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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县域诗歌团体

2022-04-02伤水

江南诗 2022年2期
关键词:玉环县域诗歌

无可厚非地,与全国各个县域一样,总体上以县域诗歌为主的县域文学,呈越来越消弭之势;与20世纪八十年代相比,即使同个县域,也今非昔比,与经济发展的高歌猛进背道而驰。这自然是文学特别是严肃文学无法直接给个人或群体带来功利性的特征所决定,全社会也失去八十年代那样的对文学给予的充分关怀。但即使这样,诗歌的充分个性自由和灵性的张扬,赋予主体精神安慰和文学寄托,成为诗爱者在这物质社会里人生困惑时的精神流浪场所,并演化为市场经济活跃的县域里生活重压下的一种自我放逐;或临时或长期,虽然最终不得不回归现实。笔者所出生地和较长工作地都在浙江台州的玉环市(县级市),这是个民营经济发展在全国也相对突出的县域,比如去年的个人可支配收入,在全国县域中竟然名列第二位。可以说满街都是富翁,虽然看起来土头泥脑,甚或带有浓重的海腥味……

但令人欣喜的,在其中尚有一群业余诗歌写作者和爱好者,在物质的挤压中从事着上述的精神流浪。

恰巧笔者看到何平教授的一篇文章《关于县城和文学的十二个片段》,“到县城去,曾经是多少乡村青年的中国梦”,他以路遥的《人生》举例,“但时至今日,文学的县城越来越少”。他研述了小说家张楚、阿乙、孙频等作品内外的县城故事,“时代在剧变,写所谓严肃文学的文学青年撤出县城(往大城市去)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与这种小说家视县城为“要逃离的地方”,又将其当作“溃败的贵处”不同的是:县城——我表述为“县域”,不限于县城——县域诗人却继续在当地并把当地作为一个写作的原声地和生命体验的场所,这是诗歌与小说两种文本的不同之处。在玉环县域的“薯粉圆诗群”,从其命名看,就明显带有强烈的地方色彩,而诗歌作品完全是诗歌本体内部的,绝不限于乡土乡情。

没有县域,诗歌万万不能。不说“草根”现象,仅仅是县域基层诗歌群体的存在,才使汉语诗歌薪火相传,燎原不息。

或许与经济发展上“敢为人先”的玉环“海島精神”有关,诗歌追求上也不甘落后,表现出的是“立足世界,放眼海岛”的独特架势。当然,这和其他任何事物一样,都有一定规律,也有传承基因。

2018年的春季,笔者回家乡玉环,有诗友约饭,我连吃了三笼当地特产——薯粉圆,在大家回归诗歌欣赏和写作的呼声里,遂在微信里以玉环特色小吃薯粉圆为名拉了一个“薯粉圆诗群”。当时成员除我本人,还有史洁舲、虞素琴、蓑衣客、庄小朴、晨鸟、陈爱音等。这又使我想起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玉环县域,曾经出现过“后沙滩”诗歌群体、“死岛”民间诗刊,特别是“十三夜”诗社,那些在八九十年代的一批县域诗歌写作者,逐渐地,尚在暗地里写作的,我把他们逐步拉到群里,有何勿、许杨德、马芒等;接着,和玉环诗友走得较近的台州其他县域的诗歌写作者也加了进来,其中有温岭的阿根和老屋,路桥的六月雪,三门的方从飞。经常写作并参与活动的,计十二三位。

他们大多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开始写作的中年诗歌爱好者,出生于六七十年代。这也说明了一种现象:在县域的现代诗歌爱好者中,二三十岁的几乎没有,若有发现,必是寥若晨星的。或许真的,诗歌这种基因,只在个体自我传承,而不似病毒一样,可以无限制地对他者扩散和感染。这是特征之一。

其他的特征显然与地域有关。无论中心地玉环,还是温岭、三门,都处于海边,海洋的熏陶使他们的诗歌写作有闯荡和嬗变的特性,笔者在1990年“十三夜”第六期上写过一篇论述当时玉环民间诗歌现象的特征时有过论述,文章题目是《突围或缴械:一群弱小且集结的精神流浪者》,现在看来尚未过时,摘关于玉环县域诗歌相关特征之部分:

一、他们是以标准的精神流浪者形象在诗歌里逡巡,他们敏感的心灵同样受到现代人一种“无限”的漂浮状态,这生存的境遇及现实所未能给予他们的地位以多少安慰,他们感到他们曾是局外人,现在依然是局外人。他们自然缺乏饱满的责任感,而传统的一切对他们的强加,将比“揠苗助长”更可笑。而根本上他们会拒绝也绝不需要你的任何“助长”和压抑。故,他们绝没有第一代作为歌手的使命和自我必要,也没有第二代的造物主意识,英雄主义的崇高感在他们眼里仅是寺庙里所供奉的神佛,他们说他们不膜拜。他们倒愿意在夜里泡杯咖啡或去大众化舞厅跳会儿什么舞之类的。他们冷冷地看着人们在物欲中匆匆忙碌,他们也许想这对他们不很重要只是无形中造成挤压,他们是退到精神堡垒里来,在一片世俗的包围中,他们觉得自己在干着另一个世界中的事:为诗歌而诗歌。就这样,返回诗歌本体是诗歌净化和独立化的开始。

二、反主流文化的潜意识或者是自觉地存在,是他们诗歌的主要思想特征,尽管有那样多的成分里他们非常愿意地保存着主流文化的因素。而自我体验,以内心为主要内容指向,表现精神的失落直至崩溃,死亡的冷漠直至空寂,是他反主流文化的一个显著特点。这自然传导在着他们的诗歌文本。

三、美学意义上的寻求,使他们急于玩诗艺的魔方,并浸淫其中,乐此不疲。他们对“美”的理解和以往及常人相比颇有不同,他们相互间的观念又有诸多差异。他们废除抒情的浪漫情调,理想情调,而各自代之于自白式宣泄、嘲讽式抒发,代之于概念评解式的客观诗,代之于臆想中神秘的“巫”诗,代之于空灵消沉的“过客”诗……在艺术上他们信奉没有现成和固定典范的规则,他们各自一个又一个地营构着城堡。

四、他们分散时相当弱小,他们的集结显示出的各自力量又骤然令人吃惊——他们委实难以把握。他们与中国整个诗坛意义的第三代有理智上的区别;他们没有那种非理性的谵妄,并间或杂有异常正统的意味,变得很令人喜爱与容易接受;可你正待伸出手时,又可能会大喊上当;他们当中又夹有别一部分的粗鄙和审丑意识、调侃意味。作为“第一推动”的地域文化意识仅作为“第一推动”在他们血液里存在,使他们灵气十足、悟性透顶,却没有第二代那种由于“原汁状”的强大吸收,从而把握民族命运和宏观生命意识的兴趣和欲望,他们不受这种命运的驱使。他们只更直接地体验到第二代后期所感到的生存的困惑。他们的纷呈和斑驳、他们的诡秘与强劲、他们的孤独并洒脱,给我们的鉴赏带来兴趣也带来障碍。

上述之四提到“第一推动”,笔者始终认为,地域、时代、种族三者作为一个整体对诗歌的根本作用。当年在掀完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几本经典著作后,我迅即的反应是:我们生存的脚下这片名为“玉环”县域的土地,不就是魔幻现实主义所着力表现的“神奇的现实”?也许个人囿于日常生活中,更缺乏与其他地域进行相比较的参照系统,怪异奇突的超常特征因惯见的迟钝麻木而不被感知。我们在这里正视其,是我要郑重指出,“薯粉圆诗群”的文本制作者都根系于这么一个独特的地域氛围里。

玉环岛,饱尝自然和历史双重海洋的恣肆和暴虐。人,也只有把人推到最直接的自然面前去,与愈残酷的自然进行愈残酷的抗争,方能显示出这个民族的生命力。人与自然永无休止的依存和搏斗,规定了人的存在意义和人类生活的本质。椅子墓和迎亲的吹打,道场的经词和满月酒,龙灯舞和描漆的船眼,等等,活着的无拘无束状态,波涛般的潇洒,礁石样的坚定,活鱼似的狡猾,——所有这一切,无不有这一特殊生态生命的历史原汁状,由它所形成的神秘特征混沌特征,绝不亚于西部地域的蛮荒荒凉、沉雄质朴,从而引发的西部“客籍”或“土著”们的精神渴求程度。它足可以触导一部分特殊生命者的精神流浪,为诗歌提供了诡秘而强劲的脉冲。

而这又是一块最新鲜的土地。短暂的开发史,极富“人气”的海洋居民,使这块土地始终与时代的脉博一块跳动。不讲“文革”时的需“第二次解放玉环”的独特典型,就搞经济建设的改革开放之初,她又提供了诸如“股份制经济”、“两头在外,配件加工”等许多样本,出现了诸如“抬会”等罕见的事件。极为浓厚的现代商品意识驱动和冲撞着这块土地,海洋性的现代开放观念和传统封闭型心理发生扭结搏斗,不断发出的断裂声——这极富戏剧化的音响,它的深邃和无穷,足可以沉陷几代精神流浪者的脚步。是的,又有多少地方倾听得到如此质感的冲突?它既已无形地对所有人(尤其是敏感的精神流浪者)的心态的日益刺激,使诗和诗人的意绪,纷呈而斑驳。

更不能忘记的是,现居玉环人皆是移民的后裔。“移民”,这意味着什么?祖先们背井离乡,拖儿拽女,“……可不完全是因为苦难因为忧郁因为生存,人生本来就如渡,如渡!”(《船》拙作)孤独,作为命运承担者的祖先心灵上荒芜性质的孤独,无疑是一种文化;而来自不同区域的迁徙者带着各自母语、风俗、操作和生活方式,互相渗透互留精华,更是相互竞争相互求存。越有竞争才越有生命力。强大的破坏力想象力创造力由此激发;玉环人,不知不觉中,受到快速进化的待遇。

地域、时代、种族三者整体地赋予了玉环人(当然包括精神流浪者们)鲜明地异于他地他人的特殊气质:海的包容和洒脱,岸的孤独和高傲。地域氛围、现代意识、生命体验,并假如能努力调控商品经济的蛮横冲击,那么就没有比在玉环更能完整地向我们提供流浪的条件了。

想起古希腊人亚里斯多德的一个观点:如果一事物在运动,必受到另一事物的推动,另一事物必定受其它事物推动,最后必然有一个不受其它事物推动的“第一推动”。上述即是玉环县域诗歌创作的第一推动。

现在这群中年人各各有成,職业有教师或教育工作管理者(老屋、阿根、蓑衣客),事业或行政单位管理者或公务员(马芒、史洁舲、虞素琴、庄小朴、方从飞、六月雪),民营企业高管(许杨德、伤水)。正值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到中年”之期。假如说“诗是经验”(里尔克),他们正值“生活经验”的高峰期;生命的体验已非常充分。缺乏的是对现代诗内部的“法门”之全面掌握和提高。

而作为一个县域诗群,“薯粉圆诗群”最特别的是在诗艺上的认真学习和求索:他们花两年多时间在笔者带领下进行了分项练习,计有“意象写作练习”“超现实写作练习”“意识流写作练习”“反讽写作练习”“象征(或隐喻)手法练习”“中性写作练习”“叙述诗写练习”“自白派写作练习”,乃至“废话写作”等等。以求掌握所有已经形成的十八般诗艺,再打造出最合适个人的“第十九般武艺”。而且根据诗歌现象,自己探索内部肌理并以命名,比如上述的“中性写作”,不是一个非常科学和约定俗成的概念。它与罗兰·巴特尔的“零度写作”“中性写作”有关,也无关。这里特指在诗歌中以阐释、议论进行推进的诗歌手法,它节奏缓慢,经常以叙述为线,且以阐释、评论、说理为重,不激烈、不动声色,甚至不抒情,甚至有时把主体设置在第三者的旁观角度。却能把现代人对复杂的“事”“物”进行有条理或神秘状态的剖析,能把“经验”有机地铺陈在诗句的肌理中;不偏不倚,不左不右,故称“中性”。“中性写作”的好处是容量大,承载多,能把思索、理性、辩论、观念等分解在诗句中,稳重踏实。它自然是“诗言志”传统的现代性延续,也是“诗是经验”(里尔克)的体系分布……

同时不乏在采风和聚餐的同时,进行同题诗写作,模仿“野外”进行匿名诗作的互相批评,稍有不同的是,爱玩出花样的他们,会进行看图写诗、同嵌入诗句练习、镶嵌词语练习,等等。对一个县域诗爱者来说,花样层出,倒与当地县域的经济极其繁荣相互呼应!

大家呈现出各自的写作特征。史洁舲的对海洋物象的主体构建,形成人格的投射;阿根流畅的阅读感触,惯于将他著的内里人事、作者遭遇和自我境况三位一体;虞素琴的笨拙中有灵气;六月雪的沉郁的诗性;老屋的对日常诗意的独辟蹊径的发现;庄小朴的游离和佯狂;何勿的物我处理;方从飞的有意偏离。至于具体的各自文本,在此就略过评述,大家读他们的分行文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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