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过程哲学的心理学意蕴

2022-03-23约翰布坎南曲跃厚

关键词:怀特海际遇心理学

约翰·布坎南, 林 靖, 译, 曲跃厚, 校

(1.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美国加利福尼亚州 克莱蒙市 91711;2.普洱学院,云南 普洱 665000;3.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联合勤务学院,北京 100858)

心理学领域一直缺乏一种在不同旨趣范围内能够提供一以贯之和有效沟通的总体性理论。在本文中,我们对过程研究方法如何可能提供具有一种元理论的心理学(它提供了一些能够广泛应用于整个心理学领域的基本概念)进行了某些思考。首先,我们描述了在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哲学中发现的几个形而上学创新。接着,作为一个例证,我们把目光投向了心理咨询或心理治疗领域,以便进一步探讨一种受到过程影响的(process-informed)心理学可能是什么。

一、 怀特海式心理学之要义

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我就发展了两个我终生感兴趣的领域,一是沉迷于自然科学,二是对心理现象(特别是诸如梦幻、冥想、超心理学和神秘状态这类超常经验)的深切好奇。上大学时,我心里就有了这些总体目标:找到一种贯通这些问题以及关于整个心理学领域里的问题的整合思维方式,并一以贯之地把心理学和其他科学联系起来。在经过十二年的探究之后,我被引入怀特海的有机体哲学即过程哲学上来,并发现它具有实现这些目标乃至更多目标的必要的形而上学基础。

怀特海的思想博大精深,很难在一篇短文(甚至长文)中充分地予以阐述。在本文中,我只想强调他的这样几个对心理学来说特别重要的关键理念,即摄入(prehension)、现实际遇(actual occasion)和因果效应(causal efficacy)。怀特海是根据“瞬间的经验事件”(现实际遇)来设想全部现实的,这些事件又是根据对其他过去事件的感受(feelings)即摄入并把这些感受综合进经过整合的新的整体来创造其自身的。最重要的是,那些来自当下过去的影响直接流入了每个新的经验(因果效应),就像量子层次的事件考虑到了所有其他过去的现实或我们当下过去(immediate past)的经验如何内在地呈现(并直接告知)给了每个新的意识瞬间一样。

对实在的这种理解和古典的亚洲思想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怀特海哲学分享了佛教的这样一种概念,即只有根据瞬间经验中发现的过程才能找到实在,而不是根据对象或延绵的事物来看待世界。和儒家一样,怀特海哲学通过关系和社会组织描绘了世界的运作;和道教一样,它通过对立强调了和谐,并把变化和流动视为宇宙的本质。

为了阐明怀特海的体系在心理学领域广泛的可应用性,我们现在从心理现象谱系(spectrum)的两端转向两个领域:神经科学和心理治疗咨询。

二、 神经科学的过程视角

对神经科学来说,一个主要问题一直是找到一种一以贯之地说明主观的人类经验是如何基于大脑活动而产生(反过来说,人的主观经验如何可能在大脑和身体中产生各种变化)的方法。对于这个看似棘手的问题即某种“心理的”东西如何可能和某种“生理的”东西相互作用,一种颇有希望的解决办法可能是由怀特海的两个最具革命性的理念提出的:“现实际遇”和“摄入”。怀特海的现实际遇的概念从理论上说明了所有现实都是基于瞬间的主观事件而产生的,在本质上主要是无意识的;第二个理念是,这些经验瞬间通过对每个他人的经验的直接感受或摄入被紧紧地联在了一起。简言之,作为瞬间事件互联之流(interconnected flow)的现实是基于“感受他人的感受”而产生的。例如,在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中,大脑的每个神经元都被理解为一个由互动的原子事件和分子事件组成的复杂的机体社会,这些事件通过一个个(也许是无意识的)神经―细胞际遇的经验瞬间统一起来了。此外,在大脑的各个神经事件之间以及每个神经元之内都有一个源源不断的满载材料的(data-laden)感受之流。

人们很可能会问,称这一过程为“经验的”或“主观的”是否准确?怀特海肯定地论证到,所有层次的瞬间际遇或事件都分享了那些众所周知的人的主观性的本质特征(尽管在大多数简单的际遇中这种经验模式完全是无意识的)。无论所考察的事件是原子的、分子的、细胞的还是人类的,这一自我创造的过程总是涉及对过去感受的一种最初回应(即对那些从这些过去事件中获得的材料的整合),以及对这些影响(它们在一种新的现实际遇中达到了顶点)的一种积极整合。这一瞬间事件反过来又会对未来产生影响。怀特海论证到那些能够同情性地回应、整合并产生影响的事件最好应被理解为在本质上是“经验的”,因为这些特征也是人的主观能动性的特征。

现实际遇和摄入这两个形而上学的创新,提供了一种理解心理和大脑以及它们如何可能彼此互动并和整个世界互动的新途径。通过理解大脑的神经事件和那些构成了作为实有——它们由同一种“材料”(即作为瞬间的经验事件之流)构成的心理际遇,“心―脑”互动便可以被设想为大脑的神经网络和人的经验脉动(它们构成了我们的心理生活)之间的一种快速来回共享材料的感受。通过这一过程,神经活动的效应便可以通过人的心理的每个新的事件被感受到。反之,这种心理之流的经验感受基调(feeling-tone)也返回到了大脑。前者构成了人们普遍假定的“身―脑”对人的经验的因果影响,后者则对人“心”如何可能通过所谓自上而下的(top-down)因果关系来影响大脑和身体提供了一种一以贯之的模型。换言之,大脑的神经事件在和另一个更复杂的事件(它构成了人的心理或“灵魂”)之流或系列快速互动。此外,怀特海的人的心理的概念对于自觉的经验何以作为一种统一的现象而展开,而不是展现为一种更能反映大脑中发现的高度不同的基质的零碎方式,提供了一种直截了当的说明。

当然,还有许多问题:心理际遇直接从神经元本身获取材料吗?或者,电磁场可能通过神经活动以某种方式介入这种互动而产生吗?大脑的整合中心产生了更高层次的事件(它们预先处理了个别神经活动,从而简化了人类层次的整合工作)吗?与此相关的是,人的心理在收集其初始材料时囊括了整个大脑(有时也许拓展到了体内甚或体外)吗?或者,正如怀特海曾暗示的那样,它们会在大脑间隙的不同区域中穿梭并形成其神经感受的“养料”吗?[1]对神经科学来说,这种后现代的过程研究方法既促进了对心理学的一种全新的根本理解,也开辟了一条研究和构建理论的新路径。

我想补充的是,怀特海的形而上学提供了一种从概念上阐明基于动态过程的无意识的新途径。在怀特海看来,既然一切瞬间际遇至少都以某种模糊的方式与所有过去事件相关,那么人的深层无意识就可以最广泛地被描述为整个过去的宇宙。从这个视角看,无意识可能有一个延伸到了所有其他现实的超个人维度,它为诸如心灵感应和神秘经验以及集体的人类经验等现象提供了一个基础。重要的是,怀特海认为,每个新的心理事件的无意识活动都以一种特定的完整性感受到了其自身过去的一系列际遇,因而能动地再创了其对自我以及相关的无意识的恐惧、偏好、依恋和防御机制(它们伴随着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之旅)的习惯性感觉。

由于来自大脑神经活动以及身体感受的材料直接进入了一切人的层次的心理际遇的早期无意识阶段,大脑/身体便在心理的无意识过程中发挥了一种整合作用。因此,大脑的神经活动可以被视为心理的无意识的组成部分,因为对每个新的人的层次的经验瞬间来说,这都是感受和材料的主要来源之一。然而,如果我们在一种严格的心理动力(psychodynamic)的意义——作为心理自身现实际遇的无意识阶段上来考察无意识的话,那么把人的无意识局限于过去际遇的个人心理系列就可能更为一以贯之。如上所述,在某种有限的方式中,心理际遇拓展到了所有过去事件,这显然包括了大脑。从过程哲学的视角来看,无论如何,对心理自身的际遇来说,因而对这些事件的无意识阶段来说,三个主要的贡献者可能是大脑的神经活动、身体的感受和感觉、心理自身过去的经验瞬间。

由于我们已经进入了心理动力的论题,现在也许是到了讨论一种怀特海式的研究方法对心理咨询的理论和实践所具有的某些意蕴的时候了。

三、 心理疗法简史

浏览一下西方心理疗法的历史,将有助于为我们讨论心理疗法的过程研究方法搭建舞台①。尽管“无意识”的理念比它在精神分析中出现的要早得多,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工作在心理学的这一领域开创了一个新时代,并因而提供了一个合理的出发点。

从一个医学模型开始,弗洛伊德发现,某些患者的生理和精神症状与那些被记忆屏蔽了的过去经验有关。通过梦的解析恢复这些记忆和相关的情感及理念,以及其他一些旨在揭示无意识过程和冲突的方法,弗洛伊德才能进行安全的基于心理学的治疗。这样,弗洛伊德就通过这种治疗关系打开了通往基于把过去的无意识材料带入自觉的意识的心理咨询的大门②。

在美国,在斯金纳(B.F.Skinner)的科学行为主义指导下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斯金纳论证到,可观察的行为是我们关于个体的“内心生活”(它本身必定是一个不可认识的“黑匣子”)的客观材料的唯一可靠的来源。主观性不能因为心理学经验对科学研究来说是不可接受的而被忽略,他用来解释人的活动和行为的刺激―反应模式在实验上和临床上都有效地把人的经验排除在了考虑之外。

和弗洛伊德原创的医学模式与行为主义对人的存在的客观方面的强调相关联,精神疾病的一种神经学模式在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颇为流行,引发了用于治疗心理紊乱的各种生理学方法。脑叶切除术通过直接操纵大脑物质被用来影响情绪障碍;胰岛素疗法被用来对系统产生一种冲击以打破各种根深蒂固的精神模式;电击疗法对大脑产生了一种甚至更为直接的冲击,扰乱了神经过程,以希望它们能以一种逃避过去的各种引起心理问题的联想和精神通道的方式而得以重建。尽管在某些情况下这些极端的措施是有所帮助的,但随着心理药剂干预的出现,这些措施不再受人待见了(fell out of favor)。例如,治疗焦虑症的安定(Valium)、治疗精神分裂症的氯丙嗪(Thorazine)、治疗抑郁症的百忧解(Prozac),都通过改变大脑的化学成分进入了治疗心理疾病的医学模式。

20世纪60年代,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Maslow)通过提出心理学中的“第三种力量”(第一种力量是精神分析,第二种力量是行为主义)回应了他认为这些研究方法中存在的各种缺陷或不足。与精神分析专注心理紊乱和缺陷或行为主义聚焦客体的活动和对可观察事物的科学研究相比,马斯洛的人的潜能运动感兴趣的是健康个体的心理、他们的积极潜能以及诸如创造力、利他主义和精神性等特质。在这些研究以外,随着聚焦更高层次的人的功能即研究诸如冥想、通灵学、幻觉经验和神秘状态等现象,超个人心理学这种“第四种力量”迅速涌现了。

在此,我想对理解这些不同的思路和方向(它们一直在指导各种特殊的心理治疗和更为一般的心理学领域)提出一种新的框架,这些方法似乎通过它们对身体、大脑和记忆/心理的功能的某些方面的强调被区分开来了。

四、 心理治疗的过程视角

心理咨询的一般理论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尤其是因为人的心理的复杂性。怀特海哲学提供了一种关于人类及其与世界的关系的总体性视角,并为各种心理学方法以及如何利用这些方法取得最大成效提供了重要洞见。

在这方面,怀特海的思想的一个关键方面是他对事物如何彼此影响的新的理解。他的“因果效应模式中的知觉”(perception in the mode of causal efficacy)的概念,描述了事件之间的一种更为初始和根本的互动模式。根据这一理论,所有瞬间事件都是通过直接接收来自过去事件的材料开始形成的。事件通过感受其他事件的感受创造了其自身。这样,就有了一股直接的感受之流进入每个新的事件,这个新的事件接着便把这些感受整合和综合进了一个新的经验际遇即现实性的一个新的瞬间。

通过这同样的过程,人的层次的各种事件的无意识阶段接受了来自大脑的神经事件、身体的细胞事件和心理本身的过去事件的输入。这样,对从身体、大脑以及记忆或过去心理流入的感受的初始意义来说,怀特海便为心理学提供了一种形而上学的基础。这些来源乃是人类主体与现实性和深层感受直接接触的主要途径。既然来自身体、大脑和人之过去经验的感受对创造新的经验瞬间都很重要,那它们在心理咨询中就必须都被考虑到,因为来自深层的这些感受就是实在:“弗洛伊德揭示了与患者的感受感同身受(stayingwith)的心理学原因,过程思想则揭示了与它们感同身受的本体论原因:现实性的结构乃是一种感受―结构。”③[2]87

无意识感受的这三个主要区域——身体、大脑和过去的心理——也提出了解决心理疾病问题的三种通用方法。一般来说,神经基质(neural matrix)的长期药物改变是在治疗那些直接由大脑中的化学失衡和结构异常而引起的心理问题时产生的。当深层肌肉的固有模式(holding patterns)突出地显现在目前的各种症状中的时候,以及当广泛地缺乏活力或其他结构性损伤的时候,聚焦身体的治疗尤为有用。而当患者的问题似乎最深层地植根于来自过去的情感问题并和记忆以及过去的感受一起起作用且在当下被提升到意识的时候,它本身便提出了适当的心理技术。

现在,让我更详细地讨论这些领域的每一个方面,并提出怀特海思想中那些对心理治疗和咨询具有重要意蕴的其他方面。需要指出的是,这三个主要区域在实践中往往是交织和互补的。但出于讨论的目的,我将把它们视为分离的实体。

(一) 大脑

在美国,心理学(尤其是精神病学)往往过多地依赖使用药物(它可以明显地改变经验并以一种有用的或可疑的方式来缓解症状)直接影响大脑的神经过程来治疗精神紊乱,这些精神药物对缓解短期危险或心态衰弱以及那些深深地植根于大脑化学成分失衡的疾病尤为有用。

尽管药物疗法对神经基质层次上功能的改变是有效的,但作为解决精神问题的一种长期办法却有某些局限,如药物的副作用、耐药性以及只是掩盖症状但不能真正促进进展和变化的问题。在此,人们应该铭记斯坦尼斯拉夫·格罗夫(Stanislav Grof)的这样一个告诫,即心理症状应该被视为治愈和成长的线索而非需要解决的孤立问题[3-4]241-243,341-343。

迷幻药代表了上述关于使用精神药物的局限和告诫的一个重要例外。近来对MDMA(亚甲二氧基甲基苯丙胺片剂,俗称“摇头丸”)、Psilocybin(裸盖菇素)、LSD(麦角二乙酰胺)和Ketamine(氯胺酮)的研究已经表明了它们的这样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能力,即能从深层无意识的过程中访问和修复(access and heal)各种记忆和情感障碍,从而促进真正的症状缓解和心理的成长和变化。此外,迷幻药通常需要较少的管理,显然更多地是通过可持续的心理变化来起作用的,而不是借助间接地通过大脑化学成分的长期改变来影响心理——就像在标准的精神药物治疗中发现的那样。

(二) 身体

另一个经常被某些咨询理论忽略的重要因素是患者与他们自己的身体的关系。身体取向的疗法可以帮助患者接触实在,即接触通过来自因果效应模式的知觉而得以显示的世界,这种模式由于身体之适当的感受之流中的慢性阻塞往往是模糊的。虽然患者对其身体之自觉不自觉的态度和感受也很重要(尤其是在身体畸形失序或性别焦虑症中),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更为至关重要的是,身体如何作为一个无意识的、受到压抑并被屏蔽了的情感和记忆的存储器(reservoir)而起作用。这些情感和记忆经常“被存储在”肌肉组织(特别是那些与呼吸相关的肌肉组织)的慢性张力(chronic tensions)中。因此,各种旨在缓解这些固有模式的技术也可能释放那些先前无法释放的深层情感、感觉和被压抑的创伤记忆。只要这些情感和记忆还被深藏在身体的无意识中,这些相关的感受就将通过怀特海所说的各种“相似的”感受(conformal feelings)继续影响患者当前心态的质量,即除非能够改变那些深层模式,否则,患者的心理就会倾向于无意识地再造和重复过去的经验。

戈登·杰克逊(Gordon Jackson)写道:“我们所有人似乎都有一种‘强迫性重复’,因为我们相似地回应了当下过去的材料……但在某些情况下,这种重复成了一种强力模式,即一种神经质地把我们和过去联在一起的固定的东西(fixation)。”[2]29他还提出了这样一个更有意思的主张:“一般来说,相似的感受乃是神经病和精神病的根源。”[2]29既然深深地植根于身体的各种慢性固有模式是强化性格结构和情感模式的静态重复的主要因素,那么对用于心理治疗干预的过程心理方法来说,放松和释放这些慢性的身体固有模式便起着一种主要的作用④。

这组风格的咨询可以被概括为“谈话疗法”,尽管这可能过于简化了,因为这些方法比纯粹的会话涉及得更多。但这个短语还是有帮助的,因为这些咨询方法把语言互动当作了其主要的心理工具。更一般地,它们主要聚焦的是直接与心理一起发挥作用。这些方法差别很大,例如,认知行为疗法试图通过改变自我挫败和无效的思维模式来缓解情感问题,而积极心理学(一种现代的人文主义心理学)聚焦的则是那些增强和强化患者能力的个性特质,以便帮助他们面向美好的未来。

更传统的心理治疗方法倾向于集中在无意识动力上,它们寻求通过各种技术帮助患者连接被压抑的记忆、被屏蔽的情绪和被模糊的目标,以便在因果效应模式中增强对感受的意识。访问这些深层的感受,是修复患者的心理健康和活力的关键。正如杰克逊所说:“对生活来说至关重要的是我们和我们的深层感受的接触,因为这可以给生活一种必要的强度。”[2]102尽管因果感受所传递的全部力量和活性通常仍低于自觉的意识的门槛,但和这些生命感受的现实联系至关重要。杰克逊进一步指出:“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感受不会涌现在意识中。不过,尽管它们并未显现,但却渗透在了整个机体中。”[2]86所以,即使这些和实在直接相关(但又被模糊地感到)的感受的影响没有清楚地显现在我们的自觉经验中,但这些感受仍然为我们感受到的价值和意义提供了背景实在。“医生应该帮助患者试图更多地认识感受的实在即生活的基本材料。感受才是我们的实在的根本结构。”[2]86

也许,强调“谈话疗法”的主要原因是,这种关系(即医生和患者之间发展着的联系)本身就为深层的治愈和转变提供了根本动力⑤。“心理学中占主导地位的治疗洞见是,治疗是通过人际交流实现的。”[2]37这种人际关系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移情(transference)现象。当这些重要联系的各个方面从患者的历史中被“投射”到或被归属于医生的时候,移情就出现了⑥。从怀特海的视角看,患者的心理陷入了重复童年时产生的某些情感依恋模式中,而且现在仍在通过这些旧的、通常无效的模式的棱镜(lens)来寻找适当的对象进行摄入(感受)。通过这些打上各种色彩(coloring)并破坏患者试图建立的成人关系的投射的作用,患者变得更能直接地和他人接触,更真实地触及其自身的情感反应并摆脱了过去的强迫重复(即形成了怀特海所说的“相似的感受”)。或者我也许应该说,来自童年时期的强烈情感被释放了并成了对现在取得的现实成就有用的东西。

过程思想强调深层感受提醒我们,不要过快地满足于对各种新的披露(new revelations)的口头认可和承认。杰克森的评论再次表明:“当意识在本质上只是实在的一个简化了的版本时,一种相关的诱惑就是把意识和实在等同起来,就好像医生认为患者对他的感受附加了一种口头符号就掌控了事物并能继续前进(has gotten a hold on things and can move on)一样。”[2]87-88简单地承认某物是不够的,还需要把深层的情感和过程带入患者的意识。深入探究机体层次上的感受、情感和感觉对完全的整合来说尽管很重要,但另一方面,感受这些感受本身并不是目的。“关注这些感受的目的,是为了洞察而非宣泄。”[2]89理解和转变才是目标。“解释的目的在于帮助患者‘看到’正在发生的事情以便赋予洞见,他将用他的新知识放弃旧模式并在新方式中把握生命。”[2]89

(三) 过去的心理

与格式塔疗法(Gestalt Therapy)和佛教理论一样,所有改变都必定发生在所有生命都出现了的现在⑦。但和两者的某些解释不同,过程研究方法强调,现在的瞬间深受过去经验和未来预期的影响,即受其历史和目标的影响:“过程思想很清楚,过去影响现在,格式塔心理学则倾向于忽略过去,以免它妨碍现在的意识。”[2]14聚焦目前的(现在的)理解乃是由于过去的影响并受到未来目标的巧妙引导——正如过程哲学所说的那样——“可以把强调意识的格式塔疗法置于一个比纯粹的环境接触更丰富的操作领域”[2]15。

心理治疗过程必须巧妙地谈及使患者摆脱过去的那些僵硬和惯性的感受模式和思维模式的途径,并揭露任何一种隐藏的议程和自挫的目标。这是通过注意到这些影响来自过去而实现的,因为它们显现在患者现在的经验中,同时又强调了那些在患者当下的过程中自然涌现的目标和目的当中的转变。重要的是记住,心理的每个新的际遇都以一种特别坚持的方式感受和整合了其自身过去的经验瞬间。因此,各种根深蒂固的性格特征、习惯性的压抑模式、无意识的目标和目的被瞬间再造出来,根据人之独特的个性模板塑造了每个新的际遇。在此,我们才有了被理解为一个过程的心理和治疗,“怀特海才能使我们在经验着的主体内部的时间延绵中观察固定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单向的(single overarching)瞬间或事件能把未来锁定在过去之中。……这种固定的东西来自主体瞬间回应(它们形成了一种具有一定模式的生命之路)的过程。……问题不在于‘回到彼岸’(back there),而在于‘此岸’(in here),即在于那个假装相似(pretending conformally)的人。”[2]34心理疗法的过程理论诉诸的是通过打断这种形式的重复,并通过引入各种新的理解和可能性来改变心理整合的这些习惯模式,从而使患者面向更丰富的感受和更大胆的目标。

怀特海把这些更高的目标描述为寻求经验的强度和生命的冒险。因为怀特海认为,这些普遍的目标是经常昭告所有现实的。因此,医生的角色便成了一种促使这种内在驱动趋向整体性的角色,他们相信患者自身的过程将在适当的方向中指向它们(如果它们被允许在机体上涌现的话)。怀特海论证到,在每个瞬间,上帝(Universe)都提供了一个“初始目的”(initial aim)来帮助把我们导向这些新的可能性。我们被赋予自由不是因为一种“构建人性的一般能力,而是因为每个新的际遇中的一种特殊的自由。实现那种自由就是选择……那种使我们得以自由的可能性”[5]49-50。精神通道上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辨认由宇宙、道(Tao)所提供的方向。人们可能会说,它就在随时出现的所有其他的冲动、想法和感受当中。

尽管过程思想强烈支持治疗关系是成功的咨询的关键这种被广泛接受的理念,但在过程思想如何看待医患关系上又有一种区别。医生的角色更多地是依据“助产士”(midwife)来塑造的,他不过是某个协助一种自然过程(它是由患者内心深处的无意识引导的)的人。医生“将知道他们至多是助产士……他们不会导致成长,也不会让他们预决成长的方向”[5]52。尽管我们不能完全“相信这一过程”,但我们可以相信患者的“内在自愈者”(inner healer),即一种在宇宙中总是旨在成长和健康(或者用怀特海的话说旨在强度和美)的力量[2]165。这种理解类似于斯坦尼斯拉夫·格罗夫对非正常意识状态下如何进行治疗的概括:“医生的任务在于支持这一经验过程并相信其治愈性,而不是试图改变它。”[3]167

五、 超个人心理学

当我们加上了那些从身体―大脑―心理基质之外流入无意识经验的微妙感受时,我们就进入了超个人维度并面向了一个更广泛和更深入的精神性概念。马斯洛后期关于高峰体验(peak experiences)和格罗夫对迷幻状态的研究,代表了从人本主义心理学向超个人心理学(这种第四种力量强调的是超常经验、终极价值和精神性)的转变。阿萨鸠里(Assagioli)的心理综合论和荣格(Carl Jung)后期的心理学都属于这一学派。然而,他们都在力图找到各种将其探究建立在“对人性更进一步的研究”基础上的恰当的解释工具[6]。通过这些关于更高价值、集体无意识、高峰体验和超意识的激进概念(至少对传统心理学来说),怀特海哲学特别有助于使一种一以贯之的思想方式概念化。“荣格、弗兰克尔(Frankl)、马斯洛和阿萨鸠里正在努力突破心理学以囊括价值的领域……然而,它们可以借助在其形而上学体系中仔细定位了价值的过程思想的本体论观点而得以丰富。这样,它们对精神价值的直觉就可以超越本能的需求、固有的轨迹、价值的中立和抽象的超意识。”[2]216

格罗夫的全息呼吸(Holotropic Breathwork)技术完美地展示了关于感受和咨询的一种过程理解的各个维度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在他的开拓性方法(也适用于指导迷幻治疗)中,患者通过放松身体和强化呼吸来帮助释放那些来自无意识的物质。通过这一过程,来自身体的深层感受(它们通常受到慢性肌肉紧张和呼吸限制的压抑)开始流入自觉的意识。此外,血液中化学成分的变化是由更为急促的呼吸(它通过其对大脑神经活动即感受的影响诱导了一种变态)引起的。高亢、煽情的音乐被用来直接影响心理的经验模式⑧。医生扮演了一个严格地支持这一过程即相信患者的内在引导(怀特海称之为“初始目的”)的“助产士”的角色。格罗夫用来引导呼吸和迷幻因而依赖激活那些来自身体、大脑和心理无意识过程的深层感受的方法,提供了各种由转变性的心理洞见和对自我与实在本质的有力揭示相伴随的情感宣泄。通过这种方法和其他超个人技术,我们找到了解决患者对世界的本质、存在的意义和宇宙的目的更为广泛的关注和感受的基础——数千年来,亚洲的儒家、道家和佛家探究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最后,我想以小约翰·柯布(John Cobb,Jr.)描述的三个层次的整体性来结束本文。第一个层次,关于个体的精神性,柯布认为,我们需要的不只是集中在一个对其感受和冲动完全开放的身体上——我们不可能回到伊甸园。“以精神为中心的整体性比获得以身体为中心的整体性要困难得多,因为它必须包括心理生活的所有方面;而以身体或情感为中心的整体性,则必须通过破坏理性、意志和精神或阻止它们出现来获得。”[5]27第二个层次涉及在一个共同体中找到整体性,即作为个体整体性的整体性就在整个共同体中[5]34。然而,个体不必被淹没在或消失在共同的感受中,相反,理想的状态是共同体通过精神上自觉的个体而得以创造和分享。“自我超越、相互参与的共同体完全不同于原始部落。占有他人(the appropriation from others)不是对占统治地位的情感、态度和观点的纯粹认同,而是有选择地整合他人的潜在贡献中最为原创的东西。”[5]37最后,第三个层次,整体性表现在关于世界共同体以及我们和所有人类共同具有的那些渴望和目的的全球意识中。“在我们感觉到我们的现实统一体和所有其他人甚至整个生物圈的深度之前,全球意识不可能在我们当中生根发芽。只有当我们感受到他人的苦难以及其他物种的毁灭使人类减少了的时候,我们才可能采取那些使我们的行动与我们的自我超越精神的要求相一致的行动[5]37

注释:

① 尽管杜安·舒尔茨(Duane Schultz)的这本《现代心理学史》(AHistoryofModernPsychology)有点过时,但它对这一主题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引导。

② 艾拉·普罗格夫(Ira Progoff)的洞见有助于理解精神分析的遗产。

③ 尽管怀特海经常在一种宽泛的形而上学意义上使用“感受”这个术语,但这些更深层的感受(或摄入)也是我们的自觉情感经验以及感觉、知觉和思想的来源。

④ 我在本文中大量引用了戈登·杰克逊(Gordon Jackson)的著作《精神关怀与过程神学》(PastoralCareandProcessTheology)一书的内容。尽管这本书的书名正确地暗示了他的宗教取向,但他关于心理治疗的大部分观察也同样适用于各种世俗的或科学的观点。

⑤ 参见西北大学家庭研究所林奈·诺布洛克·费德斯(Lynne Knobloch Fedders)博士的《与心理医生关系的重要性》(TheImportanceoftheRelationshipwiththeTherapist,2008年1月31日), https://www.family-institute.org/behavioral-health-resources/importance-relationship-therapist.

⑥ “移情是感受基于过去到现在的投射”,参见戈登·杰克逊(Gordon Jackson)的著作《精神关怀与过程神学》(PastoralCareandProcessTheology)一书第130页。

⑦ 格式塔疗法是弗里茨·皮尔(Fritz Peals)开发的一种心理治疗技术。

⑧ 怀特海指出,音乐是诱发情感反应的最重要的方式之一。“音乐可以传递情感,因为它本身就能引起强烈的情感。”(Whitehead,1927:84)

猜你喜欢

怀特海际遇心理学
怀特海过程哲学视域下的师生关系探析
郎世宁的际遇与转折又如何创造出独特的郎式写实风格
一封“安慰信”
对机械论世界观的超越——略谈莱布尼茨单子论与怀特海过程思想
漫画
我们时常宽己苛人
我们时常宽己苛人
青春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