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曹植诗歌的比兴寄托
2022-03-24薄晓婧
薄 晓 婧
(北京语言大学 中华文化研究院, 北京 100083)
关于“比兴”,汉儒郑众解释为:“比者,比方于物也。兴者,托事于物。”[1]880也就是说,比是譬喻于物,兴是寄托于物。看似比、兴各有分工,实则不然。孔子言:“《关雎》以色喻于礼。”[2]139显然,这里的“喻”不能理解为比喻。郑玄在《周礼·春官·大司乐》中云:“兴者,以善物喻善事。”[1]833李洲良认为:“从孔子提出‘以色喻礼’到汉儒普遍认同的‘以喻释兴’‘兴者喻’,这里的‘喻’看似‘比喻’,却是‘寓托’‘寄托’之意,是 ‘兴寄’,或者更具体地说是‘美刺寄托’。”[3]242也就是说,比除能够譬喻于物外,还能“以喻释兴”,也有美刺寄托之意。曹植在诗中经常“以喻释兴”,用此种比兴的手法寄托情感和抱负,既有对友人的劝勉与担忧,也有对亲人的牵挂与剖白,而最为常见的是对自身志向的坚持与期冀。
一、对友人的劝勉与担忧
曹植是个文才富艳的贵公子,身边不乏文士与之交游。《三国志·任城陈萧王传第十九·陈思王植》裴松之注引《魏略》云:“当今天下之贤才君子,不问少长,皆愿从其游而为之死。”[4]562曹植之所以备受贤才君子青睐,俊才云蒸,不独“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5]537,还时常对友人表达亲厚情意。应玚即将北行时,曹植与之饯别,在《送应氏(其二)》中有“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6]4之句,以“比翼鸟”自比,可见二人平日关系之亲近,同时寄托了曹植对应玚的亲昵、关爱之情。此外,曹植在诗中对友人劝勉有之,担忧亦有之。
王粲热衷仕途,依附刘表十余年未能得到显要的职位,入魏归附曹操后也并未得到重用。在郁郁不得志之际,王粲欲求见曹植却苦于没有机会,于是在游览西园之后作《杂诗》一首抒写自己的忧思之情。诗中有一句“上有特栖鸟,怀春向我鸣”[7]85,王粲看到一只孤零零地栖居在树上的鸟儿,仿佛看到了因思念自己而发出声声呼唤的友人曹植。当曹植看到这首诗并了解到王粲的处境后,为了体会友人的语境,也在西园游览一圈之后作诗一首赠给王粲。“中有孤鸳鸯,哀鸣求匹俦。”[6]39这两句恰好回应对方,“孤鸳鸯”与“特栖鸟”相对,“孤鸳鸯”喻王粲。“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6]39“轻舟”喻见面的良机,也暗寓自己并无权势襄助王粲。曹植虽愿接近“孤鸳鸯”却无“轻舟”代步,这寄托着其对王粲的思念之情以及爱莫能助的无力之感。王粲入魏形单影只,自己虽为其好友,却少有见面时机,但思念之情却始终埋藏于心。曹植读过王粲的《杂诗》后,对友人忧愁的原因已经心领神会;然而他并无提拔官员的权力,想要帮助友人达成心愿也是束手无策。“重阴润万物,何惧泽不周”[6]39中的“重阴”喻曹操。《春秋繁露·基义》载:“君为阳,臣为阴。”[8]350曹操当时任丞相一职,可谓重阴。曹植一边对友人表明自己的惦念之意和无奈之感,一边劝勉友人,自己的父亲曹操唯才是举,迟早会发现王粲的才能,从而委以重任。王夫之在《古诗评选·曹植·赠王粲》中评道:“曲引清发,动止感人,乃可不愧作者。”[9]664王夫之认为曹植的这首诗动止感人,这正是此诗比兴手法的妙处,在那饱含着声声宽慰的诗句中,曹植对王粲的一片诚挚之心令人感动。
徐干也是曹植的友人,他淡泊名利,有箕山之志。曹植见其贫寒,身居蓬室且缺衣少食,于是写下了《赠徐干》这首诗。曹植在劝慰徐干希望他入仕的同时,还表明愿意替他筹谋,为他援引。“宝弃怨何人?和氏有其愆”[6]53中的宝喻徐干,和氏喻知己。曹植认为徐干是个怀才抱器之人,如同和氏璧一般,自己能识得有才之士并成为他的知己,如果不为之举荐就如同和氏一样有过错,这暗示着曹植愿为徐干引荐。“良田无晚岁,膏泽多丰年”[6]53中的良田、膏泽喻有才德之人,“亮怀玙璠美”[6]53中的玙璠喻君子。曹植在此诗中用比兴手法寄托了自己对徐干恬淡高洁人格的赞赏之情,也有对其生活困苦的担忧之意,以及作为知己义不容辞的襄助之念。一个对友人关怀备至、勖勉有加的贵公子形象跃然而出。
建安二十五(220)年,曹丕嗣位丞相、魏王,不久就治丁仪之罪,打算让丁仪自裁。丁仪畏死不愿自尽,被收入狱中待死。曹植此时已是自身难保,听闻此事后无力救援丁仪,于是在悲愤之下作《野田黄雀行》一诗,希望有人能够搭救丁仪。“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6]253高树喻曹丕掌控的政权,悲风喻严峻的法度,海水喻群臣。此时,曹植的处境十分险恶,曹丕虎视眈眈,群臣推波助澜,他已经到了孤掌难鸣的地步,这让他悲愤异常。“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6]253利剑喻权力,曹植感慨权力已失,心中愧疚不安。因自己之故致使友人落难,却无法施予援手,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早知今日还不如从未结交过友人,以免友人受到自己的牵连而遭遇不测。“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6]253篱间雀喻丁仪,鹞喻曹丕的鹰犬,尤其是前来抓捕丁仪的人,罗网喻法度。曹丕因丁仪等人是曹植的党羽,于是罗织罪名将丁仪下狱,丁仪无力抗衡国家法度,只能进入监狱,已是在劫难逃。“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6]253-254曹植的一切筹谋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寄托于幻想,希望此时此刻出现一个充满侠义的有权之人前来拯救丁仪,助丁仪逃脱劫难。“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6]254明人谭元春在《古诗归·卷第七·野田黄雀行》中言:“四飞字露出仙手,语态如小鸟低声,说得众生有情有义。”黄雀陷入罗网之中,少年拔剑砍断罗网,黄雀重归自由一飞冲天,但它并不曾忘记少侠的恩德,于是轻轻下落,低声感谢少侠的活命之恩。此情此景,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与黄雀一般处于绝境的丁仪,令人侠义之情顿生,恨不得如同少侠搭救黄雀一样前去搭救丁仪。曹植此诗运用了比兴手法,不直言丁仪之危,希望有权势之人前往拯救,而是托喻黄雀委婉道出,以情动人。
二、对亲人的牵挂与剖白
曹彪是曹操的姬妾孙姬所生之子,曹植的异母弟。曹丕登基后,颁布了禁止藩国兄弟通问的法令,诸王只有在进京朝觐时才能够见面,可谓别易会难。曹植在封地鄄城思念远在万里的吴王曹彪,却不能前去相见,于是作《杂诗》一首。“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6]306高台喻京都,悲风喻法度,朝日喻君王,北林喻小人。开篇渲染的气氛就比较悲哀、沉重,可见曹植此时的心情是悲愤莫名。清人王夫之在《姜斋诗话·夕堂永日绪论·二四》中评道:“不能作景语,又何能作情语邪?古人绝唱句多景语,如‘高台多悲风’……而情寓其中矣。以写景之心理言情,则身心中独喻之微,轻安拈出。”[10]829面对高台、北林等景物,曹植将心中的独喻隐隐寄托于景物之中,以抒发自己的情怀。“之子在万里,江湖迥且深”[6]306中的“江湖”喻小人阻隔。“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6]306中的“孤雁”寄寓了兄弟二人阔别后的牵挂、哀伤之情。不久,曹植与改迁白马王的曹彪以及任城王曹彰进京朝觐,曹彰突得急病暴死在京都。经历殇兄之悲后,又要面临别弟之痛,曹植本想和曹彪同路返回封地,却被监国使者阻拦,于是曹植在离别之际赠送曹彪七首诗来剖白自己的心意。“鸱枭鸣衡车兀,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6]362中的鸱枭、豺狼、苍蝇喻小人,“孤兽走索群”[6]363中的孤兽喻自己。诗中的这几处比兴寄托曹植对小人的愤恨之感以及对兄弟远行的不舍之思。随后,曹植写下一首寓言诗:“双鹤俱遨游,相失东海旁。雄飞窜北朔,雌惊赴南湘……不惜万里道,但恐天网张。”[6]626双鹤喻曹植和曹彪两兄弟,借双鹤分飞喻兄弟分离。雄鹤曹植前往山东鄄城,雌鹤曹彪奔赴河南白马城。天网犹如前文提到的罗网,喻法度。昔者丁仪如自投罗网的黄雀,如今曹植、曹彪兄弟二人亦如随时被天网捕获的双鹤。前车之鉴犹在,纵使再难分难舍,也不得不考虑到一直约束他们的严峻法律,更何况随行的监国使者正虎视眈眈,一旦他们行差踏错触犯法规就会被监国使者立即告发。曹植不再是昔日任性而行的少年,已经饱受迫害和诬告的他只能在诗中寄托对兄弟的挂念和担忧之情。
曹丕是曹植的同母兄长,更是掌控曹植生杀予夺大权的君王。在曹丕还未登基为帝前,兄弟二人关系和睦,曾一同游宴唱和。为帝之后,曹丕对曹植一再排挤迫害,致使其反复迁徙流播。曹植在日夜担忧、忐忑不安中创作了多首女性题材的诗歌,一再表明自己对曹丕的依赖与忠诚。《周易注·上经·坤》释“坤”为:“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11]20在某种程度上,臣道和妻道尤为相似,逐臣和弃妇亦有关联。妻子依附于丈夫,对丈夫忠贞不贰。丈夫新婚时喜爱妻子,日久因喜新厌旧另觅新欢。新人年轻美貌,进谗言蛊惑丈夫。贤臣亦依附于君王,对君王献出忠诚。君王初期善待贤臣,之后为一己之私疏远贤臣。小人谗言相加,迫害贤臣。屈原以“香草”象征贤臣,用“萧艾”象征小人,借“美人”象征君王,借男女关系象征君臣关系。曹植继承了这种香草美人传统,诗中以浮萍、桂、兰喻贤臣,用茱萸喻小人,借佳人喻君王。此外,曹植还以被丈夫抛弃的孤妾喻逐臣,以夫妻关系喻君臣关系。李洲良认为:“如果说屈原的《离骚》是以男子为核心,借美人象征理想君王,那么曹植的闺怨诗则是以女子为核心,借女子的无辜被弃来象征失宠于君王的自己,以男女关系喻君臣关系虽肇端于屈原,然而,借女子被丈夫抛弃象征忠臣被君王贬黜却始于曹植。”[3]307-308曹植的闺怨诗之所以以女子为核心,究其原因主要是心态的改变。曹丕称帝后对曹植不断打压,曹植由原本的散漫心态转为忧惧心态。最初听闻曹丕称帝,曹植尚且敢于发服悲哭,之后丁仪、丁廙等友人被诛杀,又经历数次播迁,屡遭小人诬告,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唯恐被曹丕降罪。于是,曹植在充满忧惧的心态下创作了《浮萍篇》《种葛篇》《七哀》等闺怨诗。这些诗歌以“孤妾”自比,以“佳人”比曹丕。在最初孤妾和佳人是非常亲密的一对夫妻,有过一段“如乐如琴瑟”[6]379“宿昔同衣衾”[6]382的甜蜜生活。不久后丈夫喜新厌旧,“佳人怀异心”“恩纪旷不接”[6]382“今为商与参”[6]383这几句诗体现了丈夫对妻子的绝情。夫妻二人如商星和参星一般,一东一西,此升彼没,永不相会。“孤妾常独栖”[6]381体现了妻子的专一痴情。孤妾开始询问佳人,“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6]381此时此刻,曹丕和曹植的地位如天壤之别,曹植期盼着兄弟二人重归旧好,并且主动示好。“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6]381前两句以西南风自喻,愿化为西南风投入兄长怀中,极尽亲昵依赖之意。后两句以贞女自喻,曹植希望曹丕能够对往日的嫌隙释怀,并表明自己的决心,只拥护兄长一人,绝不存他心。明人许学夷云:“子建乐府五言《种葛》《浮萍》二篇,或谓于汉人五言为近,非也。汉人委婉悠圆,有才不露,子建二篇则才思逸发,情态不穷。”[12]142许学夷认为曹植的诗歌能展现诗人的才思,情态并非委婉地深藏,而是无尽地外露。清人宝香山人对《种葛篇》评云:“慕君之心如此作方妙。”[12]165宝香山人认为曹植以孤妾对佳人的倾慕喻自己对君王的仰慕这种比兴手法非常巧妙。由此可见,曹植这几篇闺怨诗用比兴的手法寄寓了自己的慕君之心,情态外露,情意无穷。
曹叡是曹丕的继承者,他上位后依旧秉承曹丕的态度继续打压防范曹植。太和二年(228),曹叡前往长安,流言曹叡已死随驾群臣要立雍丘王曹植为新君。此后,曹叡对曹植更加忌惮。曹植在诗中诉说骨肉亲情,辩白自己的忠心。《吁嗟篇》有“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6]470之句,转蓬喻自身,曹植迁移不定、骨肉分离,恰似转蓬一般。“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6]471曹植在流离播迁之际百感交集,又遭遇流言中伤,令他悲苦不堪。于是曹植以林中草自喻,宁愿被野火焚烧与根相连,也不愿做随风流转的飞蓬,寄托了他对亲人的依赖、对君王的忠诚。清人陈祚明说:“写转蓬飘荡,淋漓生动,笔墨飞舞,千秋绝调。糜灭不惜,痛切殊深,早有见于本枝不固之患矣。如此诗托讽情旨,何减《三百篇》,不独‘煮豆’之诗称至性也。”[12]188可见,此诗托讽情旨,托喻转蓬、林中草,寄寓自己的骨肉相思之情、效死输忠之心。曹植在《豫章行(其二)》中写道:“鸳鸯自朋亲,不若比翼连。他人虽同盟,骨肉天性然。周公穆康叔,管蔡则流言。子臧让千乘,季札慕其贤。”[6]507曹植以“鸳鸯”喻朋友,“比翼鸟”喻兄弟,他认为朋党不如骨肉亲情羁绊更深。曹植对曹丕兄弟情深,对曹叡亦是情深义重。他借用典故表明流言是荒诞无稽的,自己丝毫没有夺位之心。宝香山人认为该篇“畏祸忧心毕现”[12]164。曹植本就诚惶诚恐,又经历了流言之事,更加惶惶难安,正是这畏祸、忧郁的心态促使他反复向君王诉说自己对亲情的重视、对皇位的淡然。《杂诗》中有“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13]24之句。陈祚明云:“应亦思君之念,托之夫妇。”[12]195这首诗也是以夫妻关系喻君臣关系,寄托了曹植对曹叡的忠诚之心。
三、对自身志向的坚持与期冀
建安二十五年之前,曹植处于政治上的得意时期,他曾写信给杨修,表达了自己“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6]185的志向,表明自己不甘心仅仅“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6]185。他对丁廙也说:“君子通大道,无愿为世儒。”[6]169由此可见,曹植不甘心只做一个文人,他之所愿是在文学扬名天下的基础上建功立业。当时曹植博学渊识、文章绝伦,早已名动天下。至于功名思想,曹植本就生于乱世,跟随父亲曹操经历了南征北战的戎旅生涯,也曾“剑戟不离手,铠甲为衣裳”[6]626。曹植目睹了黎民百姓遭受的战乱之苦,济世救民的英雄情结油然而生。天下一日不平,百姓一日不宁。曹操一直以来就以一匡天下、消除危乱为己任,经过不断的耳濡目染,曹植的心中逐渐生出建功立业的志向,遗憾的是他在此期间未能立下显赫的功绩。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逝世,曹丕上位,从此以后曹植处于人生的低谷时期。曹植所作的《圣皇篇》中有“思一效筋力,糜躯以报国”[6]394之句。曹丕上位后,曹植虽有报国之心却被强迫归藩。此后,纵使曹植屡屡碰壁、报国无门,依然渴望得到任用,以实现他建功立业扬名四海的夙愿。于是在曹植的笔下,这一切皆用比兴这一手法委婉含蓄地道出。曹植在《盘石篇》中慨叹:“乘桴何所志,吁嗟我孔公!”[6]317孔子曾因大道不被施行而考虑过乘桴浮海,最终计划没有达成。曹植认为孔子如果浮海远行,志向就更加不可能实现,寄托了曹植本人对城阙的思恋,希望能够回到都城一展宏图。如果离开都城前往封地,就无法实现他的志向。曹植在迷茫无助之中,创作了游仙诗《仙人篇》,诗中写道:“不见轩辕氏,乘龙出鼎湖。”[6]320清人朱乾指出:“托意仙人,志在养晦待时,意必有圣人如轩辕者,然后出而应之,所谓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12]202朱乾认为曹植托喻仙人,实则是在韬光养晦,待时而动。一旦像轩辕氏一般的圣人出世,他的志向就能够实现了。待到曹丕病逝,曹叡继任帝位后,曹植以为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临,于是他忧惧的心态转为了进取的心态。太和二年,曹休被吴国将领周鲂诈降之计蒙蔽导致全军覆没。曹植欲要勤王,却被曹叡拒绝,于是曹植写就了一首《杂诗》。诗中有如下几句:“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6]467宝香山人评道:“深得比兴之法,能于委曲中得舒怀抱。”[12]161曹植用方舟比喻兵权,委婉含蓄地表明自己欲要卫国勤王,却难遂其愿,没有得到兵权,寄托了悲愤的情怀。《白马篇》中,曹植描述了游侠儿英勇护国、不畏生死的英雄形象。朱乾评道:“此寓意于幽并游侠,实自况也……篇中所云‘捐躯赴难,视死如归’,亦子建素志,非泛述矣。”[12]201朱乾认为曹植明写游侠儿,实则以游侠儿自比,寄托了自己甘愿为国捐躯的家国情怀。
时光飞逝,曹植见自己无法实现建功立业、平定天下的志向,于是将目光暂时转回了文学著述。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精意著作也能功在千秋。《薤露行》中提道:“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孔氏删诗书,王业粲已分。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芬。”[6]529清人吴汝纶言:“此诗言人命易尽,欲输力于时而不能,将著文垂后,以希孔子也。”[12]226吴汝纶认为曹植在感到人命易尽之时,觉察到报效明君的不可行性,于是把目光投向了著述。从诗中的前两句可以看出,曹植感受到了岁月的流逝、寿命的短暂,人生在世就如同微风吹动尘土一般转瞬即逝。接下来曹植依然表述己志,始终畅想着自己怀有王佐之才,就应该建立功勋,为明君效力。然而此愿至今难以实现,于是曹植迫不得已退而求其次,借喻孔子删《诗》《书》成就不朽功业,寄托了自己立言千古、垂名后世的愿景。曹植年少时曾将所作之赋删定别撰,去除芜秽,成为《前录》78篇。曹植晚年继续删定所写诗赋,不思饮食,从而得了胃病。太和六年(232),曹植被封陈王后,依然不忘昔日之志,想要与曹叡独谈商量时政,希冀自己能够得到一用,却被曹叡拒绝。曹植因此抑郁寡欢,怀着永不能实现的理想发疾而逝。
四、结 语
“以喻释兴”的比兴手法寄托了曹植对友人、亲人及自身志向的期许。他对友人劝勉有之、担忧有之,对亲人牵挂有之、剖白有之,对自身志向坚持有之、期冀有之。曹植将澎湃于心的种种情感委婉道出,更富有形象性、生动性和真实感。明人李梦阳读曹植《赠白马王彪》《浮萍篇》等诗,被曹植的真情实感打动,乃至泫然出涕。李梦阳评道:“嗟乎!植,其音宛,其情危,其言愤切而有余悲,殆处危疑之际者乎。”[12]127李梦阳认为曹植所写诗歌委婉动听,语境殊为危急,诗句中充满了愤恨之情,读完依旧留有悲伤的余味。可见,曹植诗歌的比兴手法除具有委婉含蓄、感情真挚等特征外,还留有余悲。曹植于建安二十五年后所作诗歌语境愤切,令人读毕依旧悲戚不绝。可想而知,曹植创作此类诗歌时正处于万分危急之际,其悲愤、幽怨之情令人感同身受,为之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