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审美理论视阈下当代中国文艺“角色”问题探究
2022-03-23谭冀
谭 冀
(湖北民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一、文艺“角色”的基本内涵
卢卡奇在 《审美特性》中对文艺的作用进行了“物”化,使其不再停留在接受者们精神的寄托与希望上[1]。在革命斗争中,人们对该书的内容进行系统化理解,并将理解转化成激进的态度,赋予其实践意义。卢卡奇认为,无产阶级革命的任务是在其目前所面对的阶级状况中,为革命的阶级意识寻找中介。而文艺的“角色”作用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凸显,它预示某个历史时期一些与社会主体思想相对立的观点的诞生,也指出这个时期人类社会中阶级对立的根本原因所在,因此可以说,文艺的“角色”是社会主体思想的传递者与社会个体思想的联系者。
古希腊时期,文艺作品的指向性非常明确,其目的是单纯的,是对自然表达崇敬,对社会关系进行阐释。其对接受者而言,也是一种直观的、带有神圣偏见的符号。《荷马史诗》《变形记》《神谱》等优秀文艺作品不仅反映了古希腊人的现实生活,还表达了古希腊人对自然、宇宙、人类社会的理解,记录了古希腊从氏族社会向奴隶社会转变的过程,并在这个过程中认识到和平与战争对人类的意义。人们不再一味地强调自然中已有的一切关系,而是开始关注新形成的属于人类社会的关系,例如人神关系,这种关系也成为当时社会稳定以及发展的重要因素。与此同时,文艺所展现出来的角色作用也发生了相应的转变,其不再单单是向人们传达客观事实的中介,而是附带了一些阶级性的观念在里面。例如,古希腊众神的形象成为世间万物构成要素的基本来源,因此人们对自然的敬畏与未知最终都落在对神灵的崇拜上。而文艺自然而然地成为描绘众神力量的工具,人们的审美意识逐渐固化,一切美丽的东西不再来源于自然和人的本心,而是来源于文艺作品所描绘的神圣的、高级的美。这种美,无法通过无产阶级文艺本身来撼动,不过是一切本就属于世俗的美被统治阶级占有并赋予其新的美学属性罢了。马克思对古希腊神灵形象的艺术理解,就是摆脱了这些新的美学属性,利用纯粹的人类的自由的艺术审美去看待它们。马克思在《意大利研究》摘录中指出:“这些神灵形象只是属于艺术本身的一切,是具有人类美的习性在美好的有机构成物中的映像。”[2]他认为,神灵本身反映的是人们自身的思想美与优良传统,而不是某一宗教或某些利益集团和专制王国的权利的最高表达。这里必须提到中世纪的宗教艺术文化。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美的异化主要表现在,资产阶级通过生产活动以及人们的物质需求之间的关系,将美物化,并将物化的美的价值赋予商品,融入商品的价值当中去,其目的是掩盖他们与无产阶级的剥削关系,而这个丑陋行为的始作俑者正是资产阶级文艺作家与宗教文艺思想的传播。马克思在其未公开发表的文章《论宗教和艺术》中,批判了宗教与艺术的对立面。马克思认为:“宗教本身是没有内容的,它的根源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间,随着以宗教为理论的被歪曲了的现实的消灭,宗教也将自行消灭。”[3]马克思此时的基本思路是,将艺术从它所附属的宗教中剥离,排除宗教对其内涵的遮蔽。纯粹从艺术本身的角度来理解,它的内涵无外乎是人自身之本性在外在生命现象中的映射,古典英雄和神灵形象反映的不过是人自身所蕴含的美德。青年马克思在希腊艺术中看到的不是幻想的宗教王国,而是充满创造力的人之国度。他引述格隆德的论述道:“荷马认为描绘的能力主要是人。”在马克思看来,虽然希腊艺术采用了宗教的形式,但它的内核是将人性之自由与美好作为追寻目的的艺术,这就将它同贬抑人的东方宗教艺术区分开来。
二、马克思审美理论中的文艺思考
马克思出生于律师家庭,他的父亲在他小的时候就灌输含有法国启蒙思想和市民阶级意识的人文精神。马克思在成长过程中,对文艺欣赏和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其后来对欧洲古典文学的深入钻研与理解以及对康德、黑格尔美学思想的研究,为其审美理论的形成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大学时期的马克思经常创作诗歌,后来还与自己的恋人燕妮交流各自对文艺的看法,这无异推动了马克思文艺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在1836年寄给父亲的诗集中,他表达了自己对文艺创作的思考:“灵感的火花从诗人外部而来,但他必须加以抚育。”马克思认为,不论是作者还是读者,其从文艺作品中所汲取的信息都是客观的,而这种汲取信息的过程即为审美,因此单单看文艺作品本身的话,其既可以是美的来源,也可以作为美的最终形式而存在。“在完工的艺术作品当中,既包含痛苦也包含快乐。”创作文艺作品时的灵感也不单纯是作者的第一感觉,更多的是作者在对社会、自然的抽象理解中所形成的具体的整体的感悟与思考。凸显马克思文艺思考的文学作品就是其在柏林《艺文》杂志上发表的《行吟诗人》:“艺术应该歌颂光明,引人向上;艺术应该揭露现实生活中的阴暗面,震撼人的灵魂。”[4](P15)从这里可以看出,马克思对文艺的角色作用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他认为,文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人性自然的欲望或审美过程中的需求和享受而存在的,它是这样一个角色:经过人本身主观能动的对社会真实现象的抽象创造,它产生一种能够牵动人的灵魂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能够根据接受者的需要转化为物质力量。这似乎与康德的“审美的本质是人自身欲望的需求”这一观点相悖,这也是马克思脱离直观、感性认识的审美思考的开始。这时,马克思对哲学的思考也来到了一个时代的节点。早年的马克思受黑格尔思想影响颇深。作为青年黑格尔派的一员,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美学终结论”有一定的研究,他在探求审美终极目的的过程中,与黑格尔产生了分歧。马克思清楚地认识到,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并没有在其美学理论中得到完美的体现,最终,唯心主义立场使其将美归于不可解释的 “理”或者“绝对精神”中。这时的马克思对文艺创作与评价有了独到的见解。马克思一生致力于寻找人类解放的道路,他运用哲学揭示了万物联系与发展的本质,运用剩余价值理论揭露了资本主义无情剥削与压迫的嘴脸,运用唯物史观道明了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其对文艺的审美态度自然侧重于文艺给人们传递的不断向上的精神力量以及引导人类社会不断前进的科学指引。因此,马克思在审美领域的主要立场与观点就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回到文艺本身来看,马克思从人性之美的角度批判了宗教对文艺无条件的束缚,从社会关系的角度剖析了大众审美的异化。在他的博士论文中,他推崇伊壁鸠鲁的观点,赞颂其不惧神威,大胆反抗宗教压迫的勇气,歌颂普罗米修斯宁愿葬身于悬崖之上也不愿受宙斯摆布的反抗精神。这足以说明马克思对文艺创作的态度,他认为文艺创作应该永远是自由的、无拘束的,文艺作品必须是真正被社会和人民所需要的,能够引导人们追求自由、促进人类社会进步,这是文艺创作的本质。
三、对当代中国文艺作品“角色”问题的三重理解
文艺作品能否发挥联系国家意志、社会观念与民众思想意识的“角色”作用,是任何时代都必须重视和研究的一个问题。当今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当代中国处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历史时期。我们要增强文化自信,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树立大国形象,最终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文艺作为国家精神文明的重要体现,在文化建设中占有非常突出的地位,在实现中国梦的进程中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而要想理解文艺“角色”问题,从而发挥文艺“角色”作用,就必须弄清文艺作品的价值、来源和归宿分别是什么。
(一)文艺作品的价值取向
文艺价值的构成比较复杂,文艺作品的形式更是多种多样,因此不能从单一的研究角度来探讨文艺作品本身的价值,这样会缺乏普遍性,会只看到文艺创作者想要获取的特殊性价值,只有通过文艺作品的价值取向来判断其所产生的社会价值,才能客观地评价文艺作品的价值,并准确判断其是否能够发挥出“角色”作用。
文艺作品“角色”作用的最终受益者是人,因此文艺作品的价值取向必须从两个向度即社会与人本身来进行阐释。众所周知,人具有二重性,即社会属性与自然属性。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文艺价值是由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社会现有环境的限制与社会未来发展的需求所决定的;从自然的角度来看,文艺价值就是人们在追求自身审美需求的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系列物质需求,它们一般由人的精神向往和生理机能构成。人的二重性所决定的文艺价值取向的二重性,从本质上来说,就是社会需求与个人需求的区别。两种需求从形成过程来看,似乎并无任何交集,但从整体来看,个人需求是寓于社会需求之中的,而社会需求决定个人的需求。文艺价值亦是如此,它无法通过个人的审美态度以及衡量标准来实现,也不能只通过当前的社会背景来决定,它必定是二者交融交织的结果,而二者成功交融与否,是判定文艺是否发挥出其“角色”作用的唯一途径。
中国从古至今都是一个文化大国,且中国古代的许多文艺作品都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对周边各国乃至世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儒家文化为历史文化背景、以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为引领而不断发展起来的中国当代文化,势必与以基督教文化为基础发展起来的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产生分歧,这既是由时代与社会的需求不同所导致的文化差异,也是由处在不同社会背景下的人自身的审美需求不同所导致的文艺形式上的差异。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讲求和为贵、天下大同,西方文化则认为宗教是至高无上的,崇尚个人英雄主义。中西文艺创作基本上都是建立在各自文化思想基础之上的,都受到这些绝对的艺术理念的支配。不难发现,社会需求在文艺价值的实现过程中具有主导作用,它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观念,决定着文艺创作的形式,人们需要适应社会并不断满足它的需求。当然,历史也证明,当社会对文艺的需求相悖于生活在这一社会背景下的个人的需求时,它会被逐渐淘汰,被新的、更符合实际的需求所取代。这一更替过程所需要的物质力量,也是文艺“角色”作用的重要体现。
当代中国文艺在世界文艺大舞台上讲述中国故事、传递中国声音,充分展示了中国形象和中国精神,可以说是中国人民与中国社会的一张名片。这种亮相的背后,展示的是构建一个和平的人类文化环境、与其他国家共同创造文艺新时代、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造福全人类的决心和担当。
(二)文艺作品的来源
马克思认为,文艺作品是在人的主观能动性指导下进行的社会实践活动的产物,其本质内容来源于人的一切社会生活,并在此之中得到升华。列宁指出:“艺术属于人民,它必须深深扎根于广大劳动群众中间。”[5](P435)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也明确指出:“生活是文艺唯一的源泉。”如果说社会生活为文艺创作提供了直接的灵感与思路,那么创作文艺作品的人既是文艺的来源也是文艺的缔造者,处在这个时代和社会中的人的需求就是文艺作品的根本来源。
文艺作品来源于人的需求,并不是说它只是人通过大脑机能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它是一种人在对自然界和社会的认识和改造过程中所总结出的一些精神力量的物化,因此文艺在本质上是具有灵魂和思想的,它会与人的精神产生碰撞,给予人或积极向上的动力或消极悲观的情绪。但是,不能以此来判断文艺作品的好坏。我们知道,文艺的价值取向即需求,判定文艺价值必须从当前社会发展需求出发。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忽略处在社会中的个人的特殊情感。人有悲欢离合,任何表达情感的方式都能以文艺的形式展现出来。不论内容是悲伤的还是欢乐的,只要其出发点是为了人民,其所传递的信息是符合人民生活需要的,就是好作品。李睿珺导演的作品《隐入尘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影片讲述了西北地区一位底层农民的故事,展示出20世纪中国农村贫困人群最真实的一面,但影片并不只是想描写他们惨淡的生活,而是要反映出他们在困难的现实中如何寻找生活的意义。在男主人公马有铁失去妻子的那一刻,他做出了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他没有与街口的乡邻们一样怨天尤人,而是继续秉持自己的人生态度,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完成了他该完成的任务。在稻谷丰收后,他以自己选择的方式隐入尘烟。电影中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刻意设计的催人泪下的悲惨桥段,只是从这个社会中最普通的人的生活出发,表达了人最真实的情感。2014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不能以自己的个人感受代替人民的感受,而是要虚心向人民学习、向生活学习,从人民的伟大实践和丰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营养,不断进行生活和艺术的积累,不断进行美的发现和美的创造。要始终把人民的冷暖、人民的幸福放在心中,把人民的喜怒哀乐倾注在自己的笔端,讴歌奋斗人生,刻画最美人物,坚定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信心。”[6]这篇讲话是当代中国文艺创作的指南。
(三)文艺作品的落脚点
既然文艺作品的价值取向是社会发展的需求,其来源是人的一切社会生活,那么文艺作品的落脚点与文艺创作的最终归宿也应当是社会和人本身。
任何时代的文艺作品都具有其独特的精神特质。文艺工作者只有将自己的命运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才能创作出好的文艺作品,这样的文艺作品能够催生出不断革新的力量。这份力量作为文艺最本质的“角色”而存在,一旦丢失,文艺创作者及其作品就会被历史和人民所淘汰。文艺要展示社会精神面貌。从过去的农耕时代到如今的信息时代,从古代的封建官僚主义到如今的社会主义,时代和思想文化在不断发生变化。文艺作品的形式和主题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但“促进社会的进步与人类的自由全面发展”这个文艺创作的最终目的从未改变过,也永远不会改变。章炳麟、邹容、陈天华等民主革命思想家和宣传家为社会和人民而奋笔疾书,他们均具有鲜明的个性、卓越的才华、奋进的力量,是当时民族文化与时代精神的代表。路遥、梁晓声、张洁、李存葆等当代作家用朴实的语言、巧妙的构思、精湛的写作技艺描绘出人世间真实的生活,表达出最真挚的情感。这些优秀文艺工作者创作的文艺作品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乃至生活方式,人们在这些文艺作品的催化作用下稳步前进。这些作品是文艺工作者真诚的奉献,社会和人民就是文艺创作的归宿。文艺创作的最高境界就是使作品成为不朽的经典,而只有那些不断提升人们的审美认知、不断拓展人们的知识视野和眼界的文艺作品才能够成为经典。人类社会在不断发展进步。只有传达人民心声,文艺创作才能达到其最终目的,释放其全部的精神力量。
我们并不是说今后所有的文艺作品都要成为经典,但至少要确保文艺创作的基本思想正确。现如今,文艺创作市场化趋势明显,普罗大众习惯于符号消费,欣赏文艺作品成为一种符号消费方式,人们过去所追求的文字、音乐、电影中所蕴涵的精神力量也逐渐被简单的物欲所取代。马克思指出:“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如今的文艺消费理念确实对人民群众有一定的影响,它导致审美异化,文艺作品本该拥有的话语权慢慢丧失。从根本上看,这是文艺作品丢失了联系社会和人民的“角色”作用的结果。当代中国文艺工作者要意识到理性认识的重要性,明确文艺创作的本质、价值取向、来源和归宿,避免跌入资本化的文艺思维陷阱,增强艺术判断力,增加审美经验,使文艺创作回到社会生活和人本上去,使中国文艺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充分发挥“角色”作用。
四、结语
列宁指出:“沿着马克思的理论的道路前进,我们将愈来愈接近客观真理(但不会穷尽它);而沿着任何其他的道路前进,除了混乱和谬误之外,我们什么也得不到。”[7](P143)马克思审美理论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实践中发挥着重要的引领作用。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理论与实践层面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指出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以人民的火热生活为灵感来源,不能割裂人民与艺术的联系。这不仅强调了社会主义文艺的人民性,而且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我们必须认清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趋势,坚定四个自信,明确马克思审美理论对文艺角色问题的本质的规定,坚持以马克思审美理论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的发展,有力促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