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曲之侠
2022-03-30赵欣
文 | 赵欣
《平原上的夏洛克》 2019
导演: 徐磊
编剧: 徐磊
主演: 徐朝英/张占义/宿树合
《平原上的夏洛克》的高潮情节,是超英月下追占义,马蹄声中,超英快成一抹侧影,掠过巷口时箫声乍起,翠绿的树叶作为前景探下,为镜头平添一重武侠风情。这位河北农民决心阻止一场交易。事情起于一场车祸。超英的朋友树河被撞成重伤,肇事者不知所踪。几经周折,超英终于认定凶手,在面对得之不易的巨额赔款时,却得知认错了人。超英拒收钱款,并飞马阻拦想去取钱的朋友占义。
很多观众评价超英是侠客,是堂吉诃德。超英盖房请客,树河为他采购食材。出事后,为了能按农合报销,树河的亲戚选择息事宁人,不愿报警,超英则坚持要给树河一个交代,“不能白撞”。立案后,超英独力担下医疗费,见报警无果,便自行土法破案。为了凑钱,超英决定卖马,在利益至上的集市中,他笨拙地兜售自己的马:“多么仁义,老实着呢。”买家回呛:“仁义又不值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超英这种讲义气,守原则,当仁不让,又有所不为的人,很容易使人想起司马迁笔下的“乡曲之侠”。事实上,导演徐磊也有意通过造型、配乐等手法衬托超英的侠客形象造型上,为了突出侠气,让超英头戴斗笠,身披雨衣,在大雨里轻身过桥,又在夜幕中压低斗笠,翻身上马,一骑绝尘,配乐中紧张的鼓点与肃杀的萧声相得益彰。但不同于司马迁笔下的游侠,超英是一位“不游”的侠客。他扎根于一块固定的土地,那片土地塑造了他的衣食住行、经济来源、情感方式、办事逻辑。一旦离开乡村进入城市,他便显得笨拙和滑稽,片中的喜剧感正来源于此。
强烈的戏剧性并不妨碍徐磊镜头的纪实性。在家乡,徐磊找到了一种适合华北平原的呈现形式。2.35:1的宽画幅将上下空间切掉,把更多信息聚焦在人物和布景上。这种画幅允许他并置更多的反差性元素,营造出一种荒诞感。大量而真实的农村生活细节为故事内核裹上了一层极具质感的包浆。例如模糊的称呼:超英试图确认树河女儿的电话,拨通后先问对方是“哪个红红”,因为村里有树河家的红红,还有磨面的大红。占义管神婆叫“四闺女”,称树河老婆为“丑闺女”,这些在都市人眼中毫无精确性的身份指称,在农村却是常态。正如费孝通所说,“在一个村子里可以有一打以上的‘王大哥’,绝不会因之认错了人。”因为固定的土地造就了熟人社会,附着相片的身份证在乡土社会中毫无识别意义,只有整天接触陌生人的都市人才需要姓名录和名片夹。又例如出镜多次的“美好家园”瓷砖画。画面中,左岸飞檐斗拱,右岸西式洋楼,这种超现实的组合在当下农村中还常常体现为牡丹与荷花同时绽放,左上角斜出一枝红梅。组合越魔幻,越受农民欢迎,这样的画象征着他们对理想生活抽象而真挚的憧憬。
这部影片的纪录性不仅反映在细节设置中,还体现在对农村社会问题的触及。大量的年轻人涌入城市,甚至不知所踪。少数的留守青年正在变得精明和冷酷——超英把希望寄托在查看监控上,却被店主无情拒绝;树河的外甥不愿为舅舅出救命钱:“反正我是没钱”,“有我也不拿”,“我拿你当舅,你是舅,我不拿你当舅,你是个狗蛋啊你。”与此同时,厚道的老一代正在老去,他们和时代的疏离感在第三次查案失败后到达顶峰——穷途末路的二人站在楼顶,俯瞰夕阳下偌大的城市,而堂吉诃德式的精神则在最后的返乡途中得到彰显:超英带着一身伤,和占义用电三轮拉着马缓缓经过高架桥,在群青色黎明中,与快速掠过的火车背道而驰。
乡土塑造传统,乡土也滋生希望。由徐磊作词和朗诵的片尾曲充盈着泥土气息,他说,希望这部作品能写出直面生活的平淡和残酷,又能给人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满屏翠荫,光线漏下来,在树林间游移闪烁。占义搀着树河,三人的背影在林子深处变小,说话声却越来越大:“这看病的钱啊,等收了庄稼我得还你”,“嚯,长了瓜了”,“瓜还不少呢,跟头骨碌的净大北瓜”,“看看棒子去吧,走!”超英载着树河和占义,电三轮奔驰在夏日的田野上,朴树的《在希望田》适时响起:“你的生命它不长,不能用它来悲伤,让该来的来,我们在这里等待。”一方乡土之上,笑泪交织的日子里,总有人乐数晨夕,守望着自己家园,秉持着内心最朴素的道义,用尽全力扎根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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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辈》 2018
导演: 饶晓志
编剧: 饶晓志/雷志龙
主演: 陈建斌/任素汐 等
笨贼大头和眼镜抢劫了一家手机店,逃跑过程中误入瘫痪女子嘉旗的家,嘉旗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要求大头和眼镜杀死她,而嘉旗的哥哥保安马先勇又因为一把丢失的枪在寻找这两个窃贼。《无名之辈》讲述了在一座山间小城中,一对低配劫匪、一个落魄的泼皮保安、一个身体残疾却性格彪悍的残毒舌女以及一系列生活在社会不同轨迹上的小人物,在一个貌似平常的日子里,因为一把丢失的老枪和一桩当天发生在城中的乌龙劫案,从而被阴差阳错地拧到一起,发生的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诞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