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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观视域下简论资本权力如何实现对人的规训与惩罚

2022-04-04蒋岸琪

西部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政治哲学规训权力

摘要: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为路径,阐释了一套资本权力对工人支配与规训的微观权力体系。而福柯的《规训与惩罚》厘清了传统权力和微观权力的区别,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崭新的研究视角——通过微观权力的渗透运作下完成社会对个体的控制。资本家运用各种纪律、制度形成一套规训工人的微观权力体系。而资本权力规训的实现方式则是将时间与空间结合在一起,使每个人都面临着资本权力的规训与塑造:首先,在时间维度上,资本权力以“工作日”“时间表”的形式侵占着人们的生命;其次,在空间维度上,从封闭空间到整个社会,资本权力都以一种微观的运作方式得到具体而微的实施。权力的微观化通过网络化的监视与规训所实现。

关键词:资本;权力;资本权力;规训;政治哲学

中图分类号:A8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06-0050-04

自古希腊以来,关于权力思想的著述文献就汗牛充栋,与之相关的各种概念始终是政治哲学与政治理论的核心。权力同样是福柯①哲学中的重要概念。基于对传统权力分析的不满,福柯转向了具体的微观权力机制研究。这是福柯权力分析的重点之一,即着眼于细节和实践分析权力。按福柯的理解,首先,权力关系并不应限于简单的上层建筑层面,而应该植根于更加深刻的层面,所以其分析的都是诸如监狱、医院、病人等具体领域的对象;其次,权力的基础问题固然重要,但并非所有权力都根据其基础实现运转。因此福柯向自己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们是不是根本就无法研究权力实际运作的方式?也正是基于这种对传统权力分析的不满,福柯转向了具体的微观权力机制的研究,展开了对刑法、监狱这一系列总体建制的批判。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福柯对于权力思想的独特处理得到了具体的体现。《规训与惩罚》为人们厘清了传统权力和微观权力的区别,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崭新的研究视角——通过微观权力的渗透、影响以规范有效地完成社会对个体的控制。而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为路径,阐释了一套资本家对工人,抑或说是资本权力对工人支配与规训的微观权力体系。对资本进行理性的分析属于经济学的范畴,但若可以跳脱出经济学范畴,发现隐藏在资本中的支配人的力量,就会发现资本实际上是一种权力,资本的增殖就是社会权力的扩大,资本主义的每一次发展的成功同时也是社会权力的进一步扩大。就资本的本质来说,是对人们无酬劳动的支配权。在简单的流通领域和商品交换领域,资本家与工人是平等的,但一旦进入生产领域,被平等这个价值范畴掩盖的资本权力便以生命权力的形式显现。不难看出,马克思对资本权力的批判内蕴着福柯所认为的那种新的权力治理技术,而《资本论》就是资本权力批判的重大理论场域。

一、资本何以成为一种微观权力

福柯讨论过君主权力或者说传统权力与规训权力的差异。君主权力指的是15—16世纪欧洲的君主权力。那时的欧洲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君主制,每个小的国家都有各自的君主,这些君主通过绝对中心化的权力控制臣民,社会中所有的权力都被君主权力所笼罩,君主权力是权力的制高点。这样的权力的运作方式是直接对臣民进行统治和镇压,所以这个权力是压迫性的、否定性的,是一个绝对的、不容侵犯的顶点。“如果我们在看待权力的时候,仅仅把它同法律和宪法,或者是国家和国家机器联系起来,那就一定会把权力的问题贫困化。权力与法律和国家机器非常不一样,也比后者更复杂、更稠密、更具有渗透性。如果不拥有权力机器,就不可能发展资本主义的生产力。”[1]161可以看出,即使在法国那样高度发达的君主国家中,权力的机制在细节上也存在很多漏洞,权力只有很弱的“解决”能力,无法对社会机体进行个人化的详尽分析。因此,随着社会经济的变化发展,权力被要求在更具有连续性的微观渠道上也能流通,能够直接贯彻到个人、身体、姿态以及日常行为。17—18世纪,福柯称之为古典时期。这个时期的欧洲出现了一种新型的权力,即“规训权力”。规训权力与君主权力的显著差别是:君主权力是一个绝对的顶点,被君主一人所垄断,是从一个绝对的凝固点出发的;但是规训权力恰恰是从那种垄断性、顶点式的权力里进行分散的。因此,微观权力的运作方式与君主权力截然相反,君主权力是镇压的、否定的,只要任何人对权力有挑衅,权力会立即将其扑灭、使之肉体彻底地灭亡。但是规训权力是通过纪律和制度来进行控制。换言之,规训权力恰恰是想把每一个个体变成它所需要的目标,对其进行塑造,使之变成一个特殊的主体。例如现代的军队要有新的权力分类,即所谓的纪律,带着它全套的结构和等级、检查、操练和各种制约。因此,相对于君主权力的镇压和否定,规训权力的特点是改造、矫正,使主体具有某种特殊的可能性。规训权力内在于一个体制、一个机构,寄生于这个体制,无人可以控制和把握。规训权力像是一张大网,仿佛是社会这个有机体的毛细血管。权力对社会进行供血,让社会关系得以维系。可同时权力这张网又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社会中的每一个个体,无形中让他们进行惩罚、矫正和驯化。“在现实中,权力的实施走得要更远。生产关系的再生产不是权力发挥的唯一功能。统治体系和剥削的途径当然是相互作用,相互交叉和相互支撑的。但是它们并不相互重合。”[1]208

而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有一个首要的、不容忽视的问题,就是资本何以具有权力?资本何以具有微观权力的规训力量?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提出,在有限的商品经济下,商品流通过程为W—G—W,此时的货币充当一般等价物,起媒介作用,只是商品流通的手段。而社会生产的目的从使用价值的财富的增长改变为货币的增殖后,公式又演变成G—W—G′,即从货币出发,经过生产环节又回到了货币。原来仅仅作为流通手段的货币变成了财富的主体,资本家的目的也演变为赢得他手中动产即货币的自由,资本具有了增殖的生命本性。资本的本性是增殖以后,就有了突破欧洲、打开世界市场的要求,资本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随着地理空间的不断扩展,新的消费需要不断扩大,资本也拥有了增殖的新空间。“资本增殖的贪婪欲望从根本上更新了权力的作用机制,使权力从‘使你死(死亡威胁)的君主权力转换为通过对人们生活形式的干预而致力于如何‘使你活(扶植生命)的现代权力。”[2]资本本质上就变成了抽象劳动统治具体劳动,交换价值的增殖支配使用价值的生产。正是通过资本的这种支配力,资本家运用各种纪律、制度形成一套规训工人的微观权力体系,这套权力的网络从身体穿越到灵魂。gzslib202204041856

二、资本权力规训的实现方式

时间与空间结合在一起,就会将人框定在一个具体的位置上,在这个具体的位置上,每个人都面临着资本权力的规训与塑造。

首先,在时间维度上,资本权力以“工作日”“时间表”的形式侵占着人们的生命。

在《规训与惩罚》的第一章可以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惩罚方式,二者相隔不到一个世纪。在《规训与惩罚》的开篇,就可以看到犯人达米安的行刑现场画面:“用烧红的铁钳撕开他的胸膛和四肢上的肉,用硫磺烧焦他持着弑君凶器的手,再将熔化的铅汁、沸滚的松香、蜡和硫磺浇入撕裂的伤口,然后四马分肢,最后焚尸扬灰。”[4]3在18世纪,资本主义经济飞速发展、人口激增、生产扩大、分工深化,这些变化必然要求重新配置整个惩罚体制,作为一种公共景观的酷刑必须消失。这同时就要求权力的转变,至高无上的君权将向整个社会机体蔓延,拥有微观的形态。与达米安行刑现场相对比的,是一份巴黎少年犯监管所的作息时间表。规章规定,“犯人作息日冬天从早上6点开始,夏天从早上5点开始……随着击鼓声,犯人按劳动小组集合……在走廊巡视,确保秩序和肃静。”[4]6从起床到就寝,甚至包括几点洗手进餐,作息时间表事无巨细。这一份作息时间表既说明了惩罚方式的转变,也预示着微观权力的蔓延。无数哲学家均对时间进行探讨,从“容器式的时间”到“绝对主观化的时间”,从亚里士多德、康德到海德格尔、胡塞尔等人,但更多是对于纯粹的自然时间概念,如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福柯所观察的作息时间表,则指向社会时间,它是被钟解,表测量和分割的片段。事件先后顺序的累加组成线性时间,但人类社会在此基础上争抢时刻的归属权。如此,时间就变成一种“社会构成”,人赋予时间以意义,从而塑型了它的社会属性[4]。在《资本论》中,资本权力则以工作日的形式规训着工人们的身体和精神。资本家按照劳动力的日价值购买了劳动力,但是工作日的界限弹性很大。资本家作为人格化的资本,想要不断赢得手中动产的自由,就要不断吮吸活劳动。“商品交换的性质本身没有给工作日规定任何界限,因而没有给剩余劳动规定任何界限。资本家要坚持他作为买者的权力,他尽量延长工作日,如果可能,就把一个工作日变成两个工作日。”[5]271在平等交换范畴的掩盖下,贫穷被不断生产出来。

其次,在空间维度上,从18世纪大工场那样的封闭空间到整个社会、城市的开放空间,资本权力都以一种微观的运作方式得到具体而微的实施。

“不仅要说空间决定历史的发展,而且历史反过来在空间中重构并积淀下来。空间的定位是一种必须仔细研究的政治经济形式。”[6]福柯曾经说过仔细阅读马克思的作品以后,就可以发现隐藏在其中的令人震惊的空间感。马克思在《资本论》的第十二章中就提出,工场手工业的最终形态都是“一个以人为器官的生产机构。”[5]392资本家将一种操作分离成不同的部分,独立化为各个工人的专门职能。这种狭隘的、不科学的分解使得每一个工人只适合于一种局部的职能,他的劳动力转化成这种智能的器官。这时,工场就变成了一个封闭的、供资本权力规训工人的狭小空间。资本与技术是一对孪生兄弟,技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不断向前进步,工场逐渐向工厂转变。在工厂中,资本家会设定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即所谓“纪律”。权力的微观化是通过网络化的监视与规训所实现的。在《规训与惩罚》的第三部分提及,现代军事训练中所关注的不再仅仅是如何让士兵体格健壯胆量过人,而是对身体特定部位进行操练,将每一个身体动作细分,不断练习重复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这就是“纪律”的作用。身体被操控、塑造、训练使其遵守、回应,并变得灵巧,同时也增加了身体的力量。在这些技巧中,创新之处是不再仅从普遍意义上看待身体:控制不再是通过暴民镇压全体国民、宗教、种族来获得。身体被个别化对待。这是个体化的开始,这里的个体化不再是指出众的、超群的和大众相对比的,因为所有人都变成了个体。正如列斐伏尔所说,“权力蔓延在每个人的骨髓中,利用隐晦的心理控制,将纪律内化为行为与思维方式。”[7]②

三、资本权力的运作效应

如今,每个人都面对着一个体制,都在时空的一个框架当中,因此每个人都面临着各种各样规训权力的塑造。主体实际上蕴涵服从之义。获得主体性,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要服从才能获得主体。因此,相对于君主权力的镇压和否定,规训权力的特点是改造、矫正,使主体具有某种特殊的可能性。福柯从监狱的产生来探讨刑罚惩罚史,实际上是在探讨权力运作机制,只是他并未从国家、政府和法律等层面上对权力进行分析,而是从权力的微观层面出发,即权力通过不同手段和方法对人的身体、灵魂进行规训,这些规训制度从监狱蔓延到学校、工厂乃至整个社会。人一出生,实际上就是一个双重结构、双向互动的过程。一方面是人的自我认识,自我反思的意识性进化过程;另一方面是人对人的行为进行干预、管制、约束、控制、惩罚的过程。人对自我反思的程度,也意味着人对自我惩罚方式的变化。在福柯看来,都不外乎是权力运作的模式之一,尤其是权力以人的身体作为媒介的运作。而福柯本身致力于要反抗的,就是重新勾画边界。表面上在探索人性的边界,实际上是在探索社会的边界,表面上是一个边缘化的问题处理,而实际上是在重新考察人类的合理性的边界。在工厂中,每一个工人只适合于一种局部的智能,劳动力变成一种智能的器官。掌握技术的工人又占据主要地位,其他工人只能不断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为机器提供生命,最后成为资本权力宰制下的“赤裸生命”。正如《资本论》第一卷第四章结尾描述的那样,“原来的货币占有者作为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占有者作为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蹂躏。”[5]205

注释:

①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年),男,法国哲学家、社会思想家和“思想系统的历史学家”,法兰西学院思想体系史教授。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索邦大学。他对文学评论及其理论、哲学(尤其在法语国家中)、批评理论、历史学、科学史(尤其医学史)、批评教育学和知识社会学有很大的影响。著有《疯癫与文明》《性史》《规训与惩罚》《临床医学的诞生》《知识考古学》《词与物》等。

②MARK KELLY:The politicical philosophy of Michel Foucault,London:Routledge Press,2019:37.参考文献:

[1]米歇尔·福柯.古典时代疯狂史[M].林志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

[2]齐格蒙特·鲍曼.个体化社会[M].范祥涛,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

[3]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M].严锋,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52-208.

[4]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3-6.

[5]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9.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05-392.

[7]王雪,张盾.资本的权力与主体性的消解——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中的一个政治问题[J].东南学术,2021(2).

作者简介:蒋岸琪(1998—),女,汉族,江苏丹阳人,单位为华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方向为西方马克思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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