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延闿日记中的江孔殷(上)
2022-03-24李怀宇
李怀宇
江孔殷(1864—1951),广东南海人,字韶选,又字少泉(一说“少荃”),乳名霞,号百二兰斋主人,别号霞公。以其活泼好动,粤人昵称他“江虾”。江孔殷的《兰斋诗词存》,自署“南海江孔殷霞庵”。江孔殷为晚清最后一届科举进士,曾进翰林院,世人尊称为“江太史”或“太史公”。
江孔殷与谭延闿为甲辰科同年,在1904年会试时,两人在北京已相识。但那一年科举后,谭延闿回湖南,江孔殷回广东,并未更深一层地交往。民国后,谭延闿成为湖南政界重要人物;江孔殷则经过努力而无缘政界,但担任英美烟草公司广州全权代理近十年以后,经济上达黄金时代,因此,在美食、诗词、书法等方面都玩得相当漂亮,尤其以美食家名扬广州。谭延闿在政界成就斐然以外,在美食、诗词、书法上也是造诣不凡,因此,在功业以外的余事,谭、江的爱好相近。两人颇有缘分,在甲辰科近二十年后,重逢于广州。此时正是谭延闿政治上与江孔殷经济上的鼎盛时期,恰巧谭延闿有记日记的习惯,他日记里与江孔殷的交往,见证了那个时代生龙活虎的气象。
谭延闿(1880—1930),字祖安、组庵(祖庵),号无畏、畏三、非庵、慈卫等,湖南茶陵人,生于浙江杭州。其父谭钟麟在晚清同、光年间历任陕西、浙江巡抚,陕甘总督,工部尚书,闽浙、两广总督等职。
谭延闿在中甲辰科会试会元、朝考为一等第一名后,名重湖南,时与陈三立、谭嗣同并称为“湖湘三公子”。1906年,清廷预备立宪,谭延闿积极响应,于次年组织成立“湖南宪政公会”,率领湘省绅士上书朝廷请开议院和国会,筹设湖南谘议局。1909年湖南谘议局成立,谭延闿被举为议长。此后,他以谘议局为平台,领导湖南保路运动、国会请愿运动和地方自治运动。1911年10月,任省军政府参议院议长、民政部长。未几,湖南省都督焦达峰被杀,他继任都督。
从1911年10月至1920年11月,谭延闿先后三次督湘。第一次督湘,湖南独立不久,他一方面坚持革命派与立宪派联合执政,以维护地方稳定;另一方面出师增援武昌,策动别省独立。民国成立后,他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及外交方面都颇有建树。1913年10月,因在二次革命中曾宣布湖南独立,被袁世凯免去都督之职。1916年8月,他第二次督湘,次年张勋复辟,他通电反对,准备出师讨逆。段祺瑞在张勋失败后重掌大权,推行武力统一全国政策。谭延闿提出“湘人治湘”,以抵制北军进入。1917年8月,他被段祺瑞免去湖南督军之职,结束了第二次督湘。护法战争爆发后,他坐镇永州,统一湘南,被广州护法军政府任命为湖南督军,与北军湖南都督张敬尧形成对峙局面。张敬尧因在湖南作恶多端,引发了湖南人民的“驱张运动”。在驱张后,他于1920年6月第三次督湘,但此次督湘仅数月,于同年11月解职赴上海。他在第三次督湘期间,大力推行湖南的“地方自治”,奠定了民初湖南地方自治之基。
1923年春,谭延闿受孙中山之邀赴广州大元帅府任职,从此追随孙中山从事国民革命。历任大本营内政部长、建设部长、大本营秘书长、湖南讨贼军总司令、国民党第一届中央执行委员、建国湘军总司令、军事委员会委员、北伐联军总司令等职,对广东革命政权的巩固、发展和壮大贡献颇大。
1923年农历正月,谭延闿在广州,其1923年3月4日记:
正月十七日晨七时醒,坐三十分起,昨睡甚酣,为近所未有。呼人来剃发。沧白来,同食面。下楼,至沧白室,约萧纫秋同出,至登云阁书店,了无可观书。贾年六十余,自云曾开翰墨林书坊,方柳桥书皆其所刻,颇能言旧事。周问得伍叔葆(编者按,下文也写作“伍尗葆”)、江韶选住处。至黄花岗礼七十二烈士墓,建筑颇宏壮,但未竣工耳。入大本营,料理公事,与颂云一谈,饭后遂归。偕宏群、曙村(编者按,下文也写作“曙邨”)登天台花园,如上海之乐园天韵楼,看武技粤剧。登绝顶,有诸葛镬,镬铜制,甚新,有两耳,以掌摩之,则水濯起如沸,疑震动力为之,莫能明也。又看骷髅及芭蕉美人,则共舞台所优为矣。下后,为人作联幅久之。闻周溎生往东堤,以人力车往,费二毫,粤中惟人力车有定价,非他埠所及。至东坡酒楼,朱卓文招饮,主人尚未至,云须九时乃集,留片谢之而归。就餐于二层,亦颇可食。至张石侯室久谈。月色甚佳,恨不泛舟。归室中,小坐即睡,正十一时后也。濯足,用砥青传洗药方。
这一天,谭延闿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行礼,斯役已成为国民革命重要的精神源泉,正合孙中山之言:“斯役之价值,直可惊天地泣鬼神,與武昌革命之役并寿。”而义葬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幕后功臣便是谭延闿的甲辰科同年江孔殷。既有同年之谊,又有革命之情,相问自在情理之中。
谭延闿1923年3月24日记:
二月初八日七时醒,坐三十分起。剪发……至街口,周溎生呼汽车来,乘之至大本营,已十时矣。治事后,沧白邀商沪电,不能赞一辞也。午饭后,伍岳来,速客,又见陈少白,立谈而别。五时,与廪丞步出,乘车至登云阁看书,书贾骆姓名灏荃,花县亦横通之类,以足本《历代名臣奏议》见视,云须卖七百元。又明本《文献通考》三百五十元,宋本《文选》、元本姓氏分类皆不全,更不能问价矣。与廪丞步循惠爱路,至维新路而别。余步入西园,应伍尗葆之约。同座有江韶选孔殷、陈春轩启辉,皆甲辰同年……西园有连理木棉,大合抱,高参天,信为奇特。叔葆云此旧为□宅,粤中名迹,又云木亡果树巷旧名九眼井,井始赵陀时,今不当废其名云。韶选自云两来访我,我竟不知也。菜殊平平,殆寒伧之故,叔葆其殆穷乎……就浴后,十二时始寝。
谭延闿与江孔殷重逢,同食当年的名园——西园。而“韶选自云两来访我,我竟不知也”。可见谭延闿初到广州大元帅府,公务繁忙,江孔殷急于重会同年的情形也跃然纸上。谭延闿不愧是著名的美食家,对西园“菜殊平平”之品评,足见其品位之高,这也为日后江孔殷时常宴请谭延闿埋下伏笔。
谭延闿1923年3月25日记:
二月初九日晨七时醒,坐三十分起。李馥、罗毅、首惟一来。午饭后,李特生、于科生自梧州来。偕彭德尊、岳宏群、曙邨,以汽船至花埭游两花园,皆所谓南方地瘴蕃草木者,无可观也。欲访荔枝湾,潮落水浅,不能去,而邀至河南。彭德尊去,余与岳、曙步登岸,历漱珠桥至同德里,访江霞公,相见大喜。以拿破仑之勃兰地见饷,又遍览所蓄兰,金丝鸟尾者最胜,云能避疫。又见其如夫人之学画者,自云令妾各习一艺,以收放心,亦邓元侯教子之意,然而何苦来哉。坐至晡,携酒及酱油归……小划渡江不异汽船,此又洋务害人也。稍憩,偕沧白至西园,赴杨广笙、萧炳章之招,颂云、益之、杨熙绩、周贯虹、黄蘅秋、程砰金同座。饮数巡,散归。至七楼,应陈中孚之约,凡三席。余与罗益群、萧纫秋、朱一民、宋伟先同席,又见罗迈、周况。散后,见钟启宇,由衡州来者。又与罗迈、周况谈顷之,十二时乃睡。
谭延闿造访广州河南同德里太史第,相见甚欢。两人对饮食有同好,江孔殷既赠拿破仑白兰地,又赠酱油,热情无比。此时正是河南同德里太史第的鼎盛时代,南海十三郎回忆,江孔殷在担任英美烟草公司广州全权代理之后,“乃将太史第扩建,并以花园号‘百二兰斋’,以新寓定名为‘霞楼’,太史第内,所有窗户,尽用药水玻璃,配制古代名画,而所有灯饰,尽用玻璃制品,绕栏河尽挂宫灯数十,可称为近代最豪华之居寓焉”。
谭延闿1923年3月28日记:
晨七时醒,坐三十分醒。王怀宣来,求书赴汕头。至沧白处,黄镇磐来,言司法事久之去。与沧白入大本营。沈鸿英有电来,与颂云商,决先以五万与之。朱廷燎来,罗德勤来,李镇球来。今日大本营各部均搬移士敏土工厂,而内政部殊不乐此,乃令别觅住处。至军政部,与颂云商事,举目皆湖南人,吾亦何为不如此耶。(见杨大实,奉天议员党人也。)
晡,与沧白同访杨肇基,遂偕乘车至天字码头,渡河至江霞公家,范石生先在,杨以迷道后来。顷之,宏群、曙村来,张镜澄、李知事、徐省长、李福林、吴铁城皆至。登楼,看席。下楼,入席。江自命烹调为广东第一,诚为不谬,然翅不如曹府,鳆不如福胜,蛇肉虽鲜美,以火锅法食之,亦不为异。又云新会有鳝王,出则群鳝,然今得一五十斤者。烹过火,烂如木屑,不知其佳,转不如鲜鳐柱蒸火方之餍饫。若夫鸽蛋木耳、燕菜,则仅足夸示浅学矣。饮食之道诚不易也。出拿破仑勃兰地及蛇胆酒,吾为饮满至十余杯。(火方但肥无瘦肉,食之如东瓜,无油腻气,故自佳。)
归,以汽划抵岸。作书,洗足,十一时睡。今日大热,只能单衣。
此时谭延闿已是名满天下的美食家,因此,他日记里所记广东第一美食家的家宴,高论甚妙。先赞“江自命烹调为广东第一,诚为不谬”,而后对诸菜一一点评,又叹“饮食之道诚不易”,入情入理。
谭延闿1923年3月29日记:
晨七时醒,坐二十分起。安甫诸人来谈至八时,往沧白室,偕至大本营,治事如平日。热甚,蝇多,亦感苦痛。与诸人饭楼上,见黄镇磐、伍汝康。朱廷燎来。今日决迁士敏土厂,乃遣人往看财厅屋,计划移居。晡,同罗翼群至双门底下,欲往登云,行未数武,忽有倦意,遂以人力车归。复邀钟仙庄、王小芹、唐心涤、张廪丞、姜润洪、彭德尊、罗香汀、李特生、安父、岳宏群、曙邨往南园,请诸人饮江虾所赠酒也。十九元菜,虽不精,然颇丰满,胜大新楼上也。散归,与曙村诸人看相片于大新,贵而不佳,远不如自晒。归寓,与曙村、特生登楼看影戏,亦颇有洞心骇目之观,十时三十分散。下楼,就浴,十一时寝。
此前谭延闿的日记中就表示他对上等洋酒的喜欢,江孔殷也有同好。当时广州得地利之便,洋酒进口较易,故在清末民初的广州商界上流,以喝洋酒为时尚。南海十三郎回忆:“先父当年迷于花月,其时陈塘花事,盛极一时,先父夜夜笙歌,偎红倚翠,备极豪放不羁。方其事业全盛时期,夜夜作东道主,宴请名流政要,闻人绅商。其可纪者为先父纳十二妾之时,大开全厅,所有陈塘妓女,尽包起呼来伴客,寨里张灯结彩,尽用绫罗绸缎,凡数十匹,宴后尽赠妓女制衣,花三数千元不吝……而所饮洋酒,尽为拿破仑拔兰地,备极奢华。”
谭延闿1923年4月2日记:
晨七时三十分醒,昨夜为蚊扰,时起卧也。坐三十分起。偕心涤、廪丞与沧白、绍先、纫秋乘车至新码头,待船久之,乃渡过。心涤为洪湘丞有所请谒,为介绍之。午饭,秘书厅书记朱为鼎来辞职,盖与廪丞架气。询刘公潜,乃知无可架者,仍慰留之。人方谓我不用湖南人,今复有隙可乘,浮言必满矣,然吾终不倒行逆施也。中山先生因特赦电车伤人案与沧白大争,吾甚愧无以助之,然不能不服沧白之敢言也。五时后,与杨、朱、萧、宋之流同渡,偕朱同车,与杨、萧至高等审判厅,赴伍孚廷、黄石安之约。凡两席,余与杨、萧及藤田、萱野、徐固卿、陈少白、赵士北同席。未终即起,同杨、萧返亚洲。江霞公来,邀同杨、萧、岳,乘舆至陈塘燕春台素馨厅,云西堤最有名酒馆也。有梁斗南之子及土商梅六,余皆银行界人,凡十二人。呼伎弹唱,牛鬼蛇神,传芭代舞,忆廿六年前香港时事,正与此同,所谓开厅也。麻雀、鼓钲叠为应和,至十二时后乃入席。有江所携燕菜、翅、鲍及木耳、豬肺,余亦不恶。散已一时后,江以舆送归,可谓实行吃人主义者矣。濯足,就寝,正二时矣。
杨庶堪,字沧白,是孙中山的忠实追随者,孙中山革命事业最重要的助手之一。当日杨沧白因公事与孙中山大争,连谭延闿都佩服其敢言。当晚,谭延闿则见证了广州西堤风月,而江孔殷从家携带到酒楼的菜式,得谭之欣赏,极有可能是江氏家菜比酒家菜更佳。
谭延闿1923年4月5日记:
七时三十分醒,坐十五分起。偕沧白诸人渡河至大本营,风雨总至,忽然凉生。金华林来谈,杨啸天继至。午饭后,治事久之。周鳌山、钟仙庄来,今日约见者也,客纷纷至,吾遂不待。与萧、杨、宋归,已六时,同人方饭,亦饭二盂。七时后,纫秋来,邀同步至日本领事馆,赴藤田之招。座有徐固卿、江霞公、孙科、陈少白、树人、吴铁城、马某及数日人,萱野与焉。日本料理凡十四种,未能果腹也。饮酒十余巡。散后遂归,十一时,濯足寝。
谭延闿精力旺盛,又极勤奋,每日办公务、赴宴会、写挽联、写诗词。这一天下午治事久之,晚上因外交需要而品日本料理凡十四种,未能果腹;而尚能写挽联书法。其日记中,常常在白天公务、晚上饮宴之后,回家写书法还字债,颇见其人毅力。
谭延闿1923年4月15日记:
晨八时三十分醒,坐二十分起。唐先凯来。与同人谈久之。午饭后,韦叔明来。为人书屏联十余。胡学藩、徐友三来。至醉六室中一坐。胡八、唐心涤来。至沧白室,遇陈少白、张启荣,谈顷之。江虾来,邀同杨、宋、萧、李乘电船至陈塘,入味腴馆吃点心,唐少川推为广州第一者也。梅某、梁某先在,分两室坐。凡吃粉果、烧买、虾饺、酥合、炒河粉五种,要自胜寻常饭馆,亦未甚佳也。云主人为何碧流成浩之弟,家中落,乃率妾女为此,点心皆手制,以此中兴,未能尽信也。江虾导同人步至燕春台,复邀数客,马伯年外皆似曾相识者。呼伎来清唱,虽无开厅之嘈杂,然声皆一调,人皆一声,亦索然也。有名大头有者,能官话,云曾见我,询之,则在高田司,盖唐绍慧之妾,唐于前年死矣,为之怃然。今日菜殊不佳,酒亦平平,视前数次远逊。十时后散,以舆归。濯足,就寝,十一时后矣。
其时广州的点心日渐名动天下,而唐绍仪推为广州第一的味腴馆点心,在谭延闿吃来,比寻常饭馆好,亦未甚佳,可见其品位之高。当年家道中落的富贵人物,率妾女手制点心以为“噱头”吸引食客,倒是一时风气,不止一家如此。唐绍慧之妾重入风尘,也不止一家如此,仅南海十三郎所记,便无孤例。唐绍慧,号伯珊,广西人,陆荣廷曾派唐伯珊为代表赴上海,迎梁启超至桂组织讨袁。唐绍慧英年而在船上被人杀害,是当年的新闻,死后其妾重执风月业,难怪谭延闿为之怃然。
1923年4月下旬,谭延闿连续三天牙痛,饮食不爽。江孔殷极尽地主之谊,或者可以说,简直就成了谭延闿在广州生活起居的“保姆”,特别是带谭去治牙一则,可见江孔殷极重生活品质。而同为美食家,江孔殷的牙齿也不好。据江献珠回忆:“在祖父的年代,牙科医学不发达,一患上牙周病便得全部牙齿拔去,镶回假牙,而且手术也不像今日到家。自我有记忆起,祖父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牙齿,吃入口的东西,都以软糯为前提。”
谭延闿1923年4月29日记:
六时三十分醒,坐三十分起。作书顷之。柏兴尧之弟式诺及席楚琳来见。至沧白处,遇洪慈、董福开,数语去。偕沧白入大本营,消息沉寂,而同人皆有怏怏之意。杨映波至,欲辞职,为譬解之。朱益之约密谈,渠所闻见自又一方面,伏笔甚多,可叹也。与画策而去。今日介石移居秘書室,所计划亦嫌太易,凡事学问须与经验并重,信然。午后,闻中山先生论西江事,颇有王仪对司马昭之意。又欲用礼堂,吾商沧白以正论止之,颇合古人以直报怨之义。徐于字子俊来,将往协和处,作书与道腴。晚,同沧白、介石至江霞公家,陈少白、梅普之及一南洋商在座。仲凯、哲生、铁城、益群、叶竞生来,乃入席。菜乃阿光者,非家庖,鳆鱼诚为第一,核桃羹次之,燕翅、烧猪又其次,精洁不如南堤,丰美过之,究为大家数也。饮勃兰地三钟止。霞公呼其二女来,与一客同演按手桌动之法。初为哲生请伍博士,桌动,问以是否秩老,动五下,更问他,则不答。易以翼群,请邓仲元,问座中熟人有几,动九次,数之果,吾与梅六及南洋商人不识彼也。问死至今得几月,动十三次,亦不误。问是否陈炯明所杀,动一次。问凶手可获否,则不动。吴铁城问前获何某是否,亦动一次。介石问死后安否,答一次。江霞书两条于纸而焚之,仅吾得与观,其一问中山将来可得正式总统则动,乃连动两次。又一条问去今尚几月,月动一次,连动四次又半而止。介石问陈炯明阴谋乱粤,将发见否,动一次。又问能否成功,则不动。又问汝为何时至省,每日动一次,凡动廿次。后事验否不可知,然问仲元熟识及死去年月,皆座中人所不及构思,而答不误,亦一奇也。盖吾不识仲元,沧白亦不及料也。散后,蒋乘船去,吾与杨、廖、叶同船归。廖言去年陈叛前占一牙牌数云,鸡雌谈其翼,低头啄江鲤。一叶忽打来,忍饥遂惊起。心甚恶之,未几,叶举作乱。江霞公亦言,陈某者居香港,携有北京人乌师也,忽有鬼附其身,作粤语索命,狂不可制。陈有守贞侄女奉佛,归,诵大悲咒,以水噀之,三噀,鬼长跪,遂去。
霞公又言渠为白猿后身,其尊翁由蜀买一白猿,畜之十余年,忽逸去。一日,其太夫人独坐,忽见之,遂孕,其日为九月廿一日也。孕十五月不育,人皆以为疾,至正月五日,复见白猿来,遂诞。霞公每睡,熟人视之,似有白毛。又通臂类猿,小时时试为之,一方手缩至肩,一方则及足,二十后则不能常作。今惟梦中时一为之,同卧起者见手垂床下皆大惊云。因袒而相视,了无异人处,但能以手背抵背,而肱交于胸前,又能从后自扪其耳或额,臂视吾辈为长也。
吃流连膏,流连南洋果名,土人极珍之,有奇臭,人或以为香,制为膏,初食颇不耐,后乃类无花果。
霞公壁上有何贞翁书李太夫人寿序,陈璞撰,辛未所书,作小横幅,甚精。又为潘德舆书陶诗立幅,癸亥书,亦佳品。晚,濯足后,十二时睡。
此则日记信息量极为丰富,江孔殷家宴上,尽是大人物。而座上提及陈炯明事,在此日记的前一年,即1922年“六一六”兵变,是孙中山与陈炯明矛盾尖锐化的产物。1922年6月16日,陈炯明发动兵变,进攻并炮击总统府。此事已成国民党历史上的重要事件,所论者甚众。兵变发生后,国内一些报刊纷纷刊登各界人士声讨陈炯明的函电和文章。
至于江孔殷在酒席上所言,又转由谭延闿所记“一日,其太夫人独坐,忽见之,遂孕,其日为九月廿一日也。孕十五月不育,人皆以为疾,至正月五日,复见白猿来,遂诞”。不知是江孔殷酒后之言,还是谭延闿转记之故,而他的儿媳吴绮媛所记江孔殷“生辰在九月廿一日,生时年份不详”遂成谜,还有待进一步的史料发现,揭开这一谜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