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悲剧
2022-03-30杨荟
同类
狗狗是我忠实的伙伴
目前是 将来也是
我养它 它就养我
以命换命 却从未交谈
它不会说话 我不想说话
有了眼神话就显得一无是处
它胆小 惊恐 对无形之物
我敏感 脆弱 对人间世相
我们总在盛大而虚假的悲伤里
一起看星星 月亮
一起听蛐蛐儿重金属的声音
有时我睡着 它醒着
更多时候我醒着 它也醒着
此时 我们的眼睛里只有黑白
黑白没有错 狗狗也并非不明真相
有时 我们也假装哭泣
哭天快亮了 哭我们都没有同类
假人
一家舶来品服装店的橱窗里
立着一个假人 她穿着的悲哀
因季节 天气和店主的心情而异
且是一些混搭的色调与碎片
每次从橱窗前经过 我都担心
松松垮垮的衣物会突然坠入黑暗
店面歇业 假人的头和两根手臂
胡乱丢弃在裸露的身体旁边
幽深的瞳孔和淡紫色的口红
携带着一部分我的命运
而那空心的躯体
一定有什么深藏不露的秘密
于是 我推开虚掩的房门
把她的头安放在头的位置
两根手臂安放在肩膀上
尽量摆出舒适的姿态
再用一块破布遮住她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
我和她呆立在各自的狀态中 拖着阴影
来来往往的人没有看我们一眼
更不明白我们的存在
完美的 孤独无名的状态中
不知谁是真实 谁是虚空
我有另一个孩子
母亲劝我再生一个孩子
好与女儿做伴儿
我总是沉默不语
不正面反抗母亲的提议
也不许下不可兑现的承诺
事实上 母亲一说出这个话题
我就有了另一个孩子
她有世间最开心的微笑
有世间最美丽的容貌
她有世间无人能比的智慧与头脑
一生都在春雨和阳光里快乐地奔跑
她的幸福与美丽
不在于爱和给予
而在于不被生出 不被孕育
梦的悲剧
父亲活着时
我常常梦到他死了
悲痛中不断告诫自己 都是假象
醒来时流出的眼泪却是真的
父亲死后 我常常梦到他还活着
喜悦盖过质疑 醒来后笑却是假的
更多的端庄 压抑 忧伤 暗影
被戏弄的命运
真真假假一晃而过
让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抑或是 现实之下还有一个现实
梦境之中还有一个梦境
只有我是我真的假象
怀抱着一个死人的闹钟
硬着头皮 把梦做下去
陌生人
挨着坐下来
不要告诉我你是谁
我只需要一个陌生人的灵魂
吃食 饮酒
不对视 不说话 可以一起看天
想同一件事 但不能肤浅
吐出的骨头喂狗
剔不净的鱼刺喂猫
咬不动的心脏就喂给黑暗
谁头脑清醒
谁就打捞酒瓮里的碎银
抓易散的影子 钻墙角的地缝
醉了 就此躺倒 堕落成一个梦
醒了 各走各的
一只鸟儿的悼词
小时候 用父亲的画眉鸟笼
养了一只灰色的斑鸠
挂在门前梨树上
食罐里放上玉米
整个春天 整个夏天
都在鸟笼里疯长
直到躯体无法钻出那小小的门洞
尝试过几次想把它拽出
都已无能为力
既不能毁了父亲的笼子
又无法解除鸟儿的困境
我陷入深深的苦恼
独自坐在梨树下
呆望着鸟儿朝向蓝天的目光
心里暗自绝望
而更大的绝望在于
那一切瞬间毁灭
破损的鸟笼空空荡荡在树上摇晃
羽毛沾染斑斑血迹散落一地
有人偷走了鸟儿
不 是杀了鸟儿
顺着血迹找到行凶者门口
却没了上前质问的勇气
一片羽毛 在风中飞扬
而我想要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让骨子里痛苦的基因得到释放
或是让我哭出童年的忧伤
躲猫猫
爬粮仓 翻羊圈儿
上树 钻草垛
天一黑
就和小伙伴玩躲猫猫
躲得最好的一次是
平躺在齐腰深的麦地里
——等着
不动不出声
——等着
夜深了 别人都散了
我还在等着
照镜子
让狗狗照镜子
是件奇怪而微妙的事情
我想让狗狗从镜子中看看自己
可狗狗总是眼神躲闪 回避
从不直视 且忽闪忽闪的目光中
带着一丝羞愧和惊恐
看它无措 无辜的样子
把它抱开 隔天又忍不住
把它抱到镜子前重复一遍
每重复一遍 我心里的困惑就多一点
疑潭就加深一点
再让它照镜子的欲望就更多一点
难道狗狗不认识自己
那么 这该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情
难道狗狗认识自己
那么 更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情
我的悲哀 许是狗狗的悲哀
相同又廉价
(杨荟,彝族,写诗、画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民族班学员,有作品刊于《人民文学》《民族文学》《诗刊》《大家》等。获首届全国《散文诗》音视频创作奖。)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