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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波自选诗

2022-03-31苏波

野草 2022年2期

苏波

01.打开一本书,黄昏也变得明亮起来。

02.烟、茶、咖啡、书,构成了内在的完美的几案。

03.向远方快递一本书,同时寄出的还有我的微笑和手温。

04.深夜读书,仿佛搭乘一列无人的列车,向着黑暗的旷野深处驰去。

05.深邃的思想,就像断崖,要么攀爬,要么绕开。

06.香烟的烟缕在书上袅袅升起,带起的是思绪,留下的是灰烬和它的重量。

07.浮躁的文字,喋喋不休;安静的文字,喁喁私语。

08.我站在岸边,眺望大海。让我站在高处的,是脚下文字砌筑的礁石。

09.夜深了,我仍未眠,静心谛听书页与书页间岩壁的回声。

10.欢呼者并未拿到密码,而孤独者在昏暗中仍在叩问幽深洞穴中沟回般的褶皱。

11.面对一本书,是面对一个人的另一种方式,而且是深刻的方式。

12.你背着一大包书,左肩倾斜,那是向善向美奋力转弯的姿势。

13.如果我是一粒沙,我为自己写下这样的诗句:星空低垂,露水饱满,我翻了一下身,呈现全部的履历和虚无之上的一盏灯。

14.我有了自己的第一本书,从此,我便拥有了另一个精神的肉体和生命。

15.我立在书柜前,灵魂静默。而字行间喷出的盐环绕并覆盖了我。

16.你只有逃到书本里去,才会获得安宁和栖居。

17.人们都在文字的园圃里培育自己的菜蔬或花卉,我愿用全部的心力,培育一株有毒的罂粟……那绝世的唯一的美。

18.阅读只会在安静中低下头去,低到一粒沙,低到一滴水,低到精细的纹理,抬起头,你看到了真正的大海。

午后,晦暝的冬天

印刷品里的太阳蜷伏在卷角的墙边

修车摊,经济学巨著里一个省略的标点

我的影子投在马路牙子坚硬的石棱上,没有鸟鸣

电杆高耸,仿佛时间的权杖插入不同地质结构的底层生活

一面巨大的玻璃窗,毛玻璃,眼翳

鲜红的“当”字,承受玻璃内在的碎裂

“能发挥各种用途的本套房出租”

曲折的汉语,歧义,口袋里的舌苔和口红

一个先哲说,在窗帘后面,总有奇迹发生

而我不能穿透玻璃,洞悉一切

修车师傅背对我在配一把钥匙,齿纹里的秘密

除了饥饿的肠鸣和零落的词语,我拿什么典当自己

早晨,我坐在一杯清水前

它照见了我的容颜和病

不远处,一瓶蜂蜜藏匿着它的香气

以缄默和清水达成着某种平衡

鸟鸣啄破了水面的平静复又归于更大的涟漪

火煅烧的石灰在水里剧烈地沉浮

一杯清水有它自己的重量

早晨,我坐在一杯清水前

如何开始至今还是一个谜

二千多年前,在德国的沼泽中

于冰水和泥炭里,埋入一具因通奸而被处死的十四岁少女的尸体

后来她被出土,连同不洁的欲望,与罪恶

她无法读懂的身体密码

希尼看到了她,连同不眠的欲望

那年轻的身体刚打开一部分就关闭了天空

他一遍遍出土她又掩埋她

他无法让她出土,在纸上,在泥炭里

“文明的义愤”

不同并互相冲突的效忠

怜悯与有罪,私人与集体

这些我都看到了,透过泥炭与根茎的缝隙

透過你愧疚而坚定的眼睑

我都看到了

就像那惩罚的鞭子

一直悬在那里

只是尚未抽到你的身上

黄昏渴望某种宁静,那缓慢编织的星群

一种铺开,有手温的熨烫

而窗外的鼓声响起,它击碎了宁静

并残暴地将其践踏

众多的人,在广场上击鼓

他们把一种统一的意志,变成鼓声散乱的鼓点,努力往一起敲

众多的人,众多的鼓点

被黄昏的帷幕遮住,黑暗与光奇妙的魔术

散乱的、尽情的鼓声,逐渐变成一个

那楔入身体的暴力,一枚枚钉子

拔不出来的痛,在钉子的锈蚀里

你被钉子押解着,成为黄昏的人质

而一本书正摊开着,期待被翻阅

像遥远的星群的抵押与供述

鸟的知识,就是

警惕,觅食,飞翔,筑巢,迁徙,和鸣叫

这些鸟,啄食颗粒,和大地,喙的深度

它们啄食自己,啄食钟表和死亡

而天空移动和变幻,以雨水的指针

我看见,雨水中的鸟淋成鸣叫的树叶

这些鸟,以人类为榜样,临水而居

靠食物和赞歌活着,而真话,是停栖中长久的沉默

天空很低,一滴倾斜的雨水,从羽翼上滑落

我们听不到滑落,但看到鸟在下落的雨水中上升

鸟迁徙,沿着固定的路线,和鸣叫

到达巢穴和死亡

而天空广大,风编织着鸟径,和铰链

鸟在自由和折戟中鸣叫,那蛋卵中昏黄的梦境

你偷走了死亡,留下了病痛,而我不能与你一起飞翔,遗忘与眩晕,喑哑大地,硕大的巢穴

而飞翔,在迁徙与越界之间,在奋飞与羽毛中

一根根针的自语中

一个鸟巢,又一个鸟巢

与星星对应

并且,对话

我住的这幢楼,建于菜地与鱼塘之上

十数年来既未长高,也未下陷

我惊叹于一种倾覆中的平衡,钢筋和水泥内部的自制力

当年需要俯视的小树苗,那拔节的绿色

现在已高过了五楼的窗台

俯视与被窥视

在黄绿间转换

白头替代了罕见的初雪,雨棚在時光中坚持

我喜欢看对面的窗户,人影,灯影,语声看得见的细节,使抽象变得具体可触

对门的老王,是个退休教师,在我见他第三面的时候他去了天国,带着他的假牙和肾衰竭

后来,树在长高,枝叶茂密,鸟在琴弦上筑巢,演奏星月间的谱子

树挡住并呈现,鸟声传递的日子

有了婴儿啼哭,通过每一片叶子的振动,磨练声带的肌理和纹路

老人在黄叶里死去,小孩在绿叶间长大

树的年轮的唱片在时光中转动

婚礼进行曲和安魂曲,在早晨和黄昏

你看不见树的生长,犹若你看不见自己每一天的衰老

而枝干的粗壮远胜于你细弱的手臂和暴突的脉管

今晚,透过稀疏的枝叶,我看见那个婴儿高过了母亲

喑哑的钟声里,一个时代宣告结束

天鹅是一种水鸟,我一直这样认为

水抬高了它,又降低了它

天鹅一般栖居在隐秘的地方,譬如内心

水的弓弦跳荡,它在其上游弋

《天鹅湖》是一出舞剧

而芭蕾舞,它死于脚踝,和脚趾

交颈而眠的深夜,星子垂落

而漫溢的水,成为梦的沟壑

你的洁白伤害了我,与我的履历

我无法绕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

天鹅,从我的左手飞到右手,只需一秒

而要飞越这片湖泊,却要几个世纪

你从众鸟里分离出来,像个隐士

在隐秘的地方,长唳,或休憩

你在我的脑袋里鸣叫,那模拟的山林

啄食内心的颗粒,并测量水的深度

床头的矮柜上

放着剃须刀,面霜,镜子,书,电风扇,及其他一些什物

这是我的现场,我的存在

我们通过相互的磨损来印证彼此的存在

每天,时间在它们身上画着半圆

画着拱门,鲜花,沙,与废墟

夏天过去了,留下烧灼的痕迹

秋天将其一点点刷上新漆

脑袋里膨胀的部分

逐渐收缩为水晶,和秸秆编织的圣像

有人从早晨,上午,中午,下午,至黄昏

经过我,又离开我

季节携带我,又抛弃我

那无组织的惶恐带来生存的危机

一个声音拂之不去:

你是谁?你存在过么?

夜以继日,这语言的禁忌终于出现

隧道,昼夜不停地在我枕下掘进

一种并置,垂直走向

两种时间在一种模式里寻求统一

而沉睡的泥土被迫说话

于迁徙中构思短暂而漫长的一生

贯通伤是约定的宿命

盾构机在腹部编织尺寸与数据

头脑中,红灯在闪烁

咣当咣当的机器已出现了裂缝

江流漫过隧道

你们被冲歪的胜利不能作为另一块踏脚石

我饮下一瓶瓶农夫山泉

饮下未被淹没的岛屿,边缘线

饮下一双双焦渴的嘴唇

水下城,遗址,气泡,眼神

饮下你说的微量元素

饮下宏大叙事

饮下鱼鳞在冒烟的水里褪去的故事

饮下桨橹燃起的篝火苍凉的歌声

饮下这最后一瓶

水的遗言

一个穹顶,黑色,垂落下来

钉子闪烁,石头砸向你

深夜肉店,孤灯

铁钩,碎骨,屠刀,血的腥气

汤钵,脚趾,头发,电网

缭绕的蒸气里是惊悚的闪电

一个声音的合唱在你的身体里响起

你沿着不同方向从此刻逃走

剧场,梦魇,诅咒,动物园

而恐惧的所罗门正不断打开

你把逃亡的技艺传授给我,不知所踪

而夺命的双脚,却被你带走

*查尔斯·西密克,自南斯拉夫流亡至美国的诗人。他随身携带着一座监狱和恐惧的梦工厂。诗的内容,大多涉及杀戮、惊悚和流亡,令人惊怖而沉重。

阳台,瞭望塔

太阳的指针随时调整它的高度

窗外,时间变幻四季

我以不动而游历了万物

水箱,希尼的踏脚石

内部的热量通过脚传递给路途

等待,逗留,憩息,沉思,或都不是

梳理羽毛的动作令多少历史细节松动

我在看你,你不知道

人在看我,我亦不觉

一分,二分,三分,四分,五分

表盘里的指针在羽毛上保持着平衡

你飞走了,这是注定的

你在飞翔中寻觅永久栖居之地

你驻进了瞭望塔

那看与被看的双重视域

是谁将自己倾倒下来

充满一个轮廓和形体

用灯,这秘密的语言,诉说

弯曲的枝条,骨灰瓮

人们躲进姓氏,族谱,织物,和台灯揿灭的祝祷里

寂静,这不是一种布置,而是事物本来的面目

灯在航行,偶尔颠簸,在沉重的轻盈里

沙碛,沼泽,乱发的云,不时停顿的诵念

夜枭在枯瘦的枝头,看和听

它在自己的影子和回声里,分辨新生和死亡

夜在自身的沉默里航行,并不沉没

而曦光和浸染的词语,搭救它上岸

卧室兼书房,这最后的隐居地

退无可退的悬崖,或温暖的沙滩

有墙和窗子,这明喻和暗喻

在自我囚禁中,获取唯一的明亮锁钥

书柜长在墙里,构成了墙的一部分

那册页,符码,刀锋,沉默的极少数

因内在的引力而聚集,而牴牾,而沉默如火山

你在灯下凝视,或逡巡,这浩大的阵列

那在时间噬啮中从未被损害的牙齿和音节

你不断取出又放置,那精确的气味和纹理

像熟练搬动体内珍贵的金属和字符

深夜,冷雨消逝,像蜂群回到蜂巢

手指的休止符深深嵌入琴键

一个人在冷雨中走入黑夜,永不回头

带走了语言,啼哭,爱,和才华的酒杯

也带走了你的一部分,那未被言词充满和凿刻的钟表

睡去并不来自一种指令,一种诱惑的温软坍陷

它来自一种深刻的启示,一种自我返回的菩提

语言并不是唯一的路径,在你我和万物之间

一个人逝去,他的空白会很快补上

那只大鸟飞掠过你的头顶和月光

飞向荒凉的琴声和时间

一只黑鸟飞临我的窗台

警惕,胆怯,紧张,令我羞愧

它的眼瞳,那移动的宝石镜面

散射又聚焦,于被赐予的世界之外

有一天你飞临我的客厅

饶有兴味地讲述那切近而渺远的重力法则

我认识你,一只,或一群

而你的陌生,瞬间令我的认知失效

鸟的笑声让我惊醒

那神与人无法撤除的栅栏

鸟飞走,带着阴影

留下领悟的契机和深渊

起风了,清凉,它来自江面

那水晶的击打

令你通体变黑复又明亮

恍惚,下午的恍惚

酒溢出杯子,洇湿桌子

那是你梦的辽阔疆土

一本书躺在那里

自下午进入黄昏

它已不是原来的文字

塔吊始终高于它的建筑

在下午的疯长里

我们看不见于黑夜偃卧的人

鸟鸣有短暂的停歇

轰鸣之后的沉寂

它们要布置内在的厅堂

光影由强到弱

太阳拖曳着它的衣袂

你的内心有节律地与之呼应

电视里的奥运进入尾声

激情的玻璃由红色变为蓝色

远去的脚踵隆起山丘

夏天盛极而衰,规律使然

秋天的衰草穿过盛夏的缝隙

蔓延至你的脚面

电蚊香在燃烧

书们环火而舞,铅字的密语

我坐在上升的火焰中央

光线暗了下来,序列

夯筑机在沉重地响着

万物被钦定,与祭献

你知道,时间是一台割草机

它齐齐推进,规定事物的身高

那些未被触及的物体

亦感觉到似乎被整齐地削掉某些部分

而鸟鸣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现状

以诗格变体的不同音步

长一声,短一声

稀疏一点,密集一点

它通过这种不易察觉的方式

重新安排了万物的秩序

“错落乃是你沿着琴键升降的台阶

而整齐是拆除你耳廓音阶的暴政”

你先走一步,我后走一步

这种先后构成了世界某种连续的状态

譬如,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

我沉入了黑夜

最初的那盏灯

一定不是灯,而是火把

那個人,那双手

擎起的,是火的语言

天完全黑下来了

恐惧,比黑夜更阔大

而你点燃了火把,找到了他人

在他人眼里,你找到了自己,你安静下来

灯找到了更多的人

那些在黑暗中因恐惧而颤栗的人

灯光响起了歌声

怀抱灯盏的人,令恐惧节节败退

你以灯光摆渡光阴

引入银河,引入高处的生活

天色晦暝,天空很低

一场雨在赶来的路上

暮色在远处集结,移动

对新一轮的占领信心十足

铁器的夯筑声干燥、尖锐

它对秋天的镇压已初见成效

那个站在阳台上的老者

冥想,眺望

回忆的船桅已驶入涌出的泪花里

你再一次给手表上满发条

那转动的数字,有声,无声

在默默吞噬你的生命

造高楼的人要从高处下来

回到他的工棚里等待确定的明天

我看见,一滴水在桌子上洇开,俄而消失

杯子不动,更多的水通过它而失踪

我知道这一刻的光阴转瞬即逝

像沙子从你的指缝间溜走

而你依然以一粒沙或一滴水的奔赴

汇入本来的寂静,与汹涌

数十年来

我是听着鸟鸣长大变老的

而最初的那只鸟早已不知所踪

我曾经写道:

鸟鸣是改组时间的一种形式

参差的光阴于你我身上生动体现

时光是一座池塘

鸟鸣投下一颗颗石子

涟漪把我推向深远

树支撑起生活

鸟是会移动的树叶

鸣叫使每片叶子闪闪发亮

下午,我在看书

而突然飞出的鸟和鸣叫

让这本书变成了一棵树

鸟鸣堆在窗口和耳廓

循着叫声的台阶

或可找到我的童年

机器声替代了鸟鸣

那粗暴的金属的击打

鸟鸣离我越来越远

你听不懂鸟鸣,鸟也听不懂你的语言

恰是这种相互的隔阂

方是你们牢固、亲密的维系

鸟在天上飞

你在地上行

相互看见时都没有看见

鸟与人类都面临同一困境

那来自时间法庭的审判

死亡,岁月给予的唯一馈赠

你立在床头柜上

鲜红的火焰变得黯淡、喑哑

细小的喉咙,在午夜

吐出马匹、丘陵、丝绸、蜷曲的刀刃

节奏,旋律,光的分叉

在台阶、河流里延伸并返回

我擦拭你,也擦拭我自己

声音的珠玉向内蜷曲并腐烂

你细数我额头上的簧片

风移走的幽篁留下斑驳的歌声

发声器突然缄默

一颗未命名的小行星等待爆炸

方言诞生了你,你被方言养育

方言为你赋形,舌苔的音韵学纹理

河流,灰尘,树叶,鸟鸣,都认得你

物候的伦理,极具性格特征

你在方言里进进出出

语音的超低空轰炸,你完好无损

有一天,你走出了方言

方言那么大,那么小,囚禁了你一生

普通话扩大了发音区

而你总被一块石头绊倒,那是方言的挽留

明月

相互镶嵌

水制的镜子,映现帝国的徽章

数千年来,你目睹了一切

却始终没有全部说出

祈福,金碗,空的

荷花的百姓枯萎

你的眼眸黯淡

历数册页的兴衰

月影移动

塔身呈现明暗相间的历史坡度

“論雷峰塔的倒掉”

你在黑暗中说话

太息连连

我仿佛看到

塔身颤动了一下

仍一言不发

午睡醒得晚一点

就离暮色近一点

你在下午的小路上走了几个来回

天色就变暗了

现在,你独自面对整个暮色

仿佛面对庞大的看不见的时间

你肩起暮色

像肩起一道闸门

你要把流水放进来

把光亮放进来

而暮色是有重量的

你被压得匍匐在地上

你伏在褐色的大地上,聆听

暮晚的教诲

桌子,承载主要事物的丘陵

你伏在桌案上,这样写道

快递,哒哒的马蹄

雨未止,鹰在盘旋

特德·休斯不说话

他在齐整的页岩与沉积岩里,沉默

而雨仍在下

鹰从羽毛里伸出的喙,指向你

我没有翻开这部书

雨和鹰阻止了我,及干燥的念头

鹰一直在飞,在雨中

雨和鹰组成的语言,是另一种合金

我走进了这场雨

特德·休斯和我,在雨中,雨外,晤面,错失

——兼致黄啸兄

这一天,间或有雨

鸟鸣使时光晦暗不明

我收到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一根千里迢迢快递来的鱼刺

一条鱼捎来的骨骼化石

我的咽喉开始肿痛

暗疾在火把里复苏、闪烁

我期待,我恐惧

我仿佛看到

溃疡面上站立的反向证词

此刻,在一根鱼刺引领下

我漫溯一条一清二白的江

通过古老的洄游术,易容术

针灸的有效卡顿

还原鳃,鳍,鱼鳞,身体

那被挪用并占有的自治区域

直至还原那片富含多种微量元素的水域

我一直無法确认这样一个事实

那么多的人拥在一个病句里

啜饮蜜和微量元素

营造被灰尘充满的纤细而颤动的现世与来生

数年前,或许更早些

作为一个业余监管人员

我便发现一个巨大的错谬

是光,而不是太阳

巨大的火球,警告,燃烧

无法直视的某种真相

语法和事理的圆桌旁

人们早就遁逃一空

习惯的力量碾过理性的栅栏

吮吸病句的安慰与包容

现在,我坐在初冬的阳台上,晒太阳,当然是光

在它久久地抚触和诱导下

内燃,焚烧,并转化为另一种物质

初冬,下午

睡眠枯萎,凋零

你发来一枚野外采集的落日

那茅草上燃烧的浑圆、苍茫

我看到,在落日后面,暮色升起

时间完成了隐秘的交接仪式

木轮毂转动,嘎吱嘎吱

下午和黄昏交错而过

你递给我的落日慢慢变凉

风拂动的沙粒穿过茅草的屏障落入湖心

下午渐渐变小

暮色慢慢变大

在大与小的转换中

我和下午一道,被一支古歌碾碎,埋葬

阳台是个僻静的角落

也是个开放的场所

初冬,阳台被悬置

高于或低于你的视平线,于阴阳两界

一张简单的桌子,苫布,祭台

红烛,薄酒,香烟,清泪,祷语

你走进来,止步,内在的阻力

你脸上的阴影将他隔开

阳台的禁忌

就是我始终不能对你说出的那句话

有一天,我来到阳台

那里挤满了人,定睛细看,则空无一人

阳台,两种灵魂的转运站

昼与夜,是隐形的砝码

阳台已不存在

它在上升或下降的途中,逐渐完成

数月前,雨后

一只松鼠,哦不,是两只松鼠

攀上九楼我的窗台

镜面,逻辑的深渊

抓取,攀爬,在我的视网膜上

垂直的悬挂,网格状天空

坚实地抓住虚拟的事物

被抽空的毛发和身体,语义的空壳

戏弄辞书里的重大与危险

阳光和水汽托举着它,它们

在上上下下的攀爬中

天空终于形成

一棵松树倒悬,徐徐升空

完成它平静的叙事学

松鼠通过消失,隐身术

获得它的此刻,永在

夜深的时候

我看见,真的看见

一只羊,一群羊经过我

以羊的步伐和队伍,经过我

最后那只,在等我

这些被比喻的事物

这些被文明吃掉的物种

沉默,隐忍,哀伤,认命

在经过我的时候

与我交换了最后的眼神

我不能加入你们

因人的矜持和苟延残喘

我不能让你们化妆逃走

亦不能藏匿起所有的刀子

只得搬来成吨的白云

掩盖黢黑的怜悯与哀伤

【责任编辑黄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