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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毅《舞赋》中乐舞的思想表现

2022-03-24李晨枫

乐器 2022年9期
关键词:关雎乐舞道家

文/李晨枫 相 宁

汉代是思想活跃的朝代,其文化是综合多家思想影响下的产物(汉代文化的形成一定还有其他因素,为契合文意,这里仅把多家思想略为提及),具有多元性。道家、儒家、法家、墨家、阴阳家等是汉代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思想学派,《舞赋》是多元文化影响下的作品,其中儒家和道家思想为主要表现,且道家思想更为突出。

一、乐舞思想表现

儒家思想“君子之气”影响了士人对于乐舞审美的特有思维与立场。《乐记·乐象篇》有言:“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意为君子看重乐舞的修养与教化,“小人”乐于感情欲望的满足,君子能够用修养来约束感情的不节制。《舞赋》中士人在观赏乐舞表演时不拘泥于观感欲望的满足,而从中得到了情怀的抒发与思想的升华。如赋中表达“嘉《关雎》之不淫兮,哀《蟋蟀》之局促”,“姿绝伦之妙态,怀悫素之洁清。修仪操以显志兮,独驰思乎杳冥。与志迁化,容不虚生。明诗表指,喟息激昂。气若浮云,志若秋霜”。《关雎》《蟋蟀》是作者为表现“乐而不淫”主题的例证与手段,修仪操、显志、不虚生、若浮云、若秋霜等均显现出君子对于乐舞审美持有的不俗之处。

《舞赋》中体现出道家“不争”的思想主张,“逍遥物外”是道家达到“不争”的一种倾向与途径。抛开世俗的权力与欲望,淡泊名利,不被事物所羁绊,超然于物外。寄情于自然、逍遥自在是其心之所向,最终趋向于人精神的高度自由与解放。《舞赋》中与此思想主张最契合之处就在于:“摅予意以弘观兮,绎精灵之所束。弛紧急之弦张兮,慢末事之骩曲。舒恢炱之广度兮,阔细体之苛缛”“启泰贞之否隔兮,超遗物而度俗”“在山峨峨,在水汤汤”。归结来说,就是解开心灵上的束缚,让精神宏大深远一些,应疏导不通的太极之气,使那些俗士脱去世俗之气,即逍遥于物外,超然于世俗。

二、儒家“君子”精神的影响

儒家思想在于君子之士的养成,最终达到规矩和谐的伦理社会。君子的养成要求控制人的非理性思想与欲望,艺术变成被限制的重要目标。汉代虽然多家思想活跃,俗乐舞得到发展,不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主张仍具有一定的影响作用。

把握平衡,以理性思想控制欲望发展是儒家思想所追求的。儒家思想要求控制人的动物性,充分发展理性。“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性”是上天赋予我们的,包括人性和动物性,人性理性,动物性非理性。人性包括人身上具有的品质,但这是品质并非人生来就具备,而是需要培养与发掘,要修性必先控制人欲,即动物性。所以《中庸》思想要求人要塑造凝练自身,做事有度,找到事物平衡点,训练自己内心对欲望的把控。“发而皆中节”,《中庸》的价值在于协调人的情绪,使人的情绪趋于理性和稳定,处事平衡有道,趋向于“君子之士”的养成。

儒家认为,只有“君子”才能够懂得乐的意义。《乐记·乐本篇》有言:“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乐者,通于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惟君子为能知乐。”音乐产生于人心并和社会关系相通,所以只能听懂“声”而听不懂“音”的是动物野兽,只能听的懂“音”而听不懂“乐”的意义的是普通人,只有君子才是能够懂得乐的意义的人。

《舞赋》中群臣欣赏乐舞表演时体现出“君子”的特点,俗乐舞表演对于他们来说,不仅具有娱乐作用,而且具有一些积极的抒怀作用。具体表现为“姿绝伦之妙态……志若秋霜”(第一部分已提到,此处不赘述)。从欣赏角度,通过作品表演,积极地去寻找作品的深度与高度,从感官的享受最终达到精神的升华。在社会以及儒家文化的外在约束力影响下,乐舞观赏不仅仅被视为一种纯粹的娱乐和用来挥霍时间的工具。此外,《舞赋》中通过引用《诗经·关雎》来论证观者“乐而不淫”的君子精神。《关雎》是一篇表现男女之情的故事,被用来歌颂文王、后妃的德行。《毛诗序》中阐释“《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虽说是表现男女之情,但却是赞叹其中的德行与品质。

《舞赋》的作者立于诸儒之林,却能够突破思想禁锢,发现俗乐舞的艺术本真。既肯定了雅乐舞的政治作用、祭祀功用,同时也发现了俗乐舞的审美性质和艺术张力。《舞赋》有言:“小大殊用,郑雅异宜。弛张之度,圣哲所施。”雅乐与俗乐都有特殊的用处,不可互相替代。所谓“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这是圣人智者所赋予的道理。雅乐庄严大气、清正平缓,所以“陈清庙,协神人也。”俗乐灵活多变、自由活泼、抒发性情,所以“娱密坐、接欢欣也。”

三、汉人对道家精神的向往

1.“逍遥于物外”的思想

《舞赋》中体现出作者对“超然物外”的欣赏与向往。赋中郑女所唱的歌曲:“启泰真之否隔兮,超遗物而度俗。”具有道家色彩,泰真一作“太极”。太极就是指无极,《易·系辞传》有言:“道为天地万物之体,而无形无象,无可指名,故曰无极”。“有生于无”,道家认为一切事物产生的源头就是“无”,阴阳是它的运行规律。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趋于“无”的境界,超然于物外,才能摆脱世俗羁绊。这就是《舞赋》作者想要表达的“超遗物而度俗。”

此外,作者向往“游心无垠,远思长想”的精神境界,与道家的“乘物以游心,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思想也是一致的。保持自我同时又能够平等地看待世间万物,只有最大限度地顺应自然,才能够“游心”——即实现精神的自由与解放。另外,歌词中“摅予意以弘观兮,绎精灵之所束。弛紧急之弦张兮,慢末事之骩曲。舒恢炱之广度兮,阔细体之苛缛。”亦体现出游心于物外的观念。这里引用彭松学者对此做出的翻译:疏散你的心意宏观四方,解开束缚心灵的绳索。松弛那紧张的心弦,慢礼那委曲求全的小事。放开那广大的气度,疏远那细枝末节的烦乱。歌词中表现出作者远离俗情纷扰的向往与情怀。

2.道家对乐舞的态度

顺其自然,返璞归真是符合道家思想的乐舞观。抛弃浮华表象,体现本心,平淡为真。“五音令人耳聋”,老子认为音乐太多太复杂反而分辨不出什么声音了。五音是沉淀于一定社会文化下的产物,综合了大众的审美与生存需求、社会文化、宗教信仰、生产劳作等一系列人的主观介入并改变的现象,道家认为这些需要人积极地介入并获得名利成就的产物是需要摒弃的。“大音希声”和“至乐无乐”体现了道家对乐舞的审美标准,最完美的音乐是听不到的,最完美的音乐是无声的(关于其“无声”的说法,学界也有认为其是“稀声”,即非常“淡”的声音,无论何种解释,最终都体现出道家“不争”的主张),无为而自然、朴素而虚静,才是真正的音乐美。反对礼法下的、为了迎合物欲的、迎合人感官享受的音乐,而在乎把握人的精神上的、反映人自然性情的体验感。道家思想追求博大的精神境界,不拘泥于俗世的沼泽,人欲的困扰,寻求存在于精神层面的超然感受。

道家主张复归人的自然本性,《舞赋》中长袖舞的舞姿舞态显示出人远离尘世,志向高洁之感。“鶣飘燕居,拉㧺鹄惊”“修仪操以显志兮,独驰思乎杳冥。在山峨峨,在水汤汤”“气若浮云,志若秋霜”。长袖舞丰富的舞姿变化是最好表现人物性格和心情的手段,手指目顾,一静一动都给人以丰富想象。赋中对长袖舞舞姿变化的描写无疑是受到了道家“逍遥于物外”思想的影响。《舞赋》中作者或者赋中人向往清静无为、逍遥物外的生活,却也脱离不了俗世的诱惑与享乐,归根是人的欲望在作祟。或许这就是汉人既留恋现实世界的美好,又执着于神仙幻想的原因吧。

3.突破“淫乐”的思想牢笼

汉朝民间和宫廷对俗乐舞的积极的接纳态度,为傅毅提出“小大殊用,郑雅异宜”观念提供了思想基础。汉代,雅乐与俗乐的使用已经没有非常严格的界限了。春秋战国,诸侯称霸时期,大地被割据为多个板块,各地政权雄霸一方。经济、政治、地理环境、人文风俗等决定着这个地区的文化环境,形成其独特的风格。礼乐体系作为统治者统治国家的工具,在这样的时代环境下已经不具备制约作用。以“六代舞”为代表的雅乐舞,历经了春秋战国的“礼崩乐坏”和秦朝的“焚书坑儒”,以至汉王朝建立之后,雅乐散佚且大多失传,只有武舞《大武》和文舞《大韶》得以保存,重建雅乐成为一项重要任务。汉初由于先秦典籍以及乐人流失,雅乐舞的建立比较困难。到汉武帝时期,为了行郊庙祭祀之礼立乐府,采诗夜颂,有赵、代、秦、楚之讴,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司马相如为首多人作为诗赋,在全国进行采风,作《郊祀十九章之歌》用于郊庙祭祀,采诗夜颂政策是吸取民间乐舞的途径。《郊祭十九章》之歌并非传统的文武舞,而是融合了民间乐舞得以形成并用作与郊庙礼。由此可见,汉代的雅乐是与俗乐已经结合使用了。汉朝采取的建立乐府,采诗夜颂等政策极大地刺激了俗乐舞的发展空间。

《舞赋》中群臣观赏乐舞时坚持“乐而不淫”,可以认为人们在礼或者人的自我约束下,俗乐舞起到娱乐和抒怀的作用。赋中宋玉针对俗乐舞表示“弛张之度,圣哲所施”的观点首先给整个赋作定下了乐而不淫的基调。其后强调“余日怡荡,非以风民也,其何害哉?”强调突出雅乐俗乐都有其自身的功能和作用,郑乐不需要实行雅乐的政治作用,并无危害之处。“嘉《关雎》之不淫兮,哀《蟋蟀》之局促。”《关雎》和《蟋蟀》出自《诗经·风》中的名篇,褒扬《关雎》的乐而不淫,为《蟋蟀》的见识不广而悲哀,可以看出同样是在提倡乐而不淫。“形态和,神意协,从容得,志不劫。”通过舞女表演时的神态描写,赞美她的演唱神态和歌词的精神相和谐,进一步强调乐而不淫的主题。“修仪操以显志兮,独驰思乎杳冥,”“气若浮云,志若秋霜”等可以看出,此次乐舞表演给予观者以感官愉悦的同时也具备了高洁的精神享受,这种精神享受不是负面的,而是具备了表现个人品质的抒怀作用。形成这种作用的前提是由于长袖舞本身的艺术表现形式,体现出长袖飘诀、气质和谐之感。更重要的是,观者从中获得积极的情绪表达和精神享受,潜意识受到君子之气的影响,儒家思想的时代氛围下,士人都倾向于君子之士的人格塑造和行事原则,以至在观看时能保持自己的思想独立,从君子之道出发去欣赏,可以理解为是受到礼的约束。而观看乐舞表演所得到的远思长想、潇洒逍遥之感则受到了道家的归隐和逍遥与物外思想的影响,这出自于人的自我修行和自我意向的表达。

西周到春秋战国之前,社会被礼乐政策统治,“淫乐”的称谓给俗乐上了枷锁,禁锢俗乐舞的发展以及内在生命情感的抒发与表达(“淫乐”出自《乐记·乐象篇》,其中有记载“凡姦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郑卫之音与桑间濮上之乐是“淫乐”的具体化)。儒家思想认为俗乐舞会阻碍人的积极发展,其认为的人的积极发展是控制人的欲望,即非理性状态,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需要以此控制人欲来达到社会和谐。经过礼崩乐坏、焚书坑儒,礼乐体系分崩离析,社会不想再被压抑情感表达。至汉代,俗乐舞冲出“淫乐”的思想束缚得到发展,人的思想欲望找到疏郁的当口,思想得到了一定的解放。“舒恢炱之广度兮,阔细体之苛缛”“启泰贞之否隔兮,超遗物而度俗”“气若浮云,志若秋霜”。人们观舞时积极地抒发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与思想,以象表志,向往在山峨峨,在水汤汤的悠远境界,逍遥与物外,与志迁化,心境超然独立。人们的真性情不再被压抑,以至于心情舒畅,寿命得以延长,有如赋中所言:“娱神遗老,永年之术”。

四、结语

儒家和道家思想的最终目标都是为了达到“和”,只是主张的方向略有不同。儒家思想最终目标是达到社会的和谐,所以才会提倡一系列关于社会管理的主张,崇尚“礼乐”与“仁义”,提倡“忠恕”和“中庸”之道,主张“德治”“仁政”,重视伦理关系。控制人性的非理性面,则是儒家思想达到社会和谐的一种手段。道家则是为了达到人的心性和天性的“和谐”,顺其本心,不控制情感的自然宣泄与表达,关心人自然本性的精神体验与理解,超然于物外,使人自然发展达到心灵的和谐。可以看出,当时社会是收到了儒道思想的双重影响,集两家之所长,从中吸取了适合自身发展最优选择。《舞赋》中的思想看似不和谐,其实是达到了人自身的和谐发展。

“君子之气”使士人面对乐舞表演呈现出一种特有的审美方式,乐以言“志”,舞以表“意”,从作品中提取出深层的内容含义与思想高度。君子不拘泥于作品的技艺与表演,而在乎其内容与修养。道家“逍遥物外”与其质朴的乐舞观随处都体现出道法,“人道”要求人要顺应自然之气,解放人的天性,达到精神的自由与解放,对于乐舞的态度自然也秉承了这种超然的态度,赋中歌词的唱演,长袖舞长袖交横、妙态丛生的洁清之态无不显示出道家对于人自身发展的“自然”之态势。从某种角度来看,儒家和道家均体现出“真”。君子不在乎事物表象的繁杂与奢华,而在乎其内在的修养与品质,体现出“物的本真”;道家注重于人的天性与精神的无限自由,实现自然发展,体现出“人的本真”。汉人就在这种思想的双重影响下,寻找身之所往与归处,所以有人从政风生水起,有人归隐逍遥自在。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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