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成为河马的石头
2022-03-29何晓宁
何晓宁
我拎着篮子去溪边捡石头。光滑的鹅卵石铺满了溪岸，就像一群萌态各异的小动物正在开大会。阳光把它们照得闪闪发亮，真想把每一块都带走！
我像蜗牛一样，在小溪边慢吞吞地前行，挑选着造型特别的石头，然后满意地放进篮子里。
“这块圆圆的像猫头，我要给它画上一双比星星还要闪亮的大眼睛！”
“这块矮墩墩的像乌龟，画上墨绿色的龟壳就更像啦！”
“这块就更不用说啦，活脱脱一条鳄鱼！”
“这块……看不出它像什么，怪里怪气的，还是丢……”
“稍等！”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手里的小石头发出了抗议，“我是一只河马！我叫嘟嘟！”
“你哪里有一点河马的样子呀！”我又把它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很肯定地说，“的确什么也不像，还是丢掉吧！”
“你这个小家伙，真是什么也不懂！”自称“嘟嘟”的小石头不服气地说，“几百万年前，我就下定决心要变成河马的样子！那时候我还是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比一百个你加起来都要大！我最好的朋友——河马嘟嘟每天都靠在我身上晒太阳、蹭痒痒。可是后来嘟嘟死了，之后我就发誓要变成它的样子！我每天迎着水流，承受它们的冲击;我让风沙打磨，从来不怕疼……最后，其他石头都说我看起来跟河马嘟嘟一模一样了！”
小石头的一番话让我觉得很羞愧。跟它比起来，我的确懂得太少了。我不好意思地抚摸着它，谦恭地把它放进篮子里，带回了家。
我用清水一遍一遍地清洗石头，然后把它们放在阳台上晾干。根据石头的形态，我用丙烯颜料在上面勾画出花纹、五官、腿脚、衣服、玩具等图案，让它们的萌态又添了几分。
那块叫“嘟嘟”的小石头有一个圆滚滚的青灰色的身子，上面布满了淡如月光的小白点;前面鼓出的花朵似的大包是它的脑袋，后面鼓出的嫩芽般的小包是它的尾巴。我打算给它画一对眼睛、一张大嘴巴，这样它就会更像河马了。
我刚要落笔，小石头突然嚷起来：“不许画！不许画！我是河马嘟嘟！我才不要当怪物！”
看样子，它不太喜欢我画的那些石头。我只好把它放进鱼缸里，和数十块样貌平平的鹅卵石一起给鱼儿当垫料。谁知，它又大喊大叫道：“我是河马！我不要被关起来！”
“真是一块麻烦的石头！”我不耐烦地嘀咕，“你既然是河马，就要过河马的生活。河马当然要生活在水里！”
“河马还会去草地上散步、看花、晒太阳、吃草，还会在雨水里打滚，还会躲在灌木丛里看恐龙打架……”小石头理直气壮地说，“嘟嘟经常会这么做！它还和一只三角龙交了朋友呢！”
“恐龙早就灭绝啦！”我同情地看着小石头，“不过我可以尽量满足你的要求，让你像一只真正的河马那样生活……”
从那天开始，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随身带着这块小石头。我的口袋、书包、桌子、花盆、书架……几乎所有地方，都留下过小石头的足迹。
当我学习累了的时候，就会带着小石头去寻找一片草地，或者一条小河休息一会儿。太阳把小石头的身体晒得暖暖的、亮亮的。
我把小石头放在草地上，它会假装津津有味地吃草。我轻轻推一下，小石头就在草地上打起滚来。小石头站在野花下，会在花朵上轻轻地嗅，有时蝴蝶会落在它的鼻尖上。下小雨时，我们会冲进雨中，一起高兴地大喊大叫。撑开雨伞时，我会把小石头放在伞顶上，举得高高的。望着街上挨挨挤挤的雨伞，小石头说自己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乡，想起那片长满彩色蘑菇的森林和开满鲜花的草地……
有一次，我把小石头放在灌木丛下的阴凉里，然后假装成一只恐龙，从枝叶的缝隙间望着它。
“你好，我是一只三角龙，我不吃河马。”
“你好，我是一只大河马，我叫嘟嘟，我不害怕恐龙。”
“那我们交个朋友吧！”
“太好啦！你是我的第一个恐龙朋友！”
然后我们抱在一起，碰碰脑袋，勾勾尾巴，蹭蹭肚子。
我又说：“你好，我是人类，我喜欢河马。”
小石头也很配合地说：“你好，我是一只大河马，我叫嘟嘟，我不害怕人类。”
“那我们交个朋友吧！”
“太好啦！你是我的第一个人类朋友！”
然后我把它捧在手心上，摸摸它的脑袋，拉拉它的尾巴，挠挠它的肚子。
那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我几乎就要忘记它是一块石头了。
有一天，我正在石头上画画，小石头呆呆地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每一块被你画过的石头，都会拥有新的生命……”小石头喃喃地说。
“当然啦！”我很高兴它对我画的石头有了一丝兴趣，“每一块石头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征，这需要仔细观察，还需要一定的想象力去发掘。好比这只石头狗，我也可以把它画成石头猫、石头猪、石头羊，可是那样一来，就不够尊重它，它就丧失了自己的个性和特点……”
“那我呢？”小石头冷不丁地问，“你会把我画成什么？”
“当然是一只独一无二的河马呀！让你拥有新的生命、新的生活，你会真正地成为你自己，只为你自己而活！”
“可那样我就不是河马嘟嘟了，河马嘟嘟就会永远消失……”
“河馬嘟嘟不会消失，”我的手指沿着小石头的身体轮廓轻轻滑动，“当你找到自己，为自己而活的时候，河马嘟嘟就会永远住进你的心里。”
小石头认真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那些画好的石头狗、石头鱼、石头象、石头鹿……它们全都露出了友好和善的笑容。
我一转头，不知什么时候，小石头和那些画好的石头站在了一起。
我明白了小石头的意思——它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拿起画笔，蘸上颜料，小心翼翼地在小石头身上描画起来。
渐渐地，它有了自己的眼睛，有了自己的鼻子，有了自己的色彩……它成为了一只独一无二的河马，一只拥有新生命的河马，一只属于它自己的河马。
我把崭新的小石头放在窗台上，让它慢慢晾干。
第二天早晨，阳光细腻温暖。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听见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你好，我是一只小河马，我叫嘟噜。”
我低头一看，小石头正一脸阳光地看着我。它看起来闪闪发光，神采奕奕。
“你好，河马嘟噜！很高兴认识你！”我忍不住把它拿起来，兴奋地抛来抛去，然后又把它捏在指间，举到半空中，上下翻飞。
河马嘟噜就像第一次坐过山车的孩子，尖叫着、大喊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还要一次！”我们玩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最后坐在地上笑个不停。
河马嘟噜——我真高兴它是一只活泼淘气的小河马，一块无忧无虑、快乐的小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