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茶壶（七首）

六月雪

一把陶瓷茶壶

在陶瓷店成千上万的茶壶里

我只要一把。在众多陶瓷店中

我走进这一间。像你那么轻地靠近

毫无预兆。越过斑马线上盲流的人群

穿越城市的高速国道立交桥

绕过瘟疫隔离带。精挑细选不如随手拿起

——就是这一把

我们的影子倒映在茶壶上

浅浅的笑，淡淡的模糊轮廓

它并非世上最好的茶壶

但跟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听见茶壶的叹息

它还在那里，一把陶瓷茶壶

从早到晚

没有被挪过位置

也没有一双手抚摸过，世人皆关心自我感受

“期待太多或许落空”警言无处不在

我听见茶壶内的回响

雨在窗外下着，夜在雨中黑着

寒冷坚持这一日的枯燥乏味

远处的人在灯下看书

黑猫在其书本中因口渴而掀翻壶盖

茶壶与泥土之间

基本结构同样的物件

也可以成为千差万别的物质

茶壶静静地在客厅聆听结构主义

它遇见炼制与窑炉

遭遇水，相逢了茶叶

它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四野

泥土仍是褐色，它为淡绿色

我是怎样撞上你的

相同的一堆碳水化合物

那么多人，没有一个面貌相同

微妙的反差肉眼看見

茶壶听得很入迷

它快成为一种有思想的茶具

陶瓷美学

一把有裂痕的陶瓷茶壶装得了水

表象往往具有欺骗性

一只猫说：鱼是全天下的美味

猫又说：懒惰是发明的前奏

是谁教会我们分辨，是谁让我们失去辨别

辩证也是一种美学

由此推衍——

一个口若悬河的人不一定有才华

一面写着“自由”两字的墙内

是否有自由，不得而知

猫睡得很香，在陶瓷茶壶边上

耐心可鉴

它还在那里。没有人来看它

照旧静候，窗外月亮忧郁

鸟鸣枯萎。一把陶瓷茶壶的耐心

比一个少年埋首图书馆温习语言的饥渴强些

它能去哪里，四周告示危险

碰触即碎。每个人都是易碎品

每条道路危机四伏，路边开满山茶花

夜晚送来这一日的黑暗，休息所需

我闭上了眼睛，茶壶悬浮于脑海

如此纠缠，少年收好书本抬头成为中年男子

我的小茶壶

一把掌上茶壶，置于茶几上

星球悬念于宇宙，渺小可见

一个国家装得下的江海湖泊

茶壶亦能。想象会不会在壶中波澜壮阔

思维在内里无法洞察

妙龄少女面若桃花，粉面低垂

她提起了那把周身裂痕的苍老茶壶

水缓缓倒入杯中

她一饮而尽。我看到以上场景

我提握我的茶壶，它如此轻

又有点沉

终结或开始

一把没用上的陶瓷茶壶

已经当自己是素描静物

那个小画家冒着雨雪

穿过变异的骆驼群，从沙漠回到家中

她来到静物面前。如此优美的线条

引起凝视。可是她没有拿起笔

她打开一瓶红酒，倒入壶中

如此时刻

窗外，鸟群在迁徙，这是物种的集体活动

没有语言能幸免，不被其

热烈的庆祝拦截

茶壶静默，它不打算回到故土

它无法完成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