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
——以闽浙重点侨乡为研究中心
2022-03-23张赛群
○张赛群
一 研究缘起和研究现状
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要求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要求,加快推进农业乡村现代化。这一战略旨在缩小城乡差距,实现共同富裕。但乡村发展滞后由来已久,要实现振兴仅靠乡村自身力量很难实现,需要政府持续性政策关照和社会力量的广泛关注。
当前,华侨华人多达6 000余万,分布在198个国家和地区,港澳同胞760余万。他们关心桑梓,很早就有在家乡扶贫济困、捐建校舍和基础设施的传统,被视为侨乡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资源。21世纪以来,他们不负众望,为家乡新农村建设和乡村振兴做出自己的贡献,一批 “华侨华人支持村”(1)陆剑宝:《广东乡村振兴的个性浅析》,南方网,(2022-01-05)[2022-05-05],https://theory.southcn.com/node_4274ee5d35/6605581497.shtml.的出现便是明证。与其他社会资源相比,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因其主体的多元性、互补性、异国(境)思维和跨国(境)网络而受到各方重视。因此,研究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具有一定的探索性和验证性意义。
学界对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与乡村振兴的研究从个体、组织及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整体层面分别展开。个体层面,2017年“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之后,同年第13届中国农村发展论坛召开,“新乡贤”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学者们(2)张先友:《乡村振兴视域下新乡贤在乡村和谐文化建设中的独特作用》,《现代农业研究》2020年第11期;夏凤珍:《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过程中的侨务力量研究》,陈华兴:《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与教育(Ⅱ)》,杭州: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9版;李其荣:《稻鱼和谐共生——华侨华人与田鱼文化》,《八桂侨刊》2020年第4期。倾向于将乡村振兴中的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个体视为新乡贤,张先友探讨了包括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在内的新乡贤在乡村文化振兴中的作用;夏凤珍、李其荣等专门探讨了华侨村官在乡村振兴中的作用及其机理。由于浙江华侨村官现象较为普遍,二者均立足于青田的案例进行分析。组织层面,2017年乡村振兴提出后,介绍单个侨资企业在乡村振兴中产业对接和村民能力提升方面的新闻报道较多,研究成果偏少。黄艺娜(3)黄艺娜:《海外侨胞对侨乡的捐赠及其作用——以福清前王村为例》,《福建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21年第3期。曾对华人组织在乡村振兴中引进侨资的功能予以关注。整体层面,即从宏观层面分析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在乡村振兴中的功能及其实现路径,其中经济振兴、文化振兴是学界(4)柯厅敏:《 “侨乡振兴”背景下侨资民宿发展研究》,《经济研究导刊》2020年第20期;王敦辉,甘满堂:《乡村振兴背景下福建侨乡文化的三个维度探赜》,《发展研究》2019年第10期;胡保永:《华侨回乡参政的“头雁效应”发挥路径研究》,《国际公关》2019年第12期。关注的热点,如柯厅敏强调了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在侨乡产业振兴中的作用;王敦辉、甘满堂阐述了侨乡文化与乡村振兴的相关性及作用机理,实则间接强调了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与乡村振兴的关联;胡保永分析了回乡参政华侨在乡村经济、文化及人才振兴等方面的功能及其实现路径。
整体上,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案例十分丰富,但对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与乡村振兴关联的理论研究仍相对薄弱。已有研究多强调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扶贫功能,或强调他们在乡村产业振兴、文化振兴中的作用,对乡村振兴中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其它功能的挖掘还相对不足,对其作用机理、助力过程、实际成效等方面的理论分析还比较缺乏。本文欲从宏观层面,以闽、浙重点侨乡省份为例,探讨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动因、历程、特征和实效。值得说明的是,“乡村振兴”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乡村振兴”限于2017年“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之后,而广义的“乡村振兴”还包括此前为促进乡村“振兴”而做出的种种努力。本文是从广义的角度进行分析的。
二 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动因
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除因为他们对家乡的深厚情感和责任意识外,相关部门的动员引导和政策激励,以及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自身需求也有一定的助推作用。
首先,源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对家乡的深厚情感和责任意识。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虽定居海(境)外,但大多数对祖籍地仍怀有一定的感情,关心家乡各项事业发展,一部分人甚至将其视为己任。如南安码头镇侨领黄仲咸晚年全身心投入到家乡公益事业当中,1990年创建“南安市黄仲咸教育基金会”,在南安持续奖教助学。2002年始其公益活动扩展至福建全省,2004年成立福建省黄仲咸教育基金会,次年将全部资产捐赠给基金会。截至2021年底,黄仲咸及其基金会累计公益捐赠近7亿元;同样将毕生资产献给公益事业的还有“安溪的陈嘉庚”施金城,他一生克勤克俭,却倾其所有,在家乡安溪创办从幼儿园到师范学校的一整套教育体系,累计捐献1亿多元,为之70余次返乡。(5)《精神长存 群星闪耀》,《福建侨报》,2022-06-17(5).正是在黄仲咸、施金城这些爱乡侨亲的引领下,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对家乡公益事业倾注了不少心力。近年来,相关部门积极将侨心侨力引向乡村振兴,加之我国传统侨乡多为乡镇侨乡,因此,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逐渐成为侨乡乡村振兴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其次,相关部门的动员引导和政策激励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如果说爱乡情感影响着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最初参与意愿的话,那么相关部门的动员引导和政策激励对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持久参与热情、参与方式和参与程度等均有着较为深刻的影响。近年来,各级相关部门重视对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的政策引导和组织动员。国家层面,主要将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纳入社会力量范畴统一规划,如2014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动员社会各方面力量参与扶贫开发的意见》、2017年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关于广泛动员和引导社会组织参与脱贫攻坚的通知》,2022年民政部国家乡村振兴局《关于动员引导社会组织参与乡村振兴工作的通知》等,内中的社会力量、社会组织均涵盖了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重点侨乡则更为直接,2016年泉州市外侨办《关于组织引导华侨华人 侨资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工作的通知》、2018年《福建省侨联“百侨帮百村——联村助户”精准帮扶活动实施方案》,2021年浙江省侨联《“千个侨团(企)扶千村”活动实施方案》等文件直接发动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参与。实践中,各地通过组织开展“侨爱工程——万侨助万村”“百侨帮百村——联村助户”等系列活动,在尊重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意愿的基础上,加强对他们助力乡村振兴的流向和方式引导,使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资源与乡村发展更好地结合起来,最大程度地发挥这些资源的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
动员引导的背后离不开激励政策的支持。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以捐钱赠物为多,公益慈善领域的减免税政策和表彰政策对其有明显的激励作用,前者如国家针对公益主体的所得税优惠及公益物资进口环节税收优惠等,后者如2014年《福建省华侨捐赠兴办公益事业表彰办法》、2017年民政部《中华慈善奖评选表彰办法》等。各级政府对热心于家乡公益事业的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授予荣誉称号、颁发奖牌奖状,类似的表彰活动是对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关心桑梓行为的肯定,也激发了他们继续行善的热情,形成一种正向循环。如2016年11月,旅菲侨领林玉燕女士荣获“福建省捐赠公益事业特别贡献奖”,立碑表彰期间,林女士再向石狮教育事业慷慨捐资。
再次,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参与乡村振兴也基于一定的自身需求考虑:一是情感需求。生于斯,长于斯,兴于斯,在家乡捐赠、建设可获得家乡民众的认可与尊重,提升自身声誉和社会地位,这对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而言具有一定的激励效果。二是事业需求。在乡村投资特色农业、农产品加工业或乡村旅游等有一定的比较优势,且知己知彼,在实现家乡产业振兴的同时还可获得自身事业发展。
总之,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动因是多方面的,对家乡的情感和责任意识、相关部门的动员引导和政策激励以及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自身需求等,且各因素往往相互联系,共同推动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参与乡村振兴。如对家乡的情感和责任意识与政府的政策动员就时常结合在一起,当国家的乡村发展战略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建设家乡的良好意愿一致时,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就反响强烈。2013年“精准扶贫”提出后,世界泉州青年联谊会等涉侨组织就在侨界发出精准扶贫倡议。为响应中央脱贫攻坚号召,香港同胞陈守仁2015年发起成立仁善扶贫基金会。而“乡村振兴”战略提出后,2018年浙江省华侨基金与衢江区政府共同发起乡村振兴发展基金,其它如泉州市慈善总会仁善扶贫与乡村振兴专项基金、石狮市卢厝乡村振兴基金均系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设立。可见,“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受到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广泛认同和支持。同时也表明,顺应侨心的动员是有效的。
三 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历程与特征
本研究对“乡村振兴”倾向于广义界定,同时为避免泛泛而论,在时间上限于21世纪以来尤其是2005年新农村建设开展之后。综合起来看,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一是早期乡村建设助力阶段;二是乡村精准脱贫助力阶段;三是乡村全面振兴助力阶段。由于“精准扶贫”与“乡村振兴”两大战略在时间上有所交叉,本文将并行期间特别关注脱贫的行动放入第二阶段,对乡村其它方面的关注放入第三阶段。2020年绝对贫困问题解决后,统一归并到第三阶段。
“乡村振兴”战略虽于2017年10月提出,但其基本设想在新农村建设阶段即已提出, 因此,2005年旨在实现“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的新农村建设可视为乡村振兴的初级版本。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踊跃参与新农村建设,在村容整洁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贡献突出。如21世纪以来,福建石狮市永宁镇山边村多方筹资整治村容村貌,截至2006年6月筹得资金1 000多万元(以下未特别标注者均为人民币),其中海外侨亲捐资600多万元。(6)张赛群:《新世纪福建侨捐研究》,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21年,第111页。“要致富先修路”,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长期支持家乡路桥建设,近年来还将之延伸至饮水、照明、文体等配套设施建设。众多基础设施的修建,在便利侨乡民众生产生活的同时,也大大改善了当地的人居环境和投资环境。在其它方面,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也有所关注。如在产业发展和生活富裕方面,由于单纯依靠农业很难实现乡村富裕,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尝试在乡村发展工业或旅游业;人才是产业发展的基础,2007年香港培华教育基金、香港恒基集团公司出资在福建明溪县开展村民技能培训,年内共培训1 130人;(7)明溪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明溪年鉴》,明溪:明溪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2008年,第154页。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也赞助侨乡文体活动的举办,为“乡风文明”出钱出力。如菲律宾侨商陈永培在晋江侨乡提倡简办婚丧喜庆做公益,旨在移风易俗树新风;而2006年以来浙江青田县、福建明溪县涌现出不少华侨村官,给乡村组织振兴和乡村治理带来新的气象,同时也给乡村发展带来新的思路和资源。
乡村脱贫是乡村振兴的最低要求。2013年“精准扶贫”战略是对贫困问题的集中宣战,此后一段时间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将扶助重心转到乡村脱贫上来,实践中涉足多个领域:1.生活救助。以一次性慰问和长期资助为主,涉及吃、穿、住等方面。一些救助行为已经常态化,如2014年起世界福建青年联会的“侨心慈善行”活动,2017年起美国福建联合总会驻闽办事处的“慰问献爱心”活动等。2.基础设施扶贫。道路等基础设施落后严重影响贫困地区的生产环境和投资环境,在精准脱贫中受到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广泛关注。3.就业创业扶贫。稳定就业有利于持续脱贫,一些侨资企业通过在乡村投资设厂吸纳贫困村民就业,并助力当地土特产“走出去”;河仁慈善基金会、仁善扶贫基金会等侨界基金也借助当地企业支持贫困村民就业。4.教育、医疗扶贫。前者主要是扶贫助学,不少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常年资助贫困学生,一些侨资企业还为贫困学生专门设立“怡海树人班”“玖龙班”等。因病致贫在乡村屡见不鲜,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除捐资救助患病贫困人口外,还专门针对贫困群体设计一些医疗救助项目,如开设贫困门诊,开展“侨爱心·光明行”公益项目等。上述生活救助和教育、医疗扶贫虽然并非专门针对乡村贫困群体,但由于我国贫困问题主要在乡村,因此乡村仍是最主要的受益区域。
2017年“乡村振兴”战略提出,对乡村发展提出更高、更全面的要求,可视为前面阶段的延续和提升。乡村振兴以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为发展重点,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也关注到这些方面。在产业方面,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将自身跨国网络优势与侨乡本土资源结合起来,促进乡村产业升级或转型发展。如近年来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热心于浙江文成县乡村旅游民宿业的发展,2019 年底该县共有侨资民宿78家,占全县141 家民宿的55%强,(8)柯厅敏:《 “侨乡振兴”背景下侨资民宿发展研究——基于浙江省W 县的调查》,第130页。有效带动了当地乡村旅游业的发展;2017年华侨曾先生在浙江青田承包荒山种植黑莓,使得当地村民从此有了“致富果”。乡村振兴的实现离不开本土人才的支撑,林文镜慈善基金会2017年始发起“大地之子计划”,帮助乡村“领头雁”练好内功;2020年8月,福建省侨商会还联同其他部门邀请专家为松溪县郑墩镇南坑村茶农授课,指导他们做好茶园管护。(9)刘永:《福建省侨联、省侨商会到松溪县开展结对帮扶捐赠及侨界专家走基层活动商会动态》,福建省侨联,(2020-09-01)[2022-03-05],http://fjsqsh.fqworld.org/ywzx/74874.jhtml.此举既重视产业发展,也重视人才培育。在组织层面,至2018年上半年,青田县华侨村干部有215名,(10)夏凤珍:《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过程中的侨务力量研究——以青田县华侨村干部为例》,第122页。成为当地乡村振兴的骨干力量。环境整治不仅关乎生态振兴,也是乡村引才留才、引资留资的重要影响因素。2016-2019年,澳门同胞许先生捐赠1.25亿元支持福建晋江安海镇溪边村“美丽乡村”建设及实施可持续发展项目。(11)晋强:《宝龙集团再捐2500万元助力乡村振兴》,福建侨报,2019-10-18(5).而浙江省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在发展乡村民宿的过程中,也强调文化振兴在乡村振兴中的作用,充分依托各地的生态文化资源,打造一批中西合璧、环境优美、品质高端的“乡村侨舍”精品。
总之,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长期关注我国乡村发展。2013年之前专注于助力新农村建设,关注农村各方面发展;2013年后因集中解决乡村贫困问题的迫切性,重点转向乡村精准扶贫;2017年后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并行,至2020年绝对贫困问题基本解决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不同的阶段,即便关注的乡村问题类似,但发展层次、发展重心上仍然有所区别。如产业发展在新农村建设阶段重在探索农村新的产业发展路子,在精准扶贫阶段重点关注其于贫困村民和贫困乡村的脱贫效果,而全力推进乡村振兴阶段重点确立乡村发展特色。其他亦是。
实践中,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呈现出如下特征:
(一)助力形式:以捐赠为主。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存在着捐赠、出谋划策、志愿服务和其他亲力亲为活动,覆盖到公益慈善的三种不同形式:捐钱、出力和献智。其中,出力包含志愿服务及其他亲力亲为行为,如一些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时常为贫困群体或贫困地区提供义教、义诊等服务。从2005年至今,福建旅港乡贤林泗维已连续十余年出资组织海外志愿者,来晋江、南安等地举办“小城义教”英语国际夏令营。而侨资企业产业扶贫或产业振兴是亲力亲为,直接参与其中;献智主要是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将个人体验与国外乡村发展经验分享给家乡亲人,为乡村振兴出谋划策。如每年2月,浙江青田县汤洋乡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都会与乡政府干部碰头,为推进乡村振兴建言献策。大体上,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会尽其所长、选择上述一种或几种方式为侨乡乡村振兴服务。当然,整体来看,由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多身处海(境)外,参与乡村振兴仍以捐赠为主。这包括直接捐赠给当事人或某一项目,也包括捐赠给当地的慈善组织,后者因便于统筹运用近年来受到相关部门的重视。
(二)助力重点:硬件优化及人才振兴。硬件优化包括旧村改造及学校、道路、公园等基础设施修建及修缮等,这些既与侨乡民众生产生活紧密相关,也因其“看得见”的特质而受到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青睐。同时由于基础设施修建需要大量资金,侨乡政府也常在海内外侨界动员,因此,无论在哪个阶段,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对此均比较重视。相对而言,初期更关注道路、饮水、校舍等基础设施,在这些基本饱和之后,后期逐渐转向文体设施。人才振兴体现在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捐资兴学助学及乡村人才培育两个方面:一方面,受“教育兴国”“教育兴乡”“教育改变个人命运”观念的影响,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在家乡捐资兴学助学形成一种传统,这种传统与近年来自上而下强调的“扶贫先扶志”“扶贫先扶智”不谋而合,使得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对我国乡村教育事业倾注了不少心力,助学奖学奖教和义教之风盛行,提升了乡村整体教育水平,孕育了不少乡村振兴储备人才。另一方面,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关注乡村人才培训促进了乡村人才振兴,这包括“大地之子”等人才培训项目,以及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在乡村投资创业给侨乡直接带来和间接培育的专业人才。
(三)助力方式:项目推动、协同参与和持续参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不乏大量零星的自发参与,但相关部门的项目推动也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们通过广泛、持续参与 “侨爱心工程”(2000年中国侨联)、“侨爱工程——万侨助万村”(2008年国务院侨办、农业部)、“百侨帮百村——共建美丽乡村”(2012年福建省侨联)、“百家海外闽籍社团与重点县结对子”(2015年福建省侨办)、“百侨帮百村——联村助户”(2018年福建省侨联)、“千侨帮千村”(2020年浙江省侨联)等相关活动,助推乡村脱贫与乡村振兴,效果明显。如中国侨联发起的“侨爱心工程”自2000年至2021年4月累计募集资金30多亿元,实施公益项目数千个,在脱贫攻坚、爱心助学、乡村振兴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12)范思翔:《“侨爱心·进社区”眼健康项目贡献侨界公益力量》.(2021-04-17)[2022-03-02],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7271793836422875&wfr=spider&for=pc.而浙江省“千侨帮千村”活动截至2021年底,已有454个侨团(企)参与,到位资金20.29亿元。(13)张鲁楠:《浙江侨界打造助力乡村振兴新品牌》,人民日报海外版,2022-06-01(06). 可见,项目推动实现了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参与的规模效应和品牌效应。此外,浙江省侨联2022年正式推出“侨助工坊”和“乡村侨舍”品牌活动,其效果令人期待。
由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大多身处海(境)外,对乡村振兴的关注离不开国内相关组织的支持和协助,这包括为其提供相关信息、对接项目,协助甚至代理其开展乡村振兴活动等。如福建永春县侨联就受托管理侨胞梁先生的3个基金会及新加坡侨胞颜先生2012年委托的1000万元公益资产。(14)苏巧凤:《福建泉州侨胞清明返乡捐资公益事业》,东南网,(2012-04-12)[2022-03-05],http://usa.fjsen.com/2012-04/12/content_8187746.htm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也协同国内相关组织开展活动,如香港泉州慈善促进总会2002年成立后与泉州市慈善总会互促互动,联手开展了“助残工程”“助学工程”“助老工程”等系列救助活动。一些项目还涉及多个主体,如2019年香港仁善扶贫基金会开展的产业扶贫项目,基金会负责提供扶贫资金,德化县两个农业公司负责挂钩帮扶贫困户,项目所在乡镇政府负责提供贫困户名单,德化县扶贫办、民政局负责筛选并确定名单,泉州市慈善总会负责回收管理慈善资金。(15)黄琼芬、李宏图:《慈善资金进企业的扶贫新模式在泉州落地》,《福建侨报》,2019-07-19(5).诸如此类的协同行动,不仅可以发挥各自所长,也创新了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方式,提升了助力成效。
此外,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参与理念与运作方式呈现出一定的持续性。首先,我国乡村发展滞后由来已久,因此,乡村振兴无论作为整体还是作为个案均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基于对家乡的情感与责任,多数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也能持续关注和支持乡村振兴。其次,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组织方式和运作方式保证了其持续性。近年来,慈善组织和基金会是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关注我国乡村振兴的重要主体,这些组织运作相对规范,且多用其利息或盈利所得助力乡村振兴,因而较能持续。如多数助学基金能持续助学,对特定贫困学生的支持也常常延续到其毕业。一些基金会从一开始就注重循环运作,如马来西亚砂罗越屏南公会清寒子女大学贷学金主要以无息贷款形式扶助福建屏南籍贫困大学生,每人5千元,毕业后一年内还清;(16)包久菊、李世振:《16位海外乡贤集资创贷学金屏南120名贫困生受到扶助》,《福建侨报》,2014-09-05(5).仁善基金会产业扶贫也是三年一轮,期满继续寻找合适的企业合作,从而实现了资金的循环使用。总之,由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对家乡的持续关注以及其支持方式的可持续性,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较为持久。
上述特点,捐赠为主和协同参与主要受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自身特点影响;注重硬件优化及人才振兴、持续参与等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观念、关注侨乡的传统领域和方式有关;项目推动与近年来相关部门的组织有关。这也再次表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我国乡村振兴是内外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四 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成效与不足
“乡村振兴”旨在缩小城乡差距,改变乡村发展落后现状。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我国乡村振兴,推动了乡村生态环境、人力资源、经济发展、乡俗民风及组织治理等方面的进步,成效显著。
其中,“生态环境”和“经济发展”主要是物质层面。前者体现在村容村貌(包括基础设施完善)方面,当前,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较多的村庄往往建筑高大气派,规划有序,道路宽敞,路灯、公厕、垃圾处置、休闲场所等配套设施齐全,人居环境较好。如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侨捐持续涌入福建福清新厝镇江兜村,投入到教育、文化、基础设施建设等多个领域。近年来,在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建议和支持下,江兜村优化村庄规划设计,大力提升乡村景观环境,成为远近闻名的“公园村”;后者主要体现在村民脱贫致富和乡村产业发展方面,如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帮扶活动或减轻了贫困户的生活压力,或帮助他们实现就近就业,改善他们的生存状况。一些村庄因为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支持在生产环境和产业结构上获得较大的改善,如江兜村因为人居环境大大改善,如今正积极发展乡村旅游业;而澳门同胞许健康通过村企合作,为晋江溪边村产业兴旺注入“源头活水”。
“乡风民俗”主要是精神层面的进步,体现在多个方面:如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对家乡教育事业的格外关注使得侨乡民众普遍重视教育;在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反哺家乡行为的带动下,侨乡捐赠之风盛行,公共精神得以弘扬,不少乡镇设有专门的教育、敬老等慈善基金;一些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提倡移风易俗,反对浪费,有效带动了当地陈风旧俗的转变。如移风易俗在福建晋江、石狮、南安等地逐渐成为一种时尚,南安市2018年仅在“神事”上就节省资金7 000多万元;(17)黄文彪:《南安侨捐连续24年超亿元 创全国纪录》,《福建侨报》,2019-04-05(3).另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努力打拼的精神也激励着侨乡民众奋进,为乡村振兴提供了精神动力。
“人力资源”和“组织治理”为侨乡发展注入了人才和管理要素。前者主要因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兴学助学改善了侨乡的办学条件,培养了一批侨乡经济社会发展所需要的人才。另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支持的技能培训也为乡村振兴培育了技术人才。后者主要体现在侨乡的组织建设层面。在乡村,除正式的“村两委”外,因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支持或为便于与他们联系,不少侨乡设有宗亲会、基金组织、联谊会、老人协会等民间组织。其中,宗亲会由来已久,近年来因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支持在宗亲事务管理上获得更多的发言权;基金会因制度规范、运转持续,近年来得到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的青睐,成为他们关注家乡公益事业的重要载体;联谊会除共叙乡情,海内外同胞还共谋家乡建设,为侨乡发展献计献策或筹措款项。近年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热心于老年事业,不少乡镇成立了老人协会,老人协会在乡村治理方面也能发挥积极的作用。多样组织的设立丰富了乡村治理主体,有利于统筹各方资源,实现侨乡协同共治。而华侨直接担任村干部,也给侨乡基层组织带来新的血液,使整个组织更具开放意识和创新意识。
总之,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不仅在乡村扶贫助困、支持基础设施建设和生态环境改造,还关心乡村产业发展和人才培育;不仅捐钱赠物,而且尝试用先进思维、优质网络和管理经验来改变侨乡面貌,他们是我国乡村振兴的重要助力者和贡献者。
当然,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也仍有进一步拓展的空间。这体现在多个方面:如相较于6 000万华侨华人和760多万港澳同胞而言,参与乡村振兴的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仍是少数,内部也缺乏足够的整合;参与模式以捐钱赠物为主,其它帮扶形式还有待丰富;受益地区不均衡,侨务资源丰富的侨乡省份受益较多,其它非侨乡地区除侨乡对口帮扶乡村外受益较少;各项功能发挥差参不齐,经济功能较为突出,文化其次,社会治理层面相对薄弱。即便在经济层面,也主要集中在生活救助、基础设施捐建等传统的慈善领域,对“造血”型生产项目和村民个体能力提升的关注仍不够等,也即在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广度、深度和机制等方面仍有所不足。这既与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自身的特点及其关心家乡的偏好有关,也与相关部门对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规划与引导还不尽完善有关。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既给侨乡振兴带来诸多资源,也因移民海外产生一些振兴难题,如青壮年外移导致乡村空心化,振兴缺乏人才支撑;侨汇涌入使一些侨乡呈现出“高消费、低生产”特性,且因生活宽裕缺乏振兴动力等。
从供需方面看,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仍有进一步拓展的可能性。在需求层面,乡村发展滞后本质上是乡村发展难以完全融入现代社会发展潮流,因此,西方学界对移民社会融入影响因素的三种主要理论取向(即人力资本影响论、社会资本影响论和社会制度影响论)(18)这三种理论解释分别突出了移民所具有的人力资本、社会关系与社会资本、流入地(国家)的各种移民融入制度或政策等因素对于移民融入起到的阻碍与限制性影响。见梁波、王海英:《国外移民社会融入研究综述》,《甘肃行政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第18—27页。对于解释我国乡村发展滞后问题也有一定的说服力。换句话说,乡村发展滞后除地理特征、自然资源、产业结构等客观因素外,也存在人力资本落后、社会资本狭窄及国家层面城乡二元治理结构等主观因素。其中,人力资本落后包括村民思想观念保守、教育水平低下、知识结构单一、发展资金缺乏等;社会资本狭窄包括社会交往网络狭窄且高度同质化,致富信息获取不易等;城乡二元治理结构包括城乡发展资源分配不均,乡村保障和服务不足等。而如前所述,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主要关注乡村人力资本中的教育水平和发展资金,以及城乡二元结构所导致的乡村资源分配和保障不足问题,其它方面则仍有进一步拓展的空间。在供给层面,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优势在于能够提供政府和本地村民难以有效提供的资金、发展理念、管理方式和跨国网络等。其中,发展理念和管理方式属于“造血”型人力资本,对乡村振兴至关重要,虽然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曾为侨乡振兴出谋划策,但仍非助力的重点;跨国(境)网络是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特有的优势,也是社会资本影响论所强调的内容。目前一些侨乡地区有所运用,如2019年浙江青田县组建侨乡农品城进出口贸易公司,依托海外中餐馆联盟资源,在欧洲铺设侨乡农品城海外专柜,助力青田优质农产品外销。(19)蒋珍:《在探索新载体、新模式、新营销上下功夫》,《中国合作经济》2018年第7期,第14页。但这种模式在全国层面还比较少见,有待进一步加强。可见,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在供需匹配方面还有进一步拓展的空间。
为进一步发挥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在乡村振兴中的作用,对侨乡政府和相关部门而言,要根据华侨华人、港澳同胞与乡村发展供需实际和供需变化,编制乡村需求项目库,加强对华侨华人、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的规划和引导。同时坚持政策激励、市场示范及舆论引导三管齐下,尤其是完善相关政策,给予助力乡村振兴且成效显著的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组织和个体以税费等方面的支持,激励更多的华侨华人、港澳同胞投身乡村振兴,助力乡村综合发展;在华侨华人和港澳同胞助力乡村振兴过程中,相关部门既要积极搭建平台、提供相关信息,也要做好项目引导和项目配套、监管等相关工作,最大程度地发挥侨力资源效应。如为促进侨乡农产品走出国门,相关部门要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帮助侨乡和华侨华人、港澳同胞精准对接,向双方提供国内相关政策辅导,密切关注项目进展,保障双方权益;项目完成后,对于助力乡村振兴的华侨华人、港澳同胞要予以表彰,对于华侨华人、港澳同胞未能亲身参与的项目,要将助力结果及时反馈给他们,使他们放心,给他们信心,使之成为我国乡村振兴的持续支持者、参与者和贡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