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的想念
2022-03-29张其平
张其平
张 其 平
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儿童文学》《东方少年》《读友》《少年文艺》等儿童文学刊物。曾获“读友杯”全国少年儿童文学创作大赛银奖。
·01·
夏日午后的阳光火辣辣的，非常耀眼。
麦奇走在石板街上，路旁高高的稠李树不知什么时候结满了果子。结满果子的稠李树和开花时的稠李树是完全不一样的。春天，开满白花的稠李树像飘浮在空中的云，自由自在的;而此时，结满果子的稠李树叶子虽依然茂密，但枝干低垂，仿佛耷拉着脑袋、满怀心事的孩子。
麦奇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走一个来回，因为他得去医院陪伴生病的奶奶。
奶奶躺在病床上很久了，总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她已经不认识麦奇了。尽管麦奇去了也是傻傻地坐在那里，但他知道，陪着奶奶可以让爸爸上班时安心一些。
妈妈在麦奇上幼儿园的时候，因意外去世了。一晃五六年过去了，麦奇只记得妈妈那张喜欢对着他笑的圆圆的脸，其余的事情，一天比一天模糊。妈妈走后，本来就不爱说话的麦奇更不愿意说话了。
漫长的暑假即将结束，可麦奇的暑假作业还没完成。不是他不愿意写，他每天都写呀写，但怎么也写不完。那些题目好像故意跟他过不去，每一道都让他绞尽脑汁，有时候写上答案也是勉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唉，真是太难了！
昨天，麦奇在路上遇到了王晓寒。王晓寒说，他的暑假作业早就做完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完成的。脑子灵活的人，做什么都快人一步，怪不得王晓寒当选了班长，还年年都是三好学生。麦奇从一年级到现在，连个收发本子的小组长都没当过。
·02·
开学了，麦奇升入了五年级。新换的班主任姓秦，教语文。
秦老师个子不高，一头利落的短发，圆圆的脸，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非常和蔼，但麦奇看到秦老师还是有些害怕。只要是老师，麦奇见到都会害怕。因为麦奇的成绩不好，特别是语文，每次考试分数都在及格线上下徘徊。可有什么办法呢？麦奇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努力了，该背诵的背诵，该默写的默写。低年级时还好，自从上了三年级，试卷上有阅读理解的题目后，麦奇的努力就没用了。因为做这种题，靠的不是背诵和默写，而是要快速阅读一遍文章，再用自己的话回答一堆问题。麦奇理解不了文章的内容，只能冲后面的问题干瞪眼。而且麦奇最怕回答问题了，就连平时路上碰到熟人，问他几句家常，他都会脸红心跳，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天放学后，秦老师把麦奇单独留在了教室里。
秦老师问：“麦奇，你家离学校远吗？放学有没有人来接你？”
麦奇涨红了脸，说：“不远，我……我爸爸要上班到很晚，没有人来接我。”
“哦！”秦老師点点头，然后说，“麦奇，把今天新学的课文念一遍给老师听听，好吗？”
麦奇打开书包，掏出语文书，磕磕巴巴地念了起来。念完，麦奇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墙上的挂钟，时间刚好过了五分钟。
秦老师笑眯眯地说：“麦奇，你念得不错，回家吧！”
麦奇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逃一般地跑出教室，心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刚刚的五分钟，麦奇感觉漫长得好像过了一年。
·03·
爸爸每天下班后，还要先去医院看看奶奶，所以到家会很晚。家里空荡荡的，陪伴麦奇的只有从窗户里钻进来的风。这是怎样的一种孤寂啊。
奶奶的病给爸爸增添了许多压力。心情不好的时候，爸爸偶尔也会冲麦奇发火。爸爸大声训斥麦奇的时候，麦奇缩在墙角，害怕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但麦奇一点都不怪爸爸。他知道，爸爸是爱自己的，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发脾气。这个家全靠爸爸一个人撑着，他太累了。如果没有爸爸，麦奇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爸爸从来不过问麦奇的学习情况，甚至不知道麦奇考试的分数。麦奇的作业本爸爸没时间看，更别说帮麦奇辅导功课了。所以，麦奇的作业只能靠自己完成。
开学时，王晓寒送暑假作业去办公室，麦奇恳求他把自己连蒙带猜才写完的那本作业夹在中间，不要放在上面。麦奇知道，自己的暑假作业完成得实在是很一般。这“很一般”是麦奇的自我评价，要是让王晓寒说，可就不会用这么客气的词了。“麦奇，你的暑假作业怎么漏洞百出啊？写得也太奇葩了！你到底看题了没有……”总之，什么难听王晓寒就会说什么。不过，王晓寒说什么麦奇都不会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麦奇不知道秦老师有没有看过他的暑假作业，因为她什么都没说过。平时，秦老师见到麦奇总是笑眯眯的。麦奇看着温柔的秦老师，总感觉自己很早以前就认识她了。
这天放学，秦老师又把麦奇一个人留了下来。
麦奇心里很紧张，他想：这次秦老师肯定要说暑假作业的事了吧？爸爸说过，是祸躲不过。还是坦然面对吧，谁让自己脑子笨呢。
不料，秦老师拿出一本封面印着花花绿绿图案的故事书，递给他说：“麦奇，把第2页的故事给老师读一遍吧。”
麦奇翻到第2页，看到上面是一个配有插图的童话故事，文字上面还标着拼音。麦奇用手指着开始念，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看一眼上面的拼音。
好不容易念完了，麦奇抬起头，看到秦老师正认真地望着自己，脸上还带着和蔼又熟悉的笑，麦奇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知道故事里讲的是什么事吗？”秦老师问。
刚才只顾着读字，故事里讲的什么，麦奇根本不知道，只能尴尬地摇了摇头。
秦老师说：“故事没明白不要紧，能一遍就读下来，已经很厉害了。老师把这本书借给你，你拿回家慢慢看，什么时候看懂了，再来讲给老师听，好吗？”
麦奇羞涩地点点头。
“回家去吧，路上小心点。”秦老师温柔地嘱咐麦奇。
麦奇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时，又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正好五分钟。
真是奇怪，每天放学秦老师都要留麦奇五分钟。好几次，麦奇出校门跑得快点，还可以追上在校外小店里逗留的同学。五分钟既不会耽搁麦奇到家的时间，也不至于招来同学们对麦奇的猜疑或嘲讽。秦老师是计算好的吗？麦奇怎么想也想不出原因，这秦老师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04·
中秋已过，风里带了丝丝凉意。
开学一个多月了，放学后秦老师总会留下麦奇。每次，秦老师都会给麦奇布置不同的任务。有时默写几个词语，有时聊聊家常，有时询问麦奇在班级里的一些情况。有一次，秦老师还让麦奇唱一唱音乐课上新学的歌曲。麦奇满脸通红地唱歌时，秦老师就在旁边给他打拍子。
麦奇想，放学被老师留下这件事要是让爸爸知道了，他肯定会发脾气的。还好，爸爸不是上班就是在医院陪奶奶，始终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慢慢地，麦奇觉得，留在教室里的五分钟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有一天，秦老师从备课本里抽出一张贺卡，对麦奇说：“你能在这上面给老师写几句心里话吗？”
麦奇接过卡片，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儿，但一个字都没写出来。其实，麦奇心里有很多话想对秦老师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写。
秦老师笑着说：“是不是不好意思写呀？没关系，拿回家去写吧。写好了再拿来给我看。”
这时，麦奇看到秦老师突然用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腹部，然后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舒服的神情。
秦老师怎么了？麦奇有些担心。他想问问秦老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可又不知该怎么说，最终也没问出口。
放学路上，回想起秦老师对自己讲过的每一句话，麦奇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自己不一样的关心。恍惚间，麦奇觉得秦老师的脸就是妈妈的脸。
那张贺卡，麦奇带回了家，但一直都没有写。他确实有很多话要对秦老师说，可就是不知从何说起。
就这样，藏在抽屉里的卡片，成了麦奇的一桩心事。
·05·
红红的枫叶开始枯萎，稠李树的果实变得乌黑发亮，秋天在不知不觉中走远了。
早上的语文课是隔壁班的李老师来上的，他风风火火地讲完课就走了，留下一大堆作业。
自习课上，大家闷头写作业，谁都没出声。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麦奇盼了一天，也没看到秦老师。
放学后，數学老师带着大家整整齐齐地走出校门时，麦奇回头望了一眼教室的窗口，心中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没有完成。
麦奇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第二天，语文课还是李老师上的。李老师告诉大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由他来代秦老师的课。
秦老师去了哪里呢？麦奇心里生出很多疑惑，也有不少担忧。
星期天，麦奇看望完奶奶，回家时经过湖畔的公园。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空气中充满着潮湿的味道。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又想起了秦老师。
周五放学时，王晓寒跟麦奇说：“我听数学老师说，秦老师生病了，要休息很长时间才能再来学校上班。”
麦奇不禁想起了那次秦老师用手按住腹部的样子，心里顿时难受起来。他很想去看看秦老师，可是不知道她住在哪家医院，也不知道该向谁打听。就算打听到了，看秦老师时是不是该带上些礼物呢？带什么合适呢？还有，自己这几次考试成绩不好，秦老师见了他会不会生气呢？
唉！麦奇的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06·
一个学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的时间。
第一科考语文。监考老师捧着卷子，一脸严肃地走进教室。虽然麦奇考前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他还是有些紧张。
麦奇想好了，只要期末考出好分数，他就去看望秦老师。所以他特怕自己考不好，拖班级的后腿，没脸去见秦老师。
他紧张地打开卷子，看到了这次的作文题目。这一看，他立刻放松了许多。
这是一个多么熟悉而亲切的作文题目啊！
再开学时，你就是一名六年级的学生了。在过去的五年小学时光里，有很多老师陪伴过你、关心过你，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位？你想对他（她）说些什么吗？请把这些话写下来！
麦奇一下子就想到了秦老师，还有那张一直没有写字的贺卡。曾经在脑海里酝酿过无数次的话语，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麦奇在卷子上的作文格里飞快地写了起来。
秦老师，您的身体好一些了吗？虽然您教我们的时间不长，但我们每个人都喜欢您、爱您！而您单独留给我的那些“五分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它们像一颗颗梦想与爱的种子，种在了我的心上。我相信，总有一天，种子会长大，成为坚挺高大的树木。谢谢您，秦老师！其实，我更想喊您一声“妈妈”……
试卷被收走的那一刻，麦奇突然知道该在贺卡上写些什么送给秦老师了。
考完试，麦奇鼓起勇气向数学老师打听到了秦老师住在哪家医院。这次，他要带上写满话语的贺卡，还有自己取得的好成绩，去看望和感谢秦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