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学视域下中国传统工匠精神的承载与传播
2022-03-23黄翠瑶汪寅何伟
黄翠瑶,汪寅,何伟
(1.厦门大学,福建 厦门 361005;2.广西建设职业技术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7;3.广西财经学院,广西 南宁 53003;4.广西教育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3)
2015年5月,国务院印发《中国制造2025》,提出要把中国从“制造大国”打造成“制造强国”。从“制造大国”到“制造强国”,意味着制造业要从高能耗、低产出的粗放型发展模式转向低投入、高产出的内涵式发展模式。内涵式发展既体现为低消耗高产出,同时也体现为生产过程、产品的精细化特征。中国古代工匠群体以杰出的技艺、精益求精的精神,铸造了古代中国制造领域的辉煌成就。在全社会范围形成传播和弘扬工匠精神的氛围,是继承和发展传统工匠精神,培育现代工匠精神的重要前提。作为传播起点的传播主体,对传播效果的影响是关键性的。鉴于此,探讨中国传统工匠精神传播主体的类型、特点及其对传播效果的影响,将为有效地传播、弘扬传统工匠精神、培育现代工匠精神,提供有针对性的研究借鉴。
一、中国传统工匠精神的内涵
工匠源于中国古代的“百工”,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据《周礼·考工记》记载的有陶人、弓人、轮人等,一般指拥有专业技艺特长的手工业劳动者。工匠的核心素质包括:一是具备某项技术或专门技能的素质。在传统的手工业生产中,工匠就是技术的主体,具备专门生产技术去制造某种产品的能力。二是具备艺术的或工艺的素质。以“工”“匠”或“梓人”等相称的传统工匠,往往又指有专门技艺的工艺品生产者或某一方面造诣与修养较深的艺人。[1]工匠精神就是在工匠形成一个职业群体的情况下产生的。
所谓工匠精神是指工匠在制作器物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专业技术精神、所遵循的职业精神以及所追求的人生境界。中国传统工匠精神的基本含义可以归纳为:一是工匠在制造器物过程中体现出来的独具匠心、不断改进、精益求精的专业技术精神;二是指工匠在器物制作过程中体现出来的吃苦耐劳、兢兢业业、爱岗敬业等职业精神;三是指工匠在器物制造过程中所追求的“道技合一”的人生境界。“道技合一”追求的目的在于通过高超的技艺领悟“道”的真谛,从而实现人生意义的超越。“道技合一”体现了工匠们把技艺追求与人生追求合二为一的人生态度,也体现了他们力求达到的人生理想状态[2]。
二、承载与传播的主体类型
传播主体是传播活动的发起者,决定了传播内容的质量和数量,对整个传播活动效果有直接的影响。传播主体一般可以分为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和大众传播。中国传统工匠精神的传播主体可分为两大类型:一是人作为传播主体,包括人际传播即师徒传播、组织传播即行会传播;二是制作物作为传播主体。
(一)人作为承载与传播主体
中国传统工匠精神是工匠群体在生产、生活中逐渐形成的。首先,中国传统师徒制既是工匠技术传承的主要形式,也是工匠生产活动的主要形式,师徒制即师傅与徒弟的关系构成了最基础的生产活动形式。因此,以师徒关系为基础,形成了师徒传播主体。其次,行会是工匠群体的组织形式,主要功能在于形成和传承行业规约、争取行业社会地位、促进行业生产发展等。因此,以行会为基础,形成了行会传播主体。
1.人际传播——师徒承载与传播主体
人际传播是两个行为主体之间的信息传播活动,也是人与社会关系的直接体现。在人际传播活动中,教导是人际传播的重要功能体现。经由人际传播活动,行为主体交换各种信息,学习和熟悉各种社会规则、技能和技巧,为进一步社会化创造条件。
工匠技术时代的师徒制集中体现了人际传播中的教导功能。师徒制既是工匠技术生产阶段的核心生产载体,又是中国传统工匠精神的核心传播主体,集中地体现了传统工匠精神人际传播的特点和要素。古代中国工匠技艺的传承主要是通过师徒制来完成的。师傅,是工匠技艺及工匠精神的传者,徒弟是工匠技艺及工匠精神的被传者。师徒关系中,师傅对徒弟的训练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匠艺技术的训练,另一方面是人格的塑造、道德的训导。师傅和徒弟代代相传,匠艺技术、职业德行等世代传承。在师徒关系中,师傅永远是师傅,而徒弟不会永远是徒弟,存在着徒弟角色向师傅角色转化的潜在性、可能性。徒弟通过技艺提升、考核等过程积累技艺经验,磨炼道德心智,变成师傅。当徒弟变成师傅,也成了工匠技艺和工匠精神的传播主体。因此,师徒制构成了中国传统工匠精神的核心传播主体。
师徒关系中,由于存在明确的等级辈分关系,徒弟对师傅必须顺从,而师傅对徒弟则有责任给予教导,因此形成了上下信息传播的单纯灌输的特点。由于共同处于一个生活、工作环境中,其传播方式,主要是依靠言传身教到耳濡目染。通过具体的生活、劳动体验,来学习技艺、领悟为人处世的道理。师傅的技艺和道德品行,通常会通过在共同的生活和劳作的环境中,通过示范和训练,自然而然地达到传播的目的。师徒之间的传授与学习是两个行为主体之间的信息活动,是人与人社会关系的直接体现。这种传承关系,是实现社会协作的重要纽带,也是传承社会文化的重要工具[3]。
2.组织传播——行会承载与传播主体
行会,简单来说就是中国古代社会的同业组织。行会通过制定行会规约,确定了不同成员之间的等级关系,决定了他们在组织内部的活动秩序、组织中的信息渠道、指挥决策过程;通过制定行业的礼仪,比如入门拜师、宣誓、结拜兄弟、定期送礼、祭职业神灵等强调组织内部的等级关系和职业使命道德。行会通过发展行业规模、制定行业规约、组织祭祀礼拜行业神灵等活动,沟通行业成员的思想情感、巩固和扩大社会关系网、扩大行业的社会影响力。行会的传播活动以种种宣传、沟通方式拓展自己的关系网,为行业发展营造了广泛的生存基础和良好的社会环境[3]。
(二)制作物作为承载与传播主体
制作物是指人类凭借技艺生产制造出来的物品。制作物存在的依据是外在的。“物质文化与生命的节奏不是同步的,制作物不像人的身体,最终会由内到外地腐烂。制作物的历史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历史进程,在这个进程里,人类只有世世代代越来越适应它的份。”[4]人类社会的制作物,是一种累积性的历史存在,是人类社会文明硕果的物质和文化展现。在某种程度上,人类社会历史是通过制作物的历史累积来体现的。制作物是来自祖先的物质文化载体,蕴含着传统的文化信息、社会生活形态等。所以,制作物既是人类物质文化的承载者、展示者,同时又是人类精神文化的承载者、展示者、传播者。
一般来说,作为承载与传播主体的制作物应该具备以下特性:一是具有同时代同类制作物的典型性或者代表性,集中体现了当时最高的技术生产水平;二是作为传播主体的制作物,集中体现了制作者即工匠群体制作技艺的高超性、精细性以及精益求精的职业态度。在文字传播、口语传播经常中断的传统社会背景下,制作物在工匠技术传承、传播工匠精神等方面具有无可比拟的重要性,具有难以替代的作用。
制作物的传播主体属性通过文化展示、文化传播等方式来体现。人们通过视觉欣赏精巧的制作物,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凝聚在制作物上的高超技艺以及生产者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现代人对于古代社会的理解和认识,大多数是通过古代社会留存下来的物质文化制作物。我们能够经由大量的制作物感受到工匠群体的真实存在,感受到工匠群体的精神世界。例如,观察中国古代建筑确定下来的主要形式,比如宫殿建筑、民居建筑、园林建筑,我们就会看到,这些有代表性的建筑符号,如同人用语言来传达自己的思想,都有个体独特精神和观念的传播特征。建筑符号就是人类一种特别语言的实在形态,传播着人类观念形态的信息。中国古代建筑正是通过这种符号传播,来阐述蕴藏在民族深层文化结构中的某些特定的思想观念,完成“表述”“认识”这两种传播功能的[5]。万里长城是世界建筑奇迹之一,它以宏伟壮观、工程浩大闻名于世。在崇山峻岭中修筑如此庞大、艰巨的工程,历时长达十几年(指秦朝长城的修建时间),不仅反映了当时测量、规划设计、建筑和工程管理方面等的高超水平,同时也体现了中国古代工匠群体的聪明才智、吃苦耐劳、精益求精的匠艺精神。建于隋朝的安济桥(俗称赵州桥),是现存最早的大型石拱桥之一,历经1300多年,仍然屹立不倒。它以首创的敞肩拱结构形式,精美的建筑技术与施工技巧等项杰出成就,在中外桥梁史上赢得了举世瞩目的地位[6]。在赞誉赵州桥的设计独具匠心、制造奇特的同时,人们也能深刻地感受到设计者李春(隋代工匠)的创新意识和精湛技艺。
三、承载及传播过程的特点
(一)代表性
师徒制是工匠技术时代最重要的生产组织方式,师傅与徒弟是主要的生产者。师傅与徒弟的传播主体角色定位,意味师傅和徒弟在传播活动过程中具有行业工匠精神代表者的地位。在行业生产、行业技艺传承的活动中,师傅首先是行业技艺的传授者,其言行和活动自然而然地具有了一定的代表性,师傅的言行尤其是在技艺方面具有行业技术代言人的色彩。徒弟是工匠技艺的继承人、后继者,其言行深受师傅所影响和塑造。徒弟在模仿、学习师傅技艺的成长过程中逐渐成为行业技术人才,因而也具有了一定的代表性。行会是行业的民间组织,对于行业内部而言,行会制定行业生产技术标准、组织祭祀礼拜行业神灵等活动,因而具有一定专业代表性;对行业外部的社会成员而言,通过行业的礼仪规约、交易规则、成员的职业态度及表现而了解该行业。因而,行会在社会成员的心目中,就是某一行业的组织代表,具有一定代表性。作为传播主体的制作物,一般来说,能留存到后世,并为后人所称颂的,几乎都集中地体现了某一时期某一行业领域的精湛技术,集中代表了行业生产的技术水平、工匠群体的生产能力及制造水平。
(二)权威性
“权威”即令人产生敬畏因而服从的人物或组织[4]。工匠精神传播主体的权威性通过师徒传播主体、行会传播主体、制作物传播主体的权威性来体现:首先是师徒传播主体中的权威性体现。师徒制中的师傅属于行业领域中的权威,具有一定的权力和地位。师傅一般都具有多年的专业技术工作经历,在专业技术生产领域积累了丰富经验和声望。此外,在学徒学艺或晋升过程中,师傅拥有绝对的评判权,可以直接决定徒弟的晋升与否。其次是行会传播主体的权威性体现。行会是中国传统社会的同业组织,行会通过制定行业规约、生产技术标准、交易活动的要求等规范行会成员的品质要求,行业产品的生产、经营和发展。行会发挥着对内制定标准、规范要求,对外塑造形象、争取社会地位的作用。行会组织在广大受众的心目中,就是某一行业领域的组织权威。第三,是制作物传播主体的权威性体现。作为传播主体的制作物,一方面其所体现的技术发展水平具有时代的代表性,这种专业上的代表性对于受众而言也就意味着是权威性;另一方面,流传于世的制作物一般都是制作精良的物品,大多源自能工巧匠之手。能工巧匠是工匠群体的精英部分,代表着最高的制作技艺水平。这种源于高水平工匠群体的制作物,其代表性同时也衍生了权威性。因为,不论是个人还是组织,只要被受众认为具有专业特长,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就容易产生权威性而容易为人们所接受[7]。
(三)道德性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伦理道德是维系社会秩序的核心手段、是传统文化的核心。在这种德性文化的社会背景下,中国传统工匠精神传播主体的本质中自然就包含了道德性。“伦理道德是整个中国传统社会生活秩序的深层设计,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在中国传统德性文化的背景下,中国人并不是为了传播信息而传播信息,在很大程度上传播活动都是以道德作为起点和归属。”[5]
中国传统工匠精神传播主体的道德性主要体现在传播主体的道德修养、职业伦理道德教化、职业伦理道德实践等三个方面。首先,德性修养具备与否是师徒传播主体的活动前提。在师徒关系中,对“师傅”的要求是“德艺双馨”,不仅要求技艺高超,还必须具有良好的道德修养。只有品德优秀的工匠才有可能成为师傅。师傅传授给徒弟的不仅是技艺知识,同时通过言传身教或者潜移默化的方式,向徒弟传递社会道德规范、职业道德伦理规范要求等,对于徒弟而言,师傅不仅是技艺知识的师傅,同时还是习得传统社会道德规范的主要源头。而最后对徒弟的考核,除了技艺的习得之外,社会伦理道德的习得及体现也是关键的考核内容之一。其次,职业伦理道德教化是行会传播主体的功能体现。“古代中国行会的作用主要体现为道德、政治、经济等三大方面,其中道德作用主要体现为行会组织通过制定行会规约,行业生产技术标准,交易活动的要求等让行会成员养成了勤勉、互助,讲求信用等良好的道德品质,行业成员的人格地位得到提高。”[8]行会组织从历史角度出发,建立了行会信仰,增强了行会成员的认同感、荣誉感、使命感,形成行业的价值观念,且通过制定礼仪和规约系统,强调和肯定行会秩序以及价值信仰。比如,在职业组织中,入门拜师、宣誓、结拜兄弟、定期送礼、祭职业神灵等程序都是反复强调组织内部的等级关系和职业使命道德[3]。最后,职业伦理实践是制作物传播主体的现实保证。经由制作物的外观、技术工艺等展示,人们可以直接感受到制作物上所凝结的工匠的高超技术以及精益求精的精神追求。工匠们在生产过程中,本着高度的责任心,积极的工作态度,精益求精的技术追求,才能把技术表现力发挥到极致,才能制作出精巧的物品。所以,制作物传播主体的道德性是间接体现的,需要人们的用心感受、理性认识、积极弘扬。
四、对传播效果的影响
承载与传播主体存在的最大意义就在于使被传播者的态度、行为、情感等方面产生传播主体所期望的那种变化,这种变化就是传播效果。承载与传播主体的可信性会对传播效果产生重要的影响。“可信性包含两个因素,第一是承载与传播主体的信誉,包括是否诚实、客观、公正等品格条件;第二是专业权威性,即承载与传播主体对特定问题是否具有发言权和发言资格。这两者构成了可信性的基础。传播者的地位高低、可信程度、知名度、接近度等都与传播效果的发生和形成有着密切的关系。所谓可信程度是由传播者的知识结构、品德修养、资历高低等因素所决定,可信程度高,传播效果越好。”[9]
在承载与传播过程中具有的代表性、权威性、道德性等特点极大地保证了传播效果的正向性。首先,代表性特征从专业技术知识的角度提供了可信性保证。作为技术生产活动的核心,师徒承载与传播主体凸显了技术的专业性,对于受众而言,师徒承载与传播主体的专业特长为传播信息的内容提供了可信性保证。其次,权威性、道德性特征从道德修养、资历资格品格角度提供了可信性保证。“一般来说,承载与传播主体的权力愈大、地位愈高,受众就愈容易接受其影响;承载与传播主体的资历和威望会增强对受众的影响力,这主要源于受众传统、习惯的认知。如果承载与传播主体在受众的心目中是有关问题的专家,不论是个人还是机构,只要被受众认为具有专业特长,它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就容易产生权威性而容易为人们所接受。”[7]师徒是专业领域的专业代表,专业代表性为师徒承载与传播主体的权威性提供了专业知识保证,专业代表性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行业的权威性。行会承载与传播主体是行业生产标准、市场规则、发展规划等组织规约的制定者、监督者和组织者,其组织地位和权力地位决定了其权威性存在的必然性,这种权威性为行会承载与传播主体提供了正向传播效果的保证。
但与此同时,承载与传播主体对传播效果有一定的制约作用。首先是师徒主体中的师傅和徒弟之间,“不是对等交流的关系,而是以师傅对徒弟的教化、制约为主导的,徒弟对师傅必须认同和顺从。传播主体即师傅控制着特定社会的一切传播手段和传播渠道,从而可以比较自由地处理信息。包括决定信息的存储与否、扩大与否、删改与否、信息渠道开放与否,甚至包括是否制造虚假信息。受传者即徒弟被这些手段所控制。在学习掌握语言文学等传播手段时,受制于由该手段负载的文化规范。”[3]反映了在师傅和徒弟的传播关系中,以师傅为中心的承载与传播模式的弊端,如果师傅品德高尚、技艺高超,其对徒弟的影响是正向效应的居多,但如果反过来,那徒弟所受到的负面影响就是显而易见的了。其次,如果所传播效果必须通过传者或者被传者而展现,那么中国传统工匠精神传播者组成结构中,作为工匠精神传播的主要承载者的师徒传播主体、行会组织传播主体的湮灭会对传统工匠精神的传播起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五、结语
中国传统工匠精神承载与传播研究涉及传播学、技术哲学、科技史、经济史等多个学科领域,具有明显的多学科知识领域交叉研究的特点。从理论上看,中国传统工匠精神承载与传播的研究,可以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传播提供多学科交叉的研究视角。从实践上看,在当前倡导培育和弘扬工匠精神的背景下,探讨中国传统工匠精神承载与传播的问题,可以理清承载与传播主体类型、承载与传播过程的特点等,提高工匠精神的传播效果,为传承传统工匠精神,培育现代工匠精神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