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区域学术史与中国考古学史结合
2022-04-02翟佳兴
翟佳兴
著名考古學家张忠培先生曾经说道:“当今是走过的历程的沉淀。为更好地认识今天,必须清醒地回顾昨天,同时,只有正确地认识今天,才能稳健地走向明天。”研究中国考古学史的意义正在于,回顾中国考古学的过去,认清中国考古学的现状,把握中国考古学的未来。
20世纪20年代,王国维撰写的《最近二三十年代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可看作中国考古学史研究的发端。20世纪70年代,以夏鼐发表的《五四运动和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兴起》为标志,学界对考古学进行了总结和反思,使得中国考古学史的研究进入了一个新阶段。90年代以来,随着中外考古学界交流的日益密切,中国学界对考古学科的性质、定位以及未来的走向等重大问题展开了讨论,这些讨论不同程度地促进了中国考古学史研究的不断深入。
进入新世纪,桑兵、罗志田等学者从思想史角度对中国考古学史展开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 而项隆元尝试区域学术史与考古学史的结合。《浙江学人与中国近代考古学》一书,在近代学术大变迁背景下,从浙江传统学术史梳理入手,揭示出近代学术转型贡献的内在原因在于浙江学人悠久而深厚的传统学术底蕴和开时代风气之先的学术创新精神。以浙江学术的转型来窥见中国学术由传统金石学到近代考古学的转型,为中国考古学史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视角。
近代中国学者接触近代考古学知识主要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世纪中叶对西方地质学著作的译介,第二阶段是20世纪初考古学知识伴随历史理论和文明史的译介被了解。在以近代考古学为着力介绍内容的西方著作进入中国学者的视野后,既促进了中国学者对考古学的了解,又推动了西方近代考古学的生根。章炳麟《中国通史略例》、梁启超《中国史叙论》和夏曾佑《中国古代史》都对考古学进行了介绍,中国学者开始认识到考古学对史学研究的辅助作用,但中国学者认识近代考古学的起点是传统金石学。
金石学作为专门之学,肇始于宋,繁盛于清。学界关于金石学和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关系有过不少讨论。有人认为如果没有从外国传入考古学,中国的金石学也将缓慢地发展为考古学,张忠培先生论证了这一说法的谬误,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观点:金石学是中国考古学的前身之说不切实际,“相反,在引入考古学后的一定时期内,有些金石学者从考古学那里吸取了一些营养,推进了金石学的研究,则是事实。”
项隆元推动这一说法更进一步,“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是甲骨文的发现与甲骨学的始创,为传统金石学与中国近代考古学之间找到了联结点。”正是孙诒让、罗振玉以及王国维对甲骨学的研究大大推进了金石学的研究,成为转型过程中的关键性人物。尽管,没有西方田野调查和发掘方法的传入,就没有近代考古学,但近代考古学仍不时可见金石学的身影。对出土商周铜器铭文的识读和辨认,无疑显示出金石学在近代考古学中的传承。夏鼐先生认为,中国的近代考古学有两个来源,其中一个就是中国学者继承和发展了北宋以来的金石学,又利用新出土的古器物,做了大量的整理研究工作。 同时期,苏秉琦先生提到中国考古学产生之时有三个不同寻常之处,其中之一就是对金石学的继承。
正如项隆元所言,随着“甲骨文字、金石刻辞、汉晋木简、敦煌佚书”都成为整理和研究的对象,“此时的古物研究对象就不是‘金石’所能概括了,于是‘古器物学’替代金石学。”王国维在方法论层面提出“二重证据法”,马衡在田野考古方面进行过有益探索,董作宾发掘殷墟遗址,施昕更撰写良渚遗址发掘报告,这些事件都标志着金石学家向考古学家的逐步转变。
迄今为止,中国考古学已走过百年历程。百年中国考古学史体现了重大的学术变迁,“一方面会随着社会变革而显示出发展的阶段性,另一方面也会循学术演进的内在逻辑而呈现先后相接的连贯性”。该书以人物为线索,通过翔实的资料展现了章炳麟、孙诒让、罗振玉、王国维、马衡、施昕更以及夏鼐在传统金石学向近代考古学转型中发挥的作用,这一转型既是浙江学术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中国考古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这一层面看,该书较好实现了区域学术史与中国考古学史的结合。
“学”与“识”是治学过程中的两个同等重要的要素,而浙江学人对中国近代考古学的最值得称道的贡献在于“识”的层面。在中国近代考古学诞生的过程中,作为“学”的田野调查和发掘方法产生于西方,迥异于中国传统的金石学,两者需要中介才能产生联系,而浙人的“识”恰好充当了中介。章炳麟等倡导“新史学”的胆识,罗振玉和王国维重视“地下材料”的见识,这些“识”开风气之先,催生了中国近代考古学。马衡等人“从书斋走向田野考古”,完成了由金石学家向近代考古学家的转变。夏鼐远渡重洋、异域求学,将最新的考古知识带回中国的远识,无疑为近代考古学在中国的传播、扎根和发展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中国近代考古学的诞生,“既是一个从认识到实践的逐步积累的过程,也是‘学’与‘识’相互交融的过程。”无“学”考古不足以立,无“识”考古不足以传。以二重证据法为代表的“识”,与田野调查与发掘的“学”在“安阳殷墟这一中国古代王都”聚焦,终于催生了中国近代考古学。
《浙江学人与中国近代考古学》一书除去绪论和结语外,全书共分七个章节,每一章节即为一个专题。每一专题内,作者对典型人物和典型事件进行梳理与钩沉。全书的参考文献翔实,书中所选人物均举足轻重,且对人物及相关成就的论述到位,读来让人印象深刻。全书以传统金石学向近代考古学的转变为线索,通过七个章节内容的呈现,试图较全面地展示“浙江学人的学术视野从传统学术向近代学术转变的轨迹,阐述浙江学人的探索与中国近代考古学创立过程的关系。”诚然,全书尝试区域学术史与中国考古学史的结合,但以少数典型人物的成就去展现整体浙江学术的转型毕竟是创新与争议并存的。
进一步论,该书并没有对“浙江学人”进行严格定义,似乎只要籍贯在浙江,且有较大学术成就,即可归入“浙江学人”,这不免失之于泛。“人”的籍贯并不等于其受教育和从事学术的地域背景。以夏鼐为例,他的学术贡献的取得当然离不开少年在浙江温州的学习,但夏鼐在外的求学经历特别是留洋求学的经历更为关键。因此,以“浙江学人”为名,可能遮蔽一些重要内容。此外,明末清初以来形成的“江南共同体”与文中提到的“浙江学人”群体都强调地域因素对学术共同体的影响,学术共同体这一地域现象值得进一步探讨。此外,该书对民国时期跨区域学人群体的交流活动呈现较少,这不能不说是遗憾之处。
(作者系中央党校文史教研部中国史2020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