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绣在针尖上演绎舞蹈艺术
2022-03-24天际大飞
天际 大飞
刺绣,又名“针绣”,俗称“绣花”。是以绣针引彩线(丝、绒、线),按设计的花样,在织物(丝绸、布帛)上刺缀运针,以绣迹构成纹样或文字,是我国优秀的民族传统工艺之一。古代称“黹”、“针黹”。后因刺绣多为妇女所作,故又名“女红”。
刺绣,起源于人们对装饰自身的需要。史传黄帝时代就有彩绘花纹的记载。也就是说古代人类的爱美之心一点也不比现代人差,他们早就懂得用色彩来美化自己,只是条件有限,开始时将颜色涂在身上,称“彰身”;后来刺在身上,称“文身”; 再后来就画在衣服上,再发展成绣在服装上,也就是刺绣了。在所有的绣花中,又以“四大名绣”最为经典,它们的产生除了本身的艺术特点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绣品商业化的结果。由于市场需求和刺绣产地的不同,刺绣工艺品作为一种商品开始形成了各自的地方特色,其中苏、蜀、粤、湘四个地方的产品销路尤广,故有“四大名绣”之称。
在日新月异的今天,在传统文化式微的当下,四大名绣的命运又是怎么样的呢?它们是否还有辉煌的未来呢?
提到我们的传统手工艺时,我们总是一边心怀敬意,一边扼腕痛惜。用来装饰的剪纸、用来娱乐的皮影、用来生活的漆器,它们在华丽千年后,最終成为一个老去的背影。我们看待传统工艺的消逝时,就如果看到物种的消亡,把矛头直指以经济为中心的现代社会。然而,有多少人从传统工艺自身找过原因?同为“四大名锦”,壮、宋、蜀举步维艰,而云锦开始中兴;同为“四大名绣”,粤、蜀、湘江河日下,而苏绣为何风景这边独好?
我们有必要回刨根究底,回到苏绣的前世,才能看清其今生。
织绣自古以来就是最女性化的事情。土家族少女只有在遇见自己心仪的人时,才开始织自己的定情信物“西兰卡普”;汉族黄梅戏《天仙配》中也把“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看成最幸福的事情。然而,土家族的“西兰卡普”和《天仙配》中的“耕田织布”只是底层人民的生活场景。中国古代社会士大夫阶层一直掌控着话语权,在他们看来,“西兰卡普”太乡土,“耕田织布”太生活,只有江南姑苏秀娘和她们织出的苏绣才能登上大雅之堂。
读过《红楼梦》的人应该记得五十三回写到过的一个人物——慧娘。“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她亦是书香宦门之家,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只这一句话便把苏绣和绣娘的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
提到苏绣绣娘,沈寿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她以西洋画入绣,开创了苏绣“仿真绣”一派,第一次让苏绣走出国门,赢得了世界声誉。然而沈寿的成就取得又不得不提到两个男人:身为书画家的丈夫余觉,身为实业家的知己张謇。前者是传统的知识份子,但却有兼容并包的理念,用自己的美术素养精心为沈寿准备了画稿,教她把绘画技法融入刺绣之中,并把沈寿的织绣经验梳理成系统的织绣理论;后者是清朝最后一个状元,但却有西方的思维理念,用自己的经济实力让她的绣坊变成绣厂,并设立织绣学院,让其技艺传于后世。余觉让沈寿取得了艺术上的成功,张謇却让沈寿的艺术得以发扬。沈寿虽然在刺绣技法上汲取了西方绘画的妙处,但是在思维方式上还是一个传统的绣娘。徘徊在两个男人中间,不敢爱也不敢恨,最终在48 岁时郁郁而终。杨守玉则是苏绣历史上的另一个里程碑。她对苏绣的改革,就如同“五四运动”之于传统文化。首创的“乱针绣”技法,推翻了传统平绣“排比其线,密接其针”的理论,引入西洋绘画的透视原理、明暗关系,让平面了千年的苏绣第一次变得立体。杨守玉能在艺术上开苏绣千年之风,固然和其自身的天赋密不可分,但却和他背后的画师刘海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杨守玉是刘海粟的表妹,两人在感情上相悦,在艺术上共鸣。在感情上,为了杨守玉,刘海粟有过抗婚的举动,为了刘海粟,杨守玉更是终身未嫁;在艺术上,刘海粟披荆斩棘,杨守玉被潜移默化。20 世纪20 年代,刘海粟在上海美专开办人体模特写生课,并展览了部分人体习作素描,一时舆论哗然,为了支持表哥,杨守玉绣出了两幅女性裸体作品《少女与鹅》《出浴》,用刺绣表达了刘海粟“人体美,为美中之至美”的艺术理念。曾几何时,绣娘的绣作只是画师作画时的衍生品;如今苏绣已和绘画并立,绣娘和画师也开始比肩。对于苏绣绣娘来说,绣娘是一种职业,绣的是美轮美奂的工艺;对世人来说,绣娘是一种生活方式,绣的是一种理念和情怀。
《红梦楼》中所说的“璎珞”是苏绣中的一种,而慧娘,则是苏州绣娘的代名。卢宝棋则是镇湖8000 个当代“慧娘”中的一个。
地处太湖之滨的镇湖,历史上一直就是盛产桑蚕之地,心灵手巧的镇湖女人,向来有缫丝刺绣,贴补家用的传统。和所有镇湖女人一样,学习刺绣对卢宝棋来说也是从儿时就开始的必修课。
卢宝棋记不得自己学刺绣是从何时开始。只记得记事起,每到闲时,家里就支起几只绣棚。奶奶、妈妈在绣棚上飞针走线,而自己和姐姐则在绣棚前嬉戏打闹。姐姐会经常被妈妈使唤来理线头,而自己只会偶尔被奶奶叫过去穿针引线。因而,从小卢宝棋就对三尺绣棚充满了崇敬,认为坐在绣棚前刺绣是最“女人”的事情。
很快,卢宝棋梦寐以求的事情就实现了。十岁那年暑假,卢宝棋就被妈妈指派了任务:绣绣花枕头。那时的镇湖,还没有职业绣娘,镇湖女人们会定期把做好的绣品卖给苏绣贩子,做刺绣只是镇湖女人闲时贴补家用的一种方式。
对于卢宝棋来说,暑假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下地干活,要么在家刺绣。刚开始被指派任务时卢宝棋很高兴,认为终于成为绣娘了,可以独挡一面了,但是真正拿起繡花针,她才发现当绣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做绣娘最基本的事情,就是得沉得住气。有时为了绣出好的绣品,每天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那时我还是小女孩子,对我要求没那么高,但每天也得坐六七个小时。很快,我就对刺绣由‘亲而近之’变为‘敬而远之’了!”卢宝棋说自己和刺绣结缘的经历和所有绣女一样,并不是像电视上报道的那样是兴趣使然,更多的是在刺绣和种田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
花一天时间绣一个枕头赚五块,一个暑假下来,就挣了一百多块。这对于只上小学的女孩子来说,是一笔巨款。卢宝棋凭这笔巨款抵了自己的学费,还能剩下一大笔零花钱。在零花钱的驱使下,卢宝棋慢慢静下心来,变成了镇湖8000 个绣娘中的一员。
高中毕业后,卢宝棋已经慢慢成为镇湖小有名气的绣娘。“当时虽然对未来的路还不太清晰,但是我已经隐约知道,我一辈子和苏绣脱不了关系!”卢宝棋说,高中毕业那会儿,她和绝大多数年轻绣娘一样选择了辍学刺绣,但是又不甘心一辈子只绣普通的日常绣品。于是她决定到当时镇湖最有文化水平的苏绣大师沈德龙的工作室上班。
那时,第一批苏绣人正在走出镇湖,在北京开拓市场。卢宝棋因为刺绣功底深厚,而被沈德龙选中派遣到北京,打理他在北京的第一家绣品店。那时苏绣的推广刚刚起步,绝大多数北京人根本不了解苏绣。这时卢宝棋白天在商场狭小的空间内,换上旗袍,支起绣棚。有客户来时当柜员,没人参观时做绣娘。每有空闲,便流连于北京的各大艺术馆。在北京的生活,让卢宝棋看到了市场对苏绣的巨大兴趣,由而萌生了开自己的绣馆的打算。
终于,在北漂了一年后,卢宝棋回到镇湖。开起了一家自己的“猫店”(镇湖早期的苏绣以绣猫为多,因而苏绣店多被称为“猫店”),而差不多在同时,丈夫打理起一家摩托车修理铺。小俩口日子虽然不算富裕,倒也衣食无忧。随着时间的推移,细心的卢宝棋发现一个现象——镇湖绣品街上来往的小汽车越来越多了,这让卢宝棋危机感越来越强烈。因为,这时,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摩托车修理铺的收入越来越少,整个家庭就面临危机。细心的卢宝棋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镇湖街上买小汽车的绝大部分都是开“猫店”的绣娘——原来,随着苏绣从日用品变成文化用品,绣娘的收入也随着水涨船高。卢宝棋和丈夫一合计,与其守着“夕阳产业”摩托车修理,不如集中精力投入到“朝阳产业”苏绣中。于是丈夫成为了“站在绣娘背后的男人”。而卢宝棋则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苏绣绣品的品质提升中,很快就从镇湖绣品街上崭露头角。
镇湖短短的绣品街,两旁皆是鳞次栉比的绣品店。卢宝棋的苏州卢宝棋珍品艺术绣馆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家最普通的店铺,但却是集苏绣生产、销售、研究于一体的品牌苏绣店。她不仅把自己的店铺开到了北京,还让自己的苏绣行销俄国、日本、美国等多个国家和地区。
“你只看到这一块小小的牌子,但背后却藏着无数绣娘的辛酸!”卢宝棋指着“苏州卢宝棋珍品艺术绣馆”的匾额说。卢宝棋说自己并不是典型的苏绣绣娘,真正的绣娘应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拿绣花针”的。
为了让我们见识镇湖最典型的绣娘,卢宝棋把我们带到她家里。这是离镇湖绣品街几分钟车程的恬静村庄。卢宝棋家是一个带院子的二层小楼,人还未走近,早已鸡犬之声相闻。这小院子看起来有些年岁,因为院子里甚至还有一口古井。小楼的阳台用玻璃密封起来,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穿过玻璃打在阳台上两位老人身上。两位老人对面而坐,分隔她们的是两只绣棚。坐在右边头发花白的老者,是卢宝棋的母亲;坐在左边头发全白的老者,是卢宝棋的奶奶。两位老人果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任院子里边鸡鸣狗吠人吵都不抬头看一眼,只是聚精会神地飞针走线。
直到奶奶绣完了一个场景,掐断针线,准备再把绣线穿进针眼时,却发现自己年老眼花,线怎么也穿不进,老人抬起头四处张望,这时她才发现在院子里的卢宝棋。老人于是欣喜地挥挥手示意卢宝棋来帮忙穿针引线。
“每遇到這样的情况,我就会想起我小时候,每次奶奶要我帮忙穿针引线时,我就会特别高兴。但是现在,奶奶再让我帮忙穿针引线,我就会觉得温馨。我也希望我能像奶奶这样,能绣到八十岁,一辈子做个纯粹的绣娘”。
刺绣最是伤眼睛,所以年龄稍大的绣娘,鲜有不戴眼镜的。卢宝棋的奶奶已经八十多岁,早已人老眼花,精细的绣品不能绣了。于是她便像小时候的卢宝棋那样,做一些针脚比较粗的日用绣品来延续自己的绣娘生涯。
民众对传统文化的移情别恋,是传统手工艺消亡的主要原因。苏绣能长盛不衰,不是因为苏绣的生存环境一直完好无损,相反苏绣地处中国风气最开化的江浙之地,民众最易随潮流改变自己的喜好,而苏绣却总能随潮流改变自己。
对于出生在苏州镇湖的女孩子来说,苏绣是挣不脱的磁场。周海云和千万镇湖女孩一样,自幼受祖辈们的影响。8 岁那年,周海云就在母亲的影响下拿起了绣花针。在母亲和姐姐们的言传身教下,13 岁的周湖云就成为了独当一面的绣娘,从此,绣娘成为了周湖云一辈子的事业。
最初,周海云和镇湖大多数绣娘一样,每天都只是农闲时在家里绣一些简单的绣品,等着外地来的苏绣贩子定期来收购——这是镇湖千百年来的传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周湖云却看出了苏绣贩子的猫腻:为什么苏绣贩子只是把苏绣倒倒手就赚到大把钞票,而姐妹们辛辛苦苦绣出的作品却还不够养家糊口?为什么我们不能产销一条龙,把最核心的利润抓在手上?带着这个疑问,1991年,周海云成立了云帆刺绣工艺品有限公司,立志把镇湖传承了千年的苏绣手艺“变现”。
周海云的云帆刺绣刚成立,凭借周海云做绣娘时积累起的口碑,公司很快就接到不少订单。周海云凭借这些订单,很快就发展起一支绣艺精湛的绣娘队伍。而高水平的绣娘又是吸引订单的关键。很快,周海云的订单纷至沓来,云帆刺绣甚至接到了台湾商人的巨额订单。以至于周海云不得不和绣娘们每天加班赶工。
交货的日期到了,绣娘们终于如期绣出了精美的作品,但是她们期盼的台湾商人却没有出现。这批苏绣是姐妹们大半年的心血,必须得销出去公司才能继续运转,于是周海云就把这批苏绣委托给另一位商人拿到北京变卖。但是“漏屋偏逢连夜雨”,这位商人把周海云的刺绣拿走了,整整一年却没有付给她一分钱。为了让姐妹们的汗水不付诸东流,从没到走出镇湖的周湖云只身一人来到北京追债——传统的苏绣绣娘和收苏绣的贩子之间没有合同约束,全凭彼此的信用来维系。这让坚持传统的苏绣生活模式的周海云付出了惨重的教训。
两次被骗的经历把周海云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穷则思变,周海云开始思索苏绣的革新之路:她尝试以现场刺绣表演的方式来为苏绣促销。苏州姑娘亮丽的外形加上绣娘娴熟的针法很快就博得头彩。有看她刺绣表演的热心人主动为她介绍商场,周海云的刺绣就这样找到了买家。销路解决后,云帆刺绣的绣娘团队终于稳定了。周海云做出了一个让绣娘们大跌眼镜的举动:把镇湖作为云帆刺绣的生产基地,而自己则只身前往北京开拓市场。1992年,周海云带着不到2 岁的女儿在北京燕莎、北京购物中心等地现场表演刺绣——这是云帆刺绣艰苦创业的开始,也是苏绣绣娘自我救赎的开端。
创业20 多年来,通过不断变革,云帆刺绣开始从一个前店后坊的传统苏绣作坊成为了公司化的文创企业,成长为产品行销海内外的苏绣品牌。云帆刺绣以一家之力解决了镇湖上千绣女的就业,飞在镇湖苏绣企业雁阵的最前端。
从穷则思变,到主动求变,通过苏绣“七十二变”,周湖云终于实现了让姐妹们凭手上绣花针绣出锦绣未来的最初梦想。
“芙蓉城三月雨纷纷/ 四月绣花针/ 羽毛扇遥指千军阵/ 锦缎裁几寸/ 看铁马踏冰河/ 丝线缝韶华/ 红尘千帐灯/ 山水一程风雪再一程……”。也许,你不曾经见过蜀绣,但是有可能你听过这首名为《蜀绣》的歌曲,这歌词便是描写古时绣娘们在闺阁中刺绣,等待战场上心上人凯旋的情形。郭敬明作词,李宇春演唱,这一次,蜀绣在时尚作家和人气歌手的推动下,小小地时尚了一把。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蜀绣在古代一直是时尚的代名,蜀绣的时尚我们只见到了九牛一毛。
说到成都,很多人都会想到杜甫“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诗句。人们都知道,锦官城之名,来自成都的一大名产——蜀锦。但鲜有人知道成都还有一个别名芙蓉城,而芙蓉城之名,则来自成都的另一大名产——蜀绣。
蜀绣是一种产自成都及其附近地区的特殊绣种。蜀锦与云锦、宋锦、壮锦并列“四大名锦”,而蜀绣则与苏绣、湘绣、粤绣并称“四大名绣”。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蜀绣与蜀锦就像一对孪生姊妹,锦绣合璧,很早时就开始为成都代言。丝线交织间,让成都华丽千年。
“锦布绣望,芒芒兮无幅”,这是西汉文学家的代表作《蜀都赋》,这锦就是蜀锦,这绣便是蜀绣。《蜀都赋》是古时每一个读书人都必读的名篇,也成为蜀绣最好的广告词。这时,还处于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期,蜀绣与蜀锦就被杨雄并列称之为成都的文化名片。这时,蜀绣较之蜀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杨雄在《蜀都赋》中为他做了广告还嫌不过瘾,甚至还专门做了一首诗《绣补》,来赞美蜀绣绝技。
最早的蜀绣,作为一种奢侈品而存在,也作为一种时尚而被全民追捧。蜀绣的跨越式发展,是在三国时期。蜀国偏安于西南,在人口和土地上与魏国、吴国两国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蜀国也有其他两国不具备的优势:汉代为了给皇室加工高级织物而专门成立了东、西织室。蜀地工匠因为技术高超,生产的织绣品一直被视为珍宝,成为奢侈品的代名。蜀锦和蜀绣受到追捧又反过来促进了蜀地织绣业的繁荣和织绣工艺的提升。到西汉末年蜀地已经“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后汉书》)。三国时期,蜀锦与蜀绣已成为蜀国与魏、吴争雄最大的筹码。“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惟仰锦(绣)尔耳。”(《言锦教》)。蜀国拿蜀锦、蜀绣同魏国、吴国交换战马与宝刀。“羽毛扇遥指千军阵,锦缎裁几寸”,说的就是诸葛亮指挥千军万马在前方作战,蜀国绣女们用一针一线默默巩固后方的场景。可怜的绣女们,她们织出的蜀锦从魏国换回战马,绣出的蜀绣从吴国换回宝刀,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丈夫、儿子战死沙场。
据晋代常璩《华阳国志》记载,晋时蜀绣与蜀锦已与金、银、珠宝并列成为“蜀中之宝”。
蜀绣更是因为多出自闺中,在五代十国时期,被“花间派”词人钦点为寄托男女情事之物:“红烛背,绣廉垂,梦长君不知”,温庭筠借对蜀绣依恋述说思念;“锦浦春女,绣衣金缕,雾薄云轻”,韦庄借对蜀绣的赞美来表达爱慕——女人用绣蜀绣来表现女人味,男人用秀蜀绣来表现文化修养。届时,蜀绣已经和琴棋书画一样成为一种风尚。
蜀绣是上天赐予成都的礼物,但是有时这份礼物实在太过厚重,让蜀绣成了成都的不能承受之重:唐代末期,举国上下饿殍遍野,只有成都却因为有蜀绣业支撑而独善其身,这让当时的南诏国分外眼红。他们冲进成都城,蜀锦、蜀绣,甚至是蜀锦织工,蜀绣绣娘都与金银珠宝一道成为掠夺的对象,这一举动造成的后果是让蜀绣作品流传到更远的地方。当缅甸、印度等地的民众看到巧夺天工的蜀绣作品后,一条名为“茶马古道”的西南丝绸之路从此打开。蜀绣代表着中国刺绣开始对西南各国进行友好访问,成为他们山寨的蓝本,蜀绣的声望也达到了历史的高峰。
蜀绣一直引领中国刺绣风潮,直到明代开始,上海顾绣异军突起,成为中国刺绣的标杆。自明之后,苏绣开始接力,成为中国刺绣的风向标。此后的蜀绣开始一直扮演追赶者的角色。学习顾绣“以画如绣”的画绣风格,又学习苏绣“乱针绣”的表现技巧。蜀绣一直在努力,但似乎一直不给力。在与顾绣和苏绣的风尚PK 中败下阵来,退出了高端领域,转战日用品市场,小到鞋帽、袜子,大到床单被套。随着刺绣范围和题材的推广,蜀绣的装饰性也进一步提高,蜀绣用它的“平易近人”复活了人心。
但是当机器代替手工的浪潮袭来时,追求实用性的蜀绣遭到了毁灭性打击。2001 年,唯一生产蜀绣的成都蜀绣厂,因为效益不佳而改制,兴盛了两千年的蜀绣开始“江湖告急”。当所有人都以为华丽了千年的蜀绣将要寿终正寝时,一个人的出现让蜀绣的前景出现了柳暗花明。
这个人便是郝淑萍,蜀绣领域唯一的国家工艺美术大师,也是前成都蜀绣厂厂长。
作为蜀绣大师的她骄傲溢于言表:十三岁从事蜀绣,几十年如一日,不仅创作出《芙蓉鲤鱼图》《竹林马鸡》《昭君出塞》等传世之作,还培养出一批技艺精湛的弟子。
作为蜀绣厂老厂长的她,当了17 年厂长,却眼睁睁看着蜀绣厂因为体制的原因被市场淘汰,自己无能为力却又心有不甘。
2001 年,成都蜀绣厂解散,她人退休了,但是对蜀绣几十年的情义,让她心退不下来;蜀绣是传承了几千年的民族技艺,自己作为蜀绣唯一的国家工艺美术大师,绝不能让蜀绣绝技都烂在自己手中。于是,才退下来没几个月,她就成立了“成都郝淑萍蜀绣工艺美术大师工作室”,主要从事蜀绣的图稿设计、产品绣制、产品装裱等工作,试图用自由竞争的市场理念让蜀绣这一传统工艺焕发青春。
蜀绣不再涉及生活日用品,而是回归工艺美术,从商品转到艺术品的范畴;对于蜀绣设计,不再拘泥于单纯的花、鸟、虫、鱼等传统图案,而是引入戏剧脸谱、历史事件等符合现代人口味的绣品,甚至让蜀绣不拘一格,承接私人订制,如做油画、人物肖像等绣品。
根据市场变化调整产品线,苦心孤诣的经营了十年,蜀绣工作室不仅生存下来了,而且还活得很滋润。最重要的,在蜀绣行业树立了榜样,改变了以往蜀绣艺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绣自家绣”的状况,让整个蜀绣行业主动融入社会,与时俱进,而不是顶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光环,最后面临成为“遗产”的处境。
孟德芝曾经是一个普通的下岗蜀绣绣工,找工难的记忆至今铭记在心;她一手创立了蜀绣知名品牌“夢苑蜀绣”,但是招工难却变成最困扰她的问题。她曾经为了学习蜀绣而废寝忘食,最终因为自己的高超技术被国家指定为蜀绣传承人,但如今她殚精竭虑想把自己的蜀绣绝技传下去时,却遭遇了无人愿学的境地。在65 后的孟德芝眼中,85 后的观念比火星人还神奇。但她曾经教过的85 后徒弟却说:你才来自火星。
刺绣是一个慢工出细活的行业,学艺一年才能掌握基本工,学艺三年才能有小成。孟德芝工作时,人们的思维还比较单纯,工作选择的余地也比较少。认为选择行业,就像姑娘嫁人,选择了自己的如意郎君,是要长相厮守的。进入一个公司,就像生出一个孩子,是要付出一辈子的。那时的从业人员,都把自己的工作同公司的前途,同蜀绣行业的命运绑在一起。
以前,孟德芝教年轻人蜀绣技艺,是要收取学费的。在孟德芝创业之初,就是以开刺绣培训班,靠学员们的学费来维持公司的正常运作。但是现在,招收学徒工,不仅不需要学费,甚至还发相应的计件工资,但依然很少有人愿意来学,来学的也很少有人能坚持到最后。
因为,现在的年轻人思想特别活跃,对自己未来特别有想法,“良禽择本而栖”的观念特别强。很多人来学蜀绣,可能只看到了蜀绣被评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要加大扶持民族手工艺的新闻,就头脑发热。很多人到公司来应聘,也只是看到孟德芝工艺美太大师这头衔,风光八面的外表。
从国家为蜀绣规划的前景中看到自己的“钱景”,从师傅现在得到的荣誉中看到自己将来的荣耀。但当她们深入接触,发现蜀绣现状窘迫、大师之路的艰辛后,就发生了动摇。
招不到人,特别是年轻人从事这一行业,是蜀绣,也是整个刺绣行业,甚至是整个民族手工艺遭遇的普遍现象。
在网上论绣四年后,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新老绣娘。老绣娘每天依然在绣棚前岿然不动,“神针”风采依旧;新绣娘言辞中的犀利已经荡然无存,“海归”已变成湘妞。开了二十年的小店面临拆迁,“湘女绣坊”暂时退回到家庭作坊状态。一对母女,五六位绣娘,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湘绣第一家私营绣庄的招牌。
说起刺绣,你可能会联想到吴音软语的苏绣绣娘,她们已经成为苏州的文化符号;提到长沙,你可能会下意识想到湖南卫视,它已经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然而,很少有人会把长沙和刺绣打包在一起,划分到文化的范畴;更不会想到长沙的地方绣种曾经以“湘”之名挤身“中国四大名绣”之列,站在中国刺绣艺术之巅。
湖南地方刺绣有着漫长的历史。如果从1958年长沙烈士公园挖掘的战国墓出土的两件绣花绢残片算起,那湖南刺绣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500 年前,但是彼湖南刺绣和此湘绣,有渊源但却无血缘。湘绣在四大名绣中,是后起之秀,乃是清末绣女们吸收了苏绣和粤绣的技法后二次创新的产物。就好比《倚天屠龙记》中,张三丰师出少林,以少林武功为蓝本创立了武当。而我们要寻访的湘绣绣女,从电话沟通到实地寻访,“太极”打了整整四年。
东出长沙四公里,是位于浏阳河畔的马王堆乡。1972 年,一座汉墓的出土让马王堆一举成名天下知。汉墓中辛追夫人身着的“绢地长寿绣”和“绢地乘云绣”,让世人领教了楚人的刺绣功力,那弥漫着浓郁楚地巫风的刺绣风格,给湘绣烙下千年的印记。如今的马王堆汉墓周围,充斥着数不清的现代建筑,建筑表面完全被闪烁着的霓虹灯广告牌覆盖。湘魂楚韵早已灰飞烟灭。然而在霓虹灯闪烁间,有一块古色古香的牌匾和上面“湘女绣庄”四个硕大的繁体字,让人感觉份外“穿越”。
但走到门前时,却发现湘绣馆大门上着锁,上贴一纸条,纸条上书几个大字——装修中,即将开业!
“不是说是二十多年的老店么?怎么才即将开张?”我回头质问陪我到访的长沙媒体圈的朋友。他猛然一拍脑袋:“忘了,湘女绣庄所在地整条街道都被拆迁了,包括湘女绣庄在内的所有老业态都被迁走了。湘女绣庄目前有绣无庄,只残存家庭作坊。”寻绣者不遇,朋友我带我夜游长沙。游到午夜时分,他手機响个不停:“今天晚上接到两场夜宵邀请,走,先请你去吃一顿烧烤,我再去赶另外两场!”
第一次来长沙,长沙的夜生活给了我一记杀威棒。我吃完夜宵后回旅馆,经过要寻访的湘绣绣女家所在地。小区门口的大街灯火通明,十几张桌子正摆在上广场上,夜宵正入佳境。
“湘女们在熬夜绣花,眼干手酸时,会不会结伴来这儿,点上几串烤辣椒,先喝上两盅,再回去绣几针?”我又开始臆想湘绣、绣女以及湘菜之间有何关联。
第二天早晨,我按着绣女给我的地址寻到一个老小区,向小区保安报上老绣娘名,保安摇头:“谁?”我又报新绣娘号,保安头摇得更欢: “那又是谁?”摄影师火大了说:“那个绣花的姑娘!”保安不说话了,连忙从岗亭里出来,直接把我们带到绣楼门口,然后同时伸出左右俩大拇指:“老绣娘牛,‘针神’;新绣娘拽,‘海归’”——他谈论这新老绣娘的表情就像看华山论剑的观众谈起“东邪西毒”。
老式的楼房没有电梯,我扛着摄影装备刚爬得小喘时,摄影师眼睛就开始在放光——前方的楼道口出现了“湘女绣坊”四个大字。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开门声未尽就开口:“正在赶论文,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论文写了三年了,还在赶?莫非写的是《湘绣相对论》!”我暗自纳闷。三年前就想拜访,眼前的绣娘很不屑一顾,只抛给我一篇她写的半生不熟的论文,要我读完了论文搞懂了湘绣后再和她论绣。四年后,我论文读了很多遍,对湘绣却更模糊了,没想到她的论文还没搞定。
眼前的湘妹子名叫刘雅,是湘绣国家级工艺美术师柳建新之女,也是这间绣坊的少当家。虽然成长在湘绣研究所,自小对湘绣耳濡目染,但刘雅却学的不是针线活儿,出国学了金融,回国后在北京的银行做起了OL。自己过得风生水起时,母亲的绣庄却随着不景气的湘绣跌到了最低谷。漏屋偏逢连夜雨,在绣庄和整个湘绣最低谷时,一直和母亲开夫妻店的父亲去世了,刘雅只能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回到长沙,做起了湘女绣庄少庄主,和母亲做起了“上阵母女兵”。
楼梯口左右两套房间皆属于“湘女绣坊”,左边的是工作室,有五六个绣女在穿针引线;右边是住家用的,客厅中的电脑正开着,刘雅刚才就坐在这儿敲论文。左边的房间由柳建新坐镇,湘绣是一门细致活,虽然“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但却不是一般人能绣的。
“你看我妈绣棚上这图案,虽然就仨北极熊,但真要绣起来,需要每天坐在绣棚前8 小时,持续整整一年时间才能完成!别人称她是‘针神’,我看叫‘定海神针’差不多!”刘雅认为自己就够沉得住气的,但是母亲工作时那份老僧入定的架势却让她望尘莫及。因而母女俩人“术业有专攻”——柳建新把控绣品的技术及质量,这些要靠刺绣功夫说话的层面;刘雅则负责绣庄的运营以及纹样设计,这些要涉及理论的方面。
柳建新那一辈艺人,是从计划经济时代过来,很多人的生活都是“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绣圣贤花”,因而老艺人能够做到心无旁骛。但湘绣发展到今天,订单不是由国家分发而是由市场支配,不再是比拼“技艺”,而更多的是拼营销、创意和管理。因而少庄主更多的时候则是坐在电脑前写方案,在手机上捣鼓公众号或者是出没于各大美术展和时装周,寻找时尚和传统的结合点。
为了让我们见证一匹湘绣的诞生。刘雅决定从头开始演示。她首先走到靠墙的大衣柜面前,双手在柜子手柄上轻轻一松,眼前立马出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五颜六色的丝线占据整个视线——这场景,就像夏日雨后,风撵走乌云后天上露出半截彩虹。
在我们的惊呼声平静后,刘雅拿了一张画稿,眼睛在画稿上扫过后,把画稿放在案台上。走到柜门前开始“血拼”:她就像三月没上街的女郎扫货,看准一种颜色后就轻轻一抽,然后把抽出的线团往手臂上一掠,然后开始重复。一口气抽出了十几种颜色各异的线团后,才心满意足。柜门也不关,举着被线团包裹成彩虹一般的手臂就挪到案台边。
“湘绣,就是用丝线绣出画稿上的图案,犹如绘画一样,绘画前先要配色,而湘绣刺绣前,也得配线!”刘雅把选好的丝线理好放在画稿边上。看到画稿上有一种颜色,就轻轻抽出线团中的一小缕丝线,把抽出的丝线放在画稿相应的地方。几分钟之后,原本清爽的画稿上就堆满了各式丝线。
配线是一个细致活儿,你看画稿这儿虽然是同一个颜色,但色彩却有渐变,那就得用深浅不一的丝线绣出这种效果。因此每一幅画稿,配线少则十几样,多则上百种,这意味着要准备上百种丝线。在配好线后,每一缕丝线都穿好相应的绣针,就开始在绣棚上刺绣。
为了表现画面的渐变效果,柳建新先将刺绣丝线分得比头发丝还细,在需要交换颜色的地方,留出空隙,用长短不一的针脚,将不同颜色和色阶的丝线搭配,一针一针开始绣。她用的针法很特别:针呈聚散状撑开,撑开的一头用线粗而疏,而另一头则密而细,每绣完一针后线角都藏在布里。这样给人的感觉,每一根北极熊的毛都如真的一样,一头长进了肉里,一头却蓬松无比。
“这和苏绣绣的小猫好像不太一样!”我看绣棚上比画稿上更逼真的北極熊,情不自禁的开始摸熊毛。“如果绣出的毛像猫一样顺滑细腻,那就不是湘绣了!”一直闷着头绣熊的柳建新实在受不了我的外行话,开始说话。经柳建新解释才明白,她绣这熊用的针法是湘绣的独门技法“鬅毛针”。“鬅毛针”是湘绣大师余振辉创立的针法。据说余振辉早年学绣虎时,用的是湘绣平针和掺针,这两种针法都很难体现虎毛质感,绣完的虎缺少立体感,因而被称为“橡皮虎”,余振辉经过多次实验后创立了专门用来绣虎的针法“鬅毛针”。余振辉把“鬅毛针”传给了柳建新,而刘雅的“鬅毛针”如今也出神入化了,算起来刘雅已成为“鬅毛针”技法第四代传人。
但现如今,湘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曾经中国刺绣“苏” “湘” “蜀” “粤”四大名绣争艳的场景早已不再。“很多湘绣绣坊向苏绣‘致敬’,直接把‘乱针绣’引入湘绣中,或者说直接从苏州镇湖(苏绣产地)拿苏绣当湘绣卖!”刘雅说起湘绣现状,愤愤不平。
“世界一体化的步伐越快,文化上对多样性的诉求就越明鲜。而湘绣,与其说是一种商品,不如说是一种文化基因。如果因为这种基因在当前不强势,就被要求‘转基因’,那么风水轮流轮时,就没有转到你家的一天了!”刘雅说起理论滔滔不绝。绣着北极熊的柳建新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手,绣花的五六个绣娘跟着她全部走到了隔壁屋里。
该吃午饭了,加上我们和摄影师,八九个人正好坐满一桌——这些绣娘,都是柳建新的姐妹。每天大家一起绣花、吃饭,已经有二十多年。
准备开饭时,刘雅端着饭碗又准备“唐僧”。“食不言,绣不语,要写论文就坐在电脑前一个人敲!”柳建新发话后,整个餐厅鸦雀无声。
下午,左边房间,老绣娘们穿针引线,继续针为笔,纤素为纸,丝绒为色,创造世界;右边的房间,新绣娘思绪在键盘上飞舞,论文中也藏着绣里乾坤。
很多人知道北亭这个地名,是因为广州大学城北一条名为北亭的马路。北亭路因为广州大学城而被关注,是因为广州大学城承载了广州科教兴市的愿景。一栋栋现代建筑拔地而起,一所所有影响力的大学的入驻,让北亭村与其周边乡村蓬荜生辉。
然而很少有人关注散落在北亭村的那些破败的青砖小屋,更难想象这“蓬荜”曾经的辉煌。这儿就是昔日广绣最有名的“花社”——“北亭刺绣社”所在地。广绣分为广绣与潮绣二派,而北亭村则是广绣的发源地之一,自古以来就是广绣最重要的产地。广绣在兴盛时,仅广州一地就有技艺精湛的“花佬”(男绣工)3000 人,而北亭村则更是“家家有绣架,户户有绣娘”,以至于广绣行业有“广州‘派花’(发订单),北亭绣花”之说。正是这些北亭“花佬”和绣娘们精湛的技艺让粤绣荣升“四大名绣”之列,也让广绣成为广府文化的奇葩,然而,这曾经光鲜的岭南文化名已慢慢变成消逝的风景。
广州是全国工业化最早的城市,也是全国最“潮”的地区,然而工业化和“潮流”对广绣却是“福兮,祸兮”。在清朝时,广州是全国仅有的几个通商港口之一,那时,因为得贸易之利,广绣很早就开始承接欧洲订单,一时间广绣在西方成为了中国丝织品的代名。然而随着现代工业的发展,“花佬”的双手,绣娘的花针在和机器的竞争中败下阵来;随着国人审美观念的转变,传统的刺绣不再入年轻人“法眼”。广绣逐渐没落,昔日的广绣重镇——北亭村也不能幸免。
如今的北亭村,如果不是广绣世家梁秀玲和她的工作室“南粤广绣”苦苦支撑,北亭村和广绣的情缘恐怕早已断绝。梁秀玲虽然只有36 岁,但是已从事广绣30 年——已经成为新一代广绣领军人物;但廣绣“新一代”却不得不面对尴尬的现实——梁秀玲已经36 岁,但却是整个广绣行业最年轻的绣娘,广绣行业面临后继无人的处境。
广绣随着时代的变幻而“阴晴圆缺”,家族也跟着起落沉浮;然而,如今广绣面临内忧外患,走到了十字路口。外,广绣鲜有人知晓,绣品无人问津;内,广绣技艺后继无人。生存还是死亡?这样哈姆雷特式的疑问是广绣无法回避的问题。继续与广绣共舞,还是另攀高枝?这是梁秀玲和她整个家族面临的抉择。
对梁秀玲来说,广绣,并不是一件手艺那么简单,而是关乎“家国情怀”的事情。她没得选择,也不想选。
梁秀玲家是广绣世家,祖上五代都从事广绣业。从清代到如今,不管世事如何改变,梁家人对广绣一直都全情投入,从未间断。
6 岁开始,模仿着父母拿起绣花针的一刹那,广绣就变成了梁秀玲心中的“朱砂痣”,成为她这一生抹不去的印记;豆蔻之年,一跃而成为村里“女红”做得最好的姑娘,这让整个家族都为之振奋;待到出阁,自己的刺绣功夫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试图“绣出一个未来”时,广绣却已穷途末路。
那些教梁秀玲刺绣的绣师纷纷转行,那些曾经和梁秀玲切磋针法的绣娘渐渐不再拿绣花说事。顾客可以对广绣不闻不问,甚至整个时代都可以把广绣弃如草芥,但对梁家人来说,广绣早就融入了血脉,所以作为家庭广绣第五代传人的梁秀玲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传承家族衣钵投入到广绣行业,此生誓要和广绣进行到底。
很多文学家在成名以前往往要经历“抽屉文学”时期:在自己的作品得不到认同时,依然笔耕不辍,文字写完后就放进抽屉,自顾自怜。梁秀玲也经历过类似的“抽屉广绣”时期:绣出的绣品无人问津,没关系,那就敝帚自珍,装裱起来自己欣赏。只不过她的“抽屉广绣”时期有点长,从6 岁开始学习刺绣,10 岁开始独立完成绣品,到30 岁,绣出的100 多幅绣品,每一幅刺绣作品都精美绝伦,但却都养在深闺无人问。梁秀玲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刺绣,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只要坐在绣架前,她就如同老僧入定。每当绣累了想放弃时就环顾墙壁上自己不同时期的绣品,从青涩到成熟,再到炉火纯青,就如同看到自己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健步如飞,成就感就油然而生。于是就继续用针线开始“跳舞”,经常绣到凌晨两三点,甚至是天明还浑然不知。
在对自己不同时期的作品做纵深对比的同时,梁秀玲更多的是把自己的作品和其他人的横向类比:出没于各大博物馆偷师其他刺绣大师,辗转于各大艺术展从其它的艺术形式上找灵感;从来不拘泥于师门:虽然自己从事的是广绣行业,但却从不对广绣固步自封,苏、湘、蜀绣的针法,只要是有利于提高刺绣水平就“拿来”;对广绣工艺大胆“改革”:电脑绘图能提高绘制广绣粉本的效率,那就让古老的广绣与时俱进;对广绣实行“开放”,西洋画的明暗原理、透视关系能增强广绣的画面表现力,那就大胆的“嫁接”;以前的绣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绣圣贤花”,那不行,需要用他山之石来做头脑风暴,因此在对外交流学习期和几位书画艺术家结识,就虚心地请求指点和帮助,最终在他们的启发下“以画入绣”,用绘画的技法来开创广绣的新局面……
对广绣三十年如一日的“痴情”,对刺绣技艺孜孜不倦的追求最终让梁秀玲的作品“好绣不怕巷子深”,博得了艺术家的青睐,最终走进公众视野。
2009 年11 月,梁秀玲被邀请参加广州市番禺区非物质文化遗产进校园活动。在广州大学城,梁秀玲向广大师生展示刺绣技艺,精湛的技艺震撼了所有人。
很快媒体蜂拥而至,买家慕名而来,学徒一波接一波。这时,梁秀玲才意识到,原来并不是时代抛弃了广绣,而是广绣人认为自己已经被抛弃。这让梁秀玲清醒过来:广绣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也不专属于自己家族,而是全民族的瑰寶,应该努力让它传承下去,让更多人知道。广绣让更多人知道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广绣的美去征服世人,于是,从2010 年开始,梁秀玲把自己的“抽屉广绣”拿出来参加全国工艺美术奖评选,结果仅一年半时间,梁秀玲的广绣作品一口气拿下二十多个大奖。于是在2010 年,梁秀玲创立了“梁秀玲刺绣工作室”,开始免费进行广绣培训;创立了“南粤广绣”这一品牌,走广绣的市场化之路。而此前一直默默支撑她工作的丈夫,也辞去了工作,做起了梁秀玲的全职助理:学装裱绣品,跑市场经营……
仅仅一年时间,工作室就从开始自己孑然一身,到如今固定以广绣为业的绣娘超过60 余人;自己从以前只能教儿女刺绣,到桃李遍天下。看着自己工作室里的绣娘,想着自己教过的徒弟,梁秀玲感到由衷的欣慰。然而,当每次徒弟们提出类似“我们学成出师后,去哪儿找工作,能不能靠广绣养活自己”的实际问题时,梁秀玲就清醒过来,广绣的前途依然十分迷茫。
苏、湘、蜀、广并称“中国四大名绣”,前三大名绣都已经引起政府重视,都已成立专门的研究机构,而广绣却只有自己和几位老艺人的工作室在苦苦支撑。
“不管能不能引起社会关注,我只做好自己该做的;虽然要传承广绣,只凭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但是依靠别人的力量都是拿不准的,我自己会拼尽全力。”在谈及广绣的未来,梁秀玲语言中充满了感伤与无奈:自己已经为广绣守候了三十年,还要守候多久?这个答案要交给未来。
虽然广绣的未来还不明朗,但是梁秀玲却希望儿女能像自己一样做“将广绣进行到底”。很庆幸,正在上高中的女儿已经是广绣的一把好手,如今正准备报考美院,立志把“广绣现代化”作为人生目标;正在上小学的儿子对广绣表现出浓厚兴趣,并已展现出过人天赋——哪怕全世界都没人做广绣了,起码梁家广绣还有第六代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