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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诗》中的江南运河风物书写

2022-03-29刘芹

档案与建设 2022年2期
关键词:全唐诗风物书写

刘芹

摘 要:《全唐诗》中有关江南运河的诗篇,书写了唐朝江南运河风物。江南运河地区显示小桥流水风光,鱼米之乡物产,水市吴声生活,细腻婉转情韵。诗人们对江南运河风物的吟诵,生动地再现了唐代的江南运河。

关键词:《全唐诗》;江南运河;风物;书写

江南运河(即江南河)系隋唐大运河最后开凿的一段。《资治通鉴·隋纪五》记载,大业六年(610)冬十二月,“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余杭,八百余里,广十余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1]江南运河的竣工,昭示着南北大运河的完成。江南运河的名称,最早见于明代。《明史·河渠·运河(下)·海运》:“江南运河自杭州北,郭务至谢村北,为十二里洋,为塘栖、德清之水入之。”[2]此河开挖利用了江南以往的众多河湖水道,由此唐人常以松江、娄江、笠泽、吴江、浙水、平河等河湖故道名称代指江南运河。江南运河在唐代诗人笔端,多具体而生动。《全唐诗》及《全唐诗补编》中有关江南运河的诗计100首,对应诗人55位,对江南运河的吟诵呈现了诗情画意的江南运河风物画卷。

一、 江南运河地区风光:小桥流水

江南运河地区河湖交错,水网密布,素有“水乡泽国”之美誉。韩翃《兖州送李明府使苏州便赴告期》的首联云“莫言水国去迢迢,白马吴门见不遥”。杜荀鹤《送人游吴》一诗向友人介绍吴地姑苏的地理及市井风俗。其中“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一语中的,唐朝姑苏一带房屋都是临河而建。流水之上必有桥,“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姑苏城屋宇相连,没有闲空之地,倒是水流之上架满了小桥。杜荀鹤的这一番介绍,道出了江南运河沿岸风光真谛。

白居易与苏州结缘深厚,唐宝历元年(825)任苏州刺史,一年后因病离职。诗人在任时、离任后写有多篇有关江南运河的诗作,《正月三日闲行》写尽了江南初春的美好。“黄鹂巷口莺欲语,乌鹊河头冰欲销”,早春时节,万物复苏之际,莺啼鸟语,冰雪消融。“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东西南北流水碧波荡漾,三百九十座桥栏杆色彩纷呈。“鸳鸯荡漾双双翅,杨柳交加万万条”,处处生机勃勃,绿意盎然景象。这样一幅动人春景也不过就一两日时光的事,“借问春风来早晚,只从前日到今朝”。诗人还有一首《晚起》,首联写迟起睡足心情好,颔联写人虽迟暮,政事不废审辨分明,颈联写闲时乘舆而出宴饮酣畅,及时行乐,尾联则借屈原《渔父》以明心志,“明朝更濯尘缨去,闻道松江水最清”。

李绅有诗《过吴门二十四韵》,对小桥流水、绿树红花、亭台楼阁、巷陌人家吟诵甚为全面,可以说吟诵出了江南运河地区的特质。“烟水吴都郭,阊门架碧流”,阊门为古苏州城西门。由此门出,但见“绿杨深浅巷,青翰往来舟。朱户千家室,丹楹百处楼。水光摇极浦,草色辨长洲”。一路风光有“花寺听莺入,春湖看雁留”“桥转攒虹饮,波通斗鹢浮”“竹扉梅圃静,水巷橘园幽”等。草木虫鱼,花红柳绿,桥有百态,舳舻相继,舞榭歌台,园林胜景,哪一件不是因水而生、伴水而成?可以说,江南的水温润至城市的骨子里,形成温婉柔美的江南特质。无论刘禹锡“江草带烟暮,海云含雨秋”的迷蒙之美,还是薛逢“吴江水色连堤阔”的开阔之象,或者刘沧“吴门月上水烟清”的朦胧之景,都因为江南的这一片水而显得格外生动。

二、 江南运河地区物产:鱼米之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运河及相关水域物产丰富,哺育了一代代的江南人,可谓鱼米之乡。白居易《想东游五十韵》一诗有吟:“平河七百里,沃壤二三州”,水源充足,土壤肥沃,稻田灌溉及时,自然农业兴旺。江南运河地区河湖江海相通,各色水产时鲜也是品类多样,稻香鱼肥。

白居易于洛阳宴上,怀想起当年任职苏州时景,赋诗《池上小宴问程秀才》:“洛下园林好自知,江南景物暗相随。净淘红粒罯香饭,薄切紫鳞烹水葵。雨滴篷声青雀舫,浪摇花影白莲池。停杯一问苏州客,何似吴松江上时。”诗人对江南感情深厚,为官之际政绩卓著,深得百姓之心,离任之时才会“苏州十万户,尽作婴儿啼”。白居易眼见宴中红米饭、紫鳞水葵等物,皆为江南特产,加上情景相应,不免有恍若隔世之感,真是岁月匆匆。

罗邺《东归》诗怀念吴江边垂钓之趣,“吴江钓忆锦鳞肥”,江南垂钓最是人生乐事,况且这里的鱼还都肉肥味美。江南最值一提的鱼鲜,当数鲈鱼。崔颢《维扬送友还苏州》诗吟:“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向往艳羡友人的东吴养老生活,是在苏州江渚垂钓鲈鱼的那份闲适悠然。在诗人心目中,苏州垂钓鲈鱼可作为江南悠闲胜事的代表。范成大《吴郡志·土物上》记载:“鲈鱼,生松江,尤宜鲙。洁白松软,又不腥,在诸鱼之上,江与太湖相接,湖中亦有鲈。”[3]鲈鱼是江南特产,江南钓鲈亦是常见。项斯《寄剡溪友》:“夜来忽觉秋风急,应有鲈鱼触钓丝”。岑参也有“鲈鲙剩堪忆,莼羹殊可餐”的吟诵。江南鲈鱼之外,莼菜烹制的羹也是江南美味,令人难忘。《晋书·陆机传》:“尝诣侍中王济,济指羊酪谓机曰:‘卿吴中何以敌此?’答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时人以为名对。”[4]张志和《渔父歌》:“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蓴羹亦共餐”,蓴羹即莼羹。詩人的江南美食中又增加了菰饭,菰饭即菰米做成的饭。菰米为菰结的种子,因形似米而得名。菰为水生草本植物,生于湖泊中。赵嘏《松江》诗中吟道:“松江菰叶正芳繁,张翰逢秋忆故园”。张翰,西晋吴郡吴人,家住吴江(即吴淞江)、太湖间。在洛阳做官之时,“八王之乱”初起,齐王有意笼络他,张翰本无意功名,此刻更感到不可久留。《晋书·张翰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5]诗人有诗《思吴江歌》,其中“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鱼肥”,是赵嘏“张翰逢秋忆故园”最好的注释。张翰“莼鲈之思”的诗唱佳话,以及后代文人的传唱赞美,令江南水产莼羹、鲈鱼美味名传天下。陆龟蒙《润州送人往长洲》:“君住松江多少日,为尝鲈鲙与莼羹”,只为一饱口福,或者也为一探当年张翰置功名于不顾的舌尖魅力究竟多大。提起江南,大家便知莼鲈,莼鲈成为江南文化的符号代表之一,这既是天然的地理资源条件生成,又与文人经久传诵赋予的文化元素有关。

江南物产丰饶,江南运河诗还常提及莲藕、菱角、卢橘。徐昌图《河传》:“秋光满目。风清露白,莲红水绿。何处梦回?弄珠拾翠盈盈,倚兰桡,眉黛蹙。采莲调稳,吴侣声相续,倚棹吴江曲。鹭起暮天,几双交颈鸳鸯,入芦花,深处宿。”江南采莲,轻舟吴曲,最是江南闲适画面。江南多水,盛产菱角、莲藕,一到季节便会泛舟采摘。市场上也有应时的菱藕叫卖,杜荀鹤“夜市卖菱藕”便是证明。钱起《送武进韦明府》诗中描写邑中之景,“卢橘垂残雨,红莲拆早霜”,初秋时分江南的卢橘和红莲,因残雨、早霜带着凄冷之气,不知是景应了诗人送别的离思之情,抑或反之。杜荀鹤《送友游吴越》曾言吴越之地“有园多种橘,无水不生莲”,可见橘、莲为江南必生之物。江南水生物产丰富,白居易在洛阳念念不忘的苏州除了台榭、管弦、美酒、行船之外,口中美味记挂有“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舌尖上的江南,多谢那一片江河湖海。

三、 江南运河地区生活:水市吴声

“春风来海上,明月在江头”,江南运河地区通江达海、河湖错杂,水产富足,市井繁华之中特别惹眼的便是水产。江南运河诗作中多有唱诵,张循之《送王汶宰江阴》“海鱼朝满市,江鸟夜喧城”,钱起《送武进韦明府》“井田通楚越,津市半渔商”,白居易《东楼南望八韵》“鱼盐聚为市,烟火起成村”。因河而生因河而兴之城,市井热闹之中的鱼市盐市散发着烟火气。这些鱼市、盐市不仅给当地百姓带来美好生活,给当地政府也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水运而生的市集之中还有菱藕等水产、草鞋等织品售卖,杜荀鹤《送人游吴》“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送人宰吴县》“草履随船卖,绫梭隔水鸣”,展现了江南市集的独特风光。菱藕本为当地水产,应季节上市最是自然。绫罗丝织亦是江南运河地区一大特色,早在先秦时期,长江中下游地区就已成为中国蚕桑丝绸生产集中地域。长江下游的江南,在中国丝绸产业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汉代丝绸之路开通,唐代丝绸之路兴盛,江南地区的丝织品源源不断走向世界各地。船载绮罗之景,正因“绫梭隔水鸣”的操劳才可得见。作为水乡泽国,“吴姬舟上织白苧”必然常见。

物产丰富,生活富足,交通便利,客旅众多,江南运河城镇的街市文化应运而生。白居易即将离开苏州时,登齐云楼晚望,见到街市的热闹壮观场面,“人稠过扬府,坊闹半长安”,人头攒动、商市繁忙。诗人在苏州时,常闲游各处,有诗《登阊门闲望》,其中“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吴歌小曲、小桥流水已为苏州的标配。诗人返居洛阳后忆及当年苏州的仕宦生活,亦对当地风物多有怀念留恋之意,《和梦德夏至忆苏州呈卢宾客》诗有“水国多台榭,吴风尚管弦”。诗人在苏州时有《五月十五日夜月》“灯为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望亭驿酬别周判官》“灯火穿村市,笙歌上驿楼”,《松江亭携乐观渔宴宿》“夜烛舞青娥”“繁丝与促管”等,都是苏州歌舞升平夜市生活的吟唱。卢纶《送吉中孚校书归楚州旧山》“沿溜入阊门,千灯夜市喧”,同样展现了苏州夜市的热闹景象。张籍《江南行》“长干午日沽春酒,高高酒旗悬江口。娼楼两岸临水栅,夜唱竹枝留北客”,饮酒听曲看景,令人眷恋的江南悠闲生活。所以诗人感慨“江南风土欢乐多,悠悠处处尽经过”。

四、 江南运河地区情韵:细腻婉转

江南运河诗多为行旅或送别诗作,常借景写客旅之愁、抒离别之思,或触景发人生之叹、诉民生世道多艰。因江南山川秀美、气候温润、水域丰富等自然特点,江南景色呈现一种柔美温和、精巧含蓄的特点,语言也以软糯著称,所谓“吴侬软语”。诗人们身处这样的环境下,那份乡愁、思念也变得细腻婉转,缠绵悱恻。张贲《旅泊吴门》:“一舸吴江晚,堪忧病广文。鲈鱼谁与伴,鸥鸟自成群”,日暮舟泊吴江,忧从中来,鲈鱼独游,鸥鸟群飞,孤单之情吴江鱼鸟岂知。“反照纵横水,斜空断续云。异乡无限思,尽付酒醺醺”,放眼远望,思乡情切,一片乡愁尽付杯酒之中。刘长卿《松江独宿》:“洞庭初下叶,孤客不胜愁。明月天涯夜,青山江山秋”,江南风景中的洞庭湖水、皎然明月、绿水青山、江上清秋,不过徒增诗人乡愁罢了。吴融《松江晚泊》见松江夜景“树远天疑尽,江奔地欲随”,不免发问“孤帆落何处,残日更新离”。徐铉《登甘露寺北望》:“京口潮来曲岸平,海门风起浪花生。人行沙上见日影,舟过江中闻橹声。芳草远迷扬子渡,宿烟深映广陵城。游人乡思应如橘,相望须含两地情。”客旅乡愁之思,诗人以橘为比,淮南淮北之橘,隔水相对,情深意厚。诗人们客旅的乡愁之情,真挚而细腻,随着吴江、松江的水、月、舟、鱼、鸟等娓娓述说开来。刘长卿《发越州赴润州使院,留别鲍侍御》:“对水看山别离,孤舟日暮行迟。江南江北春草,独向金陵去时。”借着山水、孤舟、江水、春草这些物象,寄予了诗人的留恋,其中“迟”“独”二字道出了离别的不舍之情。刘禹锡《松江送处州奚使君》“从来别离地,能使管弦愁”“江草带烟暮,海云含雨秋”的凄美画面,与送别人的心境正相应,写尽离愁之恨。

江南运河诗作触景生情,发人生之叹或诉民生世道多艰,多表现出诗人们的家国情怀。温庭筠有诗《吴苑行》,借吴苑荒凉之景,感慨世事变迁,以警示当政者。诗言:“锦雉双飞梅结子,平春远绿窗中起。吴江澹画水连空,三尺屏风隔千里。小苑有门红扇开,天丝舞蝶共徘徊。绮户雕楹长若此,韶光岁岁如归来。”吴王夫差三尺屏风之中,正言正声不闻,终被勾践卧薪尝胆灭国。今吴苑颓败景象发人深思,绮户雕楹岂能长久,便是时光易逝亦不返的。诗人此诗借古讽今,面对盛唐的衰弱,担忧之中更多关心。该诗借景写意,情思巧妙,情感表达委婉。

以运河漕运给百姓带来伤害为主题的江南运河诗不多,炀帝开河灭国之吟多在汴河、邗沟运河诗作中,不过江南运河诗中民间疾苦仍零星可见。李白《丁督护歌》“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便是在润州丹阳之时写水运纤夫之苦。水神《霅溪夜宴诗》中“君不见夜来渡口拥千艘,中载万姓之脂膏”,真实地记录了漕运对江南人民的盘剥。《新唐书·食货志》云:“唐都长安,而关中号称沃野。然其土地狭,所出不足以給京师,备水旱。故常转漕东南之粟。”[6]东南百姓的辛苦耕耘果实正是通过江南运河转输北上的。李敬方诗云:“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脂膏是此河”。江南一带物产便是再富足,也禁不住朝廷无尽的压榨。

也有对江南运河赞扬之作。卢仝《观放鱼歌》多赞常州刺史之功,其中“开古孟渎三十里,四千顷泥坑为膏腴”既是赞美刺史之言,又是孟渎开挖利民之记。唐宪宗元和八年(813),常州刺史孟简在武进(今江苏常州)和无锡附近开凿孟渎与泰伯渎,孟渎引长江水南注通漕,泰伯渎东连蠡湖以济漕运。据卢仝诗言,孟渎的开通不只有助于漕运,对当地的农田灌溉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本文得到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项目资助。

注释与参考文献

[1](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2011年。

[2](清)张廷玉等:《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

[3](南宋)范成大:《吴郡志》,中华书局,1985年。

[4][5](唐)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1996年。

[6](北宋)欧阳修等:《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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