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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扬州八怪”从“怪趣”到“俗趣”的美学嬗变

2022-03-31封冰

大观 2022年2期

封冰

摘 要:“扬州八怪”追求托物寄情,注重表现个人的生活之趣。他们的作品偏离了正宗,突破了正宗的束缚,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重视再创造,穷其一生为创造新的画风而努力,最终成了“怪”。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艺术消费市场空前繁荣,使“八怪”赖以生存的价值观和审美情趣产生了变化。这种对自我生存价值的再认识促成了“八怪”将“怪趣”与“俗趣”巧妙结合。

关键词:“扬州八怪”;“怪趣”;“俗趣”

纵观中国文化艺术史,我们能发现这样一个普遍规律:在战乱纷飞的社会动荡时期,封建文人们往往将自身所经历的种种不如意有效转变为直抒胸臆的审美心境,形成了“无求于世,不以赞毁挠怀”的清高气息,追求简单的创作情怀。在由盛世转变到乱世的过程中,艺术创作者的内心道德体系崩溃,同时社会整体审美偏好也开始变化。这种越受外力压迫就越以退守为反抗的独特心态是受中国古典审美思想的影响而产生的,诗人将自身的理念与生活中存在的多样化的问题,通过诗画统一、主客互融的方式来有效提升作品整体的艺术境界,从审美角度淡化人性欲望,重新审视客观世界,为在现实生活中遭遇种种失意和挫折后的自己寻找一种解脱。因此可以说,国内传统的诗书画艺术均是艺术家调整自我心态的重要方式。

在我国传统的艺术创作中,其实一直都不倡导直抒胸臆式的情感表达方式。一方面是因为在封建统治者的控制下,一些特有的词汇和句子不能直接展现出来;另一方面则是艺术习惯使然。无论是诗文、小说还是绘画、歌曲,真正受到人们追捧的作品一般都是将作者的思想暗藏于作品之中,或是侧面反映社会现实。但是在我国的传统艺术中,人们不喜欢使用抽象的创作方式,于是形成了以具体的形象隐晦地表达个人思想的创作习惯,形成了需要仔细鉴赏才能感悟出深刻内涵的作品。这类作品深受文人追捧,成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创作潮流。

“扬州八怪”的“怪”与人们平常的认知有很大区别,并不是指他们的作品奇怪或诡异,而是指他们与正统艺术理念相背离,展现出对世俗观念的反抗。相比于主流艺术中的“醉生梦死”,“八怪”的作品更关注客观存在的事情,追求“自出眼孔,自树脊骨”。“扬州八怪”的作品均个人风格鲜明,但是这“八怪”到底具体指哪几个人,自古以来的说法并不一致。

从历史角度来看,扬州自隋唐开始就已经是艺术繁荣发展之地,文人墨客于此处留下了不少风流轶事,也产生了多样化的艺术潮流。在经历了战乱与繁荣的双重洗礼后,扬州的艺术形式变得不拘一格,同时在当地官员的规划下,扬州开始成为文艺之风盛行之地,也使“扬州八怪”的艺术理念有了生存与发展的土壤。在开放的艺术风格传播环境的加持下,“扬州八怪”的艺术理念逐渐受到了人们认可。到了清朝,封建统治者开始限制民间的艺术创作,打压不利于封建统治的艺术作品,但是这反而促使“扬州八怪”的艺术理念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推广。“扬州八怪”的创作理念本身就是面对现实,进而反抗现实,因此封建统治者的打压反而助长了“扬州八怪”的崛起。

在目前的主流说法中,“扬州八怪”其实并不只有八个人。“八怪”的阅历不尽相同,且若是生活得顺风顺水的既得利益者也不会追求与现实相悖的艺术理念,所以“扬州八怪”所指的群体多出身贫寒,同时在幼年家境的影响下拥有良好的文化修养。一些意外的发生让他们的生活变得窘迫,所以他们比较容易接近和了解底层人民,同时因对现实存在不屑与不甘,因此组成了“扬州八怪”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艺术创作群体。在现实条件的影响下,“扬州八怪”的艺术作品大多天马行空,敢于创新,勇于实践。“扬州八怪”在艺术作品中尽情地展现自己对生活的态度,表现出对现实的反抗精神。当时的艺术领域被统治者打压,导致艺术潮流基本都是逃避现实、追求虚幻的,而“扬州八怪”则倡导面对现实,反抗现实,这也符合“扬州八怪”的个人经历。

在“扬州八怪”所创作的作品的风格方面,尽管作品的艺术特点存在区别,但在放荡不羁、百无禁忌的理念的引导下,大部分艺术作品都以散漫、放肆的风格为主,在绘画中也不会过于注重细节处理,而是着重展现作者不同于世俗的人生态度。

总的来说,相较于外国抽象的艺术形式,我国古代的艺术作品更注重对具体的形象进行展示,所以为了抒发对世俗的不满,“扬州八怪”的艺术创作理念与正宗相违背,表现出文人墨客对社会现实的反抗。古典艺术追求物我合一,谋求神游天地的审美意境,但“扬州八怪”却追求托物寄情,注重表现个人的生活之趣。他们的作品偏离了正宗,突破了正宗的束缚,同时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重视再创造,穷其一生为创造新的画风而努力,最终成了“怪”。

“扬州八怪”作品中的“怪趣”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扬州八怪”作品的创作手法崇尚写意,这是对石涛等人美学思想的继承。郑板桥曾说:“石涛画竹好野战,略无纪律,而纪律自在其中。燮为姜君颖长作此大幅,极力仿之,横涂竖抹,要自笔笔在法中,未能一笔逾于法外,甚矣,石公之不可及也。”其中值得关注的一点是,扬州画派在继承石涛的写意手法时更为关注当下人民的生活,并追求将人民的生活情况融入作品,在石涛浪漫主义的风格中融入了现实元素。在宋元时期之后,文人画在艺术领域中占据重要位置的状况得到改变,“扬州八怪”通过花鸟形象来表现对现实生活的重视。第二,“扬州八怪”作品反映了当时审美趣味的分化。“四王”的山水画作为当时正统趣味的代表,其表现手法连同艺术情趣形成了一整套法度规范,被后来的仿者陈陈相因,推向了毫无创意与生气可言的地步。“四王”追求雅正的审美品格和千篇一律的形式套路,逐渐难以符合市民阶层的口味。而花鸟画以相对自由的表現手法和丰富的花鸟形象而独具生动、活泼的意趣,同时花鸟形象所具有的生命活力也适合不拘成法的“非正统”画家。李鱓为“八怪”中唯一做过宫廷画师的人,他作于雍正五年(1727年)的作品《土墙蝶花图》(图1)最能反映其早期的绘画审美情趣。其一,题材内涵突破传统束缚,将秀美的蝶花和败缺的泥墙合为一图加以表现。在该图中,占据画面三分之一的蝴蝶花盛开在春季,盛开在江南的雨后,低矮的土墙是养育蝴蝶花的“襁褓”。蝴蝶花汲取着水分,一簇簇地从墙头探出身来。在下侧隐约可见的青草的簇拥下,紫色的花朵如祥云般笼罩在墙头,为衰敝的土墙增色不少。蝴蝶花和青草连接处以一片氤氲的水墨表现雨后湿润的效果,画面也因此有了鲜活的质感。这样的场景在江浙一带的乡间虽很常见,但李鱓以独特的视角将它定格在画面中,酝酿出慰藉世间的暖香。注重将自我的生活体验与兴趣爱好相结合的审美意境是当时“宫廷供奉”所难以想象的。其二,注重对艺术程式的突破。《土墙蝶花图》有别于中规中矩的传统写生画,它是当前已知的李鱓最早的大写意作品,勾笔十分随意,不拘一格,以突破陈规的笔法大胆施以水墨,彰显淋漓恣纵的墨法,表现出“怪趣”的审美意蕴。画中的题诗后写道:“江淮野人家土墙头喜植蝶花,春来一片紫云掩映。一枝红杏寻春到此,逸兴遄飞,亦望酒帘小憩,顿忘归去。”看这样的景,画这样的画,竟撩拨出乡愁的滋味。

雅与俗是中国古代论人衡文的重要标准。古典画家们追求在作品中体现一种不落凡俗的审美气韵,而这种气韵又与创作者不入俗世的生活方式和道德操行紧密相连,它既是品格观念,又是行为模式,其内涵是一定时代的社会价值准则。在封建文化中,雅人深致是士大夫阶层的思想行为规范,庸俗卑贱则主要与农、工、商三类人紧密相连,同时商人及其意识作为最后一类自然是最俗的。若以此衡量,则文人中仅以自娱而作绘画方可被认为是雅的,而以画谋生的职业画家的作品则是俗的,即“以画为娱则高,以画为业则陋”。在画家艺术创作鼎盛时期的扬州,已是全国的水运要道,也是重要的商业经济中心。由于当时商为四民之末,地位相当低下,许多大商巨贾在赚钱后除了追求满足物质欲望之外,开始追求精神层次的满足。他们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开始附庸风雅,请文人讲学,给文人办集会、刻诗集,同时对艺术作品的需求大量增加。那时候文人乃至市民家中都悬挂字画作装饰,正应了扬州民间的那句俗语——“堂前无字画,不是旧人家”。在当时的文化圈里,有了权力或金钱就可以占有艺术,因此一些达官贵人一跃成为诗人、艺术家,甚至成为艺坛、文坛的盟主,而艺术家们不得不将艺术向权力或金钱靠拢,或投靠某一权贵、富商,或将艺术品投入市场转为商品交换,以获取生存之资。商贾对李鱓的书画热捧,使其晚年不乏为迎合大商巨贾需要而作的意境平平的作品,但这并不是主流。仕途的坎坷、对政治的失望与怨愤促使李鱓把在宫廷、在官场所不能充分表达的个性充分表现在他的作品中。宫廷里越是需要规矩刻板的东西,他就越是在他的作品中表现笔墨的放纵;世俗越是崇尚贵族,他则越是要生活化、平民化、通俗化,用不拘形式的笔墨表现奔放不羁的个性。李鱓曾经这样反击一些人的非议:“薄宦归来白发新,人言作画少精神。岂知笔底纵横甚,一片秋光万古春。”

《芭蕉睡鹅图》(图2)是李鱓晚年的代表作品之一,此画主要以睡鹅和破芭蕉为题材。睡鹅用笔简练,形态逼真,转颈曲身,嘴插羽内,显出酣睡正浓的神情。李鱓以白鹅的形象来喻指自己,白鹅酣睡的形象表达他对世俗的不屑,但也暗含了对世俗生活的包容。芭蕉泼墨粗写,气韵生动,趣味横生,进一步展现了画家对世俗价值观的包容。整幅作品酣畅淋漓,笔墨奔放,富有动感,具有较强的艺术表现力。该作品题跋为“为爱鹅群去学书,丰神岂与右军殊。近来不买人间纸,种得芭蕉几万株”,大有看透名利归于平淡之势,明白如话,意味深长。图的题诗作用有二:首先,题诗可在结构上对整个画面起到平衡作用,使画面更加充实、饱满,没有留下多余的空白空间,提高了整幅作品的观赏性;其次,在画面的内容展现上,这首诗也是对画面形象的解释和补充,对于人们对此画的鉴赏有引导作用。李鱓借用芭蕉和白鹅来表达自己对世俗价值观的不屑,展现了自身的精神形象。同时,参差错落的行书写满画面,于实质中见空灵。该图也是作者真性情的宣泄,是能充分展现“扬州八怪”思想的作品之一。

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使艺术消费市场空前繁荣,同时世界的开放对我国人民的审美喜好造成了一定冲击,这些都使“扬州八怪”赖以生存的价值观和审美情趣产生了变化。他们将艺术看作与社会交流的手段。站在传统文人的立场上看,“扬州八怪”的地位仿佛下降了,失去了正统的审美气韵,并且大量资本的涌入也破坏了传統“扬州八怪”的思想精神。然而,从社会发展的层面来解析,其在与社会市场的交流中实现了价值的全面展现。此种对自身价值的深刻认知,促成了“扬州八怪”将“怪趣”与“俗趣”巧妙结合,从而在书画艺术上有更高的追求,达到了全新的艺术境界,实现了全新绘画风格的开创。

国外多样化艺术的不断发展使我国人民的审美偏好产生了剧烈变化,商品经济的发展也改变着人们的精神需求,未来的艺术市场势必朝着个性化审美的方向发展,这就为“八怪”理念的发展提供了生存土壤,因此探讨如何将“八怪”艺术“俗趣”化发展十分具有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高荣.扬州博物馆藏扬州八怪书画集[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

作者单位:扬州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