到来一样,当张桂梅面临病痛打击,深陷困境的时候,同样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给了她鼓励,给了她关心,给了她亲人般的温暖和爱。
张桂梅得病的事情,首先是被她的同事发觉的。因为朝夕相处,彼此之间的细微变化,同事们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张桂梅被疾病缠身后身体越来越虚弱。于是,她的同事们,便细心地开导她,给她提出各种医疗保健方面的建议。看到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就强烈要求她,督促她去医院治疗。
很快,学校领导也知道了张桂梅的病情,再后来,县里也知道了张桂梅的病情。
为什么?
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仅仅因为张桂梅作为一个外地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普通话,在华坪县小小的县城里,不顾一切地投入到教学当中,用了短短的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仅仅是1998年,她就取得了众多的荣誉——1月,全县统一测试,她教的班语文学科从接手时的第13 名跃为第5 名,政治从接手时的第30 名跃为第1 名。
3月,她被县妇联授予巾帼建功标兵;她辅导的2 名学生参加云南省初三语文竞赛,分别获一、二等奖。
5月,她被县教育工会授予师德标兵;紧接着的中考,她教的班语文综合成绩为全县第4 名、政治全县第2 名。
9月,这一年的教师节,她获县教育成果重奖,被中共丽江地委、行署评为优秀教师。
……
更可贵的是,张桂梅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为华坪县民族中学教职工树立了榜样,激励学校全体教职工形成了以“敬业为本,奉献为荣”的职业道德新风尚。
在华坪县城,很多人都知道张桂梅这个人,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教学成绩非常突出,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干起工作来非常拼命。张桂梅很快就成了这个小县城里的“公众人物”,小县城的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着关于张桂梅在校园内外的各种故事。
得知张桂梅患病,并且越来越严重,学校领导多次催促她去看病,县里分管教育的副县长专门到学校看望她。
1998年2月,张桂梅病情恶化,县里专门派车,由校长李建国陪她去邻近的四川省攀枝花市检查治疗。7月,张桂梅第二次做手术,正在丽江开会的校长李建国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一次又一次打电话了解她的手术情况,直到听说手术顺利,张桂梅安然无恙,他牵挂的心才落了下来。
住了十天院,张桂梅要出院回华坪了,教育局局长要派车去接她,张桂梅担心给县里增加负担,一口拒绝。这位局长在电话里动了真情:“张老师,你就听我一回吧,你要拒绝派车,我终生都会不安呐……”出发前,细心的局长告诉去接张桂梅的驾驶员,开车的时候千万要开得慢一些,开得稳一些,张老师刚刚动了手术,不能让她太受颠簸;回来的路上,她让停就停,让走就走,一天赶不回来,可以开两天、三天……
从攀枝花市做完手术回到华坪县不久,县里召开政协会议。会议期间,39 名县政协委员到华坪县民族中学视察。当那些来自全县社会各界的知名人士来到学校,得知张桂梅的事迹和她身患重病的情况时,他们被张桂梅深深感动了,一起向着张桂梅三鞠躬,表达对张桂梅为了华坪县教育事业所作出的超乎常人的贡献的感谢,并当场捐款给她治病。
随后,县里又召开了县妇女代表大会,张桂梅作为代表,带病参加了会议。在会上,张桂梅跟同志们一起听报告,一起参加分组讨论。这期间,她发现同志们除了参加会议正常的活动,还在私底下忙来忙去,似乎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几经打听,张桂梅才知道,她的病情被同志们知道了,大家张罗着为她捐款,给她治病。张桂梅还打听到,其中一位从贫困山区来的少数民族妇女代表,为了多给她凑点钱,把回家的五元路费都捐了。好多人劝这位妇女代表不要捐了,山路还很远,把钱留着坐车回家吧。那位朴实的妇女依然坚持要捐,她说:“张老师看病要紧,路费捐了,我可以走路回去。”
面对那么多为自己捐款治病的好心人,张桂梅感动得多次泪流满面。每次回忆起那些场景,想起那些捐款的人们,她都无比感慨:“我张桂梅何德何能啊,让那么多人那样来帮我。”
经历了太多磨难的张桂梅,同时也受到了太多好心人的关爱。她深知,自己的生命是党和政府挽救回来的,是众多好心人一分钱一分钱地挽救回来的。她必须回报这片给她以生命和爱的土地,回报那些关心她、厚爱她的人们。
古语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面对华坪县和华坪人民对她的救命之恩,张桂梅在后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用实际行动作出了无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