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系汾湖岸
2022-03-28◎黄莉
◎ 黄 莉
汾湖,古称分湖,是春秋末年吴越两国的分界线。曾经被战船的舟楫划破了平静的涟漪,铿锵的号角惊飞了水鸟,壮士的鲜血浸淫了浮萍和水草。这个东西长六公里、南北长三公里的湖泊写满了历史。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两千多年后,汾湖尽管仍然担当江浙两省的界湖,但是,当年吴越相争的硝烟早已消散,汾湖以近一万亩的博大胸怀,湮没了腥风血雨,沉淀了离愁哀伤,繁茂着两岸百姓。在百姓心中,汾湖不是两个地区的沟壑,而是思念时流过心底的那股暖流,是隔河相望时的温柔眼神。
汾湖两岸距离最近的是浙江的陶庄和江苏的芦墟,因为地处汾湖最窄处,相隔不过两三百米。此处原来建有一座古桥联结着陶庄的东北面和芦墟的南栅码头,后来古桥年久失修毁了,乡人便依靠摆渡,互通有无。
学生意
汾湖南岸的嘉善不太出名,但隋唐时期就有“嘉禾一穰,江淮为之康;嘉禾一歉,江淮为之俭”一说,道出了嘉善农耕经济的地位。陶庄隶属于嘉善,巴掌大的小镇,更是不为人所知。曾经有外乡人到陶庄做生意,称此镇是“一场牛尿绕一圈”的地方。镇虽然小,但是,陶庄就像一个贵族失散多年的儿子,没人关注,却自由自在、有滋有味地过着自己的生活,隐秘而安然。
胜明1919年出生于陶庄。是郭家第四个孩子。自打懂事起就听父亲说,陶庄不富,但没有吃不饱饭的,陶庄人没有外出逃难的。逢灾年,总有外地人到陶庄来“吃饱饭”。像胜明家,有五亩薄地,靠祖上传下来的酿酒技术,为镇上的汾湖酒庄代加工米酒,自给自足,一家人过得也满滋润的。他的两个姐姐早早嫁人了,哥哥郭胜强和弟弟郭胜林在镇上读书。
胜明自打出生就跟别的男孩子不同,不爱哭闹,非常听话,安静寡言,秀丽白净,像个女孩子。他有两慢,一是语速极慢。他两岁才开始说话,往往以几个单字极简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二是走路慢。走路蹑手蹑脚慢条斯理,哥哥笑他是“怕踩死地上的蚂蚁”。他的手像女孩子一样,柔软细长白皙,母亲曾担心地说:“男孩子十指纤纤如细葱,将来怎么下地干活呢?”
胜明天生就是连蚂蚁都不会伤害的“老好人”。他性格温顺,事事谦让,与自家兄弟从不争斗打架。比如,分苹果时,总是主动拿最小的,吃饭时,如果碗里只剩最后一块肉,他是绝不会吃的,让给哥哥或者弟弟。对外人,更是谦让得令人心疼,天生就是骂不吱声,打不回手。任何一个人多的场合,都感觉不出他的存在的,因为他永远不主动出声,也绝不站“C位”的。同村调皮的“孩子王”阿三头就是不信有如此“好人”。一次,孩子们一起在湖边游玩时,“阿三头”仗着大几岁,故意找茬往胜明雪白的脸上吐了一口痰。只见胜明默默地走开躲在了一旁,自己用袖子擦了痰,不言语也不争辩。哥哥胜强欲为之出头,攥紧拳头欲冲上去打阿三头,胜明见状赶紧走过去,拉了哥哥的手,不让其动武。阿三头挑衅不成,感到无趣,从此倒也不再欺负胜明。
此事传到了镇上唯一的私塾老师周文志的耳中,周老先生决定见一面这个孩子。上门一瞧,见八岁的胜明身形清秀,天庭饱满,鼻梁坚挺,清和平允,便心生喜欢,说:“若三国的陆逊,东晋的谢安再世啊!跟我读书吧,免收学费。”
但是,胜明低头不吭声。他不喜欢读书。这是他第一次忤逆父母意见。他不说话,也没表情。等周老先生走后,母亲与胜明讲了一大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胜明还是没有表情。父亲看得火了,说了狠话:“不读书,你去死吧!”说完拎起胜明的双脚,把他的头往家里的大水缸里按下去。胜明的头在水缸里来回浸过两回后,父亲又问:“读不读书?读不读书?”胜明呛了两口水,头发全部湿透了,像家里那只不慎掉到汾湖里的公鸡般狼狈。他撸了一把脸上的水,定定神,低头看地面,不敢瞧父亲一眼,依然不言语,细嫩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父母无计可施了。既干不了重活,又不读书,父母心里自然有了一块疙瘩。
但是胜明还是有他自己的喜好的。他爱去镇上的糖果店、糕团店玩。起初家人以为是小孩子贪吃,后来发现,他纤纤十指是为做食品而生的。
江南人临近过年时有一个习俗,叫“廿四夜吃团子”。腊月廿四,过“小年”,其热闹程度仅次于过大年。做糯米团子是“小年”约定的程序,几乎家家灶台上都垒起几匝大蒸箱,灶膛里柴火旺旺,灶台上热气腾腾,一只只糯米团子像白白胖胖的年画宝宝般香甜可爱,勤劳的江南人有模有样地拉开了年的序幕。母亲发现,今年她有了一个小帮手了。淘米、浸泡、用碾子水磨成细粉,然后麻利地把纯猪肉、菜肉、萝卜丝、豆沙等各种馅包进去,胜明都驾轻就熟。母亲很奇怪,并没有教过他,问他哪里学来的,回答去过几次糕团店看来的。那一年,胜明不到九岁。
“我要去学生意。”过了年,胜明仅用一句话跟父母表明了自己想去糖果店做学徒的想法,说话时眼神还是看着地面。第一次父亲没理他。过了几天,第二次说的时候,语调表情还是那样的不温不火。父母了解孩子,知道他主意已定,只能由着他去了。
胜明在镇上的糖果店做了三年学徒就出师了。他虽然识字不多,全凭感觉和记忆,面粉、油、鸡蛋、糖等配比从来不差分毫,并且已经学会了糕饼、糖果的全部制作工艺。他的十指异常灵活,师傅说:“一分钟能捏合四十几个馅饼或者麻糕,从来没有看到怎么手快的”。出手快到连师傅都赶不上了。十四岁那年,店老板欣赏他默默实干的做法,让他当店长了,带三个徒弟。胜明开始每月拿工钱了。
店老板有个女儿,比胜明小一岁。这位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对胜明十分倾心,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到店里,故意找胜明说话。胜明不善言辞,很少搭话。店老板说:“胜明,等再过几年,给我们家做女婿吧。”
胜明不言,眼神低垂。
跳 槽
陶庄对面的芦墟,早就名声大噪。十九世纪末,芦墟米业名震天下,最牛的陆泰丰米行,是苏州第一家引进英国柴油机、并用机械动力碾米的,镇上米行林立,商贾接踵。芦墟依靠米业和窑业,依托吴根越角和紧邻上海的地理优势,已经发展成一个规模较大的中心集镇了,也是三地贸易的重要集散地。后来,芦墟建了一个大型食用油厂,油厂又设立了一个大型的食品加工厂。食品加工厂急需人才。经人介绍,十七岁的胜明到芦墟担任了副食品部生产领班,管理二十几个操作工。他以遐迩闻名的“芦墟米”为主要原材料,引进嘉善的加工技术,精准每一道制作程序,所产副食品供不应求。因为胜明的推动,芦墟又衍生出了一个副食品生产和销售基地。
同时在芦墟出名的还有胜明的好人性格。他管理工人的方式很特别,从来不打不骂,言语不多,一般都是不厌其烦地实地操作式示范,每道工序确定一个责任人,很快带出一支食品加工的熟练队伍。当地工人们都亲切地叫他“陶庄小郭师傅”。
对“陶庄小郭师傅”最佩服的是工人沈小毛。有一段时间,食品加工车间经常短少面粉等原材料和成品。细心的胜明发现是管搬运原材料的沈小毛所为。一次他故意下班后折回,把正在偷拿面粉的沈小毛抓了个正着。原本他想解雇沈小毛的,但是听了沈小毛的哭诉后,他改变了主意。原来沈小毛的父母一聋一哑均是残疾人,全家就依赖沈小毛这点工钱维持饥饱。胜明不但留下了沈小毛,还经常从家里带些大米和蔬菜到沈小毛家探望。加工后的残次食品本来是出点成本价卖给工人的,胜明总是留一点自己买下送给沈小毛。沈小毛感恩,从此也改掉了手脚不干净的毛病。
胜明的“老好人”性格很快传到芦墟镇上,镇上人“添油加酱”传他是:“脾气好的从来没有见过的,如果有一只老虎在后屁头追伊要吃忒伊,伊是不会逃咯,还会回过头看看是雄的还是雌的?”
胜明的名声飘过汾湖传到了陶庄,母亲是十分欣慰的,儿子终于安身立命,站稳了脚跟。虽然工钱比原来多了,但是胜明还是跟以前一样,把每月的工钱一分不少地交到母亲手中,然后母亲每月给他点零花钱。母亲每天早起为他做好早饭,看着他吃完去渡口摆渡,晚上做好晚饭等他回家。母亲觉得他依然缓慢的步履中,多了几分笃定和自信。
有一天,芦墟人拿来开玩笑的那只老虎真的来了,并且到了食品加工厂。
那只恶虎于1937年立冬后窜入江南。当侵略者的太阳旗开始飘荡在苏州日本领事馆上空的那一刻,天堂沦为地狱,家国破碎,杜甫的哀伤像流行病一样弥散开来。
那一天,胜明正在指导工人做“葱油饼干”,这是他准备推出的新品。当第一锅喷香的饼干出炉时,工人们高兴地鼓起掌来了。可是,这时候,一声“日本人来了”的叫唤,传到了操作车间,瞬间撕破了人们的笑脸。
几分钟后,便传来了“突突突突”的小汽艇进镇的声响,日本兵从北面太浦河进到镇上,人们四处逃散躲避。等二十几个日本兵行至南栅油厂时,他们手中掠夺的东西已经几乎拿不下了。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放过镇上最大的工厂。日本兵用汽油弹烧了两个炼油车间。在滚滚浓烟和刺耳的爆炸声中,野兽们狂笑,来不及逃走的工人们蜷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有几个日本兵冲到食品加工车间,被炉灶上香气扑鼻的“葱油饼干”激起了味蕾。抓起一尝,咸中带甜,瞬间唇齿留香,这是他们从来没有吃过的口味。回味间,见空旷的车间只剩一个年轻人,玉树临风般地站在灶台边,双手从容地拿着把大勺子在搅拌蛋液,低头垂眼,神情专注,旁若无人。日本兵似乎被这种凛然无视怔住了,明白了这些食品都是这个年轻人做的,倒也没有对他做什么。
日本兵把“葱油饼干”等副食品悉数装了十几个大口袋,外面抓来了四名工人,用扁担挑着,送到了他们的汽艇上。一名工人搬完东西,跳上石驳岸时,愤愤地用芦墟话骂了一句“狗卒,贼强盗!”日本兵听不懂,但是感知到了他的不满,随即向他开了一枪,工人当场掉到河里毙命。
事后人们才知道,被日本兵打死的工人是沈小毛。食品车间里唯一的留守人是胜明。这个不声不响的“老好人”,真的不怕凶猛的老虎!芦墟人说,油厂毁了,但食品加工厂设施丝毫无损,因为有胜明守着!
日本兵虽然不驻扎在芦墟,但是,时常会来清乡。江浙一带零售店铺纷纷关门,订单骤然减少,食品加工厂苟延残喘。但是,只要有订单,胜明还是会摆渡到芦墟来上班,他守着他的车间,他的灶台。
缘 分
刘云尚是北厍东村里人,在村里有祖上传下来有百余亩地。靠出租耕地,家境殷实,却命运多舛。他的妻子身体羸弱,只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就因病离世了。儿子在芦墟读书时,突发急性盲肠炎,被送到镇上唯一的西医诊所“芦墟镇立医务所”,找医生动手术,结果诊所空无一人。因为躲避日本兵清乡,医生们全部逃到乡下去避难了。结果15岁的小儿盲肠穿孔,活活痛死了。所以家中只剩老母亲和待字闺中的女儿刘阿宝。
当初,刘云尚是为了照顾在芦墟读书的儿子,才将全家从北厍搬迁至芦墟的。在芦墟油厂找了份工作,并结识了从陶庄来的同事胜明,还邀请过胜明等几个同事好友来家中吃过中饭。
刘阿宝是个朴实本分的女孩,因为母亲过世早,她小小年纪就担起家中所有的家务,每天洗衣做饭,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1941年春节刚过,老母亲提醒刘云尚该给19岁的阿宝成个家了。家中没有男丁,阿宝是独女,不如找个上门女婿吧。那一刻,刘云尚的脑中便闪过胜明清朗的身影。问了女儿对胜明的印象如何,女儿说是个好人啊,然后娇羞一笑,算是应允了。于是,与老母亲商议,做上门女婿,人家未必肯答应。送给胜明一个店铺,让他自己做生意,以这个条件为筹码,这门婚事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按照芦墟人的规矩,刘云尚很谨慎地先找了镇上的风水先生,看了两人的八字是否相合。得到风水先生肯定的答复后,又找了个媒人去说媒。
当媒人找到胜明,说到阿宝时,平时表情不多的胜明竟然露出了害羞的笑容。他见过几次这个女孩,柔和的圆圆脸,单纯善良的眼神,手脚麻利地做菜,都给他留下了极好地印象。而况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是自己的人生理想啊。胜明对媒人说:“我是同意的。但是,还要回家征求一下长辈的意见”。媒人心中有了底,欢欢喜喜地去报了刘家。
入 赘
芦墟人做上门女婿即入赘的习俗很陈旧,也很讲究的。一般来说,都是条件比较好的女方家庭,无兄无弟,故以招上门女婿的方式来延续香火。女家把男方“娶”进门,然后,男方改姓女家姓,所生孩子也全部姓女家。这种联姻方式,后来也叫做“倒插门”。
胜明的母亲大发雷霆,因为儿子回家跟她讲了入赘之事。母亲说:“这件事情我坚决不同意,我们家也没有穷到做上门女婿的地步!”母亲不能接受,觉得传出去会被街坊笑话,没面子。父母态度坚决,叫胜明回掉这门亲事。
胜明不吱声,不敢看父母,像做错事的孩子,眼神盯着地面。母亲有些惶恐了,她看到了胜明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那双因为常年浸泡在面粉和油糖中而愈加白嫩的手,在相互加力,她知道胜明的性格。
此后,胜明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但是,一个多月后,胜明下班回家,对母亲说:“我还是到那家去做上门女婿,明天我就去结婚了。”母亲板着脸,仍然没有同意。
第二天,晨光熹微,母亲做好早饭,等胜明吃饭,但迟迟不见他人影。走进房间一看,胜明人去房空。母亲觉得不对劲了。问了弟弟胜林。弟弟说:“哥哥对我说,今天他结婚,刚刚拿了几件衣服走了呢”。
两人赶紧追至渡口,遇摆渡船工。船工刚刚上班,可是摆渡船已经被人摇到汾湖对岸去了,船工正着急想办法到对岸把船弄回来。母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胜明,他自己乘船去芦墟了。
母亲回家把胜明给他的工钱包了一个大红包,拿了自己的一个金戒指和一块真丝旗袍面料当“嫁妆”,打了一个包裹,塞给了小儿胜林,并嘱咐胜林马上换身像样的衣裳,赶去芦墟当哥哥的“陪嫁”。那块著名的“湖丝”旗袍面料,是去年大女儿的湖州婆家送的,母亲自己一直舍不得用,这次派上了用场。因为她知道,入赘,男方如果没有“陪嫁”,会给女方到场的亲戚看不起,胜明进了门会愈发没地位。因为事先没有准备,母亲此举也算是应急了。
婚礼非常简单,女方北厍来了几个亲戚,见了胜明兄弟俩。小夫妻拜堂,行礼,敬茶,长辈给红包。喜宴就在家里摆了,请了饭店的大师傅来烧了一桌菜,自家人稍稍热闹一下就各自回了。刘家准备了喜糖和喜糕分发给了左邻右舍。他们不敢铺张,因为有前车之鉴。当时,芦莘厍一带抗日游击队活跃,日本兵清乡更为频繁,烧杀掳掠愈加疯狂。北厍曾经有一家子在酒店热热闹闹大摆婚宴,结果被日本兵用枪扫射,当场死亡四十余人。
自此,郭胜明便改姓女家姓,变为刘胜明。
一周后,刘家为胜明开的“九味斋”南货店也开张了,为前店后工场的自产自销模式,雇了四个工人跟随胜明做食品,而阿宝则负责在前台做买卖。除了中式糕团、传统糖果和果脯外,胜明还开发了西式蛋糕等产品。
江南物产富饶,饮食精致,“不时不食”,每季都会有不同的新鲜菜色上市。胜明的南货店也遵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糕饼中能“吃出”四季:春天主打马蹄糕、核桃燥糕、芝麻燥糕、雪饺、杏仁饼、状元糕、定胜糕,寓意一年的好运从头开始;夏天推出冰雪糕、薄荷糕、玉带糕;秋天糕饼生意进入旺季,重点放在栗酥、芝麻酥糖、麻饼、大麻饼、鸡蛋球蛋糕、大方蛋糕和各种苏式月饼,这时往往会多雇用几个临时工;冬天出产百货糕、橘红糕、云片糕、麻条糕、寸金糖、花生糖、果酥糖……胜明懂得发掘江南水乡特色,独创爆鱼、糯米藕等特色产品。最抢手的是胜明做的爆鱼,用料是考究的元荡草鱼,外焦里嫩,片薄味鲜,酱汁调料是胜明秘制的。店里每天仅做四条鱼,往往早上开店后就一抢而空。不久,“九味斋”就成为镇上最火的南货店,在江浙沪也渐渐有了名气,产品最远批发到杭州、福建和山东。
胜明对周边邻居是很大方的。邻居小孩店门口经过,送把糖给块糕是常事。每逢做栗酥,总有邻居来讨“栗酥头”吃。因为“栗酥头”卖相不好,一般不外卖的。如开口讨者是“苦人家”,胜明还会顺便切上一大块栗酥,再搭点其他糕饼送给对方。
胜明结婚后,母亲心里还有些不爽,后来偷偷到“九味斋”南货店看了一下,见小夫妻夫唱妇随,干得热火朝天。心里便放下了,两亲家也有了来往。
婚后,阿宝陆续生了三男三女六个孩子,刘家人丁兴旺了。
纠 姓
日历终于翻到了新中国成立这一页。每当着军装和中山装的人和气地走来,报以暖心问候的时候,胜明感受到了惠风和畅,“九味斋”南货店风雨缥缈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回想,曾经被日本兵砸柜台抢过货,曾在炮火中关门到乡下避过难,亦被地痞流氓敲诈勒索过,但是,“九味斋”与胜明一样,处变不惊,在时代变更的夹缝中生存了下来,现在俨然是芦墟镇上的老店了。
1952年春,店里来了位新的税务官小张,他是南下干部。也是个热情如火的小伙子,与胜明甚是投缘。收税时,他看了营业执照、户口本,问胜明:“你们夫妻为什么都姓刘?”胜明就把入赘的事情跟他讲了。没想到小伙子是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他愤愤不平地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怎么还兴这些陋俗?把姓改过来吧,以表示对旧社会的彻底决裂!”胜明看了边上阿宝一眼,见阿宝点了点头。
于是胜明在小张的主动引领下,拿着户口本到镇上派出所改回了姓,重新叫郭胜明。
这一切都被他们八岁的大女儿刘琴琴看在眼里。
十二年后,琴琴外出读书后回到了到镇上工作,那位小张已经做了张所长,琴琴成了他的部下,做了税务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