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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看佩索阿诗歌的精神指向

2022-03-24徐欣悦

雨露风 2022年2期

摘要:葡萄牙作家佩索阿凭借创造“性格”的异名写作手法而闻名于文坛。异名形象是佩索阿本人的自我增殖与生成性产物,极有可能代表着佩索阿本人的某一侧面。卡埃罗这一异名人物服从于佩索阿的创造,那么他的思想理论也必然服从于佩索阿精神世界的指引。《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有佩索阿的精神指向——永恒而纯真的客观寻美者、纯粹而完整的感觉主义者,他观看客观的自然,拒绝思考,相信肉体,用感觉建立“客观诗意”与“物的诗学”。

关键词:异名写作;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佩索阿

1935,葡萄牙诗人费尔南达·佩索阿在给友人蒙特罗的信中提到自己异名写作的原因:“我异名的精神起源存在于我对人格分裂和伪装怀着持续而根本的倾向。”[1]362这封信揭开了文坛72个异名作者的真身。写作《牧羊人》《恋爱中的牧羊人》等著名诗篇的诗人阿尔贝托·卡埃罗其实是费尔南达·佩索阿。据佩索阿解释,“异名”是一种“在我周围创造另一个世界”[1]364倾向,这个世界中的人由他来创造,包括名字、面相、身材、衣着和姿势。佩索阿给予异名们不同的身份、境况与风格,让他们成为各自分散的碎片,但异名毕竟是“作者的‘分裂’或自我的‘增殖’”[2]157,他们与佩索阿的关系宛若德勒兹的“根茎”概念所描述的那样,是由根茎生成而出的多个分支,他们之间的联系、异质、多元、裂变等关系都说明异名或多或少地带有佩索阿“根”的痕迹。如佩索阿自己所说,半异名索阿雷斯在缺乏逻辑推理和激情时就是佩索阿本人。如果说索阿雷斯的《惶然录》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佩索阿感性的性格特点,那么诗人卡埃罗作为佩索阿的碎片之一,也有类似的展示意义——在诗歌创作中展示出佩索阿的部分精神特质。卡埃罗在某些方面等同于佩索阿,因此,在后续行文中,用正名佩索阿代替异名卡埃罗。佩索阿在推崇诗人爱伦·坡、惠特曼、诺布雷、庇山耶等人的基础上,对象征主义、未来主义加以变革,经历了沼泽主义、交叉主义的尝试后,强调感觉、相信肉体、质疑理性、珍爱自然,借异名写作的方式完成了对诗歌精神内涵的深入挖掘。

一、永恒而纯真的客观寻美者

佩索阿的一生孤独而单调。幼年丧父,母亲工作繁忙;成年后在里斯本任小职员,仅谈过一次恋爱,终身未婚,没有什么朋友,常年保持孤寂生活状态的佩索阿,将情感托付于自然,大自然是他的亲密伙伴。“我的灵魂就像一个牧羊人/它熟悉风和太阳/和季节手拉手举步前行”[1]5;“大自然空寂无人的所有宁静/来到我身旁坐定。”[1]5诗人把自己融入自然,享受大自然的抚慰,这种抚慰不但能消解孤独,还能让他找到诗意。“有时,在想象里/我变成一只小羊/或者變成一大群羊/在整个山坡上散成一片/同时化身成为许多欢乐的生灵/只有在夕阳下沉的时刻/或者一朵云伸手遮蔽了光芒/一股宁静迅速抚过草丛/这时我才感到我写的事物。”[1]6-7

《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中,自然是永不退场的嘉宾。佩索阿对自然满怀敬畏之心,他不舍用思想“玷污”自然,力求不假思索地描述自然。佩索阿的另一异名里卡多·雷斯将卡埃罗评价为“客观的诗人”[1]348,将其作品定义为“真正是异教心理的表现”[1]349,这就是说,佩索阿在描述世界时追求客观性,“把基督教徒的主观主义降低到了绝对的最低点”[1]351。可见,诗人佩索阿,热爱自然、追求客观,他的诗中弥漫着客观诗意。

对客观诗意的追求,核心在于自然绝对客观,对自然应直接观看,拒绝思考。佩索阿曾这样表达对自然的看法,“‘事物的内在结构……’/‘宇宙的内在意义……’/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假的,毫无意义。”[1]17在《神秘的诗人》一诗中,又进一步指出“自然并没有内核”。[1]62在他看来,自然的客观性由外观体现,自然与“外观”等同,与“内核”对立,因为自然就是自然,它本身并没有含义,一旦对其施加任何内指性的东西,那么自然就变成了人为。因此,追求客观自然,只需用眼睛对“外观”观看,禁止对“内核”进行主观思考。佩索阿强调:“最重要的是知道如何观看,/知道如何不假思考的观看/……观看的时候不思考/思考的时候不观看”[1]54;“我观看,事物存在/我思想,只有我存在。”[1]136由是,佩索阿把自我剔除,让观看到的客观一切统治诗篇。在观看中他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了事物本身。“如果上帝问我:‘你从事物中看见了什么?’/我会回答:‘只是事物本身’。”[1]114佩索阿对事物的观照停在外在层面,看花和水果,看到的是颜色或形式,他之所以觉得花美,是因为花的颜色给他带来快乐,他认为能给人带来快乐的客观事物才是“美”的。

对“美”的理解使得其诗歌有独特之处:在被文明充斥的现代社会里,文学无须承担过多哲思责任,诗歌仅是诗歌,可以让人快乐、给人心灵安慰,让人在物质之外感受自然。佩索阿说自己是“自然的诗人”,该身份定位源于他对写诗的目的的描述:“当他们读到我的诗,我希望/他们认为我是个自然的诗人——/就像他们儿时/玩累了,在一棵老树的/凉荫里,砰的一声坐下来/用那种有条纹的罩衣袖子/擦去他们额头上发烫的汗水。”[1]8他希望给予在物质世界中陷入迷乱的人们以儿时闲适的享受。佩索阿不想让过度文明的机械取代人类肉体的颤动,他认为“高楼大厦使我们变小”[1]22;文明是“试图发明一种制造幸福的机器”[1]130,处于这种文明状态中的“你和其他所有人的生活真够可怜的!”[1]130佩索阿希望自己的诗歌能够让读者擦亮双眼去看大自然的纯质外观:“这是因为我想帮助被误导的人/更准确地感受花朵与河流的真实存在。”[1]65

此外,自然对佩索阿而言,不仅是观看的对象和美的化身,也逐渐被内化成生活态度,他在诗中提醒读者“无论幸福与否/最重要的是自然和平静”[1]50,这时的“自然”显然有了“顺其自然”的宁静意味。

二、纯粹而完整的感觉主义者

佩索阿在诗中评价自己是“追寻真正感觉的英雄阿耳戈”[1]86。阿耳戈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头长百眼的巨人,即使在睡觉时也有一些睁着,因此别名“潘诺普忒斯”,意为“总在看着的”。佩索阿用该英雄评价自己,其目的非常明显——突出眼睛与观看的重要性。值得注意的是,该句除英雄阿耳戈这一关键成分外,还有另一关键要素,即“真正感觉”。“真正感觉”有两方面内涵,一是感觉,二是感觉必须真实。

佩索阿在《感觉主义宣言》一文中对感觉进行解读,他提出“感觉就是创造”“感觉就是无观念地思考,从而理解”“感觉就是理解,思想就是犯错”[1]326-327等看法。进一步分析文本作品,我们可以看到该理论的实践情况。首先是倡导感觉抗拒思考。佩索阿认为,观念和大自然的“内核”一样,是本不存在的东西,是人为阐释导致了观念的产生。“无观念地思考”事实上就是反对思考。佩索阿提出把握自然的正确方式是“完全凭借感觉”。他说:“我理解事物是真实的,所有的真实都彼此不同/我理解这一点是通过眼睛,从不通过心灵。”[1]123“可见的事物存在于被观看中/为眼睛而存在的事物不必为思想而存在。”[1]136这些诗句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了佩索阿对感觉的信任、对思考的排斥。其次是肉体至上观念。费尔巴哈感觉理论指出人的感觉与肉体和器官密不可分,感觉依赖人的生理实体。[3]125佩索阿的感觉主义也如此,他相信肉体胜过灵魂,肉体的感觉具备真实性。在诗歌《他们想要一种比阳光更好的光》中,佩索阿写:“最完美的灵魂是从不显现的灵魂——/由肉体制造的灵魂/事物的绝对肉体/绝对真实的存在,没有错误和阴影。”[1]173“不显现”实际就是“不存在”的另一种表达,灵魂不存在,那么存在的只是肉体,绝对的肉体就是绝对的真实。类似的表达在《无论世界的中心是什么》中可以找到。“真实意味着不存在于我的內心/我身体内部没有真实的观念。”[1]149“内心”与“内部”依旧是内指性的非客观事物,真实需要被感知,感知客观真实的器官并非内心,诗人说“我信任肉体胜过灵魂,/因为我的肉体就在现实的中心这个位置/它可以被别人看见/可以触摸别人,它可以坐下去站起来。”[1]149-150最后,刻意避免使用带主观色彩的修辞手法。在《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比成一朵花》中,佩索阿发出疑问“但是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比成一朵花,如果我是我/而花是花?”[1]164,他在质疑比喻的用途。随后,他回答说,“啊,让我们不做任何比拟;让我们观看/让我们忘记类比、暗喻、明喻。”[1]164至于为什么放弃比拟,他继续写:“把一件事物比成另一件事物就是忘记那件事物。”[1]164到这里,一切水落石出。佩索阿之所以抗拒比拟,无非是因为比拟带有强烈的主观意味,它将导致事物失去本来的样貌而穿上人类思想的外衣。比起曲折隐晦的比拟,佩索阿显然更推崇直白的表达,他说“我尽力把词语建立在观念上/而不需要从思想/到词语的走廊。”[1]81为了保证感受在被表达出来的那一刻还是客观真实的,佩索阿有意识缩短感受和词语表达之间的距离,尽力在文字表达中将修辞剥净。

1916年,佩索阿在给编辑的信中重申了感觉主义理论。他讲到感觉主义的核心看法有四:一是生活的唯一真实是感觉;二是在艺术中,没有哲学,没有伦理学,也没有美学,只有感觉和我们对它们的意识;三是艺术的完整定义是我们对感觉的意识的悦耳表达;四是感觉、暗示和结构是艺术的三原则。佩索阿的众多异名都是感觉主义的“信徒”,只不过在作品中表现的程度各不相同。异名托马斯·克罗塞在《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的序言中指出:“卡埃罗是纯粹而绝对的感觉主义者,他服从源于外部的感觉,而不承认别的。里卡多·雷斯不太绝对;他也服从我们自身本性的原始元素,我们原始的感觉对他来说像花朵和树木一样真实而自然。因此他是虔诚的。对坎波斯来说,感觉事实上是全部,但是对事物的感觉未必如其所是,而是他们感觉到的事物。”[1]344-345由此可知,《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是最完整的、最纯粹的感觉主义实践品,佩索阿对客观与感觉的极致追求,造成了诗歌内蕴的自然倾向与纯美境界。

三、结语

总之,异名卡埃罗是佩索阿在诗歌层面的化身,是助力感觉主义走向诗坛的天梯,是让宇宙认识佩索阿的一面镜子。在诗歌创作上,卡埃罗映照出来的佩索阿是完整的,或说他代表的是佩索阿的某种思想,而这种思想是完整的。“这种思想不仅是协调的,将作品联系在一起,而且还预见了异议,预期了批评,对诗中的缺点做出了辩解,并将它们整合为作品的精神性实体。”[1]348也就是说,《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有较为完整的思想体系,该思想统摄全篇,高度体现佩索阿诗歌美学思想,而且还在创作的同时不断批评、反思、总结,最终合理而有效地完成了异名写作下感觉主义的寻美之旅。这套思想体系彰显了佩索阿的精神取向——永恒而纯真的客观寻美者、纯粹而完整的感觉主义者。

作者简介:徐欣悦(1998—),女,蒙古族,内蒙古赤峰人,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20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欧美文学。

参考文献:

〔1〕(葡)佩索阿.坐在你身边看云[M].程一身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2〕See Eduardo Lourenco, Pessoa Revistado, Lisboa: Moraes Editores, 1983.

〔3〕胡楠.浅析马克思主义美学中感觉理论与费尔巴哈感觉理论的关系[J].发明与创新(职业教育),2020(08).

〔4〕程一身.“客观诗意”与“物的诗学”——从《牧羊人》看佩索阿的自然观[J].文学界(专辑版),2013(09).

〔5〕闵雪飞.从沼泽主义到异名写作——解读费尔南多·佩索阿的组诗《斜雨》[J].外国文学评论,201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