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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到生命根源处的美学探求

2022-03-30张灵

美与时代·下 2022年2期
关键词:建构

摘  要:南京大学潘知常教授的美学新著《走向生命美学——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以下简称《走向生命美学》)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在2021年的金秋时节推向读者,这既是中国美学界的一个新收获,更是潘知常教授在美学道路上多年探索的一个重要成果。特别是他在1985年第1期的《美与当代人》发表《美学何处去》一文自觉标举生命美学的建构理念以来,在生命美学理论方面三十多年耕耘的一个总结。

关键词:潘知常;生命美学;后美学时代;美学探求;建构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世纪以来中国文学与法治建构的互动关系研究”(17BZW187)研究成果。

一、“生命”:始终作为自己美学理论的始源性“息壤”

早在1985年的文章中,潘知常就特别援引了德国文豪歌德的一个思想“遗嘱”:“在我们德国哲学里,要做的大事还有两件。康德已经写了《纯理性批判》,这是一项极大的成就,但是还没有把一个圆圈画成,还有缺陷。现在还待写的是一部更有重要意义的感觉和人类知解力的批判。如果这项工作做得好,德国哲学就差不多了。”[1]675显然歌德对于“感觉和人类知解力”重要意义的洞察和重视与潘知常的思考产生了跨时空的共鸣。而歌德在这句重要的论断中所指向的思想对象“感觉和人类知解力”顺理成章地将美学导向了“生命”这一焦点上。换句话说,人类的感觉和知解力正是生命与世界交往的中介及人类生命的奥秘所在,也正是人类生命的价值诉求的“意欲”产生的源头,更是人类生命意义追求的归宿所系。对于人类的意义活动、价值追求来说,生命(不管是就个体而言还是就整个人类而言)乃是这些活动、追求的意向之源、力量之源,同时,无疑也是这些活动和追求的目的所系、归宿所在。也可以说,没有生命的存在或在场,包括审美在内的人类意义活动将难以发生或存在。因此,当潘知常将自己的美学建基于“生命”之上的时候,看似寻常,其实也是给自己的美学建构挖掘到了一个可以源远流长的理论探求与学术书写的“泉源”,给自己的理论探寻到了一块可以不断生长的思想“息壤”。

如潘知常所意识到的,生命美学并不难理解。他通过文献的梳理发现,尽管西方的生命美学出现在近代,但中国传统美学则始终是生命美学的变奏。“一阴一阳之谓道”,《周易》这句中国思想的原型式表达本身就是一个生命的隐喻,老子的“道法自然”,《尚书·尧典》里“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等的描述及其所体现的理念,孔子“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兴观群怨”等观点,宋玉“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魏晋风流名士的“越名教而任自然”,严羽所说“夫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明清公安派和袁枚等“独抒性灵”的主张,乃至当代大家宗白华所践行的“散步美学”,共同演绎、彰显着中国美学思想里的生命美学的深远而又漫长的精神旅程。

生命审美意识在西方同样源远流长。早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就有一句令文豪托尔斯泰和中国当代优秀作家汪曾祺先生极为赞赏的一笔,即雅典元老院的元老们在为“为了一个女人而打一场战争”是否有意义的问题而争论不休之际,海伦走进了元老院的门庭。然而海伦的身姿形象具体是怎样美丽,荷马并没有直接去描述,而是采用了曲笔手法,他只是说这时元老院突然鸦雀无声,元老们一个个望着走下台阶的海伦,表情变得肃然起敬[2]。托尔斯泰和汪曾祺谈论的是一个艺术问题,但这个出自《伊利亚特》的范例也透露出了生命美学的深刻意味。尽管如潘知常教授所梳理的,生命美学在西方的真正兴起是在“上帝退场”、甚至对理性的压抑产生反弹乃至抵抗之后,如同王一川教授指出的,以叔本华、尼采为发动者的西方生命美学“可以视为从感性生命角度挑战早期现代美学原有的理性至上偏向的产物”,旨在“伸张被理性压抑的感性生命”[3]。当然,西方美学中的生命美学基因、元素,不限于“生命美学流派”一家,即使从理论的自觉而言,当1750年“美学之父”鲍姆加登将美学界定为感性的学科的时刻,就意味着给美学奠基了生命这一生长基础。而《走向生命美学》一书不仅全面树立了中外思想史中的生命美学资源,而且在开阔的文明史的视野下提出,中国的生命美学之所以很早就发轫、生长,不绝如缕、蓬勃发展;而西方生命美学理论的自觉和拓展则迟缓得多,且远不如中国生命美学表现得突出和强劲。这主要是由于中西方美学生存的土壤背景或者说在它们背后的、支撑着它们的更深层的文化结构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某种程度上,中国文化发展于“无神的信仰”的背景之下,故而自然生命美学拥有了天然的肥美土壤;而西方则与之恰成对比,“上帝”、理性先后主宰了文化思想,生命美学自然“姗姗来迟”。潘著的这种梳理和阐释有其合理性,作者在广阔的文化背景基础上贯通美学与生命存在,在二者之间进行全面立体的互动沟通,借助对审美活动的发现揭示生命的奥秘,从而去证悟人类的审美活动,最后得出了一个总体看法:无论是西方的从康德、叔本华、尼采起步的生命美学,还是在中国的传统美学,生命和美学的深刻关联都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二、在与其他美学流派的对话中树立自己的美学大厦

21世纪的今天,“对话”理念不仅作为现实生活中的一种交往方式得到人们越来越多的认同,它更成为了学术活动的一种基本意识。《走向生命美学》一书充分彰显了这种学术思考与学术论证的“对话”伦理兼学理的原则和意识,作者虽意在建构自己独具特色的生命美学体系,但并没有画地为牢、闭门自造,而是把有关生命美学的思索与设想建立在与当代美学的其他流派、其他学者的广泛而开放的对话与借鉴的基础上,从而使自己的一家之说获得更鲜明可靠的创新性和丰富的内涵与延伸性,完善自己立论的同时,使生命美学的言说向着其他学者的思考敞开着眼光与思考相互融合的可能性。

(一)在与主流美学“实践美学”的对话中开拓自己的空间

这种对话和开放不仅体现在具体的论说之中,也鲜明地体现在全书的结构布局上。除了作为本书思想主线的“开篇”外,全书的主体共三部分——上篇“实践美学:‘自然的人化’”、中篇“生命美学:自然界生成為人”和下篇“美学:以‘生命为视界’”,其中约四分之一篇幅的“上篇”,由“实践美学的困惑”“‘生命’还是‘实践’?这是一个问题!”“我审美,故我在”“‘ 去实践化’—‘ 去本质化’—‘ 去美学化’”“美学的终结与思的任务”5章构成。整个部分,正是作者将当代中国美学的主流乃至占主导地位的“实践美学”诸流派放在正面的、全方位的对话与论战的位置上,为“生命美学”的建立清理道路和地基。

实际上,作者将实践美学诸流派置于如此重要的位置,并非是对此派美学独有异见,实乃出于对实践美学在当代中国美学领域地位的承认,更是基于构建新的美学体系的内在学理的需要。实际上,这与当代中国的美学研究史、美学学科史的背景密切相关。20世纪50年代的“美学大讨论”实际上奠定了后来中国美学发展的基本格局,在美学大讨论中涌现出了以朱光潜为代表的“主客统一派”、吕荧和高尔太等的“主观派”、蔡仪为代表的“客观派”、李泽厚为代表的“客观性和社会性统一派”以及黄药眠为代表的“价值—评价论派”等主要的体系性、总体性美学话语流派。经过半个多世纪的社会变迁和学术发展,单纯的“主观派”“客观派”已逐渐退出了主流学术话语的认同,“主客统一”“客观性和社会性统一”“价值评价论”等逐渐融合。经过李泽厚、刘纲纪、蒋孔阳等人的学术推进,逐步构成了以“实践”为核心基石的实践美学主导性流派,80年代之后新涌起的超越美学(1994,杨春时)、新实践美学(2001,张玉能)、实践存在论美学(2004,朱立元)等,某种意义上也是“实践美学”的新发展和丰富化的一种呈现。因此,对中国当代美学而言,“实践”概念与主流文化形态的内在协调性、亲近性以及它自身学理生长的完备促使其成为当代中国美学的主导话语体系。而这正是意欲建构新的美学体系的学人在展开自己的学术新体系之际绕不开的一个学术存在。至此,我们也可以猜测潘知常何以要把自己贯彻全书的导论设计为一个特殊的内嵌着“对话”关系的“双螺旋”表达路径结构的用意了——“生命/实践:审美现代性与启蒙现代性的双重变奏”,在这个导论的主脑中,他所立足的“生命”概念与实践美学诸流派立足的“实践”概念被安排在一种“对比”“选择”“对话”的结构中。

不破不立。其实一个美学流派的“破”与“立”的关纽,对潘知常而言,在20世纪80年代初步提出自己的生命美学概念之际已经确立了。实践概念暗含的“理论”与“理性”意味其实在他引用歌德的理论“遗嘱”中已然被他树立为了一个“把柄”,《纯粹理性批判》对所涉及的问题的解答已然得到了歌德的满意,他期待的是一个对“感性”认知有更好理解与阐述的理论,而在潘知常看来,这才是美学要接着发力的所在。某种意义上,他不仅找到的地方准确,而且对问题的“诊断”也显示出了自己的透彻性:他的生命美学正是基于对实践美学的“‘以人类自身的生命活动的遮蔽和消解为代价’的不满,以及‘以理解物的方式去理解美学,以与物对话的方式去与美学对话’的不满”;在他看来在实践美学中“生命在这虚假的繁荣中被可怜地冰僵”了[1]17。在充分吸纳古今中外包括美学在内的人文思想的基础上,潘著将这些资源与生命美学的目标相结合,颇为充分地将我们的思考引导到这样的见地:“从在知识论的美学范式基础上形成的美学走向在人文学的美学范式基础上形成的美学势成必然”“审美活动已经不是‘逻辑的东西’,而是‘先于逻辑的东西’‘逻辑背后的东西’。”[1]169不仅有力完成了“生命/实践”之间的论证选择的“破与立”,而且将美学思考推向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新局面。

(二)对其他美学流派的开放、融合的努力

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当代美学,虽然实践美学主诸流派占据着美学的主流,但并不是美学研究者们的个人探索,而是紧紧依傍在实践美学的思想规训之下,如王一川的“修辞论美学”(1997)、郁沅等的“感应美学”(2001),前者应主要归属于“语言论美学”范式,后者则与实践论美学的“反映论”认知范式前提在认识论上保持了疏离,它更偏向于一种准“主体间性”美学。除此之外,还有多种美学新探索,虽然并不主动厘清与实践美学的分殊,但由于其吸收了20世纪特别是后现代哲学、后现代文化的多种视界与思想元素之后,在新的向度上拓展了美学研究的新空间、新焦点。因此它们已经与实践美学的“经典”面貌大为不同,也正是基于此种原因,《走向生命美学》一书的“下编”——“美学:以‘生命为视界’”用了4章的篇幅、以“生活问题的美学困局”“身体问题的美学困局”“生态问题的美学困局”“环境问题的美学困局”为题与这些新的美学理论话语展开了正面“交流”“交锋”与“交通”。

如针对新世纪前后兴起的“生活美学”,作者进行充分肯定,认为其“取得的成果值得庆贺,所引发的影响也不容忽视”,但同时就“生活美学竟然以美学基本理论研究自居,并且声称要延续实践美学,作为实践美学的下一站,去构建‘有人美学’”的主张提出质疑[1]583。作者从一般哲学的高度就“生活美学对于‘美学’的误解”作出了有说服力的辨析,指出一种美学理论意欲成为美学原理就应具有的“关涉到一种反思的、批判的精神”,而在这一点上,“生活美学”明显存在不足。作者还从西方哲学关于问题的种类划分的理论[1]584、为“生活美学”所误解了的“‘生活’申辩”[1]589等角度,得出“生活本体论美学在理论上并不成立”的看法[1]595。作者指出“美的东西并不都是鲜花。‘日常生活’本来就应该是酸甜苦辣并存的。借助‘美是生活的真理’‘美是生活的伦理’两个命题去打通真(科学)、善(道德) 和美(艺术) 的三元分立,从而重建真善美的统一,这一努力当然可贵,但是转而把三者混同起来,却并不可取。”[1]593在立足中外美学资源的基础上,潘知常教授提出了自己的新主张:用“类似赫勒的以‘有意义的生活’去取代‘审美的生活’,也许才是真正颇具启迪的”[1]602。在此,我们固然不能对“生活美学”和“生命美学”的理论交锋蘧然给出一个非黑即白的选择性评判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生命美学”对于新进思想的尊重、重视和认真理解、批判、吸纳与融合创新的态度。

针对更具时代性、前沿性的“身体美学”“生态美学”“环境美学”,《走向生命美学》都作了正面的理论辨析,如针对“身体美学”,在经过多角度的理论“合围”之后,找到了该理论的一个要害的受击点——“是生命在审美,而不是身体在审美”[1]616,据此,经过进一步申论,得出了“作为狭义的身体美学,是有必要存在的;作为广义的身体美学,却没有必要存在”的总结论[1]624。针对“生态美学”,抓住了“生态危机毕竟是针对人而言”[1]635这一支点,撬动了其理论的整体建构。最后指出,关于生态问题,重要的不是要建立一种新的美学原理,而“‘按照美的规律建造’才是当务之急”[1]645。退一步而言,“生态问题既然是针对人而言”,要建立的美学原理也应该是围绕着“人”和“生命”的。至于“环境美学”,潘著认为,“环境美学与生态美学一样, 都堪称‘闯进美学瓷器店的公牛’”[1]650,意在它们都是一个理论应用的问题,所以,得到的结论与针对“生态美学”的近似,当务之急是建立“一种‘自律’的责任观与价值观。”[1]663事实上“环境美学”和“生态美学”是针对同一个问题的两种不同的视角表现而已,前者视点落在现象,而后者落在科学意味的内在规律的认知和态度上,因此它们之间具有表里性。应该说,“生命美学”针对当下几种新兴美学的论战显示了“生命美學”敢于硬碰硬的理论作风,它对几种美学流派主张的思想“发难”,是击中了某种思想的要害的,不能说就此将其他理论置于被完全拆解的境地,但这些挑战的确具有重要的思想启发意义。这些对话与论战可以看作是在继续为“生命美学”的建构和彰显打扫地基和空间,但作者将之放在全书的最后,使之面向理论的未来,或许也隐约表明:“生命美学”向着当下的其他前言美学理论是抱着开放共生姿态,并一起关切着全球一体化时代人类面临的共同的问题,一起面向着人类的未来。

三、生命美学内部的多元关联谱系和精神层次构成

《走向生命美学》的“中篇”——“生命美学:‘自然界生成为人’”,是“生命美学”理论自身的正面展开。但其理论旨趣或者说理论视野最终又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美学的畛域。

(一)“生命美学”理论的内在展示

“中篇”部分包括“美学背景的转换”“美学:这是什么?”“生命美学的理论谱系”“生命美学何谓”“生命美学作为未来哲学”5章。“美学背景的转换”的立题貌似回到了全书的上篇、下篇的内容,其实它们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說上下篇的“背景”梳理是针对当代中国的美学场阈与现状的话,这里的“美学背景的转换”是立足于整个世界的美学史、哲学史而言的。换言之,“生命美学”要成为一种原理是必须立足于全人类的思想境遇的,这既符合理论本身的内在要求,也是潘知常教授的美学雄心使然。在这里,潘知常的“生命美学”其实是意欲超越人类已有的传统美学的,而在撷取古今思想的精华,融汇包括现象学、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乃至科学哲学思想的基础上,潘著将“超越传统美学的契机”发现并定位在传统哲学包括美学的主流,“它们在关于人的根本的假设上所存在着的完全的‘一致’”[1]183,即把作为人文思想包括美学的焦点“人”想象为一种应然的“理性”的人;“人之为人, 曾经是个美丽的神话”[1]189,它们忽略了作为具体生命的人的多种可能性。而“生命美学”首先要致力的“就是美学终结与思想的开始之际人类的‘回家’。”[1]190这里的“回家”已超出了“人”自身,而是放眼整个自然和宇宙,正如作者特意提示的:“生命美学是‘基于生命’的美学,不是‘关于生命’的美学, 也是‘因生命’的美学,而不是‘为生命’的美学。也因此,生命美学的所谓‘生命’, 指的是基于‘自然界生成为人’的生命观去考察审美与艺术。”[1]192“基于生命”“因生命”的美学,就彻底地将“美学”建基在了“生命”的根本上,而且这个生命并不起始于人类生命,而是溯源到更为深远的根本之处——自然界,因为“自然界生成为人”才是更基础的生命创生的环节,显然是在新的思想语境吸纳了老子等人的道家智慧,也可以说是在新的维度,汇通了古今思想。因为这里的一大转换,不仅将“人”从有意无意地想当然的“理性”(恰恰也是“物性”)下解放了出来。

但在对“人”的理解上,人类曾经(而且至今在许多人的观念中依然)只是在“类”的意义上给予领会,这对美学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作者又通过多层次、多角度的论述,以诸如“做一个人,就是去成为一个人”[1]196“从‘人是目的’到‘个人就是目的’”[1]215“不再是亚当的后代”[1]223“审美活动是个体生存的对应形式”[1]226等命题的展开,进一步确立了“生命美学”的“人学”视野,使“生命美学”在这里达到与“生存论、现象学、解释学的统一”[1]230。而在“因缘合,诸法即生”[1]246的展开中,佛学等智慧资源也贯通于其中。对“人”的细致缜密的探求不仅扩大、转化了“生命美学”的“人”和“生命”的视野,而且这种严格推敲与学理运演也深化和创新了具体的理论观点。如“积淀说”是当代中国美学代表人物李泽厚先生提出的、影响广泛的美学理论核心学说,潘著通过对“人的选择,出之于人的自由意志。自由意志,是使得人的选择得以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标志”[1]256等理论分支的论述,进一步推导出“美之为美,也就不可能是预设的,更不可能是被‘积淀’的,而只是出自一种生命的探索,出自对于生命过程的肯定”[1]256的结论,就给人以新颖之感和启发。

(二)与哲学换位,并让审美成为生命的一种“信仰”意义的朝圣之旅

《走向生命美学》立足“生命”“个体”“自然”概念,对美学的种种理论问题作出了许多不寻常的定位和论述,它把审美活动本身推到了一个重要的认识高度,认为“审美活动完全应该成为人类生命活动中最最根本的东西,成为人类在漫长的生命进化过程中为自己所创造的一种推动生命向前向上的动力之源”[1]262。这固然是因为“审美活动并非来自任何的外在要求,而是来自人类的自由本性的显现”,它“不服从目的、概念、功利等的种种限制,而只与人类生命活动在自由表现中为自身所带来的自由愉悦同在”。这就将“审美”理解到了庄子所崇尚的“无待”境界,也推到了老子关于自然之道生生不已的境界,因此是通过理论的“长途跋涉”又返回了“生命”的根源。作者将这种宏达、系统的理论视界与形态提炼为了这样的表述:“人类生,审美亦生;审美生,人类即生。人类在,审美也在;审美在,人类就在。因此,‘我审美,故我在’”[1]263。作者化用了西方理性主义哲学开创者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既可见出作者对“审美”与“人”的关系问题理解的高度,也暗含了对既往“人学”的反叛和“生命美学”在人类思想长河中给自己设置的“非凡”定位。

潘著对“生命美学”,推而广之对整个“美学”的理解和定位,使他对把美学和哲学的传统关系作出了新的理解和阐述。

“生命美学”的进一步论述不仅使自己“从知识型美学中警醒,并且义无反顾地从知识型美学转向智慧型美学”[1]270,开始了诗与思的对话,进一步又“开始走上了与哲学对话的前台,美学从哲学的殿军一跃而成为哲学的前卫”[1]279,如果说这一步步论述还将自己定位在哲学的羽翼之下的话,它的进一步推论就彰显出羽翼丰满后的更大雄心:“审美活动的本体论内涵作为美学问题的确立,从根本上改变了美学研究本身,审美活动与本体存在之间存在着的命中注定的不解之缘,使得对审美活动的本体论内涵的揭示成为人类生命活动的敞亮,在这个意义上,西方哲学所强调的美学与哲学互换位置,以及对于人生的诗意与诗意的人生的执着追问,就显然有其道理。”[1]282尽管这里出现了“美学与哲学互换位置”的话题,这种意念是在特定的意义上,但却折射了潘知常生命美学的无所禁忌的学术胆识。笔者以为,哲学也是人作出的思考和其成果,而包括审美活动在内的感性能力和行为要比哲学更基础,那么从发生学的时间序列上主张“美学与哲学互换位置”,是“有其道理”的,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潘知常教授将美学标举为“第一哲学”有其理据性。不过笔者以为,将其看作一种意在引起有关问题的新理解的修辞表达将更具合法性,因为“审美(活动)”的特殊精神位置的确可首先触动我们的先前之见,但“美学”毕竟不同于“审美”,一旦上升为“美学”,它必然意味着反思性的思考,如此它又“先验地”归属于哲学之下。

在第八、九章“生命美学的理论谱系”“生命美学何谓”中,作者扎实梳理了中外“生命美学”的资源,并立足人类当下处境指出“生命美学”乃是“贫乏时代的美学”,而所谓“贫乏时代”是指就人类世界的一般背景而言,“生命美学”起源于“‘使人不成其为人’的技术文明与虚无主义”[1]425这一状况,而“生命美学”也正是以这样的根基在潘著的理论思路上发展为一种以“信仰与爱的終极关怀为终极视域”的美学,并提出“审美成为无神时代的救赎”[1]467的主张。作者的整个论述和结论都具有宽广的精神启迪意义,这是值得充分肯定的。不过作者的表述也隐含某种需要限制范围的必要性,即“审美成为无神时代的救赎”中的“无神时代”也需要我们作出分辨,因为尽管我们处在一个技术理性与官僚体制主导的人类精神的贫乏时代,然而并不意味着这就是一个单纯的“无神时代”,因此,对这个贫乏时代的救赎并不能够完全仰仗于“审美”。正如潘著所言:“美学的研究与自然科学、宗教根本不同:它面对的不是生命之外的自然的客观世界,也不是生命之外的高高在上的彼岸世界。”[1]445或许审美(和美学)可以成为一种救赎之途,但我们还是应该向其他的救赎之途敞开可能性。

《走向生命美学》赞同伽达默尔的“真正的理解就是做出不同的理解”[1]314主张,尽管对于美学(包括生命美学)是否或在何种意义上可以与哲学交换位置,或者与宗教(包括神学)展开交往。但《走向生命美学》表现出的宽广的学术视野,对学术资源广泛深入的挖掘利用和扎实辩证的思考论证,都是值得肯定的。

四、结语:“苔花”的自然言说映照着美学的理论言说

作为一位尊重“首创”“独创”,以“首创”“独创”为学术研究活动中的“硬道理”的学者[4],在《走向生命美学》中,潘知常教授既对一系列学术专家包括名家的学术观点或理论体系坦率地提出了不同看法和论证,有的还给出了鲜明、严肃的批评,同时也大胆提出了不少新的看法,对许多理论问题作出了新颖的论证。虽然不是每一个批评或新见、新论都完全经得起进一步论证或时间的考验,但其蕴含的学术成绩与价值值得肯定,本文也难以在此尽行概括。

在阅读《走向生命美学》一书的过程中,笔者的脑海中不时回想到前几年一度流行的清代诗人兼文论家袁枚的一首小诗《苔花》:“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一位乡村教师和贫困小学生不经意的翻唱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5]。“如米小”的苔花在“白日不到处”却独自开放,这不正隐含着“生命美学”的深远主题和不竭的生命力吗?尽管我们不一定相信单靠审美能够将我们从“贫乏的时代”振拔起来,但审美的意义在这个时代的确在引起更广泛、自觉的注意。就在《走向生命美学》问世之际,中国社会科学院成立了“美学研究中心”,这也可看作是对“后美学”时代一个积极“反拨”的表征,在这个中心的成立大会上,学者赵汀阳提出:“美学问题具有散布性特征,存在于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6]。这个对“散布性”和日常生活细节的体味,与《苔花》一起,在某种意义上也在映射着“生命美学”对于“生命”“个体”“自然”的“奥秘”和生命意义的探求与体悟,呼应着《走向生命美学》的精神视野:“美学其实是一个通向人的世界,洞悉人性奥秘、澄清生命困惑、寻觅生命意义的最佳通道。”[1]10

或许,可以概括地说,《走向生命美学》是一部追溯到人类审美活动的生命根源处的美学探求。

艺术和审美是人类的精神触角和存在意义的归宿与表征。

人类的审美活动由来已久,伴随着人类的审美活动和审美创造,人类对于美的思考也不会停步,美学向我们敞开着不尽的可能。

参考文献:

[1]潘知常.走向生命美学——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

[2]汪曾祺.传神[J].今日教育,2017(7):23-25.

[3]王一川,主编.美学原理[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5.

[4]潘知常.中国当代美学史研究中的“首创”与“独创”——以生命美学为视角[J].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21(1):234-250.

[5]李泓冰.作百般新曲,唱千年词章[N].人民日报,2018-02-28(5).

[6]高莹.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学研究中心成立[N].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9-30(A01).

作者简介:张灵,博士,山东外事职业大学综合学院特聘教授、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当代文学、法治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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