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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主义视野下的生命意识
——《豹变》与《我们的时代》之比较

2022-03-24庞锦清李海宁

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名优硬汉木心

◇ 庞锦清,李海宁◇

现代主义是19 世纪末到20 世纪中叶在西方国家逐渐流行起来的文艺思潮,现代主义文学则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而“要解释文学现代主义,就必须从现代性这一范畴开始”①〔英〕蒂姆·阿姆斯特朗:《现代主义:一部文化史》,孙生茂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页。。社会、文化大环境的现代性与现代主义密切相关。在现代主义产生的时代,现代文明在科学技术的进步、战争的爆发、全球化进程的推进中猛烈地碰撞和发展,尤其是科学技术带来的巨大生产力,促使新的经济结构和物质文明产生,人的主体性与理性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肯定。现代主义集中体现了现代性,现代主义艺术是现代性的文化标志②王晓升:《走出现代性的困境——法兰克福学派现代性批判理论研究》,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39页。。因此,现代主义文学能敏锐地感知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并能在作品中对其进行多方面地呈现:展现置身困境中的人们对生命的意义、对未来的前途和命运产生的怀疑,以及由此而生的焦虑、价值失落和迷惘等因素构成的精神危机;注重个体人生存的心理体验以及这种体验的自我表达……③朱振武,高莉敏:《科学、文化与现代主义》,《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对现代人的生存困境的多维思考,不断激发人们对生命意义的思考,重塑现代人的生命意识。

木心与海明威是在这场席卷了全球的现代化浪潮中成长起来的作家。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和民族,但在面对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与精神危机时仍然能产生共鸣,在共鸣之外又各自有着迥然相异的思考,其书写彼此交相辉映。木心的《豹变》与海明威的《我们的时代》皆是有生命意识贯穿始终的短篇循环体小说,它们既是木心和海明威对这场现代化浪潮的冷静省思,也是他们各自的精神成长史。在面对这场一望无尽、结局未卜的现代生存困境时,木心是柔中带刚的一代“名优”①木心:《豹变》,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93页。,海明威是充满血性的“悲剧英雄”②黄利玲:《海明威成功的基石:〈在我们的时代里〉》,《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第3期。,他们以不同的姿态在这两部作品中共同演绎着生命豹变的历程。本文意在现代主义视角下,通过对《豹变》与《我们的时代》所展现出的生命意识的比较研究,探寻作者对待生命的态度中所蕴含的审美价值,从而为当代人提供更多直面自身精神危机与生存困境的视角和积极的态度。

一、同中有异的主题:生命意识的艺术呈现

“短篇循环体小说内容较为碎片化。从古典意义上讲,短篇循环体小说是由一个框架故事和一串叙述者收集的不相关的故事集合起来的,某一篇章可能与之前的一篇或某几篇以一种特定的顺序相连,但整部作品没有把所有的顺序联系在一起的‘累积故事’”③殷欣童:《逻辑自洽及嘉年华的书写——论木心短篇循环体小说〈豹变〉》,《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20年第3期。。木心的《豹变》(2017年版)与海明威的《我们的时代》(2019 年版)是两部短篇循环体小说,它们都是由16 个看似碎裂的短篇集合而成,而这16 个短篇实际上又按照主人公经历的幼年、青年、中年的成长时间顺序进行排列。两部小说的作者皆从现代主义视角出发,把主人公们都放置在了现代性浪潮兴起的时代,把小说串联起来的还有与他们的成长过程相伴相生的一种恒定的力,这种力就是生命意志④殷欣童:《逻辑自洽及嘉年华的书写——论木心短篇循环体小说〈豹变〉》,《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20年第3期。。

木心与海明威作品中的生命意志同中有异:他们塑造的主人公都有着向死而生、敢于冲破人类生存困境与精神危机的勇气与决心,但却又各自有着展现这份勇气与决心的不同方式:木心笔下的人物秉持了一种自得其乐、从容和淡然应对一切的优雅姿态,海明威笔下的人物则充满了激情与斗志,做好随时与一切搏斗的准备。《豹变》的首篇《SOS》,讲述了海难来临之时,医生不顾个人安危在船上给孕妇助产成功,最终同孕妇与新生儿一起在海难中丧生的故事。孩子的出生在时间线上象征着人的生命起点,而医生明知帮助孕妇生下孩子之后,他们三人都无法逃脱葬身大海的命运,却仍毅然选择为孕妇助产,给新生命一个在即将消亡之前感受世界的机会。因此,首篇《SOS》不仅在时间线上标定了一个起点,同时也奠定了整部小说热爱生命、向死而生和努力追索生命意义的思想基调。末篇《温莎墓园日记》,讲述了温莎公爵为了妻子放弃王位与王室墓地,以及他们的爱情信物沦为了后人的拍卖品的故事,还有“我”对这一切的种种思考。末篇以死亡与墓园作为对首篇新生命诞生的一种呼应,作为时间线上标定的终点。“我”因温莎公爵夫妇的爱情和现代社会的无情而生发出的对现代人性乖谬、精神失落的不满,以及对构成生命存在意义的重要部分——真爱所寄托的坚定信念,则与首篇中对生命意义的思索、追寻和对社会现代性的观察与思考相对应,形成了逻辑闭环。在时间维度上,短篇《童年随之而去》《夏明珠》位于主人公的童年时期;《空房》《芳芳NO.4》处于主人公的青年时期;《地下室手记》《西邻子》《明天不散步了》等则处在主人公的中年时期。它们在时间线上接续,同时又在呈现生命意识的主题层面上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我们的时代》的开篇《在士麦那码头上》呈现出了一个笼罩着现代战争乌云的的画面:士兵们强行驱赶着她们;故意找茬的土耳其军官“怒气冲冲地朝我奔来”,“所有断了腿的骡子,都被推进浅水滩里”①〔美〕海明威:《我们的时代》,陈夏民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3页,第5页。……简短的叙述中暗含了作者对现代科技与战争造成的人的异化、生命被随意践踏的痛心和谴责,拉开了后续篇章探讨现代社会当中的生命议题的序幕;第二个短篇《印第安人的营地》正式开启主人公成长的时间线的标志,也是主人公尝试独立思考生命与死亡的初始节点:正处于少年时期的主人公在印第安人的营地里勇敢直面生命的诞生与消亡,获得了对生与死最直观和震撼的体验;末篇《大双心河》中,主人公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历尽千帆、能够独自一人承受生活中的一切困难和艰辛的中年人,他已能够在精神和行动上独自抵抗战争的创伤和人生的虚无感。因而末篇相当于给开篇所提出的生命议题做出回应,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而被安排在小说首末篇之间的其他短篇如《医生夫妇》《某事告终》《三日大风》等,则在时间上贯穿了主人公的少年、青年和中年,展现了主人公在人生的各个阶段于所经历的感情、事业和生活中对生存困境、生命价值的不同体验。

“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②木心:《豹变》,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页,第93页。。《豹变》与《我们的时代》在贯穿整部小说的生命意识中呈现了主人公豹变式的成长历程。两部小说不仅在自身的结构和主题基调上形成了巧妙的首尾呼应,在各自的主人公成长状态上也形成了互补对照的关系,塑造了两种不同风格的豹变君子:名优与硬汉。

二、向死而生的形象:名优与硬汉

《豹变》与《我们的时代》在探讨生命与死亡这一议题时也都不约而同地体现了木心与海明威对向死而生的价值追求。“火柴,在点着烟卷后,一挥而熄,我发觉这是可以藉之娱乐的,轻轻把它竖插在烟缸的灰烬中,凝视那木梗燃烧到底,成为一条明红的小火柱……忽而灰了,扭折,蜷曲在烬堆里——几个月来我都成功地导演着这出戏,烟缸像个剧场,火柴恰如一代名优,绝唱到最后,婉然倒地而死……”③木心:《豹变》,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页,第93页。木心在《名优之死》中塑造了一个自修自乐、从容应对绝境与死亡的名优,他以展示精妙绝伦的唱腔与演技为志业与生命,在倒地的最后一刻也要保持优美的唱腔和优雅的身姿,用“仿佛无事发生”的坦然态度继续完成着最后的表演,以此迎接绝境与死亡的到来,在平静的抵抗中彰显生命的强力和意义。《豹变》中的部分短篇呈现了一种相同视角下的生命意识,主人公是名优形象的延续,在现代主义视角下,这种名优般沉静、缓慢的姿态,也是作者应对现代性浪潮的态度,亦是现代人对待生命流逝的理想态度和增加生命质量的方式。另一个短篇《地下室手记》从现代主义视角出发,非常注重个人的心理体验以及这种心理体验的自我表达。木心把自己想象成为圣安东尼奥,在地窖里终年修行,在心中与柯勒律治、陀思妥耶夫斯基、华格纳和福楼拜切磋交流。他沉浸在艺术世界里自得其乐,在可能的死亡与困境面前,不鄙不弃,保持着高雅的情趣,从容地与死亡周旋,完成“生殉”……主人公们在死亡困境的重压下仍能淡然处之、冷静自持,如同唱跳到倒地前一刻的名优,他们的生命在从容赴死的那一刻便实现了对死亡的超越,生命的厚度因此而增加。同时,这也是主人公们在以优雅姿态对急躁喧嚣的现代社会进行的反叛与挣脱。

与木心笔下的名优不完全相同,海明威笔下的主人公形象则表现为一群硬汉,他们是悲剧英雄式的人物:向死而生,但又带着勇猛和血性。他们能在死亡与困境的重压下保持风度,坚韧刚毅,勇敢正直,能够直视血淋淋的死亡,并把死亡看作对手一般的存在,随时准备着与死亡做一番激烈的搏斗,在斗争中证明自己曾经真实地活过,展现着现代主义视野下高扬的人的主体意识,以此彰显人的尊严与生命的价值。在《印第安人的营地》中,丈夫因无法面对妻子分娩的痛苦而选择自杀,小尼克的父亲看到这一幕时想赶忙叫乔治把尼克带出去,然而“站在厨房门口的尼克将上铺发生的这些事情看得一清二楚”①〔美〕海明威:《我们的时代》,陈夏民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4页,第16页。。他并不像他父亲所担心的那样,见不得血腥和死亡,反而冷静地直视了这血淋淋的过程。此刻,硬汉身上的勇敢特质在尼克身上初步呈现出来。离开营地时,他们冷静地探讨死亡,没有任何忌讳与恐惧。同时,父亲并不认可那位丈夫选择死亡作为逃避痛苦与愧疚的方式,他是一位不轻易向死亡屈服的“硬汉父亲”,在父亲的影响下,小尼克也不负所望地具备了硬汉的潜质:“尼克把手伸进水里,清晨寒意逼人,但他的手是温暖的”②〔美〕海明威:《我们的时代》,陈夏民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4页,第16页。。“他坐在父亲划船的船艄,十分确信自己永远不会死”③〔美〕海明威:《我们的时代》,陈夏民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4页,第16页。。他在心中已经做好了与死亡搏斗的准备,永远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向死亡低头;在《我的老爹》中,海明威也塑造了一位“硬汉父亲”:父亲巴特勒带着儿子乔在欧洲闯荡,他挥汗如雨地减肥、戒酒,努力想变成一个优秀的跑马场骑师。当他发现米兰赛马圈的制度问题时,他不惧压力勇敢做出反抗,带着儿子离开米兰来到巴黎。然而当他历经波折终于当上了马主后,却在第一次用自己的马参赛时命丧赛场了。海明威并没有在小说里明确地交待这起事故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却特意把巴特勒的死亡日期安排在一个下着雨的星期日。星期日在《圣经》中是一周开始的第一天,耶稣是在这一天复活的,隐喻了巴特勒在另一种意义层面上活着:他对赛马的热爱、对困境的奋力反抗和搏斗、在重压下仍然保持着的风度皆是他生命价值的延续,亦是硬汉精神的彰显。这些“硬汉”们用强硬的自我主体意识内核来抵挡生命中一切阴暗的侵蚀与重压的冲击,以此同现代生存困境搏斗,作为探寻生命意义的答案。

在相同的生命价值追求下,木心与海明威却又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姿态:木心像一位“绝唱到最后,婉然倒地而死”④木心:《豹变》,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93页,第192页。的名优;海明威则是一名铁骨铮铮的硬汉。名优与硬汉形象是两位作家不同风格的生命意识的凝练表达,也是他们在现代主义视角下塑造的能够应对现代性危机的两种理想化人格。

三、直面生存困境的方式:驻足追索与奋力抗争

贯穿《豹变》与《我们的时代》的生命意识还体现在对现代人的精神危机与生存困境的关注中。神经敏锐的木心与海明威同样感受到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不同的是,木心选择驻足思索,用诗性与智性化解困境,海明威则选择用行动冲破和消解困境。

在短篇《温莎墓园日记》中,木心用冷静又克制的笔触,将现代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中的无情揭示了出来:温莎公爵送给他的夫人216 件首饰,他用这些贵重的首饰“补充语言文字每嫌不足的爱之表达,赠与这使他宁愿放弃王位的华利丝……”⑤木心:《豹变》,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93页,第192页。然而当他们去世后,这些珠宝却被苏世比拍卖公司请人来鉴定并拍卖了。然而小说的末尾出现了这样一个充满诗意的情节:“我”与一个和我志趣相投的陌生人默契地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来到温莎墓园。木心似乎想以此告诉世人,世界上仍然还有人崇敬温莎夫妇的爱情,他们的爱情像漫天白雪一样圣洁,能引起现代人对情感的珍视,能唤起这个无情时代里的人们的理想主义情怀,让他们以此来抵抗现代社会的精神危机。这一收束有力的结尾蕴藏了木心关于生命的存在与现代社会文化之关系的深刻智性思考。

海明威笔下的主人公们也不例外地被现代社会的精神危机吞噬着,并陷入了生存困境,然而他们最终都利用强大的自我主体意志与混沌的现状搏斗,成功冲破了困境。短篇小说《军人之家》中,参加了一战后回到家乡的克列布斯陷入了无边的迷茫与空虚中:他喜欢到处诉说他的战场故事,为了吸引大家的兴趣,他甚至要吹牛和胡编乱造,直到周围人都听得兴味索然,直到他自己也对此感到恶心;他想恋爱,“想交女友,但不愿花时间追”①〔美〕海明威:《我们的时代》,陈夏民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88页,第97页,第135页。。他不想工作,并对父母的催促感到极端厌烦……很显然,现代战争摧残了这个年轻人对生活的一切感知和期待,让他深陷于一种意义感缺失、无所适从的状态。然而海明威并未让主人公的虚空感一直持续下去,在小说的末尾,克列布斯的状态有了一些起色:“他要去运动场看海伦玩室内棒球”②〔美〕海明威:《我们的时代》,陈夏民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88页,第97页,第135页。了。他终于摆脱了对所有事情都没兴趣的状态,开始自主选择用一些具体的行动来抵抗虚无感;《遍野大雪》中,乔与尼克非常享受滑雪,他们在陡峭的山坡上疾驰、翻滚、俯冲,喜欢“身体里有种尽情飞翔、高速坠落的快感”③〔美〕海明威:《我们的时代》,陈夏民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88页,第97页,第135页。。在滑雪的过程中,他们充分体验着自我意识对身体的支配感,这种行动着的状态可以帮助他们抵抗长期固有的学习和家庭婚姻生活带给他们的乏味、琐碎却又无可奈何的虚空感;《大双心河》描写了尼克在大双心河畔做的一系列事情:砍松木、抓蚂蚱、钓鳟鱼、躺进林荫里和站在河流中感受冰凉的河水等……尼克在努力发挥着主观能动性,通过和自然环境的这些互动来疗愈战争给他带来的精神创伤,他试图用这些简单而微小的行动回归大自然,以此化解自己当前的精神危机和生存困境。当生活中的空虚和失落感无法一下子全部消除时,他们选择了用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行动来把意义感落到实处,逐渐找到自己的方向,以此来冲破自身的生存困境。主人公们无一不彰显着现代人高涨的自我主体意识,以及作者对人类自身巨大能量的赞美。

四、生命意识书写的美学价值

木心与海明威的生命意识,展现了他们对人类生命的关注和对生命价值的尊重、对人类生存现状的深刻理解和把握。作家把这种生命意识融入了审美经验,在作品中创造了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呈现形式,这些形式美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读者对作品内容的接受程度。

(一)创造审美形象:名优与硬汉

木心在《豹变》中创造了名优的审美形象,海明威则在《我们的时代》中创造了初具雏形的硬汉形象。这两种形象都具有反抗绝望的强烈意志,却又风格迥异,各自凝练作者不同的精神气质与审美取向:名优面对死亡与困境,仍然自修自乐,从容自持,展现着木心服膺于心的儒家传统文化对温柔敦厚的追求,以及魏晋名士潇洒放达的风度,体现了木心平和中正的审美追求;硬汉以勇敢坚韧、刚毅血性的态度和行动来面对死亡和困境,他们就像古希腊神话中为捍卫自己的荣誉、尊严与生存权利,视死如归、敢于与命运激烈搏斗的悲剧英雄,体现了海明威充满激情与能量跃动的审美取向。而名优和硬汉这两种审美形象又在风格上形成了相互对照与补充,实现了审美价值观念的互补。

(二)呈现“最富有包孕性的顷刻”

“选择最具有包孕性的顷刻”这一艺术规律是莱辛在思考绘画作品的时间与空间的辩证关系时总结出的美学思想。他认为绘画“应该选择孕育最丰富的那一顷刻,从这一顷刻可以最好地理解到后一顷刻和前一顷刻”①〔德〕莱辛:《拉奥孔》,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第121页。。这一理论在文学作品中体现为,作者在描写一个事物时,会选择展现该事物的某一特征,而这一特征应是能使得读者从作者所选择的那个角度,看到那一事物的最生动、最有审美价值的形象。在《豹变》与《我们的时代》中,作者在呈现生命意识时显然也采取了这种方法:在《SOS》的海难中,木心并未以描写孕妇、孩子和医生最终死亡时的样子作为小说的结局,而是把小说的结尾定格在海水灌进舱房和水里的灯熄灭的一瞬间;在《一车十八人》中,“我”最后一眼看到李山和那十几个同事所在的那辆巴士的时候,是它“凌空作抛物线坠下深谷”②木心:《豹变》,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12页。的那一瞬间;在《革命党员》中,小说以“‘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他被瑞士人关进锡永附近的监狱”③〔美〕海明威:《我们的时代》,陈夏民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02页。作为结尾;在《军人之家》中,小说的结尾定格在了克列布斯决定去看海伦玩室内棒球这一刻……这些作者特意选择并进行展示的瞬间,都是主人公生命历程中具有承前启后意义的时刻:灯的熄灭、车在山谷上凌空抛起、“他”被敌人关进监狱,都是连接着主人公的生存与死亡的时刻;克烈布斯决定去看室内棒球,则是他为摆脱迷惘、空虚而迈出第一步的时刻,是他触碰到意义感的第一刻。这些时刻都是莱辛所说的“最富有包孕性的顷刻”。在这些瞬间里,有关于生命在时间与空间、过去与未来中的存在状态的思索,有生与死和放任与振作这两对矛盾各自的内部冲突,以及作者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等,具有极其丰富的审美意蕴。

结语

《豹变》与《我们的时代》展现了木心与海明威同中有异的生命意识,他们既表现出了深度契合,又各自呈现出不同的风格气质,他们抵抗死亡、精神失落与生存困境的生命意志,具有不容忽视的美学价值,同时还能为现代人提供引导。木心与海明威的生命意识给现代人呈现了实现生命价值的不同方式与可能,不断呼唤着现代社会对生命价值的尊重、唤回缺失的理想主义情怀与对个体人生的关切和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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