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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空对话郭嵩焘

2022-03-24黄耀红

书屋 2022年3期
关键词:郭嵩焘思想者曾国藩

黄耀红

郭嵩焘是一个超越其时代的思想者,是一个在一百多年前就懂得“文明互鉴”之理的思想者,是一个被晚清大变局所反衬出来的思想独醒者。正是基于这种认知,我拜读了孟泽的大著《独醒之累:郭嵩焘与晚清大变局》(岳麓书社2021年版,以下简称《独醒之累》)。

孟泽既以丰富而详尽的史料将我们带到波诡云谲的晚清历史天空,又以出入史实的健朗、细腻而清明的文字对话郭嵩焘的灵魂,读着读着,我们常常为文字里那种理性的通透澄明、思想的惺惺相惜、情感的醇正节制以及文字的典雅蕴藉而深深感慨、叹服。

正如唐浩明之于曾国藩一样,孟先生与郭嵩焘之间亦堪称“异代知己”。二十多年来,从“洋务先知”到“独醒之累”,郭嵩焘一直是孟泽安顿其价值乃至人格理想的无形襟抱,是他多年来的沉潜、寄望与倾诉。

我们在看见“独醒者”一个的同时,是不是还看见了那个时代里更为普遍的“昏睡者”或“装睡者”?从这个意义说,我不愿将《独醒之累》视为一般的历史人物传记,而祈望它像“镜子”一样折射出那个时代的千疮百孔。

郭嵩焘生于1818年。他从传统“夷夏之辨”中走出来,清醒地看见了西方世界的文明与进步。在他身后的历史节点上,有不断的呼应。这种呼应的偶然与神奇恍如先知的寓言。他诞生百年之际,即1918年,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高潮,其时正是西学东渐后对传统文化的一次重要反省与批判,亦是一次关乎科学与民主的现代思想的深刻启蒙;再过六十年,即1978年正是新时期中国改革开放的标志性年份,是中国向着世界开放的当代起点。显然,这样的节点像省略号一样在不断延伸。

在人们以为西方文明相对于中国文明来说不过是“奇技淫巧”的时候,他看到了西方文明“以政教为其本、以器物为其末”的本质。作为首届驻英公使,郭嵩焘对英国的政治、教育、学术、社会等种种领域的兴趣,对青年严复的嘉许与期待,以及他在生活中所表现出的文明教养,都具有现代人卓然的风姿。这里,我们要深思的问题是,这个出生于湖南湘阴的生命,他成长中的偶然与必然,何以会表现这样一种宝贵的精神气象?缘于他的经验,还是他的治学?是他的质疑精神、批评勇气,还是对话视野?这些都是偶然背后的“必然”。这是郭嵩焘精神照亮未来的关键。

然而,我们也不能只看到郭嵩焘这个中国的“独醒者”而看不到同时代的世界不同地方的杰出者。我在读《独醒之累》的同时,也在重读另一本书,那就是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那种历史特写在带给我震撼的时候,让我看到不同的改变世界的“星斗式”人物。

仅说一个有意思的细节对比。1837年的时候,郭嵩焘、曾国藩和刘蓉都在岳麓书院准备科举考试,三人从此义结金兰。从《人类群星闪耀时》里却偶然发现大洋对岸的年轻人的行动,也是这一年,一个叫祖特尔的法国青年坐船去纽约,开始了他的流浪与探险。后来,他到了旧金山,建立新赫尔维特。他在科洛马农场发现了“金子”,引发了全世界的“淘金热”。

也是在这一年,这个世界有了人类第一台电报机,电报可以以信号的方式将大海与陆地相连。等到郭嵩焘做广东巡抚的时候,人类的电报线已然穿过了大西洋海底。这是郭嵩焘那个时代的世界。而在俄国,比郭嵩焘小三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作家,同样也是一个勇敢的思想者。

曾国藩曾评价郭嵩焘乃“著述之才”,非“繁剧之才”,言下之意是郭的任事能力相对不足。孟泽在《独醒之累》中引述大量的历史文献,似乎想证明郭未尝不是“繁剧之才”。私以为,即令郭嵩焘在署理广东时未充分显示其任事的能力,似乎也不会影响他作为思想者的地位。事功者,多一时一地也;思想者,多永恒与普遍也。今天,重溫或讲述郭嵩焘的故事,我以为,就是为思想者立传,让一个思想者真正拥有独立的价值。

想到这一层,我突然发现《独醒之累》的新书设计的色彩似乎带有一种寓意。封皮是红色的,那是晚清那个大变革时代的血色黄昏,精装封面则是黑色的,那是对一个思想者的幽深与孤独,也是对他的缅怀,是一种悲剧里的崇高;在“独醒之累”四字则是金色的,那是郭嵩焘金子般闪光的思想与见识。

郭嵩焘是寂寞的,然而“寂寞”并不是让人同情的,它是伟大与崇高的前提。伟大的寂寞之于伟大的思想,亦如悲悯的阳光之于众生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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