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星的人(外一篇)
2022-04-06李聿中
◆李聿中
晨光,大地的涟漪一丛丛散去,如果在泥沼中长出生命之花,雨是否会将它融化,空气的绝情是否会将它的纯真藏匿。
晚辰,静默的时光系在花丛间,微光在黑暗间闪动,潮湿的气息在野外奔袭,谁有幸结识那面具中的柔情,谁才会爱上这乌黑的光明。我喜欢你,第二千多天的月夜。如果我的出生是因为你,那我的整个世界都属于你腰间的流云,就让生命漂浮在失落者的瞳孔里,即便是泛滥的孤独聚拢成蝉鸣,即便再无另一人清醒,我又因何存在,为何不钻进别人的梦里,为何让我在现实中荡涤,往复来昔。残存的月光啊,你如今已不再圆满成盘,而是尖如冷酷的刀锥,刺破这悄无声息的穹顶,即便我并不在意。
白昼,刺眼的日光打湿我的肌肤,充满咸涩大海的气息。我将我的身体献给你,暖阳,在你的簇拥下起身,面对你狂放的灵魂。你与月亮真不同,两个不同皮囊下,却同样富有魅力的人格,同样倾泻你们的所有,将我照亮,将我的人生添上光泽。一只鸟飞跃光韵间,直到我抬头望去,我的眼睛全数被你的热情占据,无法再要求更多,无法睁开我的瞳孔将你纳入怀中。所以,这可能是我唯一与你疏离的举措,因为在月夜我能将眼珠睁成球,将黑暗中的温暖全数剖析,将寂寥中的白色记住。反观白昼,艳阳下的我,真真切切地凝视你,却只能幻化成地平线中,海天之外的逃避,再无法享受你的肌肤的形状,与你那火一样的热情。因此,每一个白昼在我眼里,都是难以靠近的影子,存在于我的头顶、脑际,却无法穿透我的视线,成为彩色世界的奇迹。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夜晚一样的朋友出现在我的身边了,很久很久,不曾有一颗流星悄悄划过我的漆黑,带我飞跃这旷世的孤独。
我开始记恨白昼,由于你的出现,瓜分了我半天的黑夜,正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显得与任何生命格格不入。我每天最常重复的事情,就是在学校顶楼的天台上坐着,两只脚隔空摇摆在摇摇欲坠的空气中,似云般滑动,却不曾飘浮去彼岸尽头。这里的视野好开阔,几乎可以将整个学校尽收眼底。锈迹斑斑的石头教学楼,被黝黑的岁月占有;红绿交加的地面成为了跑道和球场衣服,每一个脚印都将这一切慢慢磨平,最后褪成泥土的棕褐。树木的头发垂成瀑布,在俯视下,成为了空洞的栅栏与桅杆,它们本可以在仰望时变成葱郁的活物,而如今只是光普照下的影子罢了。人类,在我脚下也不过是穿梭蚁群,如今我终于懂得了天空,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神往。庞然大物,高耸的房屋,甚至是那飘扬的红旗,在任何更不起眼的生命的俯视下,也会显得苍白无力。谁又能在谁的俯视下展现清晰的轮廓与独特呢?谁又能在这样的俯视下变得不再平凡与渺小呢?也许这就是距离,天与地永恒的鸿沟,有时候可以很近,但除非纵身一跃摔得粉身碎骨,有时候却是亘古不变的遥远。
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有草地暧昧的气息。远处的天际被高高的水泥一排排掩映成围墙,我就在这里看着它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个个耸起,将我的天边慢慢遮挡,海天成为泡影中永恒的秘密。未来的我永远无法知道,当我还年幼时,在这一片荒芜的年代,我们过着最朴素的生活,走着最泥泞的道路,穿着缝满补丁的衣服,没有科技的光辉,没有摩天大楼,却能天天见到亲人,拥有最纯真的情感,也能看到最远的风景。此时此刻,我坐在天台上畅想过去与未来,在轮回间迂游,这一切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无疑是头脑风暴带来的幻象,海市蜃楼般浮现,又悄悄溜走;没有解释,没有刻意的成为生活的感叹,只是如太阳东升西落,花开花落那样自然而然成为了记忆里的深邃。
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他们看过我眼睛里这片美丽的景象吗?他们愿意一个人孤独地眺望远方吗?为何他们可以永远沉浸在奔跑中、畅谈中,无时无刻的笑语中;而为何我仅有这片天地的光华,仅有自言自语,仅有所谓的迷茫?每当我坐在这里观望时,缩小的操场上总是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也和我一般大,或者说一般小,却是那般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在烈日下奔跑,追着一只蝴蝶上蹿下跳,看着彼此稚嫩的脸庞相互打闹,时不时互相捉弄又反目成仇,时不时男生揪着女生的辫子将她们欺负得坐在地上号啕,时不时捧着一包零食乐呵呵地笑,时不时做所有无厘头的事情。而我却不会,我像那月亮在星星中格格不入,没有共同语言的朋友,没有所谓的童真,没有人愿意听我认真地倾诉烦恼,没有人对着我,就像恒星对着宇宙一样相互依存,除了这个天台上的风景,我一无所有。而现在呢,冷血的水泥还要将这一切一点点夺走,换成石头,换成遮蔽视野的庞然大物,换成你们心里所谓的时髦,而换成我心里骂骂咧咧的厌恶。
晴天,阴天,雨天,雪天,冰雹天……每时每刻的变幻充斥着生活,他们穿着短袖,长袖,大衣,棉衣,裙子,雨靴,人们的心情随着时间荡涤在善变中,而我一年四季都是一个样,孤独,静默,与自己对话,坐在天台上,遥望远方此起彼伏的海天,将难以触及的遥远当作心灵的慰藉,将近在咫尺的同类当作眼眶的陌生。是的,也许我是人们眼中的孤僻患者,可同样的,他们是我眼中多余的喧嚣。我有想过与他们近一点,同流成沧海中的一粟,也许会在欢声笑语中得到应有的陪伴;但转念一想,要是将要因此失去观察事物的闲暇,独身的静谧时光,我怯懦了;我将成为普通,将成为一个孩子,拥有最活泼的顽皮与无忧无虑的灵魂;这是我所害怕的,离我如此遥远,如此不切实际。也许,许多人生来就是为了与世界产生隔阂,即便忘记了动物群居的本能,即便不善言笑,没有倾诉的挚友,但没关系,世界才是赋予我们思想的本质,而人只不过是狂妄自大的蝼蚁,渺小中透着无知,同流中说着独一,一晃就是一辈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花开花落,门前种的花束都不会被他们铭记。最终,我决定追随我的苦难,与我的快乐,一起献给远方的神往;它们是天地,是世间万物,是氧气,是尘埃蜉蝣,是梦是幻象,唯独不是人类。
终于,度过了煎熬的一天,在一个静默如斯的夜,我得到了答案。
那一天,白昼格外漫长,空气被湿润的炎热包裹,我无法摆脱它将我灵魂托起的决心。整件衣服都湿了,整个学校都化了,就连我呼吸的空气,也是水珠的余韵。由于这糟糕的天气,我不得不在白日远离我的天台,否则我一定会被阳光榨干,像是腐败萎缩的柿子,更像是老人的双手上,蜿蜒起伏的戈壁。多想让这一天快一些过去吧,我想念那个地方,与其说我离不开那里开阔的视野,倒不如说我离不开那绵延万里的孤独。现在,我坐在教室中,耳边全是声声不息的童年。他们,叫着闹着,是时光中的永动机,不会停下那焦急的步伐,哪怕是片刻的清闲,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浪费。我就惨了,不得不忍受这一切,看在眼睛里的,是从不曾奢望的未知。
某时,我也曾期许过他们中的一员前来邀约我,停留下嬉戏的脚步,在自发的怜悯间,将我当作他们中的一员,一起载歌载舞,牵着手,为童年万岁而高歌。当然,他们确实这样做了,只不过不是虔诚的渴望,而是蔑视的礼貌问候。答案当然是否,双方心里都清楚,我们存活于一个物质相同的世界,而精神上是那么的不同。我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一个自闭的装酷少年。而他们呢,在我的眼里是千篇一律的大众,是幼稚的孩子的写照,是教科书式的产物。看着那些每时每刻都活在快乐中的人类,我用最鄙视的目光羡慕他们,不为别的,就为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忧伤这条河流,更别说那干涸的内心了。
于是,这一整个白日,我只是等着,看着,将臀部与凳子贴合,来一场天荒地老的相守。思绪早已腾飞,去向了墙的那头,天空的那头,那个荒无人烟的角落,太阳与月亮触手可得,光明与黑暗一线之隔,孤独与快乐,仅在你一念之间冰释前嫌。我在等一个天黑的兆头,温度骤降,群山隐匿成黑色,白色的瞳孔召唤我,给予我最珍贵的光明,与数万星斗一同谈论这世界的沧桑。多么美妙的感触,前提是让周围一切的一切通通坠入无底之梦。
终于,在下课铃声响起的一瞬间,群鸟迁徙,只是转瞬即逝间,教室中仅剩我一人静坐,没有半分生命的律动,连喉咙吞咽的水花,都能成为荡涤的回声来回窜动。天色逐渐成为灰色,我起身望了望窗外,校园死寂无声,好似将我默默推向另一个尘封已久的世界。我内心的喜悦无法言表,终于,难得的夜啊,你让一个个浮躁的生命得以喘息,却给了我这样的人真正的生命。
我使劲从板凳上跃起,即使我的屁股早已经在凳面上留下了历史的痕迹,即便它们已经许下永生永世不分离的誓言,即便我必须要面临粘黏后分离所带来撕扯的痛楚,但没关系,我愿意付出所有凡人引以为傲的幸福,去追逐那旷远的悲伤与孤独。夜,你听到了吗?暗些,再暗些吧,仅仅留下那白色的月光吧,我宁愿真切的漆黑将我吞噬,也不愿虚假的光亮给我笑面。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不舍坠入地面,当天空被亿万光点所丈量之时,我踏出了教室,一层层向着楼顶爬去。这条路我走了不下千百次,也许其他人这辈子也不会走一次。这就像是生活,世界总要将酸甜苦辣分配到每一个生命中去,也许你一辈子也尝不到甜,但却能在苦中反出甜;也许你一辈子都在甜中安逸地虚度,或许甜到最后也只是比苦更苦的厌倦。
推开门的那一刻,巨大的月亮,星斗,远处的霓虹,朦胧的雾,与我的心都将静止。耳边除了风声,还有千百种语言掠过,那是潮汐,是隐匿的生命在欢迎我,是此时此刻无声无息的远方,将我一整天虚伪的面具扯下。现在的温度刚刚好,地上凉凉的,就像一个夏日的水塘,我可以在这里躺上一整夜。于是,我真的这么做了,我将上衣脱去,垫在冰凉的地上,光着膀子躺了下去,一切都是如此简单。我望着无穷无尽的夜空中那些永远无法解开的梦,也许它们想为我讲述,在遥远的地方,同样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喜欢一个人睡在无人的荒岛,任凭周围的海水如何想将他拖下,他也忠贞于最初的梦。是的,大海的广阔只会让你变得从善如流,而孤岛的渺小却能让你在大海中脱颖而出。我希望他正在远方望着我,因为我也在望着他,一生只要认识一个朋友,一个志同道合且独一无二的朋友。
美妙的星河呀,你让我仿佛置身于童话。人们往往将夜晚当作为了睡眠而虚度的黑暗,没有人真正静静地抽出哪怕一分钟时间,将生活抛之脑后,好好地抬头仰望这篇华丽的乐章,那将是五彩斑斓的画卷,奔涌的河流与风,肆无忌惮的梦。它就像一张巨大的蝴蝶翅膀,每一处分叉都是一个神秘的形状,每一秒掠过又组成新的蓝图。那是宇宙,是苍穹绘声绘色讲述的过往,是我们一辈子都该去追寻的神圣,只是人类太忙碌,没有人有时间真正去看,去想象,去聆听它的微笑,这是我们毕生的损失。
我望着眼前这一切,像是一个发现了水源的乌鸦一般激动,在这之前我始终让肌肤呈现黑色,因为我始终是迷茫的鸟,如今我的眼里是金黄,是火一样的鲜红,这是凤凰于飞的前兆。转眼间,我的眼帘中滚烫,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比白昼还要闪亮,黑夜不再是沉默的羔羊,它成为了光,一点一点将我缩小,融入,放大,最后一点一点吞吐成日月,与颠倒的幻想。
再一次睁开眼,白光在曝光下一点点合并,周围的黑色又从四面八方涌向我的瞳孔,直到最后,又成为了沉寂的黑色。只是,现在一切都乱了,或者说是颠覆了。眼里不再是变化莫测的银河包裹着我,而是一片片高楼倒立着,像是随时都要坠落将我淹没。它们吊挂在天空,完全忽视了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看似一切都在另一个维度继续运作,只是这一切对于我有限的视觉来说太过渺小,以至于我无法将它们依稀辨清。这样的场景以前只能在飞机上看见,而且是俯视图,而现在却是躺着仰视到了工业革命后的新世界,这样的感觉仿佛穿越了时空,人类难道已经将天空也占领成了栖息地了吗?我们是否已经失去了那片澄澈的天空?一切的一切对于我的理解力来说还过于复杂和抽象,也许命运始终还是将一切在转瞬即逝间将我带到了未来,四面八方的尘土已不复存在,绿色的植株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我在天台上看到的远方那冷酷的现代文明罢了。
可突然,我心里开始嘀咕,既然我眼里尽是绵延的高楼,没有水一样的夜空,更没有七彩星图,那它们已去向何处?上一秒还是漩涡一样的银河正蓄势待发地将我与冰铁吞没,为何下一秒就变成了它们的模样?我有一个大胆的念头,我想望一望四周,我所身处的平行时空下,是否也还是原来冰凉的水泥地与人群隐没的夜半校园?不知为何,只是一个轻轻的扭头动作,却需要我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酝酿,好似如果这么做了,世界就将不再充满神秘。
果然,灿然的星空还是化作没有涟漪的镜面将我包裹。我躺在夜空中,周围的一切从死气沉沉的水泥变成了神秘莫测的灰黑。大地在我头顶,我将用毕生仰望它日益抵达我的屋宇尖顶,天在贴着我后方,旁边是澄澈的流云,与鱼一般的星星。眼睛,将会是一道洒落阴凉的大门,原来我的背脊正悬浮于银河之上,原来我所正视的穹宇,将是那遥不可及的灯红酒绿。
星星,成为了飞鱼。它们在我的耳际萦绕,飞跃过我的眼帘,关上那冷漠的声音,就让安静充斥两旁那阔如草原的一望无际。
七彩河,红橙黄绿青蓝紫,还有白与黑,灰与虚无。银河中有动人的情话,也有那骇人的别离。这正是星野与黑洞,就如我所凝视的那般近,又那般遥不可及。
是的,原来当宇宙真正深入我的身体,拖着我渺小的身体浮荡,我却完全没有力气去触碰,甚至去铭刻它的瞬息。因为爱,因为短暂又美好的世界啊,我想在此时此刻朝你狂奔而去,即使只是一个梦,即使下一秒又将颠倒回那失落的本色,至少我曾拥有你,我的身体曾贴近你,我的双手曾不知所措,我的思想曾颠沛流离,只是因为爱你,这片星河堆叠起来的河流,没有一丝水波荡涤。
我起身,站在星球与星球间,将圆形上的坑填平,将分离的碎片拼成一幅饱和的画。我走在你的怀中,与土地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每当我低头俯视,你还有无尽的深邃等待着我去探寻,只是我想陷进去,却无法穿破你的戒心。
原来如此,是否大地是你的爱人,那红土地是你爱人的双唇,黑土地是你爱人的双眸,而黄土地则是细腻的肌肤。你们是否也被那高楼所阻隔,被无知的孩童践踏,被他们的冷漠所伤害。是吧,你们已经很久没有对视,没有在倒影中嬉戏,没有真正献给对方一个微笑。我想是这样的,所以我们才是孤独的朋友,因为除了我,除了没有生命的静物,再无人好好为你的美而仰望与感伤。
于是我开始奔跑,生命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我想追寻你,望穿你那忧郁的心,然后抵达你,将你的遗憾化作雨,带给大地。我就这样奔跑下去,并且将永不停息,直到他们看见,直到红土地能够亲吻你的明亮,直到融化他们的心,直到黑土地能留下久别重逢的泪水,直到他们汗颜,直到黄土地与你的星河相遇。
空气中,大地与天空间,一个孩子在奔跑,一个背影在慢慢化为乌有,黑夜慢慢冰释前嫌,拂晓将至,太阳将替代月光,我将苏醒,可我的奔跑将奔流不息。
一双眼睛被阳光叫醒,一双耳朵被嘈杂的音乐麻痹,一双嘴唇在分离,露出白净的牙齿,一滴泪落下,一天才真正开始。
往复
清晨的第一束光从眼皮的睡意里将我的视线揽入怀中,它总会给我一个想要苏醒的契机,亦或是一个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我想这种状态必定倾注我的曾经、现在和未来中每一个揭开时间面纱的那个无意间的举动,像是劫后逢生中的一碗白粥,容不下任何一丝扰乱真切的灰幕。
在那亦真亦幻的状态下,我是一株植物,已然失去了挪动自己不踏实的躯干的权利,在一个比泥土还要令人压抑与困惑的间隙里冥思。我该如何钻破这该死的牢笼,将它解剖成一条直线,并将它当成我涌动生命的源泉。那时我是否就能从一粒种子悄然装成一株见过世面的藤蔓,那必定是我占有欲的横空出世。我的胸怀可不比土要小,必将每一寸岩石涂上我棕黑的墨迹。
当我得到更多,当我实现了从一粒种子蔓延成一片棘林,我还是看不见你蓝色的倒影。我够不到你,所以我想摧毁你。于是,我会将我的梦呓无限放大,但只能是一株植物,因为我还不想要成为其余违背我傲慢自负的其他物种。我想过我是一颗上亿年的苍天巨木,如果这个星球不会覆灭,我将永久活在原地,那并不会令我生厌,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在变。没有人见识过我见识的改变,除了我,历史上还没有一个词汇能将时间蕴含在一个单一的生命里永不衰竭。即将垂死的万物看到我,会认为我可悲,可悲地活着等待时日终结的那天,日夜四季于我而言有如一秒或是刹那般不足为奇,甚至早已厌倦那周而复始的相似。可是呢,我的朋友们,你们会为你们有限的格局所买单的,这便是为何你们只能沉睡百年,而我却能呼吸永恒的空气;这就像是滋养你们的雨露,钻入你们躯体的毛虫,与你们身上落下的腐败脉络,大家都看倦了,而你们却还是做着那种单一的机械式运转。生活就是在轮回下轮回,在生中死,后而生。这只是一个视觉认知的狭隘所导致的仇视心理,我从未将你们看作我生命中永不消逝的邻居,就如你们看待我是一棵老巴巴没有期限的大树罢了。
作为一棵树,我还没有提到我的梦想,那是我漫长苟活的期盼:我想要再往上长一些,哪怕以最缓慢的速度扶持着我的枝干延伸,我也要这么做,我想要成为比山还要高的植物。之前说过,我想要浸入透蓝的天穹。海我见过,不足为奇,只是那海的倒影着实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好奇,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吗?还是它和我一样,也在这不朽的岁月中感到一丝丝迷茫与恐慌,想要将自己无限拓宽,看看还有什么没有够到的、没有囊括的新鲜事物。所以我将它当成了我唯一的对手,或是惺惺相惜的朋友,这都无所谓,无论是对手还是朋友,在久久的纠葛下会一同奔赴毁灭。
我没有刻意去了解它,不,我撒谎了,说不想了解它那是假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够到它,它可能也没有注意到我的野心,我那蠢蠢欲动的枝蔓。没有关系,来吧,我的朋友,我有的是时间,我在往那里赶,总有一天我们会相遇,我会顶到你的每一寸肌肤,将我的手贴在你的掌心。我们十指交叉,做一个最浪漫的约定,然后将彼此聆听,最后一同埋入时间的目的地。
想着想着这一切就更让我心血来潮,我的占有欲又升级了,我的自私又一次成为我窜上高空的甘霖,那便是我这些年生之向往的动力。无知的年轻人们,你们看到了吗?不,你们鼠目寸光的视觉是无法揣透我心之所向的,你们只会抱怨万物必有一死,你们只会在局限中变成干涸生命的尘土。你们连头都不愿意抬一下,哪怕只是一个意外的仰望,那都会令你们对这片无法企及的神秘感到望尘莫及,而后一定又只能悄然地低下头认命,将不可能挂在嘴边,将安稳作为依赖现在拥有的一切的借口,将你的目光再一次降到与蚂蚁一个平面。这都是我料想到的,所以我是孤独的,成功者是少数的,坚持踏上成功的人也是少数的。我不怪你们,我的同类,同为植物的你们,同为一起被大地的光华孕育的你们,种子们、灌木丛们、野草们,可曾真正体会到一个高尚的人对你们的无奈,那是毁灭性的失望。好吧,那我只能做一个最无奈的决定,将你们全都抛弃,让我成为一个孤僻的陌生人,一个人朝着这让人艳羡的奇迹攀登,永不后悔,永不退缩。
在这漫长的过程中,难免会想要放弃,是的,植物和人一样都会退缩,这就像是一场持久战,谁能撑到最后,谁就立于不败之地,并不是能力与阶级要更高一层,而是信念,这永不向疲惫向困难低头的信心,才是生息中最难能可贵的镌刻。
作为一棵平凡的大树,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放弃,让我就停在这里,哪怕休息一会儿,睡上千年,再继续完成这不切实际的梦吧。但我知道,一旦我想要停下脚步,我的步伐就很难再迈下去;一旦我将时间当作任意挥霍的儿戏,那时间也会将我比作醉于梦境的酒鬼,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暴尸街头,被那些肤浅的看戏者当作热门话题大肆嘲笑。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要证明我选择的道路虽然遥遥无期漫无边际,那一定是值得的,即便到不了终点,也一定是值得的。因此,这股不向弱者低头的傲气成为了我前进的养分,精神上或是灵魂上带给我宽慰的是这些看似可笑的心理博弈。但这不是唯一的,而身体上呢?视觉上呢?那可就数不过来了。某时我正铆足了劲一点一点地生长时,不经意间看了一下周围,此时的我竟已傲视群山峻岭。真难想象,以前的我还将仰视群山作为难以达到的一句大话,一个只有在夜晚才敢提起的臆想,而今已是完全不同的光景了:群山于我而言像极了一个个不真实的碎屑,飘在这块哺育我的红土地上;大河更像是一条条我身上脱落的枝干,错综复杂地排列在一起,要不是太阳将它们装饰得透亮,我都认不出那些是万物的不朽源泉。
我在云之上,我几乎与云一同注视着地面上的一切。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云是这个样子的呀,之前在地面用叶子遮着光,眯着眼睛看它们时,以为那是一块块冰在浮动,也许雨水就是它们化后坠落的眼泪吧,只怪那阴天着实让人伤感,让我误以为云是固化而不是汽化。那乌云是冷漠的石头,脱下了冰层洁白的皮囊,露出内心躁动不安的模样,雷与电就是他发泄的证据,有时还会伤到我,将我的一条臂膀劈得粉碎。没关系,我现在认清了,你们作为云的掩饰彻底到头了,我正在将你们穿过,彻底从你们的心窝中将你们聚拢的执念击垮并拆散。
不过,有时这所有冷漠的背后,也会有令人难以企及的温柔。乌云散去后的那座桥,以前我一直以为是一扇通向天堂的门栏,为了祭奠逝去的眼泪,为了弥补暴怒的天所带给世界的惊吓,后来我才知道它是彩虹,而此刻正背着手邀约我在她的肩上漫步,在她的七种笑容间,涣散前半生囤积已久的愁苦。真有趣啊,一切都在往正确的道路上前进,这样的惊喜还将源源不断地到来吧。想到这我又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地想要变得更高,看一看云之上那个我从未有幸参与过的世界究竟何等模样。
近了,一切就快来临了,我在心里无数次对着自己呐喊,即便自打穿过云层后便再也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物了。现在周围都是一片碧蓝色的荧幕,我触不到它的边界,更无法确切感知出它的形状。地面的一切我都看不见了,连云也消失了,除了我自己的身体以外,再没有任何生命和我寒暄,哪怕是一只讨厌的蛔虫也没有。天哪,我这是在哪?为何太阳和星辰还是如此渺茫,难道连云也只是一群与天空失散的蜉蝣吗?
原来地面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更别说我,还有我那可笑的狂妄。我在日复一日的空洞中明白,命运可能真的是注定的,我没有办法颠覆,因为我不属于那更高的蓝图。我开始怀念那些令人生厌的“失败者”们,也许它们这样没负担地活着才是我们身为植物的归宿。我感觉到以往从没有过的劳累,甚至没有办法呼吸了,这里温度也好热,我的鼻子成为了我前进路上的阻碍,我的身体在被烈火焚烧,这是我最害怕的,我从未料想会到达如此境地。来吧,天真的残酷,就将我彻底吞没在孤寂中,化作一颗火星子,与我的自负一同湮灭在苍穹的喘息间。
直到有一天,一颗星星划过我的头顶,它带着弧线的轨迹在天空中摆出了与彩虹一样的姿势,又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我第一次与星星打了个照面,那可能是它为了鼓励我所给我的见面礼,一定是的。我像一匹绝境重生的烈马咬紧牙关张开双臂拥抱穹宇,也许一切还将持续上亿年,也许我的梦想到最后也无法实现,但没关系,我终究是看到了“它们”看不到的奇异光景了呀。星星点点的光虽无法照亮黑夜,却能唤醒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入曾经不愿迈入的虚度里,成为最初的自己,与那怀抱憧憬的仰望神情。
我睁开了眼睛,阳光透过窗户直刺入我的眼帘,让人有种猝不及防的侵犯感。为何梦境都是在一半意识下神游到另一个境地,我想拍醒自己,却时常被梦带进另一个更加复杂的空间。我伸了伸懒腰,揉了揉被光照得迷糊不清的眼睛。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也许明天还会梦到相同的梦,也许又是截然不同,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今天的我只能梦到这里,以后的一切就交给明晚去消化殆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