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盟国家对阿库斯的真实态度

成汉平 刘喆 宁威

2021年9月15日，澳大利亚（AU）、英国（UK）和美国（US）宣布在印太地区成立军事安全合作伙伴关系，这被外界称之为AUKUS（阿库斯）联盟，即美英澳三边合作机制。根据媒体的披露，其首要目标是由英、美在18个月内协助澳大利亚建造一支核动力潜艇舰队，以进一步构筑美国新印太战略联盟合作。美英澳AUKUS三边机制推出之后，美国拜登政府一直在试图轻描淡写，以避免引起周边国家的反弹。但无论当事者如何掩饰，AUKUS对地区安全的影响、对东盟内部的冲击和对南海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东盟国家针对AUKUS的立场和态度也会日渐清晰。多数东盟国家担心AUKUS会胁迫和挤压东盟，破坏其内部团结，尤其是损害其“中心地位”。本文认为它对东盟国家和中国均构成了冲击和影响，并会影响东盟国家的内部团结。对此，我方应保持高度关注，并采取相应的对策将对我影响降至最低。

一、阿库斯推出后东盟各国的态度与立场分析

目前，东盟各国针对AUKUS反应不一，大致分为以印尼、马来西亚、柬埔寨为代表的反对或质疑的立场;以菲律宾、新加坡为代表的支持立场;以越南、泰国、老挝、缅甸、文莱为代表的谨慎沉默立场。其中，越南虽然保持沉默，但其基本立场却是清晰的。

1.印尼、马来西亚、柬埔寨明确表示反对或质疑

作为距离澳大利亚最近以及东盟最大、最具影响的国家，印尼公开对此表示反对。诸多印度尼西亚的战略问题专家第一时间都对AUKUS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尽管有一些专家将其视为印尼在中美之间获取更大战略图景的一部分，但更多的专家以及印尼政府方面则明确对此表示反对，并将其视为可能损害印度尼西亚未来发展的阻碍力量。印尼外交部亚太和非洲司司长阿卜杜勒·卡迪尔·贾拉尼在印尼外交政策社区（FPCI）网络研讨会讨论中表示，AUKUS事实上已经引发了周边国家的焦虑，最终可能会增加该地区发生军备竞赛的风险。印度尼西亚外交部长雷特诺通过一份官方声明表达了对AUKUS将因此挑起“继续在该地区进行军备竞赛和军事力量投射”的担忧，而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原定拜访印尼总统的行程也在随后被取消。可见，印尼政府明显对AUKUS是有较大的抵触情绪的。

马来西亚方面，马来西亚总理伊斯梅尔担心AUKUS可能在东盟引发世界强权之间的剧烈博弈，尤其在南海采取更具侵略性的行动，因此，马来西亚国防部高级部长拿督斯里希山慕丁侯赛因重申了马来西亚对中立原则的承诺。此外，马来西亚外长希沙慕丁与印尼外长雷特诺还对这一问题举行了一次专题会谈，两人对邻近国家购买核动力潜艇一事持相同看法：“尽管该国（澳大利亚）不具备核武器的能力，但我们还是对此担心和关切。”在应对措施上，马来西亚外长希沙慕丁透露已敦促澳大利亚防长与邻国中国进行接触，并且计划访问中国以征求意见，同时打算以《五国联防协议》来平衡AUKUS。

柬埔寨政府的态度也正在日趋明朗。11月中旬，澳大利亚外交部与柬埔寨方面电话沟通，试图游说柬方对AUKUS表达赞同，但柬方却对此当场表示质疑，反劝说澳应与地区国家多磋商，共同维护南海的和平与稳定。

2.菲律宾和新加坡表示支持

与印尼、马来西亚不同的是，菲律宾和新加坡均对此表示支持，其理由是能够促进地区平衡。菲律宾外长洛钦称，加强一个近邻盟友的力量，让其发挥能力，有助于恢复和保持平衡，而不会破坏地区稳定。只要本区域没有真正部署核武器，向澳大利亚转交建造核潜艇的技术就没有违反1995年《东南亚无核武器区条约》。新加坡总理李显龙也表示期待AUKUS能对促进区域和平与稳定做出贡献，也能与区域和平框架相辅相成。

3.缅甸、泰国、老挝、文莱官方尚未表态

根据印尼媒体的公开报道，东盟秘书处已就此事联络所有东盟成员国外交部长进行磋商，各国外交部将分别发表声明就此进行表态。到目前为止，上述国家的态度并不明朗。由于缅甸当下情况十分特殊，并且军方领导人未能出席2021年的东盟国家峰会以及当年11月下旬由中国主导的纪念中国东盟对话30周年视频峰会，其真实的态度更是难以被国际社会所了解。

4.越南虽未表态但其真实态度昭然若揭

迄今为止，越南官方虽未对AUKUS公开作出支持或反对的表态，但其真实态度却是较为明了的。在11月6日中越学者的一次线上对话交流中，越南多位学者表示，大国博弈进一步加剧给越南留下更多的“利益空间”。在越方看来，中美在亚太地区越是激烈对抗，越南的利益空间就越大。因而，越南政府在AUKUS上的态度与立场并不难推测，即对此持一种欢迎的态度，只是碍于特殊的地缘因素以及一贯的平衡外交战略不方便公开表态而已。当然，越南还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深谙“沉默是金”所蕴含的丰富的哲理。

二、东盟各国上述立场背后的真实原因与未来走向

无论反对还是赞同，东盟国家均出于自身的国家利益与地缘政治之考虑，并会持续下去，这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AUKUS未来的走向。尤其是随着AUKUS的推进以及美国着力打造的亚太小北约的逐步成型，东盟国家疑虑加深，其向美国提供战略配合的意愿进一步动摇，这将反噬美英澳推出的三边体系或未来的其他联盟机制。

1.印、马、柬反对的原因

印尼、马来西亚以及柬埔寨三国反对AUKUS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认为对现有防务体系构成了挑战。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多年来，印度尼西亚一直试图通过将印太地区大国之间的竞争转移到更多合作项目上来避免公开冲突。印度尼西亚仍处于军事现代化发展的过程之中，特别是正在不断加强其海军能力，以对其管辖的大片水域实施更大的控制，但在其反潜技术尚未成型时，若要应对可能存在的水下潜艇威胁，印度尼西亚无法从技术的层面做出有效应对，会导致印尼自身的海上防御体系千疮百孔。其次，作为一个人口过亿的地区大国和世界上最大的伊斯兰国家，印尼对人口仅有2000多万的邻国澳大利亚拥有核潛艇技术明显是有抵触的。

对于马来西亚而言，马来西亚仍然致力于五国联防（FPDA），而AUKUS的诞生则会大大冲淡这一地区联防机制，削弱FDPA的作用。五国联防体系建立于1971年，其运行机制已经非常成熟，能够很好地在各大国之间保持平衡。马来西亚国防部高级部长拿督斯里希山慕丁伊斯兰表示，无论AUKUS如何运作，马来西亚在FDPA（包括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新加坡）中的地位不应该被改变，因为它已被证明在面对地缘政治超级大国时对成员国有利（尤其是在南海问题上）。

二是认为加剧地区军备竞赛。印尼、马来西亚以及柬埔寨等国认为，AUKUS的推出，会在未来导致地区出现军备竞赛浪潮。有媒体披露，以色列国防公司Rafael Advanced Defense System最近获得了一份价值8000万美元的合同，为一个未公开的东南亚国家提供海战系统。该新闻的报道立刻引起了东盟国家的警惕，因为这将迫使其他国家走同样的道路，加速该地区的军事化。一旦东盟国家疯狂购买军事装备有可能使该地区失去军事平衡，危及成员国之间的共存和友好原则。

因此，对于东盟国家而言，AUKUS将带来新一轮的军备竞赛，而东盟则会成为这场军备竞赛的练武场。AUKUS体系形成后，澳大利亚将配备一支至少拥有8艘核潜艇的舰队，将促使其他国家加速军备升级，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东南亚地区军事平衡，增加该地区发生“新型冷战”的风险，同时扰乱南海稳定，增加南海局势不可控因素。

三是打破了无核武器区原则。一直以来，东盟通过落实《东南亚无核化武器区条约》《加强东南亚无核武器区条约的行动计划（2018—2022）》，并结合《东盟宪章》精神，力促东南亚成为无核武器和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和平地区，这仿佛成为东盟的一条“红线”。而澳大利亚引进具有战略军事价值的核潜艇技术，此“擦边球”行为可能给《东南亚无核化武器区条约》《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棺材板”钉上最后一颗钉子，冲击东盟核不扩散努力，给泛南海国家制造潜在的核危机，甚至使东盟成为核战争的受害者。2021年10月初，美国海狼级攻击型核潜艇“康涅狄格”号在中国南海某水域作业时，撞上了一個“水下不明物体”，这一事件使东盟国家意识到未来可能面对的“核危机”不再是天方夜谭。

四是增加了自身“选边站”的压力。马来西亚和印尼一向在与大国的外交政策中谨慎行事。对于印尼、马来西亚及柬埔寨而言，AUKUS的出现可能会挑起其他大国采取更激进的行动，加剧本已紧张的南海局势。

对于马来西亚和印尼而言，作为中等强国，多边外交和伙伴关系是外交的优先政策。AUKUS的成立加剧了大国竞争，使东盟内部面临被迫选边站队的压力。而不论倒向中美两个大国的哪一方，不仅会冲击自身的“中心地位”，挤压东盟“两面下注”的战略选择空间，削弱其来之不易的自主权，而且可能扩大东盟内部分歧，加剧阵营化的趋势。

2.菲律宾和新加坡明确支持的原因

一是依赖与美国政治安全合作。菲律宾和新加坡均为美国在东南亚的重要盟国和伙伴关系国，对美国提供的所谓“安全保护”有着较深的依赖，有进一步通过与美国加强安全合作来提升自身军事能力建设、实现主导地区事务的诉求。最近几个月以来，马尼拉已采取行动全面恢复与美安全关系并重建与华盛顿的信任，包括一系列高层访问、恢复防务协定、重新建立菲美双边战略对话，并计划在明年扩大联合军事演习等。菲律宾目前处于内部权力过渡的动荡期，按照宪法规定现任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不得连任，因而导致下届政府的外交政策和倾向不明，为菲律宾的亲美派势力提供了崛起的机会。而相比菲律宾而言，新加坡对于AUKUS的支持注重的是某种象征性。对于新加坡而言，大国平衡是其外交的核心政策，新加坡支持AUKUS的原因主要是在名义上维护多边主义机制的构建而非获取实在利益，实质上新加坡仍希望能够在中美之间达成平衡，以维护良好的地区安全秩序。

二是平衡中国海上军事影响。在菲律宾国内的亲美势力看来，如果引入西方军事力量进一步深度介入东盟地区，可以帮助菲律宾在南海争端上争取更多话语权，以应对中国的军事力量威胁，减少中国在主权和南海主权问题上施压的风险。自从疫情以来，中菲两国之间围绕海上争议不时出现龃龉和争端，特别是菲律宾的小动作不断，如总统候选人拉克森为造势登上了中业岛。而新加坡在美军撤离阿富汗时就表态支持美国做亚太地区安全的“保障者”，这次借助AUKUS的建立可威慑不友好国家，平衡亚洲各国的力量。

3.越南、泰国、老挝、缅甸、文莱等国谨慎沉默原因

虽然东盟各国对中国普遍存有各种担忧，但鉴于中国巨大的经济体量及给东盟国家带来的GDP福利，特别是中国与东盟已经互为第一大贸易伙伴，东盟对任何带有“遏制”中国意味的构想都十分敏感而警惕，不愿意与自己的“金主”出现任何“对抗”的迹象或信号。而AUKUS充满浓厚的政治和军事色彩，其下一步的发展和行动也有待观望，实质性的作用和影响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所以除了公开表态的东盟国家外其他国家还在谨慎观望，并不希望因为急于表态而得罪某一方，如越南就做出了模棱两可的表态，越南发言人黎氏秋姮在回答有关越南在AUKUS问题上的立场提问时表示：“越南始终关注地区时事，所有国家都在为地区和世界和平、稳定、合作与发展的共同目标而努力。”

因而，对未来走向不难作出一个总体上的判断：其他东盟国家在未来既不想得罪AUKUS也不想得罪中国的可能性较大，从而继续保持某种沉默。可以预见的是，这部分选择沉默的国家也将成为美英等国重点拉拢争取的主要目标。

三、阿库斯对我及东盟构成的直接影响和危害

英国广播公司（BBC）认为，“AUKUS”防务协议被视为是对抗中国影响力的一个重大尝试。显然，美英澳三边机制及未来的核潜艇计划其主要目标就是针对中国的，它对我国构成的最直接的威胁和影响包括：

一是军事上加大我反潜压力。如上文所述，随着未来澳大利亚从三边合作中所获得的数艘核潜艇将布局南海，我国在南海海域将面临更多的水下军事安全挑战，迫使我不得不加大相应的军事投入。

二是地缘上会使南海的形势更加复杂。一方面使我途经南海的油轮货船直接受到威胁;另一方面也使我方力推的南海和平稳定遭到破坏。

三是外交上影响中国与东盟国家的团结合作。东盟国家正在因AUKUS而分裂，部分国家如菲律宾受国内选举政治的影响，外交政策面临剧烈变化，这些因素的叠加将影响中国与东盟的团结合作。

四是在海洋环境上对南海带来核污染风险。澳大利亚核潜艇未来的活动区域必然是南海，一旦发生潜艇事故，将会造成核污染风险，对南海的生态等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则认为AUKUS有五大危害。这一三边机制旨在挑动地区阵营对立，进行地缘零和博弈，这是逆时代潮流而动，是冷战思维死灰复燃的标志。

四、我方应对阿库斯的对策

AUKUS三边机制虽已成型，但距离推出澳大利亚的核潜艇尚有時日，这给我布局与应对留下了时间和空间。

一是持续展开强有力的舆论攻势，向美英澳三国施加巨大压力。一方面，在国际社会通过外交、舆论、学者、智库等不断发声，揭露AUKUS对国际安全环境和地区无核化的悍然破坏;另一方面，通过多种途径加强与法国、新西兰、印尼、马来西亚等反对AUKUS国家的沟通联系，如视频对话、安全对话、研讨会等，充分交流意见，并广泛动员和平组织、反核组织，扩大反美英澳联盟阵营。

二是放大“东南亚无核区”共识，争取沉默国家表态反对。我外交、国防及安全等有关部门应密切关注后续事态发展，利用好东盟“东南亚无核区”的共识和《东南亚无核武器区条约》原则，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尽力争取老、泰、缅、文等未表态国家对AUKUS的公开反对，动员仍未公开表态的国家进一步明确立场公开发声，从而在国际舆论上营造出孤立AUKUS的战略态势。

三是创新地区安全合作机制，对抗AUKUS影响。首先，在现有“10+1”“10+3”以及东盟地区论坛、东亚峰会、东盟防长扩大会议、澜湄流域联合执法等机制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与东盟国家的全面合作，扩大地区现有合作机制和成果，凝聚合作共识，以经济合作促进政治安全互信，如高调迎接RCEP的全面生效和运行，以平衡AUKUS。其次，探索加入或构建新的多边合作机制，特别是深化与俄罗斯的军事安全合作和与东盟国家的海上非传统安全合作，对抗AUKUS带来的地区影响。

四是加快发展战略武器，巩固我国国防能力。我国与美俄军力相比核威慑力量仍较弱。如果AUKUS发展顺利，澳将成为全球第七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其战斗能力、战略威慑力会进入全球前列，可能恶化中国周边核形势。我需加快促进武器装备现代化，聚力国防科技自主创新、原始创新，加速战略性前沿性颠覆性技术发展，加速武器装备升级换代和智能化武器装备发展，这是迫使美国在对华竞争中保持理性的关键杠杆。

五是利用好联合国舞台，在国际道义上占得先机。针对美、英和澳大利亚的核潜艇协议，应择时提请联合国大会审议。此前在朝鲜、伊朗核问题上，中国秉承一贯的立场，即核不扩散。因此，在未来，中国必须旗帜鲜明要求AUKUS一同纳入核军控范围之内进行谈判。在核扩散问题上，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也不能例外，差异化的核政策必须得以遏制，中方应敦促各方遵守《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支持无核化协议。

六是未雨绸缪准备更多预案，避免陷入更大的被动。如果未来AUKUS的事态发展远超中国的安全与利益范围，特别是导致了地区军备竞赛、核扩散风险，如部分国家也将被迫发展自己的核潜艇技术，那么，中国将不得不考虑向某些国家出让核技术与武器装备（如马来西亚等国），以达到战略反击和平衡的效果。因为一旦印尼、马来西亚有类似的需求，且中国不考虑出让核技术与装备的话，俄罗斯将会考虑，届时中国在地区内的军事影响力就会受到不小的影响，甚至陷入更大的被动。因而，从现在起我方应未雨绸缪，制订更多的战略预案，做到应对自如，处处掌握主动。

五、结语

综上所述，美国推出的ASKUS三边合作机制是一个典型的冷战产物，它给地区安全和地区国家带来了重大的地缘冲击和影响。随着AUKUS的推进和美英等国不断向东盟国家施加越来越大的压力，东盟国家在这一问题上的态度也会出现微妙的变化，如原先沉默的国家会陆续公开表态，而原先反对或赞成的国家其态度也会出现某种形式的变动，甚至不排除在安全困境之下极少数东盟国家也步其后尘设法拥有自己的核潜艇。如此一来，南海的局势将会变得更加复杂，从而损害我国战略利益。

〔本文系教育部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的我国发展外部环境研究”（20JZD060）成果之一〕

（成汉平：南京大学南海中心高级研究员，教授;刘喆：南京大学南海中心博士研究生;宁威：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东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