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商人
2022-03-29梁小九
如果回到三十年前的爱民村,你看见一个埋了咕汰的小男孩,他身体干瘦,火柴一样的脖子支撑着一枚挺大的脑袋,脑袋上头发蓬乱成一团,眼神却古怪精明。这个叫李海才的小孩一看就和其他孩子不同。爱民村的大多数小孩的父母都不鼓励他们念书考学,而更希望他们能够早点下地干活挣钱说媳妇,他们大多数都信奉人怎么活都是一辈的朴素道理,不争不抢,老老实实伺候土地,吃饱饭、传宗接代最重要,至于其他的事情,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无非都是小事。
李海才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顽强的恶棍品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让他爹以及他爹的爹都感到既惊讶又愤怒,对于家族中这个男孩恶劣行为的出现根源,他们从来没有在基因突变方面进行生物学思考,他们觉得家门不幸,老李家坦荡行世,虽庸常碌碌,也未曾有过败损门庭之事,针对偶然出现的这个败类,他们往往都从道德层面来自我说服,他爷说,我这是缺了哪辈子大德,遭报应啊!他爸也无奈地表达了自己的因果报应思想,他爸说,伤天害理,不得好死。
后来李海才说,我饿啊,那时候我都快饿死了。他们就知道说我做贼,说我败类,说我有辱门庭,他们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呢?怎么不说他们无能,让家里的孩子天天饿肚子呢?我才不管什么好看赖看丢不丢人要脸不要脸的呢!谁能给我吃的,谁就是我爹,叫他爷爷也行,我要是饿死,肯定也没人管我,我爹也不会管我,我爷更不用说了,他们没准会第一个把我煮了,像恶狗一样啃我的骨头,全家人用一个饭碗轮流喝我的肉汤。所以,我必需学会寻找食物的能力,不去偷,我能怎么做。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偷鸡蛋的事吗?李海才说。他根本不知道,我对童年生活是那么记忆犹新。李海才拿出一包大重九,这种烟现在将近一百元一盒,我记得小时候很便宜,他磕打出一支给我,自己点上一支,又把火递过来,他用的ZIPPO打火机,外壳上有一只金色老鹰,火苗很旺,我探着脖子把烟点着,冲他鄙夷一笑。
他多年来练成了一种特殊的本领,这个本领的最大特点就是脸皮特厚,用我们爱民村老百姓最朴素的语言形容就是:一锥子扎不透。因为有这种本领,他可以宠辱不惊,甚至无所畏惧。所以,他根本不拿我的鄙夷当回事。
他说,那时候我可能真是太饿了。我们为了一枚鸡蛋,说好分头行动,哈哈,你的任务就是惹怒老婶儿,让老婶儿追出去骂你,我则偷偷地潜入鸡窝,我在拿到鸡蛋的时候,鸡蛋还有刚从母鸡屁股下出来的余温,我听见老婶儿边追你边骂你小兔崽子,我内心升腾出一种打碎一切的快感,那感觉又紧张又兴奋。你知道,后来老子有钱了,你听说哈尔滨有一条街道叫中央大街吧,全国都特别有名,每天游客海了,中央大街两边都是法国梧桐,梧桐树后面,是各种旧时代留下的建筑。你知道吗,老子就在这条街道上,把法国的路易十三,啪啪的当摔炮来摔,咱们小时候都摔摔炮,那小鞭炮,两边就是小拇指盖儿那么大点的泥块,中间有那么一小点火药,那摔起来能有多大动静?有时候还会碰见臭的,一个响都听不见,你说就是麻雷子也没法和摔路易比啊!
你还腆脸说你偷鸡蛋这事,你偷鸡蛋给我了吗?你可倒好,拿起鸡蛋打碎了就吞下去,是不是把鸡蛋壳儿都吞下去啦?我只能说你这人太不讲究,我连个鸡毛都没有捞到啊,你说你够哥们意思吗?
你应该理解我,看到了吧,我那时候的心情,就跟今天的雾霾天一个样,被PM2.5包裹起来,它就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每天一看这浓重的雾霾,我就有一种如坠地狱的感觉。后来,我确实干了一些所谓伤风败俗的事,当然,这是别人的评价,我自己并不这样认为,我觉得我没错,错在这个时代要知道时势造英雄,时事也造败类!我完全配得上戴一顶败类的王冠。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玩那种“驻家看狗”的游戏吗?我们坐在墙根下,望着进入咱们村子的那条土路,我记得那时候你总问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对我来说那条路的尽头就是一个花花世界,我就是那个世界里的国王。
实际上,对一个孩子偷个鸡蛋的事情,大部分人都能以宽容的心态去理解他的行为,但这件事对李海才的影响还是巨大的,从此,他觉得偷是一件特别爽的事情,他养成了偷的习惯,他偷遍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从鸡蛋、鹅蛋、土豆、豆角、豆包、烤烟、洋叉、废铁啥的一直偷到别人家的老婆。
我很小的时候就找过寡妇,也把我爹骂个狗血喷头,我有个弹弓,我用那个弹弓砸过我家玻璃,我用弹弓把我爸脑门打出一个大包,差点就把他脑袋削喽。你说他们能说我好吗?
我对李海才说,你都是大老板了,别这样满嘴脏话,你还记得你在我们小的时候,在课堂上,你当着老师的面,胡说八道,老师被你气哭了。
哎呀,我咋能忘呢?你说的是姜大屁股啊,我那时候说的没错啊!姜淑媛,她的事我太清楚了,她原来叫姜丽丽,后来改名了叫姜淑媛。现在社会流行改名,据说改名能改运程,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大部分人都信命。咱俩命运不同,你命好,但是你要不读书,命会更好,你信不信?读书改变了你的命运,要不你早发财了。
姜大屁股刚来咱们村的时候,我妈一眼就看出来她邪性,男人一看見她准迷瞪,梳大背头的于校长最后不就是栽在她裙子里了吗,最后混得啥也不是,咱们小学校黄了,老于把柳树上挂的那口大钟扛回家了,你说他是不是财迷?他要把那块废铜卖一百万元,他说那口铜钟是元朝留下来的,好几百年的历史。谁信啊?元朝的时候,你这地方鸟都不拉屎,那东西谁买谁有病,我有钱也不买。
人这东西真得信命啊,姜大屁股命不错,人长得又带劲,能说会唠的,后来认识俩好人,都是贵人呢,你说她是不是有命。女人靠啥改变命运,靠男人是最便捷的道路之一,省事,有效,但需要眼光准,瞎眼睛的随便乱搞的那不行,姜丽丽眼睛好使,专叼大鱼。她一天弄得跟一个贵妇似的,交际花一般在官员和文化人之间游走。我相信,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你也会成为一个有文化的大鱼,你咵嚓一下把一沓子钱拍到她脸上,再来一句古诗,鸳鸯被里成双夜,看她是不是和你睡觉?她要是不跟你,我李海才三个字都倒着写,我叫海李才,不是,叫才海李,你看行不行不就完了呗,多大点事啊。
关于女人我相信李海才有绝对的发言权,十几岁的时候他就睡了村里的寡妇,我们并不知道是寡妇勾引的他还是他勾引的寡妇,这件事因为寡妇的去世已经无从考证,后来他一路狂奔,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放过。李海才还不无得意地说,他还搞过电视台的主持人、女老板、走穴来的三流女明星等。
李海才最让村里人诟病的事情就是他刨祖坟。16岁的李海才准备离开爱民村到外面闯荡闯荡,他实在无法忍受在烈日和暴雨下耕种家里那片贫瘠的土地了,他看到城市里的年轻人,通过打工日子过得比他舒坦,他就想出去闯荡闯荡,但他不想打工,想做点小买卖。做买卖要有点本钱,他没有,躺在冰凉的炕上,冷静了几天,突然一个可靠的信息钻进他的大脑,他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跃起,在下屋拿了洋叉和铁锨,奔他家祖坟跑去。
他爹好喝点小酒,两杯小烧下肚之后就磨叽一些往事,他总是抱怨自己没有投胎到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偶尔把自己人生的失败和日子过得穷困的原因归结到李海才的爷爷奶奶身上,那时候李海才的爷爷已经瘫痪在床,他伺候这个老人劳神费心,忍受了巨大的折磨,让他对生活更加抱怨,他在酒精的鼓舞下,敞开心扉痛斥祖先不仅没有给自己留下遗产,反而留下的都是罗乱,他甚至期望瘫痪在床的老爹早点死去,这样他好能早点解脱。他认为母亲在分家的时候,虽然把这个破败的房子留给了自己,那几头值钱的老牛却给了哥哥,这是明显的不公平,他得的少却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伺候不好就会被人指责不孝顺,他一想这些心里就失去了平衡。他爹说,你奶啊,心眼不好使,死了还把金镏子带坟里去了。在炕上躺着的李海才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
对,他决心要把他奶坟里的金镏子刨出来。在那天的烈日下,他用洋叉在他奶的坟头上掘起第一块土,到最后棺材瓤子露出一角,他都感觉自己精力充沛,他丝毫没有感到劳累,他信心满满,仿佛看到了自己拿着金镏子在城里转瞬就变成了富人,过上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李海才说他奶除了一枚金镏子之外还有一颗金牙,他都拿走了。他说那颗金牙确实是他奶奶原来就镶在嘴里的,他听长辈都说过他奶以前是大户人家的。李海才用这些东西换了一千块钱,这算有点经营本钱了,一个同学给他支招,必须去深圳,去了就能发财。听了深圳开放搞活是特区,李海才决定了,就奔深圳,别的地方不考虑了。李海才在深圳逛悠几天,发现了一个新玩意,此后一段时间他沉迷其中,甚至用兜里剩下的钱都买了那东西,给他拿货的人告诉他那种游戏叫俄罗斯方块。有了一款手持的便携游戏机,以后就可以随时随地玩了,方便得很。俄罗斯方块给了我们遥远的想象,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不知道这款流传极广经久不衰的游戏,为什么叫俄罗斯方块,它和我们的邻居国家俄罗斯到底什么关系。
李海才拎着大提包,脖子上挂了三块当时最流行的电子表,回到了小县城,开启了他的创业之路。俄罗斯方块第一次来到了小县城,给我们县里那些零花钱充足的同学带来很大乐趣,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创举是他完成的。他说,开始的那几天,他仿佛看到了大把大把的钱揣进他的口袋,有时候口袋里的钱都往外淌。他甚至想到将来有了钱,也要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掉一碗。但是事实并不是他想的那样顺利,这个胆大做事不择手段的青年还没有等到他认为的好时光到来,就被现实中的拳头打得鼻青脸肿。
是的,他被打得鼻青脸肿。
他幻想着自己那一千块钱本钱就像细胞分裂一样,变成了两千、四千、八千、一万六。但那终归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最后他不仅没有赚到钱,还被小地主带着他的兄弟们一顿胖揍,抢走了他的电子表和游戏机。他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和小县城第一号恶霸小地主较量,他那一次憋憋屈屈地认了。
李海才回到村里,他挖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村里,他爹觉得抬不起头,后悔李海才刚出生的时候,没有把这个孩子撇到壕沟喂了野狗。李海才却满不在乎,还是在村里像二流子一样存在,只是,人们提高了对他的防范心理,他们不想家里的东西因为这个二流子的出现而丢失。
流经爱民村后山的通肯河那一年发了大水,大水冲毁了堤坝,倒灌到了庄稼地里,河面上漂浮着树叶、草棍和白色的塑料垃圾,从上游漂过来的树木顺流滚滚而下,树干上蹲着的乌鸦眼神里充满惊恐,若有风吹草动,它随时可以起飞,李海才和乌鸦对视一会儿,乌鸦振翅飞起,向附近的庄稼地飞去。在没有发大水之前,李海才经常来这里摸鱼偶尔也能打两只野鸭子解解馋。大水退去,已近初秋,人们开始抢收庄稼,李海才看着裸露的河床,竟被一块白晃晃的东西晃了一下眼睛,他朝那亮点走去,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块化石。通肯河边出化石,人们早就知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经常能捡到一些化石,我和李海才以及他妹妹在玩“驻家看狗”那种无聊的游戏的时候,就有一些道具是化石做的,我们把化石搭成简易的桌椅,代表家庭中的某些符号,但我们从来没有发现大型的化石,李海才看见的那一块却是一根完整的象牙。这是后来他把化石拿到县城,又从县城带到省城,经过一个戴眼镜的专家反复看了几遍才断定是一种史前巨型动物的牙齿的。专家鉴定完之后,李海才回家就给他爹一顿暴打。
我打他都是轻的,我当时想杀了他。我回家就问他,猪圈门上的两根桩子整哪去了?
他说,家里没有柴火,给填灶坑烧了。
你说我怎么摊上这么一个死爹。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给他抡一个前趴,然后骑在他身上,用拳头狠狠地揍他,他嗷嗷乱叫,喊人来救命。我小时候就想揍这个老东西,只不过那时候我打不过他,经常被他打,他喝多后,打我、打我妈,也打我妹妹,他在我家就是一个恶霸,比混蛋还混蛋十五倍,我早就想揍他出口恶气。我承认我是坏蛋,他们也把我看成坏蛋,我就要当一个真正的坏蛋让他们看看。这老东西不长眼睛,他烧的是柴火吗,他烧的是钱,是神一样的猛犸象给我的钱,我想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你上过大学,你有学问,你知道我们老家那地方一万年前的事情吗?我们原来都觉得我们穷,我们像傻子一样生活,根本不知道我们拥有的财富在一万年以前上天就给安排好了。所以我说猛犸象就是我的神,它在冥冥中看我这辈子太苦了,这个大神实在看不下眼了,他老人家来拯救我啦,你说神奇不神奇,这是相隔好几万年的緣分。
所以我说二丫头的死没有白死,她早就知道我们这条河里有宝贝,她先前给我探过路,你还记得她被捞上来的时候,手里拿的是什么吗?就是一块猛犸象肋骨。所以有些事情,又是冥冥中注定了的,她要是不死,这些财富也不能转移到我这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起二丫头啊,我还是挺伤心的,小时候咱们在一起玩,挺开心的,要不是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那么小的小丫头,怎么能到河里去摸蛤喇,她是想让我们晚上都改善点伙食,你说她多懂事啊,大人们来以后,把她从河里救上来,我永远记得傍晚的霞阳比血染的还要红,整个江面上也被染红了,水都红了,庄稼也是红色的,当时我完全蒙了,我觉得我眼睛好像出问题了呢,我以为我眼睛流血了吧。我们一大家子,就我妹妹这么一个好人,好人不长寿啊,她还没到十二岁就死了,实在是太可惜。如果她不死,我真想把她嫁给你,但这事你不一定乐意,你是文化人,不一定瞧得起我们这些土包子。
都说咱们那条河总闹水鬼,我根本不信那个邪,二丫头死后,我开始信了,但我并没有害怕,我想看看那鬼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我没事就到河边看,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块白晃晃的东西,它晃了我一下眼睛,我以为出现了幻觉,没想到这是命运的一次伟大的安排。
咱们那小地方在地图上不仔细看都找不到,但这块土地是猛犸象的故乡啊,猛犸象,知道不?贼大的大象,你用力想象一下,一万年前,这些庞然大物成群结队地在这里生活,专家说它们可能是路过这里,但不管怎么样,它们曾在这片土地存在,想一想,使劲想一想,那时候的通肯河估计就像《西游记》里的通天河那么宽阔,它们看到咱们这块有一条大河,像大海一样的大河,它们会不会很高兴?长途跋涉,满身恶臭,是不是会产生洗个澡的想法?于是,大象成群結队往河里跳,那场面你想有多壮观就有多壮观。估计也有公的猛犸象和母的猛犸象互相搓澡,搓澡的时候相互一撩拨,就起了性欲,有了要在这生一个小象宝宝的欲望,公象和母象耍得欢快而舒畅,就在它们交配的过程中,天空咔嚓起了变化,你看过一个灾难电影叫《后天》吧,你那么文艺,估计一定看过,那里面有一个场景,天气瞬间极寒,大地上所有的东西都被冻住了,这些身材巨大的猛兽不怕狼、不怕虎,不怕同时代的任何野兽,但它们对冰冻毫无办法,只能逃命,逃命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逃,只能互相取暖,但那有什么用,我们再大胆地用力想象一下,一定是有一个带头的大哥,跟其他猛犸象说,要不咱们死了算了。这时候大地被冻裂了,裂出一道大沟,猛犸象的带头大哥纵深一跃跳进大沟,追随者一看大哥跳下,也毫不犹豫跟着跳下,于是,它们庞大的身体叠聚在大沟里面,瞬间就被冰冻致死。
李海才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们小学老师姜丽丽也讲过猛犸象的事情,但没有李海才这么大胆的想象。
再说说姜丽丽的事情吧,我记得那会儿姜丽丽特别喜欢你,你还送她一个戒指,我要你不给我,给她了。你知道吗,做那戒指的骨头很可能就是猛犸象化石,那会儿我们小,不懂这些。你实际上挺会勾搭女人,你装得闷骚,那时候她也就二十来岁,属于刚长成吧,她确实长得好看,现在看来虽半老徐娘,可骨骼风骚,鸭蛋型的脸蛋儿上一点褶子都没有,她涂上一种叫做俄罗斯红的口红,大嘴真性感,有个美国电影演员叫什么来着,也嘴大,茱莉叶·罗伯茨,你看过吧?她俩差不多。我再次见到姜丽丽的时候,她可是大变样啊,当我知道她是我干爹的女人的时候,我都要疯掉了,你说巧不巧?你说这个女人能耐大不大?我干爹那是谁啊,是坐镇一方的土皇上,我用一根象牙认了干爹,这个干爹值一百根象牙都不止啊。打那以后,我们开始有组织大规模挖掘猛犸象化石,我因为入行比较早,路子熟悉,大部分交易都是我来完成的。我干爹信任我,可是只能在暗地里操作这些事情,明面上的事,都是姜丽丽来做。
后来,他让姜丽丽开了一个公司,她做总经理,我是艺术顾问,我一个小学文化的人,给一个文化公司当顾问,你说我这是啥命?我们表面上就是做文玩之类的生意,实际上是做猛犸象的化石交易,这么说吧,你有文化,你肯定愿意去博物馆,你看全国的大博物馆,凡是有猛犸象骨骼展示的博物馆,大部分都是从我手里出的货。有一部分象牙,我都卖到国外了,也有一部分是从俄罗斯那边偷着弄进来的,那地方的象牙品质更好,这个道理很简单,猛犸象在被速冻而死的时候,俄罗斯比我们还冷,所以那化石更纯粹,非常适合做一些小物件,很畅销。那些年,钱确实没少挣。
对,我把大背头校长要卖大钟的事儿和姜丽丽说了,但她没表态,我估计她早就把大背头校长给忘了,这些年她身边的男人太多了,大背头算个啥啊。但我看大背头挺可怜,他老婆再也不能揍他了,现在据说得癌症了,马上就完犊子了,实在不行,你去把那个大钟买了,我给你出点钱。
我抽一口烟,我突然觉得这话不太像从李海才嘴里说出来的。我说,你怎么搞慈善了?他哈哈一笑说,我积点德,行吗!
李海才携带一提包钱出现在爱民村的时候,人们对他的看法发生了巨大改变,村里人看见一沓沓钞票发出惊叫,啧啧赞叹,看看老才子出息的啊,真有钱啊!我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啊。人们马上就忘了他曾经的恶行,转而以一种羡慕的语气传诵他的事迹。回到家乡,李海才给他爹新盖了房子,给他爷爷奶奶重新修了坟墓,立了块高档的墓碑。李二丫头的坟头本来就很小,后来因为少有人伺候已经平没了,他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后来,他就在他爷爷的坟地旁边堆起了一个土包,也立起一块石碑,上面刻了字:贤妹李小秋之墓。
除此之外,李海才像一个发了财的豪绅,竟然还给村里每一个人,无论长幼,都发了一个一千块钱的红包。他说,当年欠下的债,今天都还一还。这些事情让李海才充分验证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民间说法,甚至他都以为,有钱也能使磨推鬼。
爱民村人无人不夸赞李海才的仁义之事,人们觉得李海才发达了但不忘本,李海才的声誉达到了有生以来的最高值,他的形象估计在村民心中要比史前巨兽猛犸象还要高大。即使后来李海才因为他干爷出事,亡命天涯的路上被一群来路不明的小混混捅死,乡亲们还是带着一种固执的情绪认为李海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
梁小九 本名梁帅,1979年生,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学员。出版长篇小说《补丁》、短篇小说集《马戏团的秘密》等。
特约责编 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