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不确定性、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

王 萍 卜华 张春秋

【摘 要】 沿着“创新动力—创新能力—创新绩效”的逻辑思路，分析作为内部动力因素的管理者过度自信对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的作用机制，以及作为外部动力因素的环境不确定性是否会改变这种作用机制。研究发现管理者过度自信与创新能力呈倒U型关系，且通过创新能力的中介效应，管理者过度自信能够提升创新绩效;将环境不确定性解构为环境动态性和环境敌对性后发现，动态性对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没有明显促进作用，而敌对性会抑制创新能力的提升但对创新绩效没有显著抑制作用;进一步研究发现，环境敌对性会强化管理者过度自信与创新能力间的倒U型关系。研究结果为创新动力内源论增添了经验证据。

【关键词】 环境不确定性; 管理者过度自信; 创新能力; 创新绩效

【中图分类号】 F234.3;F272.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5937（2022）07-0039-06

一、引言

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构建创新驱动机制的经济发展方式迫在眉睫。学者围绕如何提高企业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展开深入研究，其中企业管理层心理因素及其认知活动更是引起了广泛关注。部分学者认为，管理者普遍存在过度自信的心理特征[ 1 ]，热衷于艰巨任务，表现出困难效应[ 2 ]，往往会选择用创新活动来彰显管理才能，在创新投资活动中表现得更激进与主观，进而正向影响创新能力和绩效[ 3-4 ]。也有学者认为，处于适度范围内的自信有利于创新活动持续开展，过度自信作为一种认知偏差对企业创新活动的影响存在阈值[ 5 ]。随着新时代产业升级、高新技术创新、现代商业模式等环境变化，企业面临的不确定性因素和风险骤增，过度自信的管理者能否把握未来形势，在外部环境不确定性的情况下有效提高企业创新水平尚未得到重视。

企业创新作为一个复杂系统，评价因素有三个：创新动力、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创新动力又分为内部要素和外部要素。根據开放创新理论，管理者过度自信为内部动力因素，而环境不确定性为外部动力因素[ 6 ]。本研究认为从内部和外部动力因素的共同作用机制出发，可能更有利于分析两者对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的影响机制。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1）将管理者过度自信和环境不确定性分别视为内外部创新动力要素纳入创新系统，沿着“创新动力—创新能力—创新绩效”的逻辑思路，深入分析了管理者过度自信和环境不确定性对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的影响机制，打开了两者对创新系统影响机制的黑箱;（2）从环境不确定性的动态性和敌对性两个维度，更细致地分析了外部环境对企业创新的作用机制，为企业创新动力内源论增添了经验证据。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创新能力与创新绩效

企业创新能力的投入有利于创新行为产出，提高核心竞争力，进而实现创新绩效的不断增长。然而，根据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当创新能力增至一定程度时，其对企业绩效的影响将至顶点，而后企业对创新能力的需求开始降低。若继续投入创新能力，可能会使企业面临巨大的经营风险，为企业带来的创新绩效边际收益开始随之减少[ 7 ]。笔者认为，适度的创新能力投入有利于提高创新绩效，但盲目过度增加创新能力可能会抑制创新绩效的增幅。提出假设：

H1：企业创新能力对创新绩效的影响存在阈值，两者呈倒U型关系。

（二）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

心理学家研究发现，在与别人比较或自己做决定时人们常常对自己的知识和能力过于自信，产生乐观的认识偏差和心理偏差，企业管理者尤为突出[ 8 ]。管理者乐观的认知偏差和心理偏差会对企业经营决策产生显著影响[ 9 ]。首先，过度自信的管理者更具企业家精神，也更容易高估创新项目收益及低估项目的失败概率和风险，进而更可能追求具有高不确定性和高风险性的创新项目[ 10 ]。相比非过度自信管理者，过度自信管理者更偏向于不断增加创新投入[ 3，11 ]，这将不利于创新投资合理配置度，使其由初始的有利因素演变为不利因素。其次，与日常生产经营投资活动相比，企业创新活动具有高风险性，不仅其收益不确定且容易受融资约束的制约，过度自信可能会使企业融资不足、运转困难，从而陷入财务困境[ 12 ]，对提高创新能力产生消极影响[ 13 ]。因此，提出假设：

H2a：管理者过度自信对创新能力的影响存在阈值，两者呈倒U型关系。

创新资源配置由管理者掌控，为追求创新项目带来的超额利润，过度自信管理者在加大创新能力的投入后，往往会运用组织结构调整等多种手段调配资源，持续推进创新项目的实施，为实现创新绩效保驾护航。此时，虽然创新能力水平有所下降，但创新产出应有所增加，只是增幅相对较小。因此，提出假设：

H2b：管理者过度自信与创新绩效正相关，且创新能力在两者间关系中发挥中介效应。

（三）环境不确定性与企业创新

从信息支持和资源支持的角度出发，可将环境不确定性解构为环境动态性和环境敌对性两个维度[ 14 ]。环境动态性指环境因素随时间而变化的程度，主要由顾客需求、技术革新及竞争者进入或退出而引起。环境变化程度增大、变化速度增快，依据前期信息生产的产品就会无法继续满足顾客和市场需求，迫使企业产品不断更新换代以期留住顾客，这就要求企业提高创新能力。此外，环境变化虽会增加企业风险，但市场革新和技术革新也为创新营造了适宜环境[ 15 ]，想要把握住创新机遇的企业自然会不断提高创新投入能力，获得与竞争对手相抗衡的实力，从而提高创新绩效。因此，提出假设：

H3a：环境动态性对创新能力具有显著促进作用;

H3b：环境动态性对创新绩效具有显著促进作用。

环境敌对性是指外部环境对组织提供资源的支持程度。资源越稀缺，敌对性越高，组织也越可能缺乏对关键资源的控制，这种情况下企业更倾向于将有限的资源投入到周期短、利润高的项目中，风险大、周期长的创新活动自然不是首选。同时，环境敌对性会降低利润水平，企业为弥补利润降低和市场份额缺失，会减少创新活动[ 16 ]，从而降低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此外，非主营业务也会挤占创新资金。因此，提出假设：

H3c：环境敌对性对创新能力具有抑制作用;

H3d：环境敌对性对创新绩效具有抑制作用。

（四）环境不确定性、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

环境变化是管理者在经营决策时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因素。随着企业经营环境的不断变化，企业原有产品和战略无法满足市场需求，环境不确定性带来的压力迫使企业用新产品和新技术应对变化，进一步激励过度自信管理者发挥企业家精神，抓住机遇，求新求变，保持竞争优势。虽然过度自信的管理者较为乐观，但因较高的环境敌对性会造成更为严重的资源稀缺和由此引发的激烈竞争，从而对管理者产生约束作用，使其更谨慎地进行创新投资和决策，进而可能会抑制创新能力。因此，提出假设：

H4：环境不確定性会强化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能力的倒U型关系。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及样本选择

数据源为国泰安数据库。样本范围为2007—2019年间的A股上市公司，由于行业特征和数据含义的特殊性，剔除金融业、ST及*ST公司，同时剔除已退市的上市公司，并要求所有变量不得缺失，共得到1 197家A股上市公司的8 720个样本数据。为了排除异常值影响，对连续型变量进行了上下1%分位的Winsorize处理，数据处理采用Stata15。

（二）变量选取及定义

环境不确定性。环境动态性（dyn），借鉴申慧慧等[ 17 ]的研究，考虑企业销售收入中含有稳定成长部分，应剔除该部分，故用销售收入中非稳定成长部分计算未经行业调整的环境动态性，再除以企业所在行业未经调整的中位数来衡量。环境敌对性（hos），用经行业调整后的应收账款余额与营业收入的比值来度量，调整方法同环境动态性。

管理者过度自信。用营业收入增长率和总资产增长率的回归残差来衡量管理者过度自信（overcon），总资产增长率大于营业收入增长率的程度越高，回归残差越大，则说明管理者过度自信程度越高。

创新能力。创新投入能力、创新产出能力及创新管理行为是创新能力的主要内容，Dosi[ 18 ]指出研发投入是创新能力的最主要因素。由于创新产出能力和管理行为受主观和外生因素影响较大，又考虑到绝对数难以反映相对比值，故选取研发支出与总资产的比值（rd）作为度量指标。

创新绩效。以新产品新工艺销售额作为衡量指标较合理，但考虑到其测量存在不确定性，故参考王金杰等[ 19 ]的做法，用发明授权数量来衡量（pat，具体为当年发明授权数加1再取对数）。

控制变量。选取企业规模（size，企业总资产的自然对数）、董事会规模（board，企业董事会人数的自然对数）、偿债能力（debtr，企业总负债/总资产）、企业成长性（growth，每股股价/每股净资产）、资本密集度（caption，期末固定资产净额/期末总资产）、企业年龄（age，企业成立年份到样本年份的年数加1取对数）作为控制变量反映公司特征。此外，稳健性检验时控制行业变量（ind，按证监会上市公司行业分类（2012修订）的行业门类设置虚拟变量）。

四、实证检验结果及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和相关性分析

样本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1。总体来看，样本公司研发支出占总资产的比例均不超过2.5%，说明整体上创新能力不足。具体来看，过度自信样本公司的创新能力均值为2.3%，中位数为2%，均显著高于非过度自信样本公司中创新能力的均值（2%）和中位数（1.7%），初步说明过度自信管理者会提高企业创新能力;过度自信样本公司的创新绩效均值为3.065，中位数为3.045，均高于非过度自信公司。其他控制变量方面，管理者过度自信样本公司的企业规模（size）、企业年龄（age）等特征均小于非过度自信样本公司，过度自信组的财务绩效（growth）高于非过度自信组。

本文对指标进行相关性检验，除了创新绩效和偿债能力与企业规模间的相关系数相对较高（分别为0.432和0.543）外，各变量的相关系数值均未超过0.4。同时，经过VIF验证，最大值小于2.2，变量间不存在严重多重共线性和自相关问题。

（二）回归分析结果

1.创新能力对创新绩效的影响

为检验创新能力对创新绩效的影响，构建模型（1）：

为检验创新能力与创新绩效间是否存在非线性关系，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rd2。

根据Wald检验、B-p检验和Hausman检验，考虑到可能存在异方差问题，本研究使用固定效应模型，实证结果如表2所示。由列（1）可知，企业创新能力（rd）与企业创新绩效（pat）的回归系数为7.514，并在1%的水平显著;由列（2）可知，rd2与pat的回归系数为-8.1，在1%的水平高度显著。因此，推断企业创新能力与创新绩效间存在阈值，二者呈倒U型关系（见图1），H1成立。创新能力只能保证创新流程的前端，而提升创新绩效还有赖于后续努力。随着创新能力的不断提升，创新绩效相应提高，但当创新能力达到一定程度时，如果后续的其他努力和供给跟不上，不能与之相匹配，企业对创新投入能力的需求便开始降低，根据边际效用递减规律，若创新能力仍继续增加，创新绩效便会下降。

2.管理者过度自信对企业创新的影响

基于创新系统，作为创新动力的管理者过度自信可能会通过创新能力对创新绩效产生影响，故构建以下模型检验管理者过度自信对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的影响。

为检验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能力间是否存在非线性关系，在模型（3）的基础上加入rd2。根据表3列（1）和列（2）的回归结果，overcon与rd的回归系数为0.002，而overcon2与rd的回归系数为-0.006，在1%的水平显著。可见，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能力间呈倒U型关系，当管理者过度自信至阈值后，其对创新能力的影响开始衰减，H2a成立。过度自信的管理者拥有更强的风险承受能力、较少的风险规避倾向和防御动机，这有助于降低代理成本，能避免“短视”行为，且过度自信高管的决策往往具有较高的一贯性，这些均有助于提升企业创新投入和产出能力。但当管理者处于严重过度自信状态时，将可能产生低效率投资和过度负债，这些行为将对创新产出能力的持续提升产生不利影响。

表3中列（1）（3）（4）为创新能力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列（3）中overcon的回归系数为0.067，在10%的水平显著为正，表明管理者过度自信有助于提升创新绩效，而在列（4）中两者关系不再显著，但中介变量rd与因变量pat在1%的水平显著，这表明此中介过程是完全中介过程，创新能力是整个创新系统的中介变量，是打开企业创新系统这个黑箱的关键钥匙，H2b成立。知识生产和人力资本积累是企业创新的重要因素，管理者作为企业经营活动的主要管控者，是企业创新的中坚力量。

3.环境不确定性对企业创新的影响

构建模型（5）分别检验环境动态性和环境敌对性对企业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的影响。

表4列（1）和列（2）分别反映了环境动态性对创新能力和创新绩效的影响，回归结果显示dyn对rd和pat的作用不显著，相关系数分别为0.000和0.006，说明环境动态性对企业创新没有明显的促进作用，H3a和H3b均不成立。表中列（3）反映了hos对rd的影响，结果显示在1%的水平显著负相关，假设H3c得到验证，这是因为当企业从外部得到的资源和技术支持匮乏时，根据效用最大化原则和挤出效应，企业会减少创新投入。列（4）反映了环境敌对性对创新绩效的影响，结果显示系数为负但不显著，H3d不成立。从整体上看，企业创新主要受环境不确定性中环境敌对性的抑制影响，并且环境敌对性对创新绩效的作用并不显著。这是因为企业创新的根本动力来源于对超额利润的追求和企业家精神[ 20 ]，企业是为了追求持续创新带来的超额利润而进行创新，并不是由环境来决定是否进行创新，环境不确定性与其说是外部动力因素，倒不如說是机遇和挑战。

4.环境不确定性和管理者过度自信对创新能力的影响

通过上述研究发现环境不确定性对企业创新的显著影响主要是敌对性维度的影响，并且环境敌对性对企业创新绩效没有显著影响，故接下来主要检验环境敌对性和管理者过度自信对创新能力的影响，构建模型（6）。

在模型（6）的基础上加入overcon2和hos×overcon2以检验环境敌对性对管理者过度自信和企业创新能力之间非线性关系的影响。实证结果（表5）表明，hos×overcon的系数为0.002，在1%的水平显著，与overcon的系数符号相同，hos×overcon2的系数为-0.002且显著，与overcon2的系数符号相同，这说明环境敌对性对管理者过度自信和企业创新能力之间的非线性关系具有显著强化效应，H4得到支持。进一步分析高环境敌对性和低环境敌对性两种情况下管理者过度自信对创新能力的作用（见图2）。可以看出，高环境敌对性下，过度自信心理更容易膨胀，高管过度自信与创新能力之间的倒U型关系曲线更为陡峭。

五、稳健性和内生性检验

为检验结论的可靠性，本文采取以下方式进行稳健性和内生性检验：（1）采用研发支出与主营业务收入的比值代替创新能力指标，并改变管理者过度自信变量的衡量方法，用前三名高管薪酬与高管总薪酬的比值来进行衡量，结论基本一致;（2）在基准模型检验基础上除控制行业及地区外，为排除行业内部系统结构随年份变迁而可能引致的潜在变化，还控制了随年份变化的行业因素（ind×year），检验情况与前文仍保持一致，充分说明结果具有良好的稳健性;（3）因公司差异可能导致选择性偏误，将样本分为高新技术组和非高新技术组进行内生检验，发现分组检验结果均与前文基本保持一致;（4）为检验因模型设计局限性而引致的遗漏变量类内生性问题，采用工具变量两阶段处理效应模型进行内生检验，滞后一期的管理者过度自信作为工具变量，回归结果保持不变;（5）对可能因样本选择偏误引致的内生性问题，选用Heckman两阶段效应模型加以控制，Heckman估计的工具变量同上，结论不变。限于篇幅，未列出检验结果。

六、研究结论与建议

（一）研究结论

本文以2007—2019年1 197家A股上市公司数据为样本，实证检验了管理者过度自信、环境不确定性和企业创新的关系，研究结果表明：创新能力与创新绩效间呈倒U型关系;管理者过度自信与创新能力间也存在阈值，低于该阈值的管理者过度自信有利于提高企业创新能力，但超过该阈值的过度自信则会抑制创新能力。管理者过度自信通过创新能力的中介作用对创新绩效产生促进作用;将环境不确定性分为环境动态性和环境敌对性后发现，对企业创新产生显著影响的是环境敌对性，并发现环境敌对性未对创新绩效产生影响，只作用于创新能力，且效用为负。整体来看，环境不确定性对创新绩效没有显著影响，管理者过度自信作为内部动力因素是提升创新绩效的重要作用机制，环境不确定性作为外部因素会强化管理者过度自信对创新能力的影响，只有在创新能力的中介作用下通过管理者和企业主体，环境不确定性才能成为企业创新绩效的动力源泉。

（二）研究启示

1.创新活动的主体是企业，政府在制定和实施政策时应考虑企业适应能力，构建平稳环境以促进企业积极创新。

2.建议企业任用管理者时，应充分发挥企业家精神以促使企业进行创新活动，但在项目实施上应制定相应规章制度来约束过度自信管理者的非理性行为，避免因过度投资造成的创新资源浪费，善用“过度自信”这把双刃剑，扬长避短，从而更好地发挥管理者的优势与才能。同时，企业各部门间应相互协调，做事与控制合为一体，完善自身决策的监控机制，以避免决策失误带来损失。

3.管理者必须充分认识盲目创新的风险性，应通过提高自身的战略管理能力尤其是战略执行能力来尽量降低创新风险，有效提升创新能力，进而提高创新绩效和促进企业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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