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青春题材校园剧的“穿越”叙事研究
2022-03-23张晓瑜
张晓瑜
(东北师范大学 吉林 长春 130024)
早在1990 年,一部婚姻家庭题材的《回到未嫁时》成为港剧史上第一部穿越剧,同时也是国产穿越剧的“开山之作”。随后2001 年TVB 的《寻秦记》则更广为人知,而内地的首部穿越剧《穿越时空的爱恋》讲述现代女子穿越回明朝与历史人物碰撞火花的奇幻故事,丰富了古装历史穿越的创作模式。随后的《魔幻手机》《神话》《步步惊心》《宫锁心玉》《太子妃升职记》《极品家丁》《双世宠妃》也拓宽着题材领域边界,穿越与不同类型相结合,在播出方式、穿越形式等方面呈现出新的样态。进入2010 年后,代表性的校园题材穿越作品《想见你》《我在未来等你》《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其穿越动因、穿越模式存在观照日韩剧集的文化互动交流姿态,但在穿越叙事的心理时间私密化和影像空间地域化的刻画层面上,充满着本土叙事风格与特色。
一、假定性美学:生活压迫下的想象力宣泄
“情感是潜藏在人类心灵深处最顽强的精灵,在被商品化洪流和机械复制时代挤得东躲西逃无处藏身时就在艺术中找寻出路”,它也是“生活在别处(兰波语)”的浪漫,是人们慰藉灵魂的途径。青春校园题材的穿越剧奔走于叙事与抒情之间,在叙事的“虚”与抒情的“实”之间自由切换,宣泄感性动能。
(一)时间叙事:重返青春的现实欲望
青春校园题材的穿越剧主人公多由“现在”穿越到“曾在”,回到记忆中过去的某个“尖点”,正如卡西尔所言,“记忆是更深刻复杂的现象,它意味着内在化强化,意味着我们以往生活一切因素相互渗透”。《我在未来等你》的叙述主体——37 岁的刘大志在游戏厅放任之际偶然穿越回十七岁校园时代,化身“理想高中班主任”郝回归,在风口浪尖之下依然带着班级一起观看NBA 的世纪大战、替学生揽下责任被罚写检讨、与卖臭豆腐的老太合影感念曾经无言的爱、和陈桐一道打群架救小武、在天台看流星雨……穿越剧中呈现的影像绝大多数立足当下演绎过去,过去的光辉衬映了时下主体苍白的生存状态。已至中年的刘大志孑然一身,被母亲逼婚,对现状不满却又无力改变。现在是过去时间的前进式推移,过去和现在的断裂真相映衬了记忆深处隐约的忧伤和依恋。现代通讯交通的发达,手机联系取代了见面寒暄与手写书信的媒介功能,感情的内在逻辑也在消费逻辑编织的物欲陷阱中沉沦。刘大志的17 岁承载了太多的遗憾。从逃避、尝试弥补遗憾到学会平静告别是这部青春题材穿越剧的核心精神所在,而不在于对过去留恋不舍。
(二)空间叙事:在地书写的符号表征
穿越剧既是一门时间的艺术又是空间的艺术,具有极大的时空自由。它打破线性传统代之以立体动感的多线交织,建构起多层次的叙事时空,多种时空或平行、交错,从中脱透出深刻繁杂的叙事哲理与意蕴。青春校园题材的穿越剧通过时空的压缩,跨时空叙事把特定时空代表性符号通过镜头真实地呈现给了观众。两时空转换时,地方元素的加入,将时间与空间复合且象征过去屏幕画面多昏黄色调,再现画面的年代感与怀旧氛围,真实地再造记忆中的场景。《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在东北地区哈尔滨冬天实景拍摄,破败的红砖楼,冒着烟的重工业厂房,贩售冻梨冻柿子的小贩,垂吊于房顶的冰锥,冰雪掺杂的街道,具有时代感的室内陈设,复古感十足的服装搭配,不绝于耳的东北话口音,一幕幕图景能在感官上自动拉近与观众的心理距离和认知距离。间奏性的视觉呈现将一连串的特殊文化符码相连接,形塑出一种亲切的地方感。公立学校的普通校园、段霄家的牡丹宾馆、一方小城里的烧烤店、一起撒过欢的冰雪大世界……都是象征青春记忆的符码指征。
图1 电视剧《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中对铁原的地域展示
(三)情感叙事:矛盾缘起与走向和解
穿越剧为观众提供了一个弥补遗憾的“视角”,以一个旁观者身份理解和感受自己的人生,同时依靠“双视角叙事”(双女主/双男主)结构呈现篇章故事。主观视角的叙事令观众滋生一种切身体验感和亲近感,既能方便叙事者倾吐内心感悟与情绪震动,也能让观众体触到深层的情感与思想。
《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以李进步的主观视角讲述她所亲历的东北父母爱情故事,充分敞开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的内心冲突和万千思绪;另一方面也由于视野限定,产生空白和悬念,生成影像的期待视野,引发着观众的好奇心理。李进步由于对妈妈李青桐长久积压的愤懑情绪而大声质问自己的生父是谁,正是沿着这一情节线,从穿越遇见陈君何后,内心里她就一直默默与陈君何作对,也是随着剧情推进,她见证着李青桐与两个男人陈君何、吴智勋之间校园情感的始末,但剧情中并未涉及陈与吴两人的主观视角,因而结局之前对于三人的情感关系走向一直成为驱策观众持续收看和讨论剧情走向的重要动力。
个体在时空转换中的情感流动成为青春题材校园剧穿越叙事的主导叙事动因,“情感在欲望和嫌弃的驱动下会产生多种类型,爱/恨、善/恶、高兴/痛苦等情感都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它们或者是对某物的欲望和趋向,或者是对某物的嫌恶和背离”。有意味的心理时间,用电影理论家伊芙特·皮洛的话说,正是那些“凝聚和强化时间”的“多内涵时刻”,裹挟着情感的洪流,凝聚了心理时间和强化了心理沉淀,形成观众对怀旧意味生成的基础。穿越回青春期校园生活,个体实现与自我和解并与社会和解,想象性地化解现实遗憾和代际沟通障碍,达到以爱为内核的情感疗愈目的,由此发展成为一种适应当下现代困境的疗愈美学机制。
二、穿越影像的特质
不论是日韩还是国产校园题材穿越剧,多重空间编织的影像艺术结构使“对立、冲突的两极在撕扯、抵牾、拉伸中造成文本内部某种紧张,经由悖论式的逻辑达成出乎意料的语义或意境”,影视在当下时空和过去时空关系之间充满复杂的张力,使得穿越叙事调度上的主观自由与抒情上的客观自由双重性。
(一)幻觉叙事与“类镜像”指涉
精神分析学派认为,投射作用是一种防御机制,当“本我”的冲动及欲望得不到满足或受到压抑时,自我则把这种冲动和欲望转移到别人或周围事物上。人在做梦时会将被压抑的深层欲望进行宣泄,由此,人类深层欲望的满足可以通过类似梦幻的“幻念”的制造。青春题材校园穿越剧充满了传奇性色彩与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主人公像是做了一个如真似幻的梦,在穿越叙事中写实和神话结合的现实主义叙事,假借虚拟价值乌托邦的想象处理人们梦想,同时又能再现逼真的细节和生活质感。《我在未来等你》中的刘大志在自己的假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睡到第二天大中午,他闪回到学生时代做同班同学班主任的经历显然是梦润饰现实的结果,即这是一段幻觉叙事文本。幻觉作为想象虚构的前奏,当过去式的故事情节插入主体叙述的时候需要间隔,此时镜像叙事就是模拟幻觉的直接形式表达之一。穿越情节的镜像叙事,即一人分饰两角的类镜像式表演成为重要的展现样态。过去时空中的主人公近似于虚拟镜像中的“仿生人”,现实主人公以镜中我的代替性演绎体验着过去时空。镜像指涉是个人的一体两面,是人物设置的巧妙构思,不论是《想见你》中的黄雨萱/陈韵如,《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中的李进步/李进步(小名大花),还是《我在未来等你》中的郝回归/刘大志,影像话语的类镜像叙事形塑了“穿越主体”透明的现状,即便穿越时空依然无法改变历史,无法挽回过去的遗憾,毕竟镜子中的自我是假的,穿越时空的那个自我同样不存在。
(二)无厘头精神与严肃表达共存
青春校园题材的穿越叙事中,“再来一次”的设定与RPG 游戏中save/load 的模式达成默契共识,像是叙写学生时代的影像要与游戏相伴生。《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的李进步、《我在未来等你》的郝回归在平行时空中均开启一个崭新的“游戏副本”,遵循着游戏规则,使影视剧游戏性精神凸显。青春题材的穿越剧中同窗间肆无忌惮地打闹、无厘头的恶作剧与家庭变故、情感叛离的同构,令观众在松弛相济的节奏张力中产生情感的认同及对影像的正向评价。穿越剧《想见你》中既有校园时期黄雨萱扮洪兴十三妹为受欺负的弟弟出头,李子维、莫俊杰扮不良相,左右助力的搞笑场面;又有交代陈韵如受原生家庭伤害,莫俊杰因身体障碍遭受校园霸凌、在学校孤僻,王诠胜因性取向而被取笑甚至自杀的沉重社会性议题。一味地游戏叙事只能消解影像的深度,只有适度增添叩问人性的情节结构,才能避免陷入消费主义的物欲、情欲陷阱之中,避免影像流于肤浅和表面化,以实现剧作对现实整体的观照。因此,在青春穿越剧中的人物形象充满人物弧光,穿越前、穿越过程中以及穿越后的人物在性格、心理和行动上均体现出时空流转后的变化,人物也因此得以在思想上升华。
(三)后现代游荡与主体确认
正如布尔迪厄所言,“身体主要体现为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一种对社会世界的信念状态、一种行为的意向性状态”。身体参与叙事的青春穿越剧,主人公在穿越时间和空间的过程实际上是处于后现代困境之中的下意识选择。然而鲍曼在《流动的现代性》一书中也明确阐述道,现代人在空间中游荡,无法建立起身体间亲密的社会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愈益充满隔阂和疏离,因身体肉身和深度自我的两重性使身体处于异化的状态,而意欲在两时空穿梭中弥合矛盾。
现代社会的更迭与变迁引发人在身体、文化、社会或语言层面的归属感消逝,导致持续性的“认同错置”效应。“位移”作为一种回应多元文化格局中个体认同困局的叙事模式,旨在提供一个“还在前进、能包容多元文化的认同”“认同不再只是一个既定状态,而是持续演变的复杂过程,一个不断移动的过程”“旅行”“游牧”等概念因此成为分析位移故事有效的工具之一。青春题材穿越剧的穿越人基于个体面临的年龄困境、认同困境、情感困境等发生的穿越旅行,其本质原因也是寻求对自身存在意义和价值再确定。《想见你》中涉及四个主人公之间在不同年份不同地域空间相互之间的魂穿之旅,复杂穿越形式架构的图景之下隐藏的是“位移主体”对逝去爱人的惦念,对自我与他人关系修复的渴望,整个故事情节通过六条情节时间线构成一个完整的闭环结构,一条是1998 年,一条是2003 年,一条是2008 年,一条是2010 年,一条是空难发生时间,还有一条发生在2019 年。李子维,黄雨萱和谢芝齐依靠sony 的磁带在学校、家、医院、天台等不同的场景时空中实现魂穿旅行,在与周身人物的情节互涉中,观众不断在捋清人物发生关系的同时辨认叙事主体,通过剧作的细节信息和人物自身的性格差异塑造加以类化,并利用娱乐游戏的形式手段承认观众审美能动性和主体性。
借助创作层面的影像技术、文本层面的想象力奇观以及受众群的集体共鸣,青春穿越剧得以成为可能。然而这种青春题材校园穿越剧的“穿越”只是一种在青春外衣包裹下外在的形式结构,时空、身份、历史语境的多种变化下,映照的是当代个体的欲求不满与外界压力挤撞下的逃避意向,影视艺术与当下现实互文,每个屏幕外的观众都需要清楚地认识到,剧作结束仍要回到“真实时空”,既是影视人物回归影视现实的时空,也是我们回归真实世界的“此在”现实。
注释:
①谢建华.“环岛体”:台湾电影的叙事范型[J].当代电影,2019,(12):143-147.
②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9.
③郝强.创造的概念:论德勒兹“情感”理论的生成[J].文化研究,2017,(01):188-200.
④戴清,陈琰.日常生活空间与心理情感空间的并置与超越——当代家庭伦理电视剧的叙事时空艺术[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07,(05):94-96.
⑤陈林侠.文化视阈中的影像叙事[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159.
⑥宋家龄.影视叙事学[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7.257.
⑦Kelly Michael.Review:Henri Lefebvre,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J].Moder n&Contemporary France,1993,(2)1:218-219.
⑧叶蓁June Yip.想望台湾:文化想像中的小说、电影和国家[M].黄宛瑜,译.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2011.251-252.