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7首)
2022-03-27宋憩园
暴雨下了一阵,
公园到处零落着物什。
在台风来临之前,
我驱车来到这里。
蝉鸣中有女性和海洋的气味
由远及近的安详。
一只蝉是一个合唱团,
它们连接着我们的神经。
蔓陀花园咖啡馆二楼,
尖顶木质建筑,蝉声
渗透红砖绿柳。鸳鸯在草坪上
梳理羽毛。灰色的鸟在捕食。
大风将树上的果子吹落地面。
风筝在树枝上旋转。
我将手掌伸出去,
露出手指。蝉鸣的大小,
辅助手指的摆动。好像我真的成为
这天地的指挥家。我在铁轨上散步
一度在花园酒店住着。作为
这里唯一的驻园诗人,他在
等待。电话响起了,枝叶上的水
吹拂到脸上。他在电话里说话
声音里有鱼跃的感觉。
好像他在和别人说话,
如果不是他说:
“宋憩园,快到屋里来。”
生病让我开始思考。
不思考因何生病
思考自然。
护士将窗帘拉下
灰暗左手右手一样回到我身上。
朋友送来的鲜花上面
聚集着恐惧。
我顺从鲜花的香味
吃一只苹果
是用嘴巴去思考。
城里的日子
你变得更贫穷。
探望你的人不断带来外面的消息
唯独拒绝谈论他自己
谢谢你们带给我欢乐的假寐。
在玻璃房子里,
做一个民间诗人。
香樟树高于建筑,
雨从高处落到低处。
风大雨细,斜拍到
玻璃上,像一個句子
在一首诗里发出了声音。
那是多么细碎的想法,
可以被看到,却不能
轻易说出来。
冲玻璃哈气,画画
在明暗之中思考:
人的一生可以纳入进来。
我不能再继续形而上,
我推开玻璃窗,扯一片树叶
连同上面的雨滴。
树叶是完整的,雨滴在变形。
我在树叶上写诗,看它
慢慢变得稀松、模糊,
像一幅涂鸦画。
有人在隔壁房间喊我的小名,
她喊得很大声
不太像在喊一个熟悉的名字。
风大声响的这一刻,
我习惯在楼梯处遐想。
在人迹罕至的世界
制造一个精神小宇宙。
BOSS直聘上不断传来新消息:
“先生,您的简历很棒。只是
和我们的岗位不是很匹配。
很遗憾。”我想到杜甫的词句,
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
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欢愉。
她焦虑。
如果不是生存需要,我宁愿
一直这样被闲置着。
风更大了一些,因为
手机里不断传出滴滴声。
楼梯处
有重叠的波浪翻涌,
它似乎要把楼梯
和我的这些句子一并卷走。
窗户被风关上的咣当声
一下子将窗户变成窗外。
我习惯在空楼梯坐着,
这不单单源于我过去
曾被困于电梯的经验。
空楼梯很少有人走动,它
像被忽略的存在。
空置着,等空无的人出现。
我在空楼梯的概率
一周至少一次。
在结构主义的环境里,
思考会有着地感。
危险系数较低。
裸露出棉质层的椅子,
保持着它椅子的姿势。
我坐上去,生命的重量
一下凹了进去。像病人
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
电梯的开合,人们的进出,
墙壁上的划痕,拖把的滴水。
一只小蜘蛛落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它顺着蜘蛛网又爬了上去。
如果某一天你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我希望,松松垮垮,这样坐着。
像两级台阶那般贴合着,
空楼梯任由它任性地空。
一个人在河边走。对面大厦的倒影
比岸上的大厦要好看一些。
干活的苏老头和沈老头
一个扶着手推车,一个往里面铲土
他们的衰老被倒影遮掩。
阳光的直射,让一棵30年的榉树
高举理想面向天空。
戴红帽的孩童,风筝般飞行。
从塔吊上滑翔下来的工人
住在周围是树木的移动帐篷。
那个常在河边行走的人,炮头似的
一会将自己刺入大地,一会射向空中。
现在他潜入水底。深色的河面波光粼粼。
写作的人都喜欢雨。
这也算是臆测。
在之前的诗中我说我喜欢
猜。臆测是猜的书面语。
我们对雨中世界的记忆
超过对晴天的记忆,
这是两种记忆,簇拥着我。
雨将我们聚集在一处,
从一出发抵达人的灵魂。
童年我喜欢雨中奔跑,
在村子的打谷场。
追着雨跑,跑着跑着
童年跑丢了。现在我们也奔跑
奔跑是为了躲避一场雨。
在送大娘下葬的路上,我捧着遗像
我们淋着雨
在雨中回顾她困苦的一生。
在回来的路上,我和堂弟
走在雨中,雨水淹没了他的年龄
和年少时的青涩。
道路两侧庄稼嫩绿,像极了童年。
一个时代的雨
有一个时代的阀门。
我们就这么走着,回到童年。
《北京之一》周吉荣丝网50×68cm 1987 年
责任编辑 丁东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