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分类评价的新构想:以知识生产为视角
2022-04-02百里清风邓志超
百里清风, 邓志超
(1.辽宁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2.渤海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3.辽宁师范大学 科研处,辽宁 大连 116029)
大学分类评价是当前高等教育研究领域中的一个被普遍关注又充满争议的问题。作为大学评价和大学排名的重要基础,大学分类是大学分类评价的基本前提。所谓大学分类,是指根据大学的共性与差异,按照一定原则、标准与方法对其进行全面、系统的区分归类[1]。其中,大学分类的原则、标准与方法往往与一定视角密切相关,即大学分类也是基于一定视角对大学的事实特征所进行的全面、精确且明晰的概括与描述。而大学分类评价则是在一定分类基础上根据大学的事实行为及其效果所做出的价值判断,是大学评价和大学排名的重要组成部分。众所周知,大学排名必须先对大学进行分类,唯有如此才能明确评价对象并进行有针对性的评价,否则就失去了大学评价与大学排名的科学性、公正性、可比性与可信度。作为一种以学科建设为中心的知识生产机构,大学在知识生产模式演进中逐渐发生着分化;尽管这种分化更多的只是表现在其知识生产模式的分布与构成上,但基于知识生产而进行大学分类评价的新构想已经呼之欲出。
一、既有视角:国内大学分类文献的简要回顾
通过梳理国内近年来的文献发现,学界关于大学分类的既有视角比较丰富。这些文献主要从大学职能视角和多元复合视角对大学分类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深入研究,为制定科学、公正、可信的大学分类评价标准与进行大学排名提供了必要的理论支撑与积极的实践指导。
(一)大学职能视角:以潘懋元先生为代表
作为我国高等教育研究领域的泰斗级人物,潘懋元先生曾“参照国际教育标准分类,结合我国高等教育的实际,根据人才培养规格的不同”将我国高校分为三种基本类型:一是学术型大学(即传统的综合性大学或研究型大学),主要包括“985工程”大学和部分“211工程”大学,其特征是研究高深学问并培养以基础学科和应用学科的基本理论学习为主的学术型专门人才;二是应用型本科高校(包括多科性大学与单科性学院),涵盖了一部分“211工程”大学、一般部委属院校、地方高校、民办本科院校及独立学院,其特征是注重成果转化并培养以行业性高科技专门知识学习为主的应用型专门人才;三是职业技术高校和部分多科性或单科性院校,其特征是培养以行业职业技能学习为主的技能型人才[2]。此外,其他代表性观点还有:杜丹丽等基于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三大职能提出的“三分法”(即研究型高校、教学研究型高校和技术型高校)[3];何晋秋根据“科研”与“教学”所占比重提出的“四分法”(即以研究为主的研究教学型大学、以教学为主的教学研究型大学或学院、教学型学院或大学和社区学院)[4];刘献君立足于大学社会服务职能视角提出的“六分法”(即研究型大学、教学研究型大学、教学型本科院校、教学服务型大学、高等专科学校和高等职业学校)[5];等等。
(二)多元复合视角:以武书连、马陆亭等为代表
关于大学分类,还存在着若干多元复合的视角。其中,以武书连的“先类后型说”的影响最大。他主张先按照学科门类将大学分为综合、理工、医药、财经等大类,再细分为小类(如综合类、文理类、文科类、理科类、经管类、医药类、体育类、艺术类及师范类等),然后又根据其科研规模的大小划分为研究1型、研究2型,研教1型、研教2型,教研1型、教研2型,教学1型、教学2型,等等[6]。其他的代表性观点还有:马陆亭基于“层次+类型”视角提出了“八分法”(即广博研究大学、综合大学、地方文理综合学院、城市学院、特色研究大学、专业大学、地方专业学院和职业技术学院)[7];刘澍等依据“认识+实践”复合视角提出了将我国高校分为学术研究型、专业应用型和操作实施型的“三分法”[8];郑强基于我国大学的“地位+经费”视角提出了“五族八等论”;等等。
上述分类视角均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都存在一定的争议。大学分类本就是一个见仁见智的学术课题和众口难调的操作问题。大学评价与其声誉形成、资源获得及可持续发展密切相关,大学分类对我国高等教育管理政策分析和高等教育研究的工具性作用日益增强,更加需要催生大学分类的新视角与新构想。
二、知识生产:作为大学分类新视角的可能
大学是一种同时依赖于模式0、模式1、模式2和模式3运行的知识生产机构,其职能与知识生产密切相关,其治理模式也受知识生产模式制约。模式0是指在个体情境下以兴趣或利益驱动的自发性知识生产模式;模式1是指在单一学科和纯学术语境中进行的知识生产模式;模式2是指在跨学科和社会应用情境中进行的知识生产模式;模式3是指一种知识创新生态系统化的知识生产模式。大学原有学科基础与发展程度的不同、学术水平与创新能力的差异,以及发展战略与社会服务意识的区别,均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其知识生产模式的演变动力及其进程,并在各大学知识生产中形成不同的既在情境与发展态势;而这四种知识生产模式在大学知识生产过程中的相互补充与此消彼长,不仅拉大了不同层次、类别及知识生产能力的大学之间的差距,也加速了同层次、类别及知识生产能力的大学之间的分化。因此,知识生产作为大学分类及其评价的新视角也就成为一种可能。
(一)大学性质:以学科建设为中心的知识生产机构
对一所大学来说,知识是其最为核心的资源,学科建设是其最重要的基础性工作;而大学则是一个以学科建设为中心的知识生产机构。尽管知识生产模式已经完成了从模式0到模式1、从模式1到模式2、从模式2到模式3的三次演进过程,大学也逐渐失去了知识生产的中心地位,但其仍然是知识生产与传播的重要场所。就大学的知识生产目标而言,模式0主要以获得知识生产者个人利益或自我满足感为目标[9];模式1主要以促进其学科发展为目标;模式2主要以推动其科学技术应用为目标[10];模式3则主要以实现其知识创新资源动态优化整合为目标(详见表1)。这四种知识生产模式在当前的大学知识生产中并非一种替代的关系而是一种相互补充的关系,并在不同层次、类别及知识生产能力的大学中呈现出不同的情境与发展态势。也就是说,大学实为一种同时依赖于模式0、模式1、模式2和模式3运行的知识生产机构,并在模式3分形知识创新生态系统中仍然扮演着重要而独特的知识生产者角色[11]:既从事知识生产,又为知识创新生态系统源源不断地输送和补充训练有素的知识生产者(即大学毕业生)。
表1 大学知识生产的模式0、模式1、模式2与模式3比较分析
(二)大学职能:与知识生产密切相关
大学的五大职能(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文化传承与创新、国际交流)均与知识生产密切相关。大学的人才培养、科学研究与社会服务则可以分别视为知识的简单再生产过程、扩大再生产过程与知识生产的外延化过程[12]:作为大学的基本职能,人才培养不仅是知识的简单再生产(传递),也是培养新知识生产者的过程;作为大学的主要职能,科学研究本身就是一种新知识的生产过程;社会服务是大学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职能的目的和归依,狭义上的大学社会服务是指其直接满足社会需要的各种服务活动,广义上的大学社会服务除直接为社会服务之外,还包括通过培养人才和科学研究所提供的各种有形或无形的服务[13]。大学的文化传承与创新及国际交流这两大职能,也离不开知识的传播或消费,甚至也可以视为知识生产外延化过程的范畴。
(三)大学治理:受知识生产模式制约
大学治理是大学为适应高级知识经济时代的发展需要,在治理思想、机制、手段及方法等方面不断变革、创新和完善并构建良好的大学知识创新生态的过程,而这一过程又受大学知识生产模式与知识生产水平的制约;即大学治理的实质是对大学内部各单位之间知识生产的权力与职能划分、沟通与协调方式及其与外部环境之间知识生产关系的处理。首先,学科建设是大学存在与发展的重要基础,也是大学治理的重要抓手,而知识生产的异质性瓦解了大学学科的权威性与凝聚力,导致其传统学科分野的淡化并推进新学科的产生;跨学科或超学科的知识生产活动为大学的学科建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机遇。其次,大学对知识生产的治理也是大学治理的应有之义与重要内容,知识生产模式的发展态势、演进水平及协调程度不仅改变了大学的知识资源配置方式,也深刻地影响着大学的治理理念、治理结构、治理机制及治理过程;最后,大学治理也需要遵循知识生产规律(大学的基本规律之一),探索、生产、积累和应用相关治理知识,以沟通、协商及互动等多种方式对大学诸领域公共事务和公共问题进行协同治理。
三、大学分类:以其知识生产模式为标准
从某种意义上讲,随着知识生产模式的不断演进,大学的共同性与差异性将越来越体现在其知识生产方面,特别是体现在其知识生产模式的发展态势、演进水平及协调程度上。其中,知识生产模式的发展态势是指模式0、模式1、模式2与模式3(重点是模式1与模式2)的发展趋向,具体到某一学科则是指其知识生产总的运动趋势,如模式1是否存在着向模式2演化的趋势,模式2又是否向模式3逐渐拓展,等等;知识生产模式的演进水平是指诸知识生产模式演变发展的状态及所达到的规模、成熟程度及此消彼长的状况,如在一所大学中何种知识生产模式处于主导性地位;知识生产模式的协调程度是指诸知识生产模式在大学知识生产过程中的互补性、契合性与和谐性,是否促进了大学的学科建设与长远发展。反过来看,这也是区别大学层次、类别及知识生产能力的重要依据,即可以将大学的知识生产模式作为其分类的标准,并根据其知识生产模式的发展态势、演进水平及协调程度将大学划分为模式1型大学、模式2型大学与模式3型大学。
(一)模式1型大学:以学科知识生产为主
所谓模式1型大学,即模式1在其知识生产过程中居于主导地位的大学,其主要特征是以学科知识生产为主。具体来说,这类大学的绝大部分知识生产都属于模式1的学科知识生产范畴:模式0依然存在,并有可能长期存在;模式1高度成熟并开始向模式2演化(也可能尚未萌芽);模式2有可能已经出现;模式3也许出现或者根本未曾出现。一言以蔽之,模式1型大学以学科知识生产甚至是学科知识的简单再生产(人才培养)为主,其知识的扩大再生产(科学研究)与知识生产的外延化(社会服务等)相对较弱。宽泛而言,高职高专院校、独立学院、民办本科院校及大部分地方大学均可归为模式1型大学。
(二)模式2型大学:以跨学科知识生产为主
所谓模式2型大学,即模式2在其知识生产过程中居于主导地位(或模式1与模式2并重)的大学,其主要特征是以跨学科知识生产为主(或学科知识生产与跨学科知识生产并重)。具体来说,这类大学的知识生产一般以模式2为主导:模式0可能已经消失;模式1发展良好并依然长期存在;模式2相对成熟或高度成熟并向模式3拓展;模式3尚未正式出现或正在平稳发展。可见,模式2型大学以跨学科知识生产为主,具有一定的学科知识简单再生产(人才培养)水平,其知识的扩大再生产(科学研究)与知识生产的外延化(社会服务等)高度发达。绝大多数部属大学和一部分优秀地方大学的知识生产已经进入大规模跨学科知识生产的发展阶段,可以视为模式2型大学。
(三)模式3型大学:以超学科知识生产为主
所谓模式3型大学,即模式3在其知识生产过程中居于主导地位(或模式2与模式3并重,或模式1、模式2与模式3三分天下)的大学,其主要特征是以超学科知识生产为主(或跨学科知识生产与超学科知识生产并重,或学科知识生产、跨学科知识生产与超学科知识生产三分天下)。具体来说,这类大学的知识生产一般以模式3为主导:模式0可能已经消失亦可能获得新生;模式1与模式2高度成熟并长期存在且积极向模式3拓展;模式3发展良好。可见,模式3型大学以超学科知识生产为主,其学科知识的简单再生产(人才培养)、知识的扩大再生产(科学研究)与知识生产的外延化(社会服务等)均高度发达并趋于卓越。只有极少数部属大学的知识生产进入了超学科的知识生产阶段并成为模式3型大学。
四、大学分类评价:以知识生产为视角的新构想
构建具有资源配置指向功能的大学分类体系是大学转型发展的前提和关键。我国大学分类及其评价的根本问题,就宏观而言是如何淡化、消除类型歧视,如何构建明确具体、操作性强的分类体系以调整高等教育结构并引导其未来发展的方向[14];就微观而言是如何引导大学定位自己的“身份”与价值,如何获取更多的发展资源与发展机遇并实现其更好的可持续发展。不同类型的大学面临的首要问题不同,所肩负的使命与承担的任务也不一样,显然不能适用于同一评价标准,即使处于同一评价体系之下也需要有针对性地分别制定评价指标,即使是共性指标也应该赋予不同的权重。既然基于知识生产视角将我国大学分为模式1型大学、模式2型大学与模式3型大学,那么对这三者的分类评价体系也应给予特色化的积极探索。
(一)共性评价指标:基于大学的知识生产机构性质
从理论上说,所有的大学都是以学科建设为中心同时依赖于模式0、模式1、模式2和模式3运行的知识生产机构。有关知识生产机构的评价指标都有可能作为评价大学的共性指标,生产经营型的评价指标自然必不可少。因此,基于大学的知识生产机构性质可以参考以下与知识生产相关的生产经营型共性评价指标:一是知识生产要素和生产条件指标体系,包括师生员工总人数、教师与科研人员人数、学科资源、学校固定资产与流动资产、知识生产资源储备及投入等指标;二是知识生产成果指标体系,包括学校各类知识生产实践活动的知识总产量或实际工作量等指标;三是知识生产及知识产品的流通与消费指标体系,包括知识生产成本,固定资产维修和更新,知识简单再生产过程、扩大再生产过程与知识生产的外延化所需要增加的固定资产和流动资产等指标;四是知识生产的治理指标体系,不仅包括对学校各类知识生产的治理过程中产生的知识总产量或实际工作量等指标,还包括知识生产收入的初次分配和再分配指标;五是学校知名度、美誉度及相关利益者满意度指标体系。
(二)个性评价指标:基于大学的首要问题、使命及任务
不同的大学处于不同的知识生产模式演进阶段,其面临的首要问题、所肩负的历史使命与亟须完成的工作任务也大相径庭。可基于其首要问题、使命及任务来探索模式1型大学、模式2型大学与模式3型大学的个性评价指标体系及其共性指标的权重比例。
对模式1型大学而言,其面临的首要问题是生存问题;其使命主要是守护学校的理想、传统、特色与个性;其任务是如何在学科知识生产的小众利基空间实现特色化生存与发展,重点是学科知识的简单再生产(人才培养)。因此,模式1型大学的个性评价指标就应该与其生存问题息息相关,以学科知识生产型指标为主,与其学科知识的简单再生产(人才培养)相关的指标也应在整个评价体系中占较大权重。
对模式2型大学而言,其面临的首要问题则是发展问题,其使命主要是转型、合并、升格为综合性大学,或者是弘扬原有特色文化在发展资源竞争中获得有利地位和发展提升机遇;其任务是控制、协调学科知识生产与跨学科知识生产的关系,以及跨学科知识生产扩张与效率的关系,进而实现学校发展与稳定的平衡和可持续。故而,模式2型大学的个性评价指标就应该与其发展问题紧密相连,以跨学科知识生产型指标为主,与其学科知识的简单再生产(人才培养)相关的指标权重在整个评价体系中应有所降低,而与其知识的扩大再生产(科学研究)和知识生产的外延化(社会服务等)相关的指标(如科研经费和科研人力等知识生产活动投入指标,科研成果、专利授权、科技交流和科技奖励及收益等知识生产活动产出指标[15])权重则要相应增加。
对模式3型大学而言,其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国际化竞争问题;其使命主要是建立中国大学发展模式与评价标准,以及如何成为世界高等教育中的一极和高精深知识生产中的国际化重要力量;其任务是在价值取向、发展定位上做到既顶天立地又继往开来,在知识生产过程中控制、协调学科生产、跨学科生产与超学科生产的关系,以及超学科知识生产扩张与效率的关系。由是,模式3型大学的个性评价指标就应该立足于其国际化竞争问题,以超学科知识生产型指标为主,与其学科知识的简单再生产(人才培养)、知识的扩大再生产(科学研究)和知识生产的外延化(社会服务等)相关的指标权重在整个评价体系中应有所降低,而与国际化水平相关的指标(如国际化办学等)权重则有所提升。
五、结 语
目前,基于知识生产的大学分类评价还仅仅是一种不太成熟的构想,其合理性、操作性与有效性仍有待商榷,由此构建大学分类评价体系更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大学是知识生产组织,其生存、治理与发展都要遵循知识生产规律并深受知识生产模式转型影响,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因此,模式1型大学、模式2型大学与模式3型大学的存在也绝非空穴来风。事实上,淡化“身份”并将处于不同知识生产模式演进阶段和水平的大学进行分类评价,也许更为公平,更易判断大学的综合实力与发展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