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中人物性格与外貌关联性探析

2022-04-02韩雪婷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3期

韩雪婷

内容摘要：本文从明代白话小说《醒世恒言》中，提取出含有正面描写人物外貌的篇目，将出场的男性人物分为童颜鹤发型、身躯伟岸型和风流俊俏型三类，同时导入相学的观点，探究当时人们对于外貌与性格、命运间的关联性的刻板印象。

关键词：《醒世恒言》相学刻板印象

通过描写人物的容貌和身体特征来暗示人物的性格是小说创作中常用的手法，这些外貌相关的特征以及人物塑造的倾向受创作当时的社会价值观影响，被赋予了深刻的文化内涵，然而与此相关的研究却可谓不多。冯梦龙所作“三言”之一的《醒世恒言》以市民生活为中心，反映着当时各个阶层的人们所生活的现实世界，本文将导入面相学的观点，提取出《醒世恒言》中对人物外貌有正面描写的篇目，通过对人物的类型化分析，来探究作者在人物塑造方面的倾向性以及当时人们对于性格与外貌的关联性的刻板印象。

一.童颜鹤发型

在《醒世恒言》中，对老年男性的外貌有详细描述的有《灌园叟晩逢仙女》《黄秀才徼灵玉马坠》《杜子春三入长安》《马当神风送滕王阁》4篇，这些老年男性的外貌可概括为“童颜鹤发型”。

《黄秀才徼灵玉马坠》中登场的老叟“童颜鹤发，碧眼方瞳”。《抱朴子内篇》巻六微旨篇有这样的记载——若令吾眼有方瞳，耳长出顶、亦将控飞龙而架庆云[1]，换言之，“方瞳”被认为是神仙的外貌特征之一，有方瞳和长耳便能驾驭飞龙、翱翔云天。《杜子春三入长安》《马当神风送滕王阁》中的老人也有相似的特征。另外《杜子春》中描写老人“声似洪钟”，这在相术中代表贵人之相[2]。《马当神》中的老人“颜如莹玉”，根据宋代陈抟《神相全编》中的解释，“是以面色白如玉润、黑如漆光、黄如蒸粟、紫如绛缯者、皆属吉相[3]”，因此《马当神》中的老人也属吉相。此外，《马当神》篇还特别描写了老人的长眉，长眉被认为是高寿和忠直有禄的面相。

《黄秀才》《杜子春》《马当神》中登场的老人们拥有着相似的外貌，站在相术的角度上，这些外貌特征预示着健康、长寿、富贵，甚至还暗示了他们非同寻常的身份和能力。这些老人往往作为智者登场，给年轻的主人公以预言和忠告，解救身处困境的主人公，推动他们的命运向好处转变。

《黄秀才》中登场的老人在主人公黄秀才以为爱人殒命而绝望、想要跳河自尽的时候出场，对他说：“老汉颇通数学，方才轮算，尊可命不該绝、郎君还有相会之期[4]。”老人还给予了他一系列忠告，听取了这些建议的黄秀才最终不仅官至御史中丞，还与所爱的女子重逢，最终与她幸福生活、生儿育女。《杜子春》中，鹤发童颜的老人在浪荡子杜子春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时出现。他给了杜子春三万两银子让他重振家业，但杜子春却恶习难改，先后挥霍了老人三万两和十万两的银钱，当老人再度送给他三十万两时，他终于痛改前非，开始行善积德、积极创业，积攒下万贯家财。此时，他放下尘缘登上华山，去完成与老人的约定，才知道老人原来是太上老君，见他有修仙的资质，特地前来点化他的。《马当神》中出场的老人的真实身份是中原水君，他利用神风，将羁旅中贫困的王勃送到洪都，这才让王勃一展才华，写下了《滕王阁序》这一千古名篇。同时，这位老人还精通相术，他看出王勃“神强而骨弱，气清而体羸，况子脑骨亏陷，目睛不全，子虽有子建之才，高士之俊，终不能贵矣[5]”。由此，王勃有了一个传奇般的结局——并非天不假年，而是中原水君看出王勃才高，又算出王勃命薄，爱惜其才华，特意把他召唤到了蓬莱仙岛。

以上的三位老人的真实身份都是神仙，他们能看穿人的性格才能和命运，主人公在他们的帮助下，都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最终或是收获世俗的幸福，或是羽化登仙，总之都获得了圆满的人生结局。

作为例外，《灌园叟》中的秋先的容貌描写并非在出场时而是在故事接近结尾时才出现。一生惜花护花的秋先感动了司花女，他被封为护花使者羽化登仙，登仙之前，他“发白更黑，颜色转如童子[6]”。笔者认为，正因为秋先并非从最初就具备仙人一般的智慧和能力，而是因为积累善行才成仙，所以他成仙前作为老人的面貌才没有被详细描述。

二.身躯伟岸型

从作品题材来看，拥有“身躯伟岸”、“人材魁岸”、“身材魁伟”、“伟干丰躯”等特征的男性角色鲜少出现在刻画男女关系的故事里，或者比起刻画内心纤细的感情，爱国、忠义等相对厚重的品质更受到强调。《醒世恒言》中有《大树坡义虎送亲》《佛印师四调琴娘》《白玉娘忍苦成夫》《李玉英狱中讼冤》《李汧公穷邸遇侠客》五个短篇涉及到了这一类型的人物。

《大树坡》中的勤自励“猿臂善射”，根据《神相全编》，“上长下短手垂膝[7]”是贵人之相。此外，“面欲长而方[8]”，“耳门宽大、聪明财足[9]”也是吉相，而《佛印师》中的佛印、《李汧公》中的房德正是“方面大耳”。《佛印师》中描写佛印的眉为“龙眉”，《神相全编》将龙眉解释为“眉秀弯弯毫且稀，雁行六七拜丹墀，父母高寿皆齐桂，拔萃超群天下奇[10]”，即龙眉预示本人的才能和成功以及家族的富贵，是非常理想的面相。从以上对这类角色面相的分析中不难发现，在可以想见的身体力量与勇猛刚毅之外，他们被认为是拥有成功的未来的一类人。

分析他们的经历，不难发现这类人物拥有刚强勇猛、心性坚定的特点。比如《大树坡》中的勤自励，不爱读书、沉迷武艺，喜欢狩猎，一天能杀三只老虎。生性勇猛的他却能从善如流，某日他听取了一位老人的劝告，决定不再杀虎，并放走了已经抓到的一只老虎。另外，他虽不事生产、荡尽家财，却能在听到父母抱怨后主动从军，积累了十年战功才返回故乡，可谓浪子回头。《佛印师》中的佛印在出家前也曾肖想俗世的繁荣，却在出家后逐渐领悟到经书真谛，变得心性坚定、不为外物所扰。好友苏轼为了试探他的道心，灌醉了佛印并让美丽的歌女去诱惑他，但佛印却对歌女说，“娘子可速回，倘有外人見之，无丝有线，吾之清德一旦休矣[11]”，展示了坚定的意志和清净的心境。由此，苏轼变得更加尊重佛印。《李玉英》中登场的李雄是个文武双全的将军，在妻子病死后，他焦灼痛苦于处理公事和照顾幼子之间，为了让孩子得到更好的照顾，他娶了继室。但继室却虐待他的孩子，他因此震怒，严厉地责骂了继室，作为封建时代的家长，他不能亲手照顾幼子，却也表现出了粗犷的父爱。作为一个将军，他的结局是“鏖战到晚，全军覆没[12]”，也充分体现了他的忠勇。《白玉娘》讲述了被元军俘获的程万里在妻子的劝告下决意南逃归宋、二十多年后才与妻重逢的故事。程万里在与白玉娘相识的最初表现得多疑而踌躇，在新婚夜为羁旅他国而垂泪，却丝毫不以儿女私情为意，将白玉娘的劝告视为元人对他的试探。两人终于心意相通后，程万里痛改前非，决意归宋，此后也将白玉娘视为唯一的妻子，分别二十余年也未曾再娶。gzslib202204021220

而《李汧公》中的房德则充分体现了这类人物的性格缺陷——刚猛有余而智慧不足，过于耿直而容易偏听偏信。房德依靠妻子纺织为生，他的一生中因为听信他人谗言，两度走入歧途——先是听信强盗之言，落草为寇;后是听信妻子之言，恩将仇报。最终，他也因为恩将仇报招致侠士愤怒，与妻子双双被砍头，虽然刚猛有才，却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三.风流俊俏型

在《醒世恒言》成书的明代，女性不仅回避外出，在家宅内与外界的接触也是极端受限的[13]。现代的外貌心理学实验证明，在第一印象的形成方面，相比顾家、活泼、坚强等性格因素，外貌起到的作用是最大的[14]。陌生男女在无法长期接触、难以通过相处了解对方性格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认为优越的外貌是爱情发生的重要因素，而在《醒世恒言》中以一见钟情开始的恋爱故事里，这些外貌上有魅力的男性多被描写为风流俊俏型。风流俊俏型的男性人物在《两县令竞义婚孤女》《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乔太守乱点鸳鸯谱》等13篇中登场。

具体而言，风流俊俏型的角色常被描写为“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红白细嫩”、“肌若雪晕，唇若涂朱”等等。另外，《两县令竞义婚孤女》《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刘小官雌雄兄弟》中，对此类男性有“如美女一般”、“美如女子”、“看来就像个女子”等描写，由此可以看出，这类男性拥有中性、柔和的外貌，且这样的外貌被认为是有魅力的。前文已经引证，皮肤白是一种吉相，而秀丽的眉眼表示聪明。另外在相学中，关于唇红有以下描述，“口如泼砂，食禄荣华。口如抹丹，不受饥寒。口如红朱，富贵相宜[15]”，换言之唇红也是富贵有禄的吉相。而齿白，也被认为是“財食自至、不用苦作[16]”，即轻松享福之兆。

但在故事中，与这些吉兆相违背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分析情节可知，改变这些人物命运的外因是女色，内因是没能控制自己的色欲，尤其是因此而违反了伦理纲常，最能体现这个思想的是《吴衙内邻舟赴约》的入话部分——读书人潘遇去参加会试，他的父亲和客栈的主人都告诉他，梦见他中了状元，潘遇便信以为真，放下心来，与一位美丽的少女发生了关系。天帝因此改写了他的命运，他不仅没能中状元，此后几次参加科举都未能及第，最后郁郁而终。

文中将此类行为叫做“欺心之事”，做了欺心之事，男性命中的福气就会被削减，甚至还会危及自身和他人的生命。比如《赫大卿遗恨鸳鸯绦》中的赫应祥，就是在尼姑庵纵欲而亡，而同篇中的和尚去非也因为色欲而受到刑罚。《刘小官雌雄兄弟》中，桑茂利用自己长相清秀、女装后与女子无异，肆意接近和强奸妇女，最终被处刑。《陆五汉硬留合色鞋》中，因为张荩对潘寿儿的邪念和为与她私会做下的种种准备，给了陆五汉可乘之机，陆五汉与寿儿发生了关系，还阴差阳错的杀了她的父母，最终寿儿羞愤自杀，张荩也因为罪恶感而长年斋戒。《隋炀帝逸游召谴》中的隋炀帝更是沉迷女色导致亡国。

此类男性卷入男女关系并因此招致祸患的可能性是三类男性中最大的，但是在《醒世恒言》中，如果能做到秉持忠义孝顺、遵循礼教，他们往往能获得事业和家庭的双重成功。比如《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中的钱秀才，他阴差阳错作为表兄的替身娶了美丽的高小姐，新婚之夜却始终记着自己并非高小姐真正的丈夫而不愿做过界的事。尽管表兄对他并不好，但他还是恪守对表兄的应尽之义和伦理纲常。最后，他不仅科举及第，还与妻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张廷秀逃生救父》中，张廷秀为了替父洗冤，不惧艰险，最终成为了京城的官员。《陈多寿生死夫妻》中，陈多寿认为自己时日无多，为了自己死后妻子能顺利改嫁，始终不曾与她发生关系，为了不拖累妻子，更是试图服毒自杀，然而在家人的救助下，他不仅没有死，连宿疾也痊愈了。之后更是参加了科举，走上仕途，家庭美满。

另外，风流俊俏型的男性与身躯伟岸型相比，体力和精神力都比较脆弱。典型的例子是《黄秀才徼灵玉马坠》中的黄秀才，他与少女玉娥相恋，找不到玉娥，他便垂泪。玉娥的船被急流冲走，以为玉娥身死，便绝望得想要跳河自杀。这固然是对爱情的纯粹、热情，却也是精神上软弱的表现。

四.关于外貌与性格的刻板印象

本文将《醒世恒言》中对外貌有正面描写的人物分为童颜鹤发型、身躯伟岸型、风流俊俏型三类，总结和分析了外貌描写中常用的语言以及在相学中的意义，进一步探究了这些外貌特征和人物性格之间的关系，同时，从这些普遍存在的倾向性中，作者对于人物的外貌和性格之间关联性的刻板印象也可见一斑。

童颜鹤发型的人物，往往拥有健康、长寿、富贵的吉相，拥有非凡的智慧和能力，他们可以看穿别人的本质和命运，虽然常常作为配角出现，却扮演着拯救主人公于水火的重要角色。身躯伟岸型的人物，从外表就可以想象他们的勇猛刚毅，除此之外在具体故事中，比起描绘爱情这一类纤细的感情，忠义、爱国、坚定等特征似乎更受强调。最后，风流俊俏型的男性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他们拥有中性、柔和的美，常常被作为婚恋故事的主人公，而他们因女色而控制不住欲望、由此堕落的可能性也是三类男性中最大的。

参考文献

[1]（明）冯梦龙著;韩平，杜潇伟责任编辑.醒世恒言[M].华夏出版社，2013.

[2]（晋）葛洪著;张松辉撰.抱朴子内篇校释[M].中华书局，1985.

[3]（宋）陈抟著;金志文译注.神相全编[M].世界知识出版社，2011.

[4]松井丰，山本真理子.異性交際の対象選択に及ぼす外見的印象と自己評価の影響[J].社会心理学研究，1985，（1）：9-14.

[5]胜山稔.中国短篇白話小説に見る都市生活の一考察：宋元代及び明代に於ける女性の外界との接触について[J].国際文化研究科論集，2000，（8）：119-136.

注释

[1]（晋）葛洪著;张松辉撰.抱朴子内篇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5.3：123.

[2]（宋）陈抟著;金志文译注.神相全编.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1.10：104.

[3]（宋）陈抟著;金志文译注.神相全编.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1.10：122.

[4]（明）冯梦龙著;韩平，杜潇伟责任编辑.醒世恒言.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8：486.

[5]（明）冯梦龙著;韩平，杜潇伟责任编辑.醒世恒言.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8：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